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声音怯生生的，带着试探性和不确定。

明知道要求离谱，也无法保证对方是不是正人君子，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

沈炽回过头，墨色无波的眼里不带任何温度，“给我一个理由。”

意料之外的回答。

周舒意有些错愕。

她很努力地解释，“我家没人，开不了门就没地方可以去……”

“我是说——”

“给我一个向陌生男人提出过夜请求的理由。”

“我是谁，我们很熟？值得你这么信任？”

说到最后，语气竟有几分严厉。

周舒意张了张嘴，发现无从辩解。

沈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明明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却无端令她感到了难堪。

“抱歉，是我太失礼了。”她开始收拾东西。

沈炽眉心蹙出两道褶，情绪肉眼可见的变坏。

周舒意把书一本一本地装进书包里，拔掉正在充电的手机，离开前还不忘对他说，“今晚谢谢你，谢谢你的糖、饺子和充钱器，还谢谢你愿意让我在你家待这么久，下次见。”

真有意思。

不过是稍微凶了她一下。

门还没出，他就从“哥哥”变成“你”了。

沈炽叫住她，“下次是什么时候？”

“啊？”

小姑娘有点呆住，认真思考完回他，“我假期比较自由，学习之余的时间随时可以，你放心，说好请你吃糖的，我不会食言。”

跟他问这话就是为了一颗糖似的。

沈炽烦躁地用舌头顶了下口腔壁，语气比刚才还凶，“我凭什么相信你？”

第一天认识的人，不熟，没联系方式，凭什么相信一句客套话？

周舒意傻了，“要不然，我加你好友，有机会我再把糖给你？”

沈炽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周舒意反应过来，赶紧掏出手机。

她怕他们找她，充电时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这会儿要加好友，必然得先开机。

手机一开，短信和消息“滴滴滴”响个不停。

她尴尬地朝沈炽笑笑，“不好意思，等我一下。”

说完手机就响了。

——是伯父打来的。

周舒意犹豫了几秒接起来。

“意意？”

“是我，伯父。”

听到熟悉的声音，周勇松了口气，“听你伯母说，你回家了？”

“嗯。”

“怎么突然想起回家了，是在伯父家住得不习惯？还是因为雯婷的事，让你不开心了？”语气是少有的关切。

周舒意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通话对象已经换了个人。

“意意，是奶奶。”

周舒意神情有明显的松动，“奶奶。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奶奶见不到你，怎么睡得着？”

老太太七十多岁，精神头不错，不过按照老人家以往的作息，这个时间点都睡醒一觉了。

说来说去，全是因为担心她。

周舒意忍不住自责。

“没事奶奶，我就是有点想家，所以回来看看，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明天我就去看您好不好？”

她不想见到周勇一家，但过年总归要去看望一下奶奶。

奶奶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了。

她舍不得奶奶难过。

老太太听到这话，立马就高兴了，绝口不提下午的事，絮絮叨叨叮嘱了好一通，最后实在熬不住了，才挂掉电话去睡觉。

沈炽百无聊赖地倚在门框上，看着女孩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笑脸挑眉，“没地方可去？”

“……”

周舒意不自然地别过眼，“我说的是实话，没带钥匙，家里没人……”虽不至于无处可去，但那里不是她的家。

永远都不可能是。

沈炽没有追问。

一是没必要。

二是他知道这话不假。

“这间是我的卧室，隔壁房间有床，床单被套在柜子里，自己套有问题吗？”

周舒意愣愣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几分钟前凶她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沈炽把她的沉默理解为不会。

铺好床，他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那是厕所，我家没有新的洗漱用具，能将就就将就，不能将就也没办法，睡觉前记得锁门。”

周舒意觉得这人说不出的奇怪。

哪有人几次三番跟人说“你可千万记得要防着我，小心我是坏人”的？

“锁只能防君子，防不住小人。”

“哪里学的歪理？”

沈炽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哥哥在教你安全防范意识，不感谢就算了，还顶嘴？”

周舒意摸了摸被他碰到的地方，倔强地回，“谢过了。”

沈炽差点气笑，“行，就当你谢过了。”

·

陌生的环境对周舒意极度不友好。

还记得父母刚走那年，她长时间无法入眠，起初她以为自己是单纯的认床，毕竟住别人家，肯定会有不习惯的地方。

后来班主任发现了她的异常，把她送到学校心理咨询室，心理咨询的老师了解到她的情况后，对她进行疏导，她才慢慢接受父母离世的事实，回归正常生活。

只是认床的毛病从此落下了。

这几年在姑姑和伯父两家轮转，她总是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新环境。

因此，她理所应当的以为，今晚也将会是一个失眠夜。

结果，意外好眠。

·

周舒意的生物钟比较早，醒来沈炽还在睡。

走之前，她留了张字条。

礼貌告知自己离开的消息，并附上联系方式，真诚道谢。

周舒意刚走进小区，周勇从单元楼里出来，叫住她，“意意！”

“我正要去你接，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吃早饭了吗？你伯母煮了你爱喝的八宝粥。”

周舒意态度冷淡：“吃过了。”

“吃过了没事，你伯母还煮了汤圆，说是除夕早上要吃汤圆，寓意团团圆圆，等会儿伯父给你盛点儿。”

周舒意停下，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您不用这样，我不需要您补偿我什么，既然我父母的赔偿金您用得心安理得，那就希望您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对上周勇震惊的眼神，周舒意微笑道，“晚点我会在饭桌上提住校的事，到时候麻烦您说服奶奶。”

周勇脸色几变，最后化作凝重，“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重要吗？您应该猜得到，如果我一早就知道这件事，就不会住到您家来。”也就是说，她刚知道不久。

周勇突然想起前天夜里，他与谭敏发生争执的时候，确实有听到过什么声音。

不过那会儿他正在气头上，没往别处想。

谁知道恰好被周舒意听到他们争论赔偿金的事！

周勇闭了闭眼，儒雅的脸上多了几分懊悔和疲惫。

“意意，整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所以是什么样呢？”周舒意还是浅笑，模样乖巧得令周勇不自在。

“三年前，雯婷升高中，你知道，她学习成绩不好，考试成绩下来，离重点高中的分数线还差一大截，她要强好面子，死活不肯去普通学校，我跟你伯母实在没办法，只好商量着找路子交择校费，或者送她去私立高中……”

“您拿不出那么多钱，就盯上了我爸妈的赔偿金。”她一语中的。

周勇诧异地看着眼前年仅十五岁的女孩，陌生得像从来没有认识过她，“意意，话不能这么说，大人的世界很复杂，每个人都有很多难处，但凡伯父有一点办法，也不会用我弟弟拿命换来的钱！”

“拿了就是拿了。”

解释太多，就是虚伪。

·

周舒意是一个人回去的。

谭敏没看到周勇，问她，“见到你伯父了吗，他不是说去接你？”

“不知道，大概有什么事耽误了吧。”

谭敏没有再问。

老太太听见周舒意回来了，扔下看到一半的电视剧，过去拉住她的手，热切打量。

周舒意抱住奶奶，“奶奶我好想你啊。”语气软乎乎的，刻意的撒娇里藏着细微的颤音。

老太太没听出来，轻轻拍打着孙女的后背，眼里满是慈爱和心疼，“乖孩子，奶奶也想你！”

周雯婷翻个白眼，“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老太太脸色沉下来，碍于场合隐忍不发，只是对周舒意说了一句，“被她妈妈给惯坏了。”

临近饭点，周勇才回来。

谭敏问他去了哪里，周勇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了。

饭桌上，老太太一个劲儿地给周舒意夹菜，还不忘关心她的学习生活。

得知周舒意又是年级前十，老太太高兴得夸了又夸。

谭敏在桌子下面踢了周勇一脚。

周勇一震，筷子都差点掉了，明显心不在焉。

饭吃到一半，周雯婷就撂了筷子，说吃饱了。

周舒意侧头听奶奶说话，连余光都没给她，就被她狠狠剜了一眼。

一顿饭下来，气氛怪得像吃鸿门宴，哪里有半点过年的喜庆。

周舒意放下碗筷，看了眼整顿饭没怎么说过话的周勇，又看了看有气发不出的谭敏。

转头朝奶奶笑了下，“正好今天奶奶在这里，我有件事想跟大家说。”

老太太笑呵呵的：“好，奶奶听着。”

周舒意说，“奶奶，我想住校。”

老太太笑容顿住，还没来得及细问，一旁的谭敏先开了口。

“住校？”

“你怎么会想起住校？”

谭敏立马意识到事情不对。

“是在伯父伯母这里住得不开心，还是昨天的事让你觉得很委屈——”

“意意，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伯父伯母说，在我们眼里，你跟雯婷是一样的，我们把你当成亲生女儿，有问题说出来解决了就是，大过年的，没必要闹到搬出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