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怕是看花了眼，萧某怎敢对公主心怀厌恶。”

萧竹弈执棋，随意落在一个位置。

这局棋，他并不想认真下。毕竟他面前这位公主的意图，也并非是下棋，而是另有所谋。至于要谋什么，还要看接下来说什么。

“小世子敢不敢，是由小世子说了算。可本公主的感觉，从来不会骗人。”

看到萧竹弈落棋，赵眉胭并不急着走下一步棋。

“公主可知，一息一瞬间看到的，未必是真的。”

“假若不是真的，那萧世子不如同本公主讲讲，什么是真的。”赵眉胭笑着看着萧竹弈，手中捏着棋子迟迟不落。

“公主是觉得真假很重要？可萧某以为，世间万物，真真假假，虚幻之事何其多，真假并非一直重要。”

“若真假不再重要，那重要的又是什么？”

她步步紧逼，要听个清清楚楚。

“重要的，乃心中所秉，其如经寒风，如遇大雨，万种罪恶皆不可使其折腰骨。”

“好一个不可折腰骨，本公主倒是好奇，小世子心中所秉，又是什么？”赵眉胭再落一子，含笑看着萧竹弈。

不过随意话及当日的刹那对视，竟又聊到了心中所秉。经寒风，遇大雨，百种曲折皆不可断信念。

这样，便所得上是心中所秉了吧。

“如萧某的父王，当年的平洛王。”

“当年的平洛王，可谓威风凛凛，非旁人能及。可惜晚年病重，到最后，也未见昔日荣光，实在可叹，也可哀。”

当年平洛王苦战多年，终于平定洛地，因而得了封号，却可惜晚年困于病榻，再难见昔日的风采。

京城中年长些的人，谁人不会叹一句可惜。

在赵眉胭看不到的地方，萧竹弈握紧了拳。世人皆知他父王得过殊荣却也坠入过沉泥，可却不曾知其始末，也不曾解其原因。

“萧某不曾想，公主竟会关心父王生前的事。”

“算不上关心，只是略有听闻。”赵眉胭看了眼桌上放着的茶壶茶杯，于是问，“说了这么些话，口竟有些渴，只是今日，怎么不见世子身旁那位小侍从？”

三年前落水之际，她只看到了萧竹弈的脸，却也忽略了他身边跟着的人的可能性。既然得到机会，那势必要问出点有用的。

“家有丧事，告假了。”

“告假。“赵眉胭重复了一次，忽而一笑，问，“三年前，他便是随着世子进宫的人吧。”

眸子里闪过疑惑，萧竹弈马上调整神色，回道：“是他，只是不知公主为何会问起这个。”

三年前赵眉胭忽然落水，他只是觉得是她自己脚底不稳，被救了之后还反倒打一耙，可谓不分青红皂白。却也不曾猜想会是出于别的原因，而今日，再次话及三年前，他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想到那个可能性，萧竹弈不由觉得心里一寒。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又是出于怎样的原因。

“好奇而已，本公主还未曾见过他的脸。”言未言尽，这是试探，“近日京城的风雨，萧世子可曾听闻？”

“萧某不曾听闻，也从不在意那些风雨。”

“不曾听闻吗？这样也好。”想到宴会那日萧竹弈腰间配着的那把剑，她说道，“人人都说萧世子善文，也许这是真的。但依本公主来看，萧世子心中所求却并非如此吧，萧世子心中所秉乃是当年的平洛王，那日腰间又配了剑，你想学的，其实是武。”

“公主……”

赵眉胭站了起来，说道：“今日算是尽兴，只是本公主今日倦了，这棋，改日再下。”

桌上的棋局尚未分清谁输谁赢，那便留着下次再分高下。

“过几日的京郊猎场，你我再会。”踏上马车之前，赵眉胭说。

直到赵眉胭的马车消失在视野内，萧竹弈才返回府中。

四月，京郊猎场。

京郊猎场，年年四月，京城贵公子会于此争高下，以获得京城女眷的青睐。当然，这是谁都不肯说的隐语。

而今日，谢朝梧想要的是得到公主赵眉胭的青睐有加。

“公主，上次一见后，也已许久未见。”谢朝梧握住缰绳，把马止住。随后翻身下马，行了礼后说道。

“谢小公子依然英姿飒爽。”

“我盼了许久，可终于盼到了今日。今日定要叫公主看些精彩的。”他再次上马，驱使着向前走了几步，“公主且瞧好了，今日，我便是这猎场上狩猎最多之人。”

“那我很期待谢小公子的表现。”

赵眉胭曾经因兴趣学过骑射，还特命人做了适宜自己的弓箭和弩箭。

除去这些，她还为今日狩猎准备了别的。

话还未说几句，赵眉胭就看了萧竹弈和白婉兮。

大抵是路上遇到，所以一同来了。

说起来，自上次珠钗事件之后，她也已许久未见白婉兮了。

今日白婉兮仍穿着白衣，瞧上去似乎不那么虚弱了，笑容浅浅的，瞧上去温婉有礼。

“白小姐，四月的猎场，怎么把你也吹来了。”赵眉胭转过身子，也浅浅笑着，看向白婉兮，“这般大的太阳，白小姐这身体娇弱，哪能受得住啊。”

太阳当然不大，不过是赵眉胭刻意想要挖苦。

“谢公主担心，婉兮也没有那么娇弱。”

眼神躲闪，倒是不肯多与她对视一眼。赵眉胭冷冷一笑，只是不知这白小姐，到底是心里有些愧疚不安才不肯看她的眼睛，还是装作被欺负想要得些怜惜。

与白婉兮说过话，赵眉胭又把视线转向萧竹弈，今日不是蓝白色，而是一身黑色。

看来今日，他也要一展风姿。

今年的京郊狩猎确实同往年不同，父皇未来，倒是两个病秧子来了。

她微微一笑，然后转过身。

赵眉胭跨上马，在谢朝梧之后没入树林之中。她年年来此，往年一无所获，去年猎了一只野兔，今年定要胜过明年。只是，寻了好久，野兔没射着，却看到了一丛漂亮的花。

她跳下马，凑近了看。

色彩艳丽，勉强算得上喜欢。

风被割破的声音传进耳朵，赵眉胭抬起头。

一支箭射了过来，迅猛快速，她已经来不及躲避。千钧一发之际，护卫闪身出现，将箭砍断。

赵眉胭看着身前的背影，想起前些时候的事。

及笄之礼之后，赵眉胭向皇帝谢恩。皇帝屏退众人，叫赵眉胭近些说话。

“京城的风雨父皇也已经听闻，所以想听听眉胭要说些什么？”

事发之后，倒是有人暗地里说些推迟及笄之礼的话，尤其是宫里的些嫔妃，不过他从不在意，这些许繁杂之事交给皇后处理就好。

至于真真假假，他还是知道自己的公主虽然做事肆意了些，事事想要争个高下，可是这伤人的事，他不相信她会做出来。

所以他很好奇，丞相之女，又藏着怎样的真面。

“和从前一样，不是眉胭做的，眉胭断然不会认。”

“父皇信你。只是此般风雨过后，只怕会有更多的风雨。父皇为你安排一位护卫，此后就由他来护你。”

话语刚落，那位护卫便现身跪在了地上。沉静，好似已失去了情绪波动。

第二支箭随之而来。

护卫一手丢出一把刀子，一手把第二支箭砍断。窸窸窣窣，藏在树林中的人逃走了。

护卫并没有追过去，只是回过头确保了赵眉胭的安全后闪身消失。

若是没有那位护卫，只怕自己就已经中箭倒地了。若是那箭上有毒，她也许已经命悬一线。

还未从恐惧中回过神，赵眉胭看到萧竹弈骑马过来了。

“世子？”

“萧某恰好路过，公主似乎很紧张。”从马上下来，萧竹弈行了礼。

“笑话，本公主怎么会紧张，倒是你，怎么偏偏突然出现？”

“萧某看到了一只野兔，特意追了过来。”

表情无辜，语言也无辜。赵眉胭回了个笑，没有多说什么。

“那恐怕世子抓不到那只野兔了。”赵眉胭上马，在萧竹弈的注视中离开。

而留在原地的萧竹弈低下身子，伸出手拿起地上的箭，他看了一番，最后丢回地上。

事情发生后不久，公主遇刺的消息传到宫中。皇帝震怒，誓要查出这图谋害公主的人。

“大人，事情未成，属下前来领罪。”

黑衣之人跪在地上，声音淡漠，不带一丝起伏。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连一个娇弱女子都搞定不定？”

“属下甘愿受罚。”

烛火跳动，白文序摆了摆手，说：“罢了，你先退下吧，此事再议。”

起初，他只是想要赵眉胭尝尝白婉兮的痛，可后来，他想把她除之而后快，左右是位公主，没了也便没了。况且这些年，这位公主做过的荒唐事也不算少，除了她，也算顺应民心。

可偏偏，意外发生了。

还来不及再想些别的，就听到院子里的高呼声。

皇帝身边的人，德海公公亲自来传他去与皇帝见面。

到了宫中，皇帝却迟迟未至，白文序等得不禁有些不安。就像被窥探透内心，这样的等待，焦灼难耐。

也许时机还不够成熟，这一步，他走得太急。

“爱卿等久了，朕与昭妃才用了晚膳，多耽误了些时间。”皇帝慢慢走到高位处，路过丞相时刻意看了他一眼。

“朕往年都要去猎场，今年政务繁忙，可这一次没去，竟是出了意外，朕的公主平白被人射了一箭，丞相以为此事会是谁做的？”

“微臣不知，许是猎场上误伤了吧。”

“误伤？好一个误伤。”皇帝收回落在白文序身上的视线，又说，“朕听闻公主伤势很重，已昏迷了几个时辰，你要朕怎么接受误伤这个解释？”

白文序稍稍诧异，方才下属报给他的，是任务未成功。可到了皇帝这里，怎么又成了伤势过重。

他想了想，抬头看向皇帝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