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繁雅阁安生了好些时日。

也是因着最近苏方海接了一桩不小的差事，吃睡都在宫里，回府上两回，都是匆匆来去，芙蓉院那边寻不到机会去哭诉告状罢了。

恰好借着这个时候，苏向榆也有时间做些自己的事。

熙攘的街市上，人群来来往往，喧哗热闹，孩童跟着母亲，唱着歌谣，周遭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掺在一起，笑着，吆喝着，交织成凡尘俗世中最普通的烟火气。

素衣的女子从人群中挤出，停在一处，抬手，扶了扶斗笠，侧头低低吩咐身后。

“阿肆，你在这里守着，不用跟进来。”

阿肆沉默着应下，弓着身子，隐入角落里。

可余光扫过自家大小姐所迈进的地方，眼皮子仍旧忍不住狠狠的跳了几下。

青竹苑。

大锦朝民俗开放，热热闹闹的青楼红院里，接客的不仅有女人，还有男人。

而这青竹苑，恰恰是男人接客的地方。

想到此处，阿肆瞳孔骤缩，赶紧把脑子里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甩出去，眼观鼻，鼻观心，安分的缩在角落里。

主子们做事，轮不到他来置喙，他足够聪明，因此就只跟着，旁的一律不看不听。

更何况……大小姐仁慈，待底下人和善，出手也大方，就上次打赏的银子，便足够她娘一整年的药钱了。

“主子，您看什么？”

对面的二楼，有人执扇而坐，半眯着眼盯着外头，象牙制成的扇骨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面，盯着青竹苑的大门，已经瞧了一炷香的时间。

墨予疑惑的顺着男人目光望过去，“这……您不会是……”

脑袋突然挨了一下。

秦以洵收扇，如画卷般精致贵气的眉眼浮出三分兴致，“想什么呢？没看到方才谁进去了吗？”

“啊？”

墨予揉了揉脑壳，闻言不由得好奇，趴在二楼窗棂上，探头往下看，“我怎么没看到，谁进去了？”

男人抿了抿没什么血色的唇，轻声回答：“苏家那位嫡出的小姐。”

墨予一听这话，顿时惊的瞪大眼睛，“她？就是那个一直流落在外，回了锦都城之后，十七岁都没人要的老姑娘？”

那……那这也不至于出入那种场所吧？

大锦朝虽民风开放，也不至于开放到未出阁的女子可以逛青竹苑这种场所啊——

秦以洵顿了顿，眼帘落下，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相见的场面。

“墨予，我有一种预感。”

白袍的男人飘然起身，毫不迟疑的便下楼，往对面去。

墨予后知后觉，迅速拔腿跟上去，“主子是说……她跟咱们找的东西有关？”

男人侧头，狭长的眼眸深处，掠过不知名的意味，“如若不然……肃王的人近来怎么一直盯着宁安侯府呢？”

他上一回入宁安侯府，也正是抱着试探的心思。

肃王的人最近明里暗里盯着宁安侯府不放，更想方设法的把主意打到府中几位小姐少爷身上，若没有所图，他肯定是不信的。

秦以洵止步于青竹苑前，微微一笑，一撩袍角，毫不迟疑的迈过门槛。

此时此刻，丢出信物的苏向榆早已经被带到后院，面对着跪下叩首的掌柜，她勾了勾唇，翩然一笑。

“从今天起，青竹苑有主了——”

本就是师父不肯接的东西，这信物啊……也是青竹苑的当家信物。

师父不想她掺和锦都的浑水，又怕一朝出事，无人护得住她，就干脆把信物都丢给她，自己继续闲云野鹤，快活似神仙去了。

只是，她掌了信物，不是求庇护的，而且……要做主人的。

苏向榆漫不经心的抿着上好的百叶春，染着丹蔻的手指拂过瓷白的茶盏，半眯着眼，慵懒的望着仍旧跪着的男子，淡淡开口：“起来，坐吧——说说青竹苑手里掌控的情报。”

不得不说，这个看似独树一帜的风月场所，却是整个暗线盘踞整个锦都城的情报机构，坐拥最大的情报网，苏向榆上一世太过于软弱，没有把握住这个好地方，当真是窝囊极了。

她发了话，地上跪着的男子才慢慢起身，规规整整的在下首坐定。

这男子姓付名锦，身量瘦长，面容俊秀，是这青竹苑的掌柜，也算是老鸨。

不同于其他花楼红院里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的老鸨，付锦不施脂粉，脸孔素净，穿着简素的白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不像是风月场所的老鸨，倒看着……像谁家的教书先生。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语气温和，将青竹苑的业务范围娓娓道来。

大抵都是培养些小童，调教后送入权贵之所，打探消息罢了——

没什么新鲜的，不过虽然老套，却也好用。

苏向榆半眯着眼，安安静静的听，白皙的手指屈起，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桌沿。

付锦没说多久，咳的频率就渐渐高起来，从一大段话咳一两次，变成三五句咳一两次，再变成说一句，就要咳一阵。

“你怎么了？”

苏向榆有些惊讶。

其余人都被摒退，她起身，试了一下茶水温度，倒给付锦，“手伸出来。”

付锦一边咳，一边浅浅的笑，“小姐不必……咳咳……担心，老毛病……咳咳……”

他好像习惯一样，没什么旁的神色，只蹙着眉，额头浮出细密的冷汗。

因为咳的急，他勉强饮了两口苏向榆倒得茶水，压了压咳意，没想到苏向榆竟是径直捏过他的腕脉，沉眉凝神起来。

“你之前用的药不对，”不过片刻，她便皱眉丢下一句，“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得肺痨了。”

付锦赫然一惊，瞳孔骤缩，颇为错愕，“怎么可能，小……”

苏向榆抬手，止了他的话。

“看你的样子，你身边怕是有想害你的人，药先不要换，稍后我给你写个方子，你按着它制成丸剂，先吃着，留意身边情形，我下回来再看看。”

付锦满腹心事的点了头。

第一次出门，不宜久留，苏向榆只是简单嘱咐过，就又戴了斗笠，一个人从前院绕出去出去。

自然是为了避人耳目，把她当作寻常客人来看。

可好巧不巧，在前院，她居然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