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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麻将馆 小说:现代言情 作者:周芳芳 角色:周芳芳郑老板 简介:麻将,或许是人类智商、情商的最佳载体
长篇小说《麻将馆》为读者呈现了一幅社会转型期的风俗画卷
麻将馆是个小世界,人们在这里打牌赌钱,冥冥之中被什么左右着;世界是个大麻将馆,人们在这里押宝赌运,红尘之中想驾驭着什么
中秋节前夕,大发麻将馆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何老板有点难于招架:儿子卫新民前一段在澳门赌场豪赌了一把,一夜就输掉了500多万元
这个消息走漏后,十几个债主一窝蜂似地飞来讨要借款
黑脸和瘦猴精由于一张牌是否打出由吵架升级为拳脚演练,黑脸把瘦猴精当沙袋打得血头血脸……瘦猴精的老婆李巧英来麻将馆找到何老板,要闹个三长两短
市土地局副局长田和平在麻将馆打100元的小锅时,进来市纪检委的三个人,叫田和平到外边说几句话
田和平一出门就被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从两边夹紧,把个田局长就塞进车里……美女周芳芳与市土地局副局长田和平的权色交易,黑脸与瘦猴精的互不相让,刘黎明与牛牛的恩恩怨怨,阎王爷的“白手起家”……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语言简洁明快,幽默诙谐,给人一种艺术的享受

书评专区

平凡的明穿日子:有点拖拉,老司机想看的情节也隐藏在很多的水里面~~~大家要好好找找~~ 美漫天灾:评分粮草-幕后黑手流,现代地球程序猿穿越漫威宇宙,拥有了将世间万物化作可被思维操作的代码进行修改的能力,如修改基因、修改思维、批量化制造超人……然后疯了……具体内容是建立了一个桃源镇,镇民人人如龙,个个天才,在漫威世界乱搞的故事,如开局就修改神盾局头子的思维,在世界各地放导弹……个人不喜的地方是作者花大笔墨描写镇民拍VR电影,引进富豪投资,丧失了隐藏大佬的感觉,而且也较为无聊……我都是直接跳过的。新书幼苗,mark呵护一下。 寻秦记:男主,战国晚期。黄易这本书的穿越小说的开山鼻祖,影响力十分深厚,主角项少龙辅助李代桃僵的徒弟冒认嬴政一步步从秦王成为秦始皇,看着嬴政从稚嫩的孩子到一个冷血的政客的改变,最后还能圆回来抹去一切项少龙存在的痕迹,看完之后感觉太棒了。美中不足的是黄易的黄真不是白叫的,笔者数数书中与项少龙发生x关系的女孩子不下30人,项某人真是一个超级播种机,每当女人泡到手,搞完后就可以消失了,接下来换另一个人,这一点我不喜欢,就给个粮草吧。 麻将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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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节外生枝


第一章 三朵玫瑰

悠扬的鸽哨时强时弱地传来。

尽管睡了一宿,昨天打麻将带来的疲惫还没有完全被驱逐。虽然隔着窗帘,周芳芳也能想象鸽子在空中飞翔的样子。那群鸽子舞动着翅膀,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释放着一夜在鸽窝里的憋屈。

阳光已经把米黄色的窗帘染成了乳白色。听见这熟悉的鸽哨,她伸了伸懒腰,两只玉笋般的胳膊从薄薄的夏凉被里伸出来,在头顶两侧变成了一个“V”。邻居家的鸽子,一般在早晨六点飞一次,在楼顶上空盘旋十几圈,舒筋活血,然后飞回家吃早餐,再出来巡逻时,一般是上午9点。习惯成自然,她一听这鸽哨,就选择是第一时段,还是第二时段起床。

昨晚,打麻将比往常多打了一锅,手气还顺,有3200元的进账。今天上午,该出去消费消费。麻将馆一些男的赢钱后,有的到桑拿、歌厅去,大大咧咧地把一部分钞票递给小姐,买份享受。

打麻将的人,一般会惯些大手大脚的毛病,花起钱来不知道心疼。她呢,钱冲,不在乎这点小钱,自然会去服装店逛逛。

起床,洗脸,化妆。每天早晨,她不爱吃早饭,身材与早餐必须有所取舍,她便舍掉后者。等收拾利索后,她挎起坤包出门时,手机响起了“在希望的田野上”的歌声。她拿起手机一看,土地局田局长打来的。

“局长好,啥事哦?”她问道。

“芳芳,中午肯赏光吗?”

“看局长说的?在哪里?”

“一个新地方,以前去过一次,这地方有点特色。叫什么来着?噢——独一处,农家口味,宋朝风光。尝尝。有个老板请客,我帮了点小忙……唉,推不掉。

……独一处在外环路往东,农机局斜对面300多米的地方。到了那儿,你看指示牌,往进拐,‘密谋室’包间。十一点半来。早点吃。”

“密谋室?” 周芳芳有点疑惑。

“嗯。”

“好吧。中午不开灶了。”

周芳芳是空巢家族,丈夫在新疆乌鲁木齐搞房地产,常年在外,多长时间也顾不上回趟家,儿子在国外留学,家里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出来后,周芳芳在步行一条街上逛了几家服装店,在一家商店里,花了2300多元,选了一件咖啡色连衣裙。

在试衣镜前,服装店老板笑眯眯的,“哎呀!你看这模特的身材,挺合身的。这件裙子呀,好像就是专门为你量身定做的,看这领口,镶着粉颜色的边,衬着你的脖子愈发好看,好裙配美人呀。看看,你看看多漂亮,这气质……啧啧。”

周芳芳没有言语,任着老板的夸奖。另外,从旁边那几个姑娘媳妇瞅向这里的眼神里,她读到了羡慕与嫉妒。她不由地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身材高挑,气质高雅,在店里柔和的灯光下,肤色愈发显得白皙如玉。她点点头,轻声地对老板说:“就这件吧。”

出了服装店,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开车往“独一处”赶去。

“独一处”酒庄位于市郊的东北角。

周芳芳开车前把导航系统写上“独一处”三个字,好像旁边有个人给她指着路。

一个50多岁的男人在酒庄停车场上站着,穿着一身宋代的皂色服装。衣服上,白色圆底,上面印着一个“捕”字。这个“捕快”站在停车位的一边,充当着现代保安的角色。在他的手势下,周芳芳把小车停好。她禁不住地欣赏着这个酒庄的打扮。置身于此,似乎穿越时空来到了几百年前的宋朝。

酒庄门口不远处,旗杆上飘着面杏黄色的旗子,旗子中央一个斗大的瘦金体“酒”字。酒庄四周的墙壁上,镌刻着一些刀叉剑戟等冷兵器的图案。

大厅内,店小二们穿着宋朝的服饰往来穿梭,忙着各自的活计。

周芳芳轻移莲步,款款而来,门前两边候着的两个姑娘微微点头,她俩把右手放在各自的小腹处,弯腰,齐声说道:“欢迎客官光临本店。”

周芳芳朝两个姑娘报以微笑,走进了酒庄的大厅。

大厅的墙上,这里挂着几串红辣椒,那里吊着几穗老玉米。角落里竖着个木柜,里面插着刀枪剑戟等冷兵器,一个地方还摆着陈旧的犁蒌耙荄。几个小娃娃在厅堂中跑着闹着,享受着酒庄的新奇。

周芳芳上到二层楼,见各个包间的门上分别写着:情人谷、恶人谷、聚义堂、幽会处、论剑阁……靠拐角的地方还有两个闭关室——不过这不是包间,而是厕所,上面的牌子分着写着:男大侠室,女大侠室。

墙壁上,武松打虎、智取生辰纲、林冲枪挑酒葫芦、三打祝家庄等画作栩栩如生。走着走着,周芳芳看到“侠士堂”包间,门口两边挂着一副对联。

啖几颗长生果英雄赏脸

吃一碗般若汤豪杰折腰

她驻足观看了一会儿,长生果,是花生米的另一种叫法。这般若汤,是不是酒呢?估计是吧,男人们在饭局上大多离不开这几口马尿。她又走了几步,终于找到了“密谋室”的包间。看着“密谋室”这三个字,她的眉头皱了几下,心里有点不爽,也就是在这里吃顿饭,还阴谋诡计?密谋室的门口两旁也有一副对联:

东窗下密札上祸起萧墙

西厢内包间外剑走偏锋

真是的!祸起萧墙,剑走偏锋,怎么不图个吉利?想归想,她举手轻轻地敲了几下门。

门开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开了门,坐在桌旁的田和平局长见她进来了,急忙站起身来欢迎她的光临。

田和平摆着手,手心朝上,对那个中年男子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周芳芳女士。”

中年男子对周芳芳点点头:“噢——周芳芳女士,中午好。”

“这位是雄鸡煤业公司董事长郑老板。”

“老板好。”周芳芳说。

介绍的时候,田和平看见郑老板走神的样儿,就干咳了一声。

郑老板刚才一见周芳芳,两只眼珠子在眼眶里突噜噜地打转。心想这个女人,造物主怎么就这么偏向她?粉里透白的肤色,高挑匀称的身材,搭配得体的五官,不卑不亢的气质……都占了。此时,听见田局长干咳,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失态,急忙把思绪收拢回来。

“认识郑老板很高兴。”周芳芳伸出一只手和郑老板轻轻地握了一下。

郑老板笑了笑:“嘿嘿,我……我……田局的朋友。久闻周女士的大名。今日相见,倍感荣幸。”

“谢谢老板。”周芳芳转口说道:“头次来,这里的客人还挺多。”

“嗯。”田和平点了点头,“今中午,就咱三人。吃饭的还挺多,其它包间都预定完了,所以,咱就只好在这‘密谋室’里光明正大地吃饭了。”说罢,他笑了几声。

郑老板心领神会,赶忙陪着笑脸接上话茬:“啊呀,那年我到东北出差,你们猜,在哪里吃的饭?嘿嘿——‘养猪场’。那个包间,就叫‘养猪场’,大头鱼、大碗酒、粉条酸菜炖猪肉……我瞅空到别处看了看,其它包间叫什么‘独眼龙’、‘酸秀才’、‘三寡妇’、‘二不楞’……这名字起得……啊呀,人家那个饭店,别出心裁,就这么个叫法。你还别说,吃饭的挺多。”

周芳芳被他俩这一唱一和给逗乐了。

“入座吧。今天,就咱们,安静一点儿。来,芳芳点菜。”田和平把菜谱给周芳芳递过来。

“我?我就不用了。”她摆了摆手,“你们点吧。”

郑老板看了看田和平:“呵呵,那就麻烦田局了。”

田和平坐好后,拿着菜谱慢慢翻着,熟练地点了几个菜:鲤鱼跃龙门(黄河大鲤鱼)、阳澄湖大闸蟹、鲍鱼、大吉大利三黄鸡、蚝油生财(菜)、七剑下天山、红酒牡蛎、金钩如意红烧虾,又点了三碗蛇肉羮。之后,他让周芳芳再点个菜,压轴菜。

周芳芳见田和平这么客气,再推辞也没意思,就顺口说了句:“那就来个土豆丝吧。”

郑老板一听周芳芳说土豆丝,故作惊讶状,趁机打量着周芳芳,眉头一挑:“啊呀,高档次就是高档次啊!这土豆丝什么菜?去年,我在巴黎谈生意,有个大老板请客,最后一道菜上的啥?土豆丝!那以后,我才知道,这土豆丝,原来是全世界美食家们公认的一道名菜。”说着他又转过头来看着周芳芳,晃着大拇指,赞叹着:“周芳芳女士,这眼力——厉害!厉害!”

田和平看着周芳芳,满意地点点头。

周芳芳的脸上浮出了笑容,“是吗?这是瞎猫碰上死老鼠了。”

“哎,有眼力就是有眼力嘛。”田和平恭维着。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把一盘一盘的菜端进来放在桌上,三个人客气地礼让一番,最后还是田局长首先晃动着筷子在盘里夹了一口菜,算是为这次开吃剪了彩。

田和平、郑老板两人喝的是茅台酒。

郑老板试探问周芳芳,“周女士,要不,你也来点白的?”

“不用。我开着车,谢谢。”

田和平殷勤颔首。

“哐——”包间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浑厚的铜锣声。

周芳芳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门外有人喊了一嗓子:“大菜来了——”

包间的房门被轻轻打开。

两个店小二抬着大方木盘,木盘里放着一个直径有一米多的大瓷盘,木杠的后半边还挂着一面铜锣,后面的那个店小二拿着一个缠着红布的木槌。这个酒庄有个规矩,如果客人点了一道价格在300元以上的菜,就有这么一声铜锣、一声吆喝的待遇。店小二把大瓷盘放在门外,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大瓷盘抬在饭桌的中央,其中一个店小二点头哈腰地朝大瓷盘轻轻地一摆手:“黄河大鲤鱼一尾,请各位客官慢慢享用。”然后两人依次退下,且把包间门重新关好。

过了一会儿,郑老板往周芳芳那边倾了倾身体,笑着说:“周芳芳女士,恕我冒昧。嘿嘿,今天,我开了眼。你这匀称的身材,高雅的气质,白晰的皮肤,这瀑布般的黑发,得体的衣服,啧啧啧……”他,一连点了五六下头。

田和平笑眯眯地说:“芳芳呀,我说两句,和郑老板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头次听见郑老板这样夸女士。”

周芳芳心里感到暖融融的。

夸奖别人,是获取对方好感的绿色通道。

这时,一名店小二进了包间,方盘上放着一个圆溜溜黑黝黝的东西,足球那么大小,放在了餐桌上。

周芳芳直楞楞地瞧着盘里的东西,身子本能地往后躲了一下,用手指着那东西问:“啥?地雷?”

看着周芳芳的样子,店小二轻轻回答:“留个谜。”说着,两手把一个打火机递给田和平,恭恭敬敬地说:“请老板点火。”

地雷的顶端有一根绿色的导火索。

田和平从店小二手里接过打火机后,想也没想,就把打火机递给周芳芳,“来,你来点火。”

周芳芳摆了摆手:“不,我不敢。”

“来,你试一下,别怕。”田和平温情脉脉。

郑老板也凑热闹,“芳芳女士——请!”

周芳芳见推辞不了,只好接过那个打火机,打着火去点燃地雷上的导火索。导火索被点燃后,呲呲地喷着碎小的火花,快速地窜着,“砰——”地雷炸开了。周芳芳往后面躲着,“啊呀”了一声。

地雷的外壳变成了四瓣,像莲花开放一样,露出了它的花蕊——一小盆菜“金钩如意红烧虾”,粉里透红的小龙虾,嫩嫩的,诱人垂涎。

周芳芳说:“这个饭店花样多,上的地雷菜。”她问田和平:“田局,宋朝那时候就有了地雷?”

田和平放下筷子,侃侃而谈:“独一处就得有独一处的特色。地雷这个呀,这么回事。宋朝时,人们就发明了火药,后来就把它用在作战中。地雷的特点是,不再单纯地靠以前的燃烧来烧人,而是靠爆炸时的碎瓷片来杀伤敌人,一炸一大片,伴着巨大的声响,叫人晕头转向,心惊胆战。因为,它不是燃烧类兵器,已经变为最原始的爆炸类兵器,就像蝌蚪变成了青蛙,蝌蚪不会叫,变成青蛙就能叫,就这么个意思。如果把这东西抛射出去,就如炸弹或手榴弹;埋在地里,就是地雷;如果在水中引燃,就是原始的水雷。在宋金战争中,双方所使用的‘霹雷炮’、‘震天雷’等,指的就是这类武器。”

听着田和平绘声绘色的讲解,郑老板脸上就堆出一副笑容,扭过脸来,以赞叹的口气对周芳芳说:“看咱们田局,这知识……”

田和平拿起了筷子,“没啥,我也是看书上这么说的。”

“田局,就是谦虚。哪像我这半瓶水?”郑老板用话贬着自己,抬着田局。

田和平的两只眼眯成了一条缝,额头上,那几条皱纹里仿佛盛满了欢乐。他站起身来,举着杯子,“来。”

酒至三巡,菜过五味。

郑老板举起酒杯向周芳芳敬酒时,笑眯眯地向田和平请示:“田局,您看……我……我有个小小的请求,能不能打问……打问一下周女士的手机号?”

田和平见郑老板的样子,把手中的筷子放在碟子上,仰着身靠在椅背上,“哈哈哈……郑老板,平时说话一溜一溜的,今天咋啦?结结巴巴的,见了美女就不敢喘气了?打问手机号,这——这你请示芳芳女士呀。”说着瞧着周芳芳,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

郑老板扭过头来看着周芳芳,小声问道:“周女士,可以吗?”

周芳芳有点纳闷,打问个手机号不必兴师动众呀,就把自己的手机号说出来……

郑老板急忙在手机上按下号码保存起来,接着说:“周女士,你是田局的朋友。我呐,也是田局的朋友。从今往后,咱们就成了朋友,以后您有什么指示,鄙人一定效犬马之劳!”郑老板说这话时,一只手的手心朝下,在桌子上面上上上下下地移动了几次,显着自己的诚心实意,绝不是什么客套。

看着郑老板这个样子,周芳芳有点不好意思,“看郑老板说的……不敢不敢。”

“再请问一下周女士支付宝的账户?”郑老板得寸进尺。

周芳芳前倾着的身姿往后面缩了一下,眉头皱了皱。

“这——”田和平欲言又止。

郑老板赶忙解释:“哈哈,今天呀,是个特殊的日子——七七,七七。我想,在这个好日子里,赠——献给周女士三朵玫瑰。”他鼓足了勇气,说:“对此,周女士不会感到唐突吧?”

田和平笑着说:“噢——原来是这样,想不到啊,董事长还蛮有诗人的浪漫色彩,哈哈。芳芳,哪——那就告诉董事长呗。”

男人一犯贱,女人就高贵。

造物主在安排了男人、女人的同时,便发明了犯贱与高贵,殷勤与拒绝,暗恋与矜持等一些词语,让芸芸众生在生活中践行。

周芳芳迟疑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

饭局结束后,酒庄门外。

周芳芳与田和平、郑老板握手告别,驾车走了。

望着那辆白色的宝马远去后,田和平转过身来,抬起一只手在郑老板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几下,满意地点点头。

两人相视而笑。

第二章 “ 边七万”

走在半路上,周芳芳的手机“叮咚”了几声,她知道这是手机微信发过来的声音。她有个习惯,开车就是开车,一般不看微信、不接手机。现在是下午两点多,稳稳地开车到大发麻将馆也就20来分钟。麻将馆一般是下午两点半就开门,何老板舍不得耽误开门时间的。她按了下车上的音乐按键,音箱里就飘出了网络白马市摇滚歌手李笛笛唱的歌曲《手痒你就来麻将馆》:

城乡人们十亿赌

剩下的多是二百五

打牌交际门路广

麻将馆遍地像蘑菇

每人手中十三张牌呐

牛逼得以为自己是老虎

宝贵时光莫空度

手痒你就来麻将馆

哎——看看腰包鼓不鼓

杠上开花门清自摸有财路

城乡人们十亿赌

剩下的都是二百五

聚在一起乐哈哈

多个朋友哎多条路呐

东南西北中发白

条饼万加扔瓠子

宝贵时光莫空度

你打我碰修长城

各自为阵多防护

手痒你就来麻将馆

哎—看看手气顺不顺

缺坎边吊海底捞月龙戏珠

没过了多长时间,周芳芳开车来到了大发麻将馆门前的停车场上。停下车后,她才从包里掏出手机看看上面有啥东西。三朵玫瑰。原来是刚才新加的微信好友“黑老粗”发来的,三个直挺挺、红艳艳的玫瑰图案。看着“黑老粗”这三个字,她多少有点纳闷,文质彬彬的一个郑老板,怎么起个网名“黑老粗”呢?再拨黏了几下,哎呀?支付宝里居然还有一万五千元的进账。嗯?她愣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进账让她颇为吃惊。她坐在车里,想了想,就拨通了田和平的手机,问问这是咋回事。

电话打通后,田和平乐呵呵地寒暄了几句。听到周芳芳问那钱是咋回事时,他一副轻描淡写的口气:“哎——哎,芳芳,你看你这人,郑老板在饭桌上本来就说要送你三朵玫瑰的呀,这,没什么。咋?……你以为他一个大老板,也和咱一样,上下嘴皮子轻轻一碰,给你微信上真的发上三朵玫瑰?哼,尿他还没喝水呢!三朵玫瑰,一朵五千嘛。嘿嘿,对咱来说,数额是不小,可对人家来说,也就一桌饭钱嘛。郑老板,他开的那些煤矿……这么对你说吧,他的那些煤矿,煤炭输送带一天就能从坑口里给他拉上一座或几座楼房来。你想,现在一座楼房卖多少钱?他的钱可海啦。再说,前一段,我给他狗儿的办了几件事,光省就给他省了五六百万。今天中午,在那个破饭店,他请咱一顿就没事啦?一万五千元,小事一桩。你就放放心心地拿着吧,打麻将的零花钱……哎,好啦,就这吧,还有点事儿,一会儿得开个会。”还未等周芳芳再说什么,田和平那边就挂了电话。

周芳芳听见电话挂了,虽然田和平说的轻巧,但她总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你给人家帮忙办事,我平白无故收人家的玫瑰花,这事……

说起来,周芳芳是大发麻将馆的一枝花。

何老板心里清楚:如今开麻将馆的,靠的是啥?一是方方面面的关系,二是人脉人气。不说别的,开麻将馆的,光金银街这条街上就有十来家,哪个老板不想把自己的麻将馆打理好?哪个不想财源滚滚?可事情往往不遂人意,有的麻将馆打牌的人少,有的人多,人多的明摆着就是财路广嘛。对于老板来说,说好听点,牌友是麻将馆的上帝;说不好听点,就是麻将馆的税源。像周芳芳这样温柔漂亮的女牌友,男人们见了就乐得屁颠屁颠的,打不打牌都愿意往人家身边个凑。若是稳住了一个芳芳,就等于稳住了十几个男牌友的心。我这麻将馆,如果有五六朵这样的花儿一直给招蜂引蝶,生意还发愁?她嘴上虽没这么说,心里却每天惦记着她能不能早点来。

开麻将馆的,不怕你一次两次的赢,就怕你不来。只要你常来,一切都好说。

周芳芳给田和平刚打完电话,何老板的电话就打进来了:“美女呀,到哪儿啦?……噢……噢,好,看见你的车了,给你把茶水备好,还是龙井吧?……好。”

听了这话,周芳芳心里暖融融的,麻将馆的台费不让何老板赚还让谁赚?说实话,她家门口对面,就开着一家麻将馆。那儿的老板好几次摆着个笑脸,邀她到麻将馆打牌,她都是笑笑,说,得给一个多年的好朋友捧场,不好意思。在近点的麻将馆玩,确实方便,但她觉得打牌还是和熟人在一块儿玩要好点,有说有笑的,开心解闷。如果和生人玩,单纯就是个打牌,一下午闷着个嘴,反正就是一个赌了,没多少乐趣。这样想着,她下车后款款地进了麻将馆。

何老板今年50多岁,半老徐娘,留着齐耳短发,办起事来干练老辣。她原先在市林业局工作,前几年办了内退手续。多年的办公室工作练就了一套阿庆嫂的本领,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她见周芳芳进了门,就笑盈盈地迎过来,一眼就看见周芳芳今天穿的是件新连衣裙,便很大方地支付着自己的夸奖:“芳芳呀,你看,这咖啡色的颜色把你显得更白啦。这粉红色的领子,衬得你的脖子白皙细长。哈哈,更让人待见了——快上吧,茶泡上了。”

“是吗?谢谢老板啊。”

“谢啥呀?要说谢,我得谢谢你每天来给我捧场。”

麻将馆的一层,是老年人的天下。现在,已经打开一桌100元的小锅。打小锅的这些老头老太太大多是中午在床上躺一躺,稍作休息,心里就想着麻将馆,早早来了。

拄拐的和没牙的一块儿晒太阳,驼背的找谢顶的在一起打麻将。

年轻人呢,嫌一楼的老头老太太打牌太慢。哼!这些人在一块儿打牌时,那股劲,没法说。就是打个风头,也要左瞅瞅右看看,锅里不见两个同样的风头就不打,在手里把牌给你能捏出汗珠儿来。

啥叫熬,啥叫耗?这伙老头老太太慢悠悠地打牌熬时光,为此做了最权威的注解。

年轻人一般是熬不过老年人的,惹不起,咱躲得起。于是,王八看绿豆,相看两不厌。一伙老头老太太凑到一块儿,悠悠地起牌,款款地打牌。像这样的小锅,大发麻将馆每天下午有那么四五桌,一锅台费才16元,也算是给何老板发财路上的拾遗补缺。其次是250元的,算中锅吧。重点是大锅,这才是大发麻将馆的主打业务。大锅是2000元一锅,每锅每人抽取两个点,一锅台费就是160元。这和小饭馆里卖面的一样,得分等级,小碗、中碗和大碗。打大锅的,往往是鸿运别墅里的那些小老板和大款。对他们来说,打小锅纯粹是挠痒痒,没刺激,要玩就玩大的,爽。

麻将馆里原先大多是耍50元的、100元的,最大的也就是250元的锅。远嫖近赌嘛。自从鸿运别墅开园之后,出出进进的人给大发麻将馆带来了好运,“锅”的数量增加了,“锅”的质量提升了,拉开了500元一锅的帷幕。

逢年过节,牌友们凑在一起。

这个小老板说:“过年了,咱高兴高兴!来个1000元的锅刺激刺激,咋样?”

那个大款来了劲:“行!谁怕谁呢?”

于是,1000元的大锅应运而生。过了年,过了正月十五,再过了二月二,他们的兴致仍然不减,这伙人照旧打1000元的锅。

上了贼船之后,谁都觉得自己成了贼,但谁也舍不得下船。

他们的理由充足而直白:“咋?打大锅输了,小锅能扳回来?”

这也和当官的没啥两样,只能上,不能下;只能升,不能降。人的贪婪本性与干部体制如出一辙。

再过个年,他们又涨成了2000元一锅。

周芳芳上到了二层楼,见赵长胜和李贵宝坐在麻将桌旁,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啃手机”。

牌场上的“三缺一”,是牌友们火烧眉毛抓耳挠腮的事情。

听见脚步声,赵长胜和李贵宝几乎是同时抬起了头,见周芳芳来了,两人咧开了嘴巴。

“我的妈呀,救场如救火,加上老板,能开张营业了。”赵长胜说着扭头朝楼下扯着嗓子:“老板——上来!”

“噔噔噔……”何老板走上楼来。一上楼就笑着说:“吱哇个啥?我更着急呐。”

“你呀,你着急是着急收台费,我们着急是想早点玩。”李贵宝调侃着。

买凉粉的,每天光嫌天凉;开麻将馆的,总怕人少。

“对,对。你说的对。”何老板一连说了几个对。她知道,说软话也少不了身上的一块儿肉,话得顺上牌友们说,才能堵了他们的嘴。要不,就是抬杠,而没啥意义的抬杠只会浪费时间,损耗了人气。浪费时间则意味着少收台费,损耗人气则意味着自断财路。

几个人坐在麻将机前,丢风,调位。老板东风,赵长胜南风,李贵宝西风,周芳芳北风。

定了位置后,何老板用手按了一下麻将桌中央的按钮。透明钢化玻璃的圆框里呼啦啦地响着声,骰子在里面乱蹦乱跳。她看了看几位,满面春风地说:“老板坐庄,赢个元宝。”

赵长胜坐的是南风位置,想了想说:“嗬,咱南风,千刀万剐,不胡这头一把。”

李贵宝嘿嘿地笑了笑,有点儿不服气,表了个态:“东风吹,战鼓擂,坐在桌前谁怕谁?”

周芳芳没说话,静静地听着他们几个人贫嘴。

赵长胜瞭了一眼周芳芳,淡然地说:“看看人家芳大姐,低调,就知道个闷头赢钱。神马都是浮云,赢钱才是目的。”说完这话后,他伸出一只手握成拳头,晃了一下。

周芳芳抬头看了一下赵长胜,笑了笑,也未吭气。

还没打了一圈,黑脸、瘦猴精等几个牌友稀稀拉拉地来了。

在楼下,服务员容嬷嬷根据他们的口味,给他们的专用杯里泡上茶,端上来放在一支麻将桌旁的茶几上,又给何老板这桌和黑脸他们那桌都端上一盘时令水果,一张桌上还摆了一盒中档烟。

坐下后,黑脸拿起个苹果在手里转了转,看看上面有没有疤痕,之后的目光便瞟了一眼正在打牌的周芳芳,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咋了,下午不来趟麻将馆,浑身上下就觉得没精神。日他……”说着“咔嚓”咬了一口苹果。黑脸真名叫巩二锤,在市城管队工作,长着一副黑圆脸。瘦猴精平时不叫他的大名,叫他黑脸。时间长了,麻将馆的人也跟着这么叫,他也不在乎。前一段,黑脸在街上动手打了个摆摊的小贩。事情闹大了,为了平息事态,队里就找了个临时工来替他顶坑,他暂且也不用上班,在家里躲躲这个风头,正好能消闲一段时间。

听了黑脸刚才的话,何老板的心仿佛掉进了蜜罐里。她扭过头来说:“黑脸,这事好办呀,每天下午来,每天不就精神啦?”

瘦猴精笑着看了一眼黑脸,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朝何老板说:“老板,你听他扯淡。他哪是来打麻将?每天呀,不来这里瞧瞧人家芳芳,心里就虚得慌。”

“哈哈哈……”

瘦猴精的话像在水塘里扔了块石头,溅起了人们的一片笑声。

黑脸没有脸红,不过,即使红了也看不出来,最多是茄子色。

周芳芳的脸上倒有点泛红。她扭过头来对瘦猴精款款地说:“讨厌。”然后抬起一只手来捂着嘴巴“嗤嗤”地笑。

“操!肚脐眼还嫌肚累赘,你不一样?”黑脸用手指着瘦猴精,不服气的劲儿,“球,咱俩,半斤八两,谁也不要笑话谁。”

“哎,老板,你看黑脸,啊,文明场所净说些脏话,垫张卫生纸把他捏出去!”

老板愣神,笑着看瘦猴精,不知说啥是好。

赵长胜扭过身来,从茶几上的纸盒里抽出一张卫生纸,朝瘦猴精递过来,“哎,给。”

黑脸看了看赵长胜,说:“这家伙……”说着弯腰脱下了拖鞋走过去,笑着说:“我拍死你,拍不死也熏死你。”

赵长胜伸出胳膊护着脑袋,半仰着身子,做投降样,“不敢啦,不敢啦。”

黑脸停住,扔下拖鞋穿上。

李贵宝说:“啊呀,城管家,厉害,职业病呐。”

瘦猴精朝赵长胜摆了下手:“谢谢老弟。算了吧,如果现在把狗儿的捏出去,还得再等别人。”

黑脸笑了笑:“瘦猴精,屌样哇,还捏我?看我把你捏出去。”

瘦猴精瞧了瞧黑脸,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后说:“吃惯的嘴跑惯的腿,说着说着就又来了。心里想东,嘴上说着西。嘿嘿,人家黑脸老哥也会弯弯绕啦。”

“人家芳芳嘛……”黑脸说着眼睛又往周芳芳那儿瞟。

“哎——哎。”这时,何老板扭过脸来说:“你俩斗嘴就斗嘴,别搅和上人家芳芳。”

黑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板,你还别说,咱黑脸明人不做暗事,咱来这麻将馆,就是想多瞄人家芳芳几眼,心里滋润。哪天,哎,哪天人家不来这儿耍了,第二天……第二天我肯定不来。嗨,我家门口不远,就开着一家麻将馆,吃的喝的比你这儿强多了。”

瘦猴精来了个顺竿爬,“嗯,黑脸老哥这话不差。老板,你得好好捧着咱芳芳。唉——我说芳芳家老汉——不知上辈子积下啥德,娶了这么个美人儿。咱呢,咋就没这艳福?我算明白嘞,人这一世,咱算瞎活。你看路边的蚂蚁,找上半天也找不上口吃的,说不定啥时还让人给一脚踩了,多可怜。灶台上的蚂蚁,人家不慌不忙,每天混个肚儿圆。你们说一说,这活法与那活法……”然后学着小品《卖拐》里范伟的腔调:“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人们被瘦猴精摇头晃脑的样子逗乐了。

“瘦猴精,嗯?进步了,能看出问题来了。”黑脸把脑袋往椅子上一仰,好像不认识瘦猴精似的。他接着说:“市郊的李家庄,那些‘拆二代’,这几年发啦。你们知道人家年轻人想啥?”他竖起右手的食指,“一、离婚换老婆,把房子拆了后,再换一次。”又竖起中指,“二、赌博玩大的,白马放不下,到的是澳门。三嘛,吸毒。不知咋的,修公路时,他们提前听到风声后,连夜就把亲戚们招来,给钱,在地里插柳枝。修路的来折算时,得按树苗给人家算。有的更来劲,在院里连夜盖简易房,忙得热火朝天,到时候按住房面积算。现在,我有点后悔,前几年,咋没花点钱闹个李家庄的农村户口?如果闹下,现在发啦。唉,会打闹钱的,就是好猫。”

赵长胜说:“这些人的良心都让狗叼了,趁机坑国家。不知咋了,现在,勤劳的不一定致富,胆大坑人的,都他妈的发了猛财。”

“现在谁还管那么多。”瘦猴精叨叨着。

这时,李贵宝接上话茬:“刚才,我在手机上看了一篇文章,你们猜猜,南方的一个贪官闹了多少?”

“多少?”

“38个亿。喏喏!日他先人,不要说38个亿,我要有五个亿,五个亿啊!”说着,他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摇了摇那只皱纹里似乎还透着煤渣子的巴掌,“哼,孙子才来这儿打这锅,我得跑到澳门过过瘾。还有,澳门赌场里的小姐,每天在里面转悠,揽生意。哈哈,好看呐!”

“嗨,宝哥,你别没边没堰地瞎侃,饱汉不知饿汉饥。说一说,前几年开黑口子,你闹腾了多少?哪像我们,饿不死也撑不着。有时候也就是喝点革命的小酒,打打小麻将,混一天算一天吧。”黑脸看着李贵宝说。

听黑脸这么说,李贵宝心里稍微有点不高兴,伸手摸了把自己的连鬓胡,嘴里嘟囔着:“这黑脸,哪壶不开提那壶。”

“哎——哎——你们打麻将吧,都浪费时间啦,有这空儿,早打半锅啦。”何老板招呼着,他看见人们闲聊胡扯,闹得李贵宝多多少少有点不高兴,若是无事生非,闹个不愉快,耽误了打牌……想到这些,她就有点心疼。

“好,好。来,丢风,丢风。”说着,黑脸就招呼着瘦猴精几个人,“快点坐,给人家打工。要不,老板叽叽喳喳的。”

正在这时,楼下乱哄哄的。

二层楼的人都走到楼梯口那儿往下看。

一群老头老太太站在一张麻将桌前,围成个圈儿,手忙脚乱地忙着什么。

何老板愣了一下,赶紧走下楼去。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处于昏迷状态,他靠在椅子下边。有个老太太用大拇指掐着这个老头鼻子下面的人中穴位。

何老板着急地探下身子,“吆?咋啦?”

正在掐穴位的老太太说:“老阎头听口上了架后,我们就看见他的手不停地抖,我们也没当回事。刚才,他摸了一张牌,嘴里说了个‘七’,这七还没说完,身子就……就溜到桌下啦。”

听了这话,何老板心里一惊:老阎现在溜在地上,这事情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儿子阎王爷肯定会找上门来惹事。想到这些,她也顾不上擦擦额头上冒出的虚汗,从兜里掏出手机一边往门外走,一边给120打电话。

这期间,楼上楼下的几十个牌友们都围过来,伸长脖子看着昏迷不醒的老头。那个老太太继续给阎老头掐着穴位。

阎老头躺在那里,一直没啥动静。

过了十来分钟,一辆救护车打着鸣笛风驰电掣地来了。“呜啦呜啦”的响声引来一群过往的行人围在麻将馆门前看热闹。

三个救护人员拿着担架急匆匆地走进麻将馆。一个人蹲下来,用听诊器在阎老头的胸口上听着。听了一会儿,说患者得到医院抢救。

几个年轻人七手八脚地打帮着救护人员,把阎老头放进担架里,抬着出了门。

何老板嘱咐容嬷嬷先跟着救护车到医院去。

容嬷嬷点了点头。

救护车又“呜啦呜啦”地走了。

黑脸从外面进来后,着着急急地走到那个麻将桌前,把阎老头的牌子翻起来看。这把牌没条,没饼(筒),没风,全是万。一把好牌呀!

这时,瘦猴精慢腾腾地从外面走进麻将馆来,手里拿着一张牌,嘴里叨念着:“这老头儿,人都躺担架上啦,手里还紧紧捏着这张牌。”

黑脸伸过手来说:“我看看呀。”

瘦猴精把牌递给他,漫不经心地说:“七万。”

“七万?怪不得!”黑脸说。

突兀而来的惊喜,实在有点儿让人承受不起。

听黑脸一惊一乍的,打牌的都围过来低着头看牌。看着这副好牌,人们的眼睛都有点直。

“好牌呀!打牌遇上一把这牌……”

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个边七万。或许是定力不够,当他气喘吁吁地爬到龙套龙的顶峰,还没来得及感慨“一览众山小”时,激动得就先把自个儿晕了过去。这就像买彩票的人每天怀着极大的期盼,坚定着信念买了彩票,然后拿着刀子小心翼翼地刮开获奖区,却只见“谢谢”两个字,而这回铁树开了花,好不容易得个大奖,本该手舞足蹈了,彩票却一不小心弄丢啦。

龙套龙,两条龙,自摸翻番四条龙。这种牌在牌场上极为少见,往往是主人精心打造,可还未等宏伟的主体工程完工,别人的小茅屋早已竣工剪彩,时差较大。龙套龙这种牌型,一般是可遇不可求,没有时不能强求,遇到时不能放弃。一旦成功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顶三年。

多年来,国人面临的最大悲剧莫过于社会道德体系、价值取向的扭曲与崩溃。在许多人的眼里,衡量一个人的成功与否仅仅定位于是不是升官,是不是发财。于是,权与钱便成了生活的宠儿。只要你一做个官,满眼都是遂顺之象,满耳都是恭维之言,很少遇到婉拒的现象,很少听到说“不”的声音。只要你一发财,其实你的财与别人也没啥关系,并未惠及于他,即使你是个侏儒,你的形象在他人眼里刹那间变得伟岸起来。即使你是个绘画方面的门外汉,信手涂鸦几下,画个鸡蛋轮廓或几条弧线,你就变为“伟大”的画家,甚至有追随者肯花几百万元来购买这幅“旷世奇作”,原因大抵是你比他有钱,他得套套近乎。

阎老头这么一闹腾,麻将馆里乱哄哄的,牌友们有的抽烟,有的吃水果,有的喝茶,有的上厕所,有的担心阎老头能否在医院里缓过气来,有的则坐在一边,算计着这边七万如果往牌桌上一剁,自己得该出多少张(点)扑克牌……

看到这种情况,何老板急忙吆喝着大伙儿各就各位,继续打牌,刚才这一桌的台费就免啦,换个牌友重新开打。安排妥当后,她长叹了一口气,不过,一股阴云又罩心头,讲理的怕不讲理的,不讲理的怕不要命的,老阎的那个儿子可是金银街、白马市出了名的混混,名叫阎大蛋,有的人叫他“阎王爷”。如果这个阎王爷为这事上门来找茬,我该如何收场?

第三章 节外生枝

就在大发麻将馆出现“边七万”一幕的时候,刘黎明和女牌友牛牛正在满眼碧绿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游荡着,一路上打情骂俏,黏黏糊糊。

在茫茫的草原上,刘黎明想用放浪形骸的吼叫,驱逐久郁在心的块垒。这次,与其说他是离家出走,不如说是让妻子赶出家门。

说起来,刘黎明是麻坛老手。上高中那会儿,他就偷偷摸摸地学会了打麻将。那年高考他考上个大专,觉得不理想,他说自己不喜欢这个专业,就让他爸给拿出些积蓄买了辆出租车跑出租,隔三叉五跟着一个朋友到外地鼓捣些二手车赚个差价。七八年时间,上午在街上跑跑车。下午的时候,就把出租车开到大发麻将馆的后院找个位置停放好,在麻将馆泡着,直至晚上十二点左右再开车回家。他老婆心疼他,劝他以后能早点回家就早点回,别累坏了身子骨。他说没事情。这样一哄就哄了老婆多少年。

刘黎明今年四十二岁,一米八的个子,眉清目秀,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男人的阳刚之气。一些女牌友也顾不上避嫌,有事没事总爱在他的身边坐着道啦。有的胆大的女牌友则干脆叫他明哥,说他比香港歌星黎明还帅。如今思想前卫的女性似乎不在意别人说三道四,我行我素,只要自己乐意开心,管你打雷闪电天塌龙叫唤。刘黎明自然明白这一点,加上他的嘴甜,你情我愿,拍拍打打,小毛病不断,大错误不犯,家里的小日子过得还甜甜美美。老婆呢,被他哄得一愣一愣的,还以为她的刘哥每天起早搭黑辛辛苦苦地为家里跑车挣钱呢。

打麻将时,他有个嗜好,就是谋算着谋个七小对、臭牌、清一色等大胡,一口想吃个胖子,可事情往往不遂人愿,虽然有时也能瞎猫碰见个死老鼠,风光神气一把,但过道里哪有那么多死老鼠等着让瞎猫逮呢?所以,他往往是胜少败多。他的脾气随和,打牌输了,不怨天,不怨地,不怨牌,输多输少也无所谓,女牌友叫他明哥,有的男牌友还叫他明爷呢。称他明爷还有个理由,就是他在炒股方面犹如神助,虽然打牌打得臭,但选股选得准。有时,他上午跑出租也是不慌不忙,能拉几个算几个,能挣多少算多少,不像别的手机那般东张西望,风急火燎。没乘客时,他悠悠地找个僻静的地方,点上支烟,掏出手机,一边抽着一边上网查看股市走向,分析大盘个股优劣,选准目标下手,每年能赚个百八十万。几年了,刘黎明没把这个秘密告诉老婆。隔几天,他就从股市里适量提点钱交给老婆,说这几天跑出租挣的钱,来个堤外损失堤内补。

牌友毛哥纳闷地说:“看人家明爷,从没见人家忙得东奔西忙,风风火火,每天稳悠悠地该咋就咋,身上却老有钱。”

下午,有时候打牌打得正在兴头上,刘黎明的手机响了,一看是老婆来的电话,便顾不上再“悠悠地”了,他急忙把牌住桌上按倒,说声“稍等片刻”,大步流星地往后院跑去。

看见他慌里慌张的样子,有的人掩嘴而笑。

刘黎明跑到麻将馆的后院,动作麻利地开门,发动着出租车,定定神,然后接通电话,慢悠悠地回话:“雅雅,么事情?……噢,知道了知道了……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接电话?哎呀,刚才跟打的的找零钱呐。噢,好了,就这吧,刚跑了趟郊区,现在正往市区赶。”说着按了几声喇叭。这一切摆平之后,他才容段时间吁了口气。

刘黎明急步赶回麻将馆,见几个牌友坐在椅子上边抽烟聊天边等他,有点不好意思:“呀呀,让大家久等了,来,继续打。”

女牌友牛慧芳朝他抛个媚眼,娇声娇气地说:“明哥,不要紧的,大家如果听口了,你多点几炮就行。”

“好的,没问题。”

牛慧芳出生那年,当时正热播电视《渴望》,可能受主角刘惠芳的影响,父母就给她起了个牛慧芳的名字。

看着两人热热乎乎,眉来眼去,黑脸在心里就喝了一坛子醋。牛慧芳现在是单身,他便用粗话撩逗着人家:“嗨,别说点炮,就是打炮,你明哥也没二话。嘿嘿。”

牛慧芳白了黑脸一眼,“没油烂腥(没意思)的,等会儿看我收拾你这个黑煤球。”

“收拾?正巴不得呢,瞌睡的遇上递枕头的,呵呵,咱就喜欢人家慧芳收拾,随时随地啊!欢迎!”

“ 等着,煤球。”

刘黎明打牌爱打个大胡,但大胡却不愿挨他的打。一年半载下来,输个十几万元也就顺理成章。打牌本来应视牌况而论,宜小则小,宜大则大。如果一味硬打,常常把手气挫伤,事与愿违。他打牌时,死打大牌,图过瘾,但炒股却灵活多变,并成为他“造血”的主要渠道。茶余饭后,有些炒股的牌友常常问他该买哪些股,他也不保留,和盘托出。一些牌友跟着讨了便宜,夸他是炒股高手。他说:“说来说去挣下点钱都转移到这麻将馆了。”虽然他年龄不大,但牌友们就这样叫他“明爷”。

自从开了歌厅,许多男人就成了连襟;自从开了麻将馆,许多陌生人就成了一家人,在麻将馆里同用一个勺,同吃一锅饭。

在麻将馆吃了晚饭,刘黎明,牛惠芳等几个人又凑成一锅。吃屎的闻见屁香,下棋的不嫌饭迟,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他们要打个新花样——锅带圈。

锅带圈,打锅时每人分发九十八个点,也就是扑克牌的每种牌样拿掉个2,这个2作为台费。在几圈内如无人塌锅(输掉九十八个点),那么四圈底就调风调位,接着再打,直至有人塌锅或八圈底时结帐。当初先人们发明麻将时,未曾想到麻将的继承者们费尽心机,推陈出新,演绎出诸多花样,丰富了麻将的内涵。国人沉迷于各自为阵的麻将到了无以复加,积重难返的地步。

刘黎明曾说:“如果人们拿出这种精神,莫说喊了几十年的四个现代化,就是八个现代化,也早就实现了。”

牛惠芳对坐在上首的刘黎明说:“明哥,今天下午我手气差,输了不少,你能不能少甩点碰。自己多碰点,给咱多赶几张牌? ”

“没问题,我大肚碰。”

坐在刘黎明上首的黑脸听了这话,有点不高兴:“大肚碰,专门截我,操。”

刘黎明说:“说说就说说,过下护花使者的瘾也不行?”

黑脸笑着说:“你要大肚碰牌,我就到厨房拿把菜刀,咱俩到外面练练。”

“不值,不值。都是来这里图开心,谁和你动手脚?”

“好!”黑脸说:“你当护花使者,显得我黑脸黑心黑肺的。谁不会怜香惜玉,卖个人情?你大肚碰,我就顶着你打,顺着人家牛牛。”

刘黎明没再吭声,牌在沉闷的气氛中开打。

牛慧芳这一锅打得特别顺手,似乎牌神护佑着她。第一把是坎八条的臭龙,庄家门清带自摸。在人们的吃惊之中,每人得出四十个点。第二把是碰碰摸,每人十六个点。

两把过来,三人各出五十六个点。

黑脸从桌斗里往出掏牌时嘟嚷了一句:“时间还没过半,任务过了半,这牌打得……别扭。”

刘黎明说:“大家都见了,我可没有大肚碰。”

黑脸无奈地笑笑:“正常打牌,不再顶着你打了。”

“顶着,顶着,半路别改道。”刘黎明看了眼黑脸,不高不低地说道。

牛慧芳下首的赵大毛说:“没办法,没办法,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人家手气顺啊。”

“哎,牛牛,刚才你去了趟厕所,是不是趁机拜了茅神?嗯?我也得去拜拜。”

“懒驴上套屎尿多。”刘黎明笑着说了一句。

黑脸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说:“咱也得拜拜茅神去,手气咋啦,这是?”说着,他看了看自己的那双手,又朝地上甩了甩,好像要甩掉什么似的。

麻将馆的厕所在楼下一层的一个拐角处。

黑脸患着糖尿病,打牌时就爱往厕所跑。他到了厕所后,挺着身子站在马桶前,脑袋呈45度角仰着,两眼茫然地看着块墙板,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尿,一种惬意感油然而生:啥是幸福?幸福就是把着急办的事情利利索索地办了。比如撒尿,一直憋着,总不是啥好事,尿了才浑身轻松。明确了幸福的含义后,他的心情很爽,因为这趟尿,似乎尿出了一种体会,尿出了一种收获。当他提好裤子插着裤扣子往外走时,忽然又想起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还没办,差点给忘了,这件特别重要的事就是拜茅神。这一段,打麻将的手气太差,他找了多种原因却一直没有找准,这着实让他苦恼、沮丧。人家牛牛就信这一点。于是,他又急忙转过身来,想了想,这事情不能马虎,得恭恭敬敬,得规规矩矩地站好,虔诚一些,准备工作做好之后,冲着前面的白瓷抽水马桶,马桶上有许多发黄的尿渍。他看了看,心想不管那么多了,拱着手,弯着腰,认认真真地拜了三拜。然后,他屏住呼吸,忍着刺鼻的气味,对着脏兮兮的马桶默默地祈祷:茅神啊茅神,求求你老人家发发慈悲,保佑保佑我黑脸的手气顺些,别人的手气差些;我赢些,别人输些。您老人家隔三差五就让我摸条龙,摸个七对,摸个臭碰碰,摸坏他们……

正在这时,厕所门板上响起“咚咚”的敲门声,接着传来瘦猴精的声音:“黑脸,你这熊,里面干球啥?这长时间啦,让我等得……憋死我啦!”

每天下午, 麻将馆里打牌的有六十多人,人们还断不了喝茶吃水果。为此,厕所也就成了麻将馆里的热门地带,尽管这厕所里没有窗户,通风不良,异味刺鼻。

拜完茅神后,黑脸才不紧不慢地拨开门上的插销,慢慢地开了门。他站在门前一动不动,用身体挡着瘦猴精,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慢吞吞地打着招呼:“呀!以为是谁呢?门敲得山响。猴老弟,尿急啦?老弟啊老弟,原来你老人家呀,现在亲自上厕所来啦!”

“废话。滚!”瘦猴精着得很,一只手捂着小肚子,像只虾。

“哈哈,别着急嘛。来,我给你续上——”黑脸唱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有完没完?滚开!”此时,瘦猴精浑身发抖,五官被尿憋得都扭曲得错了位。他的两只手捂着裆部,弯曲着身体,在原地不停地扭动着。他低着头看着地上,喊道:“快滚!”

黑脸磨磨蹭蹭地堵在厕所门前,欣赏着瘦猴精的傻样。他身体铁塔似的,丝毫没有挪身的意思,显得时间很富裕,自然也不值钱。“咋,紧尿了? 听人们说,这憋尿呀,啊,对身体……对身体可能……不怎么好,尿憋了的滋味说起来,说起来还真不好受哇,呵呵,你说,是不是这样,老弟?”他悠闲地好像逛大街。

“快!”瘦猴精实在有点憋不住啦,他抬起头来,眼珠子老大,恶狠狠地吼:“滚!”

瘦猴精真急了,黑脸才恋恋不舍地让开了厕所的门口。

此时,瘦猴精再顾不上埋怨啥,一头扎进臭烘烘的厕所里。厕所里传出瘦猴精的声音:“妈的……”

厕所里照明灯的开关在门外的木板上。黑脸想了想,伸手就把里面的灯关了。

厕所里立即蹦出一声:“啥熊?”

黑脸在外边傻笑着。

一股猛烈的水柱冲击着马桶的四壁,哗哗地……

听着里面的声音,黑脸用手捂住了嘴巴,嗤嗤的笑声从指缝间喷出,为自己恶作剧的成功演出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对他俩来说,只要逮住机会,能坑一下对方就坑一下。回来的路上,黑脸想,活了这四十多岁,今天总算头次拜了茅神,就是不知道灵不灵?

不管啥时候,时间是最公平的,不紧不慢,款款地走着,但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漫长。

这时,赵大毛给刘黎明递过一支烟,说:“牌不顺,烟来薰。”他们两个人反正闲着也没事,点着烟一边抽烟,一边等人。

牛慧芳胡了几把牌,此刻正在兴头上。她把自己的右手伸开,呈刀状,一反一正地在牌桌边上来回磨着,“我把刀子磨得快快地,来个一吃三。”

看着牛牛磨刀的样子,刘黎明、赵大毛几个人都笑了。

这时,黑脸上了楼,乐滋滋地,“嗨嗨,咱下去也拜了拜茅神。现在就看看我的手气如何。”

赵大毛才回过神来,“怪不得,让我们在这里干坐,耗得人……球!”

牌局的发展,果然被牛慧芳言中。

重新开打后,牛慧芳依次是烂胡,吊白板摸、坎二饼摸……之后来个边三条的龙摸子。

一片惊呼。

老板何洁也闻声过来,笑着说道:“呀!牛牛厉害。东风第一枝,奖励!奖励瓶海飞丝洗发液。”

“ 牛慧芳,牛!”

大发麻将馆从开张以来,还是第二次出现这样的情况,上次是宝哥,何老板奖励了一盒软中华。何老板所谓的“东风第一枝”,即坐东风的人一鼓作气把其它三个牌友打塌。

这帐好算,不像平时数点子对金额那么麻烦。明哥,黑脸,赵大毛各掏两千元元,台费一百六十元元,牛慧芳一锅净赚五千八百四十元。

面对这种一人高兴,三人发愁的局面,黑脸挠了挠头:“哎?我刚才下去拜了茅神的呀,咋还不顶用?这……这……”

看着黑脸疑惑不解的样子,瘦猴精有点幸灾乐祸,“呵呵,一个,心不诚则不灵。一个,让你刚才堵门,让你再馊,还关灯!”

“哪儿凉快那儿去。”黑脸有点不高兴。

“说啥呢?行话没说错,三男一女,等于送礼。”在一旁观战的瘦猴精不痛不痒地敲着边鼓。

刘黎明看了牛慧芳一眼:“唉,掏吧。这是干啥呢?将近十天的出租收入没啦。昨天刚输了。我昨天就发过誓,今天不来麻将馆。”

瘦猴精接上刘黎明的话茬:“不来不来又来了,不打不打又打了,打了打了又输了,本想扳本谁知输得更惨了。”

“哈哈哈……”

黑脸若有所思,刚才拜了茅神,原以为手气会好些,结果还是输了。他对刚才拜茅神有点怀疑,却又不敢当众说出来,就岔开了话题,“哎,听人说,打麻将不顺的话,就去狐仙山拜拜狐仙庙,挺灵的。过两天抽个空,咱们去拜拜狐仙庙哇?”

“哈哈,旱路不通走水路呀。这黑脸,想开办法了。”刘黎明指了指黑脸,对大伙说。

黑脸哭丧着脸诉苦,“这一段手气臭,臭得很。去试试。哎,谁去?咱去吧,明爷?”他央告着刘黎明。

“去?去就去。”刘黎明答应了,“我这一段更臭呀。”

“你俩去呀?到时候如果有空,我也去。”赵长胜说。

瘦猴精、周芳芳看了看,说也有去的意思。

“刚好坐一车,我开车。”黑脸说。

其实,在麻将馆打牌,除极个别人之外,都是舒(输)家庄的部队。一开始,老板就预先抽了两个点,就像水桶下面捅了两个洞,一直漏水。你在外面接了一桶水,回到家里时,总的漏一些吧。漏了的,就是老板的台费。

麻将,以其独特的魅力让人们着迷,而人们则向它行贿大把的时间、精力与金钱。

晚上十点多,打牌的人们大多疲惫不堪,从下午两点半打到晚上十点半,除开晚上吃饭的半个小时,七个多小时的摸牌打牌,得眼观六路,得耳听八方,得排列组合……自然劳心费神,再有吸引力的游戏也难以抵挡瞌睡虫的侵袭。

麻将馆里,有输有赢的人们或低沉或愉悦地离开麻将馆,回到家的港湾抛锚停泊。

打牌结束的时候,牛惠芳看着刘黎明说:“明哥,捎我一程行不?”

“行,别说捎你啦,专程送你都没问题。”刘黎明卖着人情。

“还是明哥,不愧为是明哥。”两人相跟着下了楼。

看着他俩的背影渐行渐远,黑脸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悄悄地对何老板倒了一股子醋:“老板,你看……”他的嘴朝楼梯口那儿努努,“我看呀,这小牛想……想ko明爷。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坐下吸土,站起来吸风。嘿嘿嘿。”说着露出一脸的坏笑。

见黑脸乌七八糟地说了一通,何老板就白了他一眼:“你呀,尽说脏话,把人们想得都不正经。”

黑脸用手抖了一下挂在自己脖子上那条粗硕的金项链,“唉”了一声,声音中满是酸酸的味道:“回家吧,累啦。”

第二天早晨,刘黎明在餐厅吃着早饭。

这时,妻子贾雅丽接了个电话后,就急忙收拾东西,并催他快点吃饭,“先开车把我送到单位。今天上午,省里财务部的人到单位,要进行财务检查。科长刚打过来电话,叫早点去单位。”

听妻子这么说,他就加快了速度,仰起脖子把半碗粥灌了下去,放下碗后拿起半块馒头啃着就往门外走。妻子是单位的会计,平时上下班都骑自行车。

出租车出了小区的大门。

贾雅丽坐在副驾驶座上,她看见中控系统(两个座位中间)那儿放着条裤子,就顺手拿起来看了看,米黄色的,嗯?还是女式裤子,就问:“哎,谁的裤子呀?”

刘黎明扭头一看,妻子正盯着他。

小区门前来来往往的车辆很多,后面的车打着笛催,他就把车停在路边,有点发懵:“嗨,谁的?”

往常,他会说乘客不小心丢下的。他想,这可能是牛慧芳的,昨晚上车时她手里好像拿着个东西,是不是下车忘了拿?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贾雅丽凭女人特有的敏感捕获了一只猎物:“说,谁的?”

“谁的?”刘黎明也不由得自言自语了一句。 此时,他真的有点儿糊涂,谁的东西丢这儿啦。

贾雅丽则坚信自己的丈夫在装糊涂,还人模狗样地装。

逼视的目光。车里寂静一片,只有启动的油门还在“嘟嘟”着。

他看了一眼妻子,只见揣疑已经把妻子平常那温柔、美丽的面庞扭曲得有点变型,有点怕人。她的眼睛涨得圆溜溜的,眼眶里,白色的成分陡然增加了许多,而黑色的那部分,正裹着两道寒光朝自己射来。

“噢……是这样的,昨晚回家时,可能……可能是一个女乘客下车忘拿了,就是这……”

从丈夫刚才略为一惊的神态到现在结结巴巴的回话中,贾雅丽觉得这事情并不简单。“说,到底谁的?”她的声音铿锵有力。

沉默。

妻子由刚才的揣疑发问刹那间变得平静:“好吧。今天上午,上级领导到我们单位检查财务,我也豁出去了,你不说实话,我就不下车,管他们检查不检查!”

贾雅丽发了狠心。

刘黎明清楚,妻子往日的平静就像山涧平潭,里面却包含着激流,只是平时看不出来。要命关头,崖头飞溅的瀑布就是最好的证明。想到这里,他惴惴不安地说:”昨天晚上,从麻将馆出来,捎了个熟人。可能是……是……她下车忘了拿她的裤子了吧。”

这时,贾雅丽轻轻地抖了抖那条裤子,问道:“晚上十点多,捎熟人?”

“昨天下午,不知咋的,突然就想买张彩票,试试手气咋样。买了张彩票出来后,听见隔壁麻将馆的哗啦声就进去了,调节一下节奏,一直坐在车里,窝得这腰……”说着,他用拳头轻轻地捣了几下自己的腰。

看着丈夫演戏,贾雅丽冷笑了一声:“说吧,每天下午,你到麻将馆打麻将,打了多长时间啦?”

“没有,没有,就昨天下午一下午。”刘黎明信誓旦旦地回答。

“还编?!告诉你吧,我有时给你打手机,总觉得你拖得时间很长,然后才接,总是静静地,没别的杂音,你还给我滴滴几下喇叭,功夫下得不小哇?”

听妻子这么说,刘黎明禁不住笑了起来。此时,他才发现,妻子这是哪来的推理判断,好像自己以前逢场作戏时,她就在旁边瞧着。“好,我实话实说,开车累了,有时就去麻将馆里坐坐,看看人家打牌。你不能一天让我窝在驾驶室里窝着。你看,我这腰窝的,窝成我脊椎病?”他开始以攻为守。

“还有脸说?行,这个不说啦,这裤子呢?”

刘黎明看了看那条裤子,“这……”

贾雅丽没再说话,转身打开车门就下了车。她一手搭着车门,冷静地说:“你走吧,我打的。”

“ 哎——”尽管他一再恳求,贾雅丽没有丝毫的犹豫,摆手叫住辆出租车,走了。

望着那辆绝尘而去的富康出租车,刘黎明咂巴了咂巴嘴,却没有说出啥话来,他知道,这回摊上事啦。

上午,他怅然若失地跑车拉客。中午快吃饭的时候,他给妻子打了个电话,作为蜗牛的触角来探探虚实,结果也被“你拔打的电话暂无应答”给碰了回来。算了,他把车停放在一个小饭店的旁边,进饭店后点了份葱爆鱼丝、一碗桃花面安慰了安慰自己空瘪的胃袋。出了饭店后,找个僻静阴凉的地方停下车子,午休一会儿。

停车不远处,一只流浪狗卧在一处阴凉的地方,吐着长舌,舌头一颤一颤的喘着粗气。树上爬着几只知了吱哇吱哇鸣叫着。它们合伙演奏着一曲歌,这夏天虽美丽,但热得人太难受……

睡得正香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破声,把刘黎明从睡梦中惊醒。醒了一会儿,他从出租车里出来,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一番窝屈的筋骨,嘴里蹦出一句:“日子过成球啦!”想来想去,都是那条该死的裤子带来这些骚臊味,把他原本安稳、平静、有节奏的生活給断送了。他看了看手表,时针指向三点半,想了想还是到麻将馆吧,没心情跑车。途中,看见马路边那座刚建起不久的招工大厦已经化为一片废墟。他纳闷着,这楼盖起来还没几天呀,怎么说炸就炸啦?

被炸毁的招工大厦裸露着乱七八糟的砖块、水泥、钢筋……

十几个戴安全帽的人正忙着在废墟四周拉扯安全隔离带,几台装载机呜呜地挥舞着前叉给大吨位的运输车装车。

一片树荫下,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手里吃着一支冰糕在嘴边吸溜着,吸溜了几口之后,想给旁边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尝一口,那个老头笑笑后又摆摆手,让男孩继续吃,他自己抽烟。旁边放着一辆小平车,平车上放着把铁锤。

刘黎明闲着没事,走过去给那个老头儿递了一支烟,老头儿看了看香烟是硬盒中华,高兴得擦了擦眉毛上的汗珠,沾满灰尘的手把眼眶额头变成个戏台上的花脸。他感激地看了刘黎明一眼,笑着说:“谢谢师傅啦。”然后舍不得抽,把那支烟夹在耳朵上。

刘黎明蹲下后问道:“老哥,这大中午的也不歇会儿?”

老头儿往废墟那边努努嘴,“趁人家拆这楼房,过来等等,等会儿过去捣些人家剩下的钢筋。”

刘黎明又指了指那个吃冰糕的小孩,说:“这是?”

“孙孩。上三年级。”

“这活也让小孩干?”刘黎明说。

“没法儿啊。再一个这段时间他们放假了,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他跟上出来耍耍。”

刘黎明看了看这个小孩,小孩的身上黑瘦干巴的,明显是营养不良。小孩穿着一双破旧的凉鞋,脚上的皮肤还有点皲裂。

老头儿看了看刘黎明说:“这孩儿命苦哇。唉,也不怕你笑话。他爸爸原先贩煤挣了些钱。有点钱就烧燥得不行,爱个赌博,打麻将、推条子,把挣下的钱都输了不说,还欠下许多饥荒,为了还债,就想把……”这时,老头儿扭头看了看孙孩,见孙孩在一边看地上的蚂蚁搬运小虫的尸体,就压低声音说:“想把孩子卖掉,儿媳妇说啥也不让,我们老两口也不让。儿子就和媳妇打架,媳妇气得不行,离婚走了。唉,儿子还是赌,不记。进去啦,进里面去啦。也好,让他在里面受受罪,我们也省心点。我们老两口就带着孩子从村里就来,来白马市找点活计干。小孩的奶奶给人家看门房,我前几年当环卫工,扫马路,好歹有个干的。去年,人家不让干啦,说我年龄大。现在,我只好捡点破烂,卖几个钱算几个钱,凑乎着过吧。”

刘黎明发现老头儿的眼眶里有点湿润,悄悄地问道:“儿子现在干啥?”

“出来没几天又进去啦。”老头儿似乎有种解脱的感觉:“咱管不住,有人能管住他。这赌博呀,害人!”

“噢——”刘黎明长长地吁了口气。“老哥,你歇歇吧,再等一会儿,捡些东西。”说着他又递给老头儿一支烟。

“哎呀哎呀!”那个老头儿一边接过烟后一边哎呀着表示感谢,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儿,“你看。还夹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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