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诉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烛光轻晃，她躺在绵软的床榻上，一呼一吸间，鼻腔里都充盈着涂山不思身上凤凰花的香气……她睁眼环顾四周，这屋内陈设素雅别致，青玉为地，白玉为桌，每个物件摆设她都记得。

是妖境的少阳宫，这个地方，她再熟悉不过。

只是她心中疑惑，救自己的怎会是涂山不思？

正如此想着，她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屋内漆雕架子上的凤钗，不禁觉得好笑……

七万年前，她与涂山不思大婚之日，就是他亲手为她簪上这发钗。当年，因为他的一句承诺，就与他在山野间简单的拜了天地，成了亲。

她还傻兮兮地以为待卸任将军归隐后，便能与他长厢厮守……

结果，在前世她死的那日，才知他娶了那龙族公主。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啊……

她眼眸黑漆，目光里盛满了对涂山不思的恨意。

此时木门轻推，发出吱呀呀的声音。灯影摇曳，隔着屏风，白发红裳的涂山不思端着汤药走进来。

她立即闭眼装睡。

有太多事，她想不通。

在月宫时，月神从未讲过妖魔两界的事情。如今涂山不思已是魔君，按理说本应住在魔界的玄煞渊，却为何如从前一般住在这妖境的皇城少阳宫内？

锦被之下，她双手紧攥着床单，手心冒出涔涔汗珠来，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跳开始加速。

烛火跳动，映在她的眼皮上，只觉暖黄一片。忽而听得耳畔一声沉闷的“咚”声，是药碗放置在床头木桌上碰撞的声音。

他冰凉修长的手轻柔地抚上她的侧脸，如雪般的发丝垂下，挡住她眼前的暖黄。接着又俯下身去，紧紧地环抱着她：“我知道…你醒了。”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头深深地埋在她的脖颈，滚烫的泪水洇**她的衣襟。

“终究是要面对的……”云诉语心中想着，轻叹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他轻飘的发丝散在她的身上，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曾经，她最爱的就是抚摸他的发，而现在，她嫌脏。

她压抑着满腔恨意，微笑柔声道：“不思，我回来了。”

如七万年前这般美好的微笑，她好久没做过这种表情了。

他也好久没见过了。

涂山不思闻声猛然抬头，泪水从他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中晶莹落下，滚烫的泪滴落在她的脸颊。他薄唇轻启，声音微微颤抖着：“诉语，你……肯原谅我吗？”他噙满风霜的瞳仁里满是希冀，却又不敢轻易相信。

“七万年前……终归是我没能护好你……”他目光躲闪，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小心翼翼地道歉。

她故作深情地凝视着他，强迫自己攥紧在被子下的双手僵硬地摊开，抚摸上他的脸颊。

他再次拥她入怀，仿佛要把这七万年来缺失的拥抱全部补回来。

在此温存之时，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尊上，月神他……到访。”门外随从打破了这份虚假的和谐。

月神？怎会来妖境？云诉语心头一惊，紧张地伸手攥住他的袖口：“别让他知道我在这……”

此时的她还不能与月神相见，前缘未斩，仇未消。若是被月神发现自己身在此处，他定会不惜发起仙魔大战也要将她抢回去……

“诉语，我不会再让他抢走你了。”他抚着她的手。语罢，转身拭去泪水，恢复了魔君的肃穆威严向门外随从道：“知道了，让他去凤息殿候我。”他冷冷地说道。

灯光昏暗。云诉语卧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已不复刚才的温存。

他行至门口，欲推门又止。垂眸蹙眉，喉头微哑。半晌，嘴角才浮起一丝苦笑轻声道：“好好休息。”

涂山不思清楚，她的爱意是装出来的。他不敢回头去看，害怕会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眸。无论如何，七万年前……是自己没来得及去救她。而今，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只要留在自己身边，就很满足了。

他推门前往凤息殿。眼下，还有件事未了。

殿内，平日里得体的月神，散乱着发，穿着一袭残破带血的月辉衣正襟危坐。见此情景，涂山不思挥袖屏退婢子侍从。

“我此来……向你借魔后的法器聚魂晶一用。”月神皱眉言道。

“听闻你杀了战神。”涂山不思道。

月神哑然。在云诉语死后，他唤出十二月刀，几乎将战神片成肉脯才肯罢休。惊呆了闻讯而来的天帝与一众神君，无一位敢上前相劝。毕竟上次见月神唤出十二柄月刀，还是在七万年前——涂山不思这位新魔君诞世的时候……所谓一念神魔，月神就是这样的上古神，亦正亦邪。

“我只问你，借不借。”月神闭眼靠在扶椅上，这几日料理月宫天宫诸事，实在疲累。

“若我说不借呢。”

涂山不思一语言罢，月神冷眼望向他，周身散出血色月华。

“看月神这架势，难道还想掀了我这凤息殿不成？”涂山不思一脸玩味地挑眉看着月神。

大殿因月神强大的灵力波动而开始颤动，案上摆设的瓷器与桌上的茶碗被震碎了一地，殿外的随从们汗颜，纷纷拔刀警惕地盯着殿内。

涂山不思拂袖坐在月神对面，翘腿托腮，不屑地上下打量着他，半晌才幽幽开口道：“试试看？”。

月神受激，大殿内顿时血光滔天，血月华的灵力威压直冲云霄，整个妖界刹时乌云密布，狂风呼啸。他只想借聚魂晶复活云诉语，所有妨碍他的人都得死！

此时殿外一阵骚乱。

“放肆！吾乃魔后，尔等岂敢阻拦？！”女人推开侍卫大步踏进殿门。

涂山不思惊愕地看着女人，正抬手欲将她拍出去，她却忽而跪伏在他脚边啜泣道：“君上！妾身知你怜惜我，不忍我将族中至宝借与他人。可君上莫要为了臣妾而置妖界于险地呀！”

魔后声泪俱下地哭诉，没等涂山不思说话便将聚魂晶双手奉给月神。

月神眸光定在聚魂晶上，散了周身的血月华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过法器向女人拱手道谢：“待我用完，定将宝物完好无损地还给魔后。”语罢，捏瞬身诀离去。

涂山不思没有阻拦，见月神离去，才对伏在自己脚边的女人冷言道：“你用拟魂晶蒙混他，就不怕被他发现后杀了你。”

女人心头一沉，苦笑淡然道：“聚魂晶与拟魂晶同为我北海龙族至宝，千万年来代代相传。世人皆知聚魂晶，却无人知晓拟魂晶。就连我，也是在父王薨逝传宝那日才知，况且此二物作用相似，月神他区分不出的……”女人苦笑着微微摇头。

聚魂晶能聚逝者魂魄将其复活，而拟魂晶只是聚天地灵气，将逝者生前的音容笑貌复制，做出个有血有肉的替代品罢了。

“你为何帮我。”

“我是你的魔后……”女人说得很小声，接着又道：“尊上前日救回……，为了救她，您耗了大半修为，我担心尊上此时与月神冲突，会对您不利……”女人将头低了又低，生怕自己前半句会被他听见，惹他不悦。

“她是我的妻，也是这妖魔界的后。”涂山不思想到云诉语，心头温暖，笑意浮满面。他要把这七万年来亏欠她的全部弥补给她。

“尊上！！我才是你的妻！！是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魔后啊！”女人不可置信地扯着他的衣角仰头看他，头上的凤钗珠翠因她猛然抬头而掉落在地。

感觉衣角拽动，涂山不思满脸厌恶地瞥向地上的女人，随即抽开身推门而出。

地上的女人颤抖着泪流满面，朝他吼道：“我们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我……一心为你，我才是你的妻啊！这偌大的妖魔两界，怎可有二后！！”

涂山不思闻言驻足：“你说的对。”

女人听此话，满脸希冀地朝他爬去。

“我现在就废了你。”话音未落，他一把将殿门推开，任殿外婢女侍卫瞧尽女人的狼狈样子。

“不！——”女人绝望地嘶吼着。

女人的声音刺耳，他皱眉念诀将她喉咙剜下。她失去咽喉，痛苦地瘫倒在地抽搐。没了声音，只剩泪水如泉般涌出。

“你还记得，当初是怎么当了我的魔后吗？”他憎恨道。语罢，拂袖而去。

闻言，地上的女人目光暗淡，凝望着他的背影，再不期盼挽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