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很多事情其实难以理解，不少活着的人往往轻易就会忘记曾经的血海深仇，但所幸仍然有很多人记着。

山川异域，不共戴天。

宁缺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这些将士不信，或者说不愿相信。

但战争胜利的消息却足够让他们庆贺，并且为之落泪。

驱除倭寇，恢复中华。

这便是这十万军的执念。

如今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他们执念已散，唯独后人居然忘却当年的血海深仇。

这点尤让十万壮士失望。

带头的中年男人沉默许久，夜风吹的白布死字旗帜猎猎飞扬，他看了眼旗，又看了眼身后的将士。

最终开口道。

“我叫李报国。”

“我上战场前只打过五发子弹，只有一支破烂到不行的步枪，别说受过什么系统训练咯，左右老子都分不清楚。”

“那时候我还年轻，刚上战场噻，咱们的班长是个喜欢抽旱烟的老兵油子，排长也是，连长还是，外人戏称我们川……军是双枪将（一只破步枪一只烟枪）！”

“再大的官儿我就认不得咯。”

“但不管怎么说，这帮子上司虽然不成器，可好歹良心没被狗叼走噻，倭寇打到咱们国家的腹地咯，没人保家卫国咯，那咋个办嘛？”

“没别人咯，我们不上谁上？”

“这国家要真亡在我们手里，连我这种没念几天书的庄稼汉都清楚，没脸见祖宗啊！”

“还能咋个办？那就上嘛，扛着我的破大刀，穿着我的烂军装，向着装备精锐的倭寇冲锋嘛！”

“虽然从军事学的角度来说，我们是一群不称职的叫花子军队，但从保家卫国的角度来说，老子们问心无愧！”

……

中年男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宁缺就站在他身前。

仔细听着。

直播间的所有观众都仔细听着，他们不由自主的湿润了眼眶。

“无蜀不成军，都是好样的，希望主播以后多录制些这种正能量主播，我知道找群演很花钱，但还是希望你也播一下其他地区的先烈。”

“一个倭寇从来没有踏足过的蜀地，战争伤亡人数居然是全国各地之最，真的泪目。”

“热知识：第一批出川抗倭的将士更是几乎全部战死沙场，基本上没有任何一支队伍投降，这种情况世界罕见。”

“根据权威统计，当年抗倭战场之上，每五个人就有一个是川……军。”

“先烈英魂一路走好，吾辈男儿当以自强！虽然主播大概率是演的，但这种节目还是非常正能量。”

……

宁缺站在这支着装破烂，就像是乞丐一般的队伍面前。

内心的敬佩确是实实在在的。

那名带头的将领看着宁缺不再言语，而站在他身边戴着眼镜，担任文职的一名青年再度开口，他斯文秀气的脸上同样满是伤痕。

可眉宇间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却犹在。

“假如，我是说假如。”

“我们看见一个老人家和一些可怜的妇女小孩，正在被一群强盗打抢的时候，我们强壮的男子，能够站在旁边看吗?”

“我们九州诸夏的兄弟姐妹，被强盗欺辱，我们难道袖手旁观吗？”

“树人先生说过一句话，今日我若冷眼旁观，他日祸己临身，则无人为我摇旗呐喊。”

“要是等杀到我们的身上才动手的时候，那就‘后悔迟’了!那就‘后悔迟’了!”

“人生必有死，就看生得有乐趣不?就看死得有价值不?我们上前去吧!我们上前去吧!大丈夫死了就算求了，最起码不能给老祖宗丢人噻！”

……

斯文秀气的年轻人说完话。

一旁的中年男人拿起自己的旱烟枪，继续开口说道。

“老子这辈子去了太多地方，打了太多的仗，你晓得不当年那些倭寇真的是太可恨了，我们路过一个县城，那里普通老百姓都被杀的一个不剩。”

“你说这些狗杂种有多可恨？”

“我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和我一起去为国效力，那烂怂读过几天书，张口闭口就是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但对我来说，印象最深刻的根本不是这句。”

“是那句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后来他被狗娘养的倭寇给炸死球咯，老子想找到他的尸体埋咯，却只找到一摊烂肉。”

“何须马革裹尸还，都炸成这个样子咯，怎么裹尸还？”

……

中年男人絮絮叨叨的说着，在死人堆里枪林弹雨中杀出来的铁血汉子，此刻眼睛居然就这样湿润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所以咳嗽几声之后，这才稳定情绪继续开口道。

“还有一件事儿我印象也非常深刻，那时我出国去打仗，就是咱们九州诸夏旁边的一个小国，冰天雪地的连个棉衣都没的。”

“但这都没关系。”

“我记得有一个战友，他的怀表里是定下婚约妻子的照片，那龟儿子经常给我们炫耀，后来有一次攻坚战十分焦灼。”

“他突然拿出怀表里的照片看了好久，然后告诉连……长，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我和她恋爱的消息请保密，不要妨碍她以后嫁人。”

“说完这句话，那龟儿子第一个跑出了战壕，死在了战场上。”

“那时候咱们吃的是炒熟的面，抓一把雪就送进嘴里面，有一个连队为了伏击敌人，把自己埋在冰天雪地里面。”

“后面整个队伍都冻成了冰雕。”

……

中年男人讲述着自己的回忆，近旁的将士都忍不住泪眼湿润。

他继续开口道。

“我知道像我们这种人，手上沾的杀虐实在太重肯定投不了好胎，但要是以后需要打仗，要是咱们国家需要人去送死，哪怕当炮灰。”

“我也愿意。”

“甚至说老子也无所谓，让你当狗当猪当畜生都可以，只要让我背后这些打了半辈子仗的弟兄们，投一个好胎。”

“老子就值了！”

……

满身是伤的中年男人说的十分真挚。

这个打了半辈子仗的汉子，此刻言语间竟然多了些恳求。

上辈子已经这么苦了。

这辈子，这群弟兄该吃顿饱饭，娶个媳妇了。

宁缺还没回答。

可身后无数将士已经开始高呼。

“愿随君一同转世为畜！”

“吾等必誓死追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