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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狐仙山拜庙


第一章 三朵玫瑰

悠扬的鸽哨时强时弱地传来。

尽管睡了一宿,昨天打麻将带来的疲惫还没有完全被驱逐。虽然隔着窗帘,周芳芳也能想象鸽子在空中飞翔的样子。那群鸽子舞动着翅膀,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释放着一夜在鸽窝里的憋屈。

阳光已经把米黄色的窗帘染成了乳白色。听见这熟悉的鸽哨,她伸了伸懒腰,两只玉笋般的胳膊从薄薄的夏凉被里伸出来,在头顶两侧变成了一个“V”。邻居家的鸽子,一般在早晨六点飞一次,在楼顶上空盘旋十几圈,舒筋活血,然后飞回家吃早餐,再出来巡逻时,一般是上午9点。习惯成自然,她一听这鸽哨,就选择是第一时段,还是第二时段起床。

昨晚,打麻将比往常多打了一锅,手气还顺,有3200元的进账。今天上午,该出去消费消费。麻将馆一些男的赢钱后,有的到桑拿、歌厅去,大大咧咧地把一部分钞票递给小姐,买份享受。

打麻将的人,一般会惯些大手大脚的毛病,花起钱来不知道心疼。她呢,钱冲,不在乎这点小钱,自然会去服装店逛逛。

起床,洗脸,化妆。每天早晨,她不爱吃早饭,身材与早餐必须有所取舍,她便舍掉后者。等收拾利索后,她挎起坤包出门时,手机响起了“在希望的田野上”的歌声。她拿起手机一看,土地局田局长打来的。

“局长好,啥事哦?”她问道。

“芳芳,中午肯赏光吗?”

“看局长说的?在哪里?”

“一个新地方,以前去过一次,这地方有点特色。叫什么来着?噢——独一处,农家口味,宋朝风光。尝尝。有个老板请客,我帮了点小忙……唉,推不掉。

……独一处在外环路往东,农机局斜对面300多米的地方。到了那儿,你看指示牌,往进拐,‘密谋室’包间。十一点半来。早点吃。”

“密谋室?” 周芳芳有点疑惑。

“嗯。”

“好吧。中午不开灶了。”

周芳芳是空巢家族,丈夫在新疆乌鲁木齐搞房地产,常年在外,多长时间也顾不上回趟家,儿子在国外留学,家里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出来后,周芳芳在步行一条街上逛了几家服装店,在一家商店里,花了2300多元,选了一件咖啡色连衣裙。

在试衣镜前,服装店老板笑眯眯的,“哎呀!你看这模特的身材,挺合身的。这件裙子呀,好像就是专门为你量身定做的,看这领口,镶着粉颜色的边,衬着你的脖子愈发好看,好裙配美人呀。看看,你看看多漂亮,这气质……啧啧。”

周芳芳没有言语,任着老板的夸奖。另外,从旁边那几个姑娘媳妇瞅向这里的眼神里,她读到了羡慕与嫉妒。她不由地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身材高挑,气质高雅,在店里柔和的灯光下,肤色愈发显得白皙如玉。她点点头,轻声地对老板说:“就这件吧。”

出了服装店,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开车往“独一处”赶去。

“独一处”酒庄位于市郊的东北角。

周芳芳开车前把导航系统写上“独一处”三个字,好像旁边有个人给她指着路。

一个50多岁的男人在酒庄停车场上站着,穿着一身宋代的皂色服装。衣服上,白色圆底,上面印着一个“捕”字。这个“捕快”站在停车位的一边,充当着现代保安的角色。在他的手势下,周芳芳把小车停好。她禁不住地欣赏着这个酒庄的打扮。置身于此,似乎穿越时空来到了几百年前的宋朝。

酒庄门口不远处,旗杆上飘着面杏黄色的旗子,旗子中央一个斗大的瘦金体“酒”字。酒庄四周的墙壁上,镌刻着一些刀叉剑戟等冷兵器的图案。

大厅内,店小二们穿着宋朝的服饰往来穿梭,忙着各自的活计。

周芳芳轻移莲步,款款而来,门前两边候着的两个姑娘微微点头,她俩把右手放在各自的小腹处,弯腰,齐声说道:“欢迎客官光临本店。”

周芳芳朝两个姑娘报以微笑,走进了酒庄的大厅。

大厅的墙上,这里挂着几串红辣椒,那里吊着几穗老玉米。角落里竖着个木柜,里面插着刀枪剑戟等冷兵器,一个地方还摆着陈旧的犁蒌耙荄。几个小娃娃在厅堂中跑着闹着,享受着酒庄的新奇。

周芳芳上到二层楼,见各个包间的门上分别写着:情人谷、恶人谷、聚义堂、幽会处、论剑阁……靠拐角的地方还有两个闭关室——不过这不是包间,而是厕所,上面的牌子分着写着:男大侠室,女大侠室。

墙壁上,武松打虎、智取生辰纲、林冲枪挑酒葫芦、三打祝家庄等画作栩栩如生。走着走着,周芳芳看到“侠士堂”包间,门口两边挂着一副对联。

啖几颗长生果英雄赏脸

吃一碗般若汤豪杰折腰

她驻足观看了一会儿,长生果,是花生米的另一种叫法。这般若汤,是不是酒呢?估计是吧,男人们在饭局上大多离不开这几口马尿。她又走了几步,终于找到了“密谋室”的包间。看着“密谋室”这三个字,她的眉头皱了几下,心里有点不爽,也就是在这里吃顿饭,还阴谋诡计?密谋室的门口两旁也有一副对联:

东窗下密札上祸起萧墙

西厢内包间外剑走偏锋

真是的!祸起萧墙,剑走偏锋,怎么不图个吉利?想归想,她举手轻轻地敲了几下门。

门开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开了门,坐在桌旁的田和平局长见她进来了,急忙站起身来欢迎她的光临。

田和平摆着手,手心朝上,对那个中年男子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周芳芳女士。”

中年男子对周芳芳点点头:“噢——周芳芳女士,中午好。”

“这位是雄鸡煤业公司董事长郑老板。”

“老板好。”周芳芳说。

介绍的时候,田和平看见郑老板走神的样儿,就干咳了一声。

郑老板刚才一见周芳芳,两只眼珠子在眼眶里突噜噜地打转。心想这个女人,造物主怎么就这么偏向她?粉里透白的肤色,高挑匀称的身材,搭配得体的五官,不卑不亢的气质……都占了。此时,听见田局长干咳,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失态,急忙把思绪收拢回来。

“认识郑老板很高兴。”周芳芳伸出一只手和郑老板轻轻地握了一下。

郑老板笑了笑:“嘿嘿,我……我……田局的朋友。久闻周女士的大名。今日相见,倍感荣幸。”

“谢谢老板。”周芳芳转口说道:“头次来,这里的客人还挺多。”

“嗯。”田和平点了点头,“今中午,就咱三人。吃饭的还挺多,其它包间都预定完了,所以,咱就只好在这‘密谋室’里光明正大地吃饭了。”说罢,他笑了几声。

郑老板心领神会,赶忙陪着笑脸接上话茬:“啊呀,那年我到东北出差,你们猜,在哪里吃的饭?嘿嘿——‘养猪场’。那个包间,就叫‘养猪场’,大头鱼、大碗酒、粉条酸菜炖猪肉……我瞅空到别处看了看,其它包间叫什么‘独眼龙’、‘酸秀才’、‘三寡妇’、‘二不楞’……这名字起得……啊呀,人家那个饭店,别出心裁,就这么个叫法。你还别说,吃饭的挺多。”

周芳芳被他俩这一唱一和给逗乐了。

“入座吧。今天,就咱们,安静一点儿。来,芳芳点菜。”田和平把菜谱给周芳芳递过来。

“我?我就不用了。”她摆了摆手,“你们点吧。”

郑老板看了看田和平:“呵呵,那就麻烦田局了。”

田和平坐好后,拿着菜谱慢慢翻着,熟练地点了几个菜:鲤鱼跃龙门(黄河大鲤鱼)、阳澄湖大闸蟹、鲍鱼、大吉大利三黄鸡、蚝油生财(菜)、七剑下天山、红酒牡蛎、金钩如意红烧虾,又点了三碗蛇肉羮。之后,他让周芳芳再点个菜,压轴菜。

周芳芳见田和平这么客气,再推辞也没意思,就顺口说了句:“那就来个土豆丝吧。”

郑老板一听周芳芳说土豆丝,故作惊讶状,趁机打量着周芳芳,眉头一挑:“啊呀,高档次就是高档次啊!这土豆丝什么菜?去年,我在巴黎谈生意,有个大老板请客,最后一道菜上的啥?土豆丝!那以后,我才知道,这土豆丝,原来是全世界美食家们公认的一道名菜。”说着他又转过头来看着周芳芳,晃着大拇指,赞叹着:“周芳芳女士,这眼力——厉害!厉害!”

田和平看着周芳芳,满意地点点头。

周芳芳的脸上浮出了笑容,“是吗?这是瞎猫碰上死老鼠了。”

“哎,有眼力就是有眼力嘛。”田和平恭维着。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把一盘一盘的菜端进来放在桌上,三个人客气地礼让一番,最后还是田局长首先晃动着筷子在盘里夹了一口菜,算是为这次开吃剪了彩。

田和平、郑老板两人喝的是茅台酒。

郑老板试探问周芳芳,“周女士,要不,你也来点白的?”

“不用。我开着车,谢谢。”

田和平殷勤颔首。

“哐——”包间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浑厚的铜锣声。

周芳芳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门外有人喊了一嗓子:“大菜来了——”

包间的房门被轻轻打开。

两个店小二抬着大方木盘,木盘里放着一个直径有一米多的大瓷盘,木杠的后半边还挂着一面铜锣,后面的那个店小二拿着一个缠着红布的木槌。这个酒庄有个规矩,如果客人点了一道价格在300元以上的菜,就有这么一声铜锣、一声吆喝的待遇。店小二把大瓷盘放在门外,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大瓷盘抬在饭桌的中央,其中一个店小二点头哈腰地朝大瓷盘轻轻地一摆手:“黄河大鲤鱼一尾,请各位客官慢慢享用。”然后两人依次退下,且把包间门重新关好。

过了一会儿,郑老板往周芳芳那边倾了倾身体,笑着说:“周芳芳女士,恕我冒昧。嘿嘿,今天,我开了眼。你这匀称的身材,高雅的气质,白晰的皮肤,这瀑布般的黑发,得体的衣服,啧啧啧……”他,一连点了五六下头。

田和平笑眯眯地说:“芳芳呀,我说两句,和郑老板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头次听见郑老板这样夸女士。”

周芳芳心里感到暖融融的。

夸奖别人,是获取对方好感的绿色通道。

这时,一名店小二进了包间,方盘上放着一个圆溜溜黑黝黝的东西,足球那么大小,放在了餐桌上。

周芳芳直楞楞地瞧着盘里的东西,身子本能地往后躲了一下,用手指着那东西问:“啥?地雷?”

看着周芳芳的样子,店小二轻轻回答:“留个谜。”说着,两手把一个打火机递给田和平,恭恭敬敬地说:“请老板点火。”

地雷的顶端有一根绿色的导火索。

田和平从店小二手里接过打火机后,想也没想,就把打火机递给周芳芳,“来,你来点火。”

周芳芳摆了摆手:“不,我不敢。”

“来,你试一下,别怕。”田和平温情脉脉。

郑老板也凑热闹,“芳芳女士——请!”

周芳芳见推辞不了,只好接过那个打火机,打着火去点燃地雷上的导火索。导火索被点燃后,呲呲地喷着碎小的火花,快速地窜着,“砰——”地雷炸开了。周芳芳往后面躲着,“啊呀”了一声。

地雷的外壳变成了四瓣,像莲花开放一样,露出了它的花蕊——一小盆菜“金钩如意红烧虾”,粉里透红的小龙虾,嫩嫩的,诱人垂涎。

周芳芳说:“这个饭店花样多,上的地雷菜。”她问田和平:“田局,宋朝那时候就有了地雷?”

田和平放下筷子,侃侃而谈:“独一处就得有独一处的特色。地雷这个呀,这么回事。宋朝时,人们就发明了火药,后来就把它用在作战中。地雷的特点是,不再单纯地靠以前的燃烧来烧人,而是靠爆炸时的碎瓷片来杀伤敌人,一炸一大片,伴着巨大的声响,叫人晕头转向,心惊胆战。因为,它不是燃烧类兵器,已经变为最原始的爆炸类兵器,就像蝌蚪变成了青蛙,蝌蚪不会叫,变成青蛙就能叫,就这么个意思。如果把这东西抛射出去,就如炸弹或手榴弹;埋在地里,就是地雷;如果在水中引燃,就是原始的水雷。在宋金战争中,双方所使用的‘霹雷炮’、‘震天雷’等,指的就是这类武器。”

听着田和平绘声绘色的讲解,郑老板脸上就堆出一副笑容,扭过脸来,以赞叹的口气对周芳芳说:“看咱们田局,这知识……”

田和平拿起了筷子,“没啥,我也是看书上这么说的。”

“田局,就是谦虚。哪像我这半瓶水?”郑老板用话贬着自己,抬着田局。

田和平的两只眼眯成了一条缝,额头上,那几条皱纹里仿佛盛满了欢乐。他站起身来,举着杯子,“来。”

酒至三巡,菜过五味。

郑老板举起酒杯向周芳芳敬酒时,笑眯眯地向田和平请示:“田局,您看……我……我有个小小的请求,能不能打问……打问一下周女士的手机号?”

田和平见郑老板的样子,把手中的筷子放在碟子上,仰着身靠在椅背上,“哈哈哈……郑老板,平时说话一溜一溜的,今天咋啦?结结巴巴的,见了美女就不敢喘气了?打问手机号,这——这你请示芳芳女士呀。”说着瞧着周芳芳,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

郑老板扭过头来看着周芳芳,小声问道:“周女士,可以吗?”

周芳芳有点纳闷,打问个手机号不必兴师动众呀,就把自己的手机号说出来……

郑老板急忙在手机上按下号码保存起来,接着说:“周女士,你是田局的朋友。我呐,也是田局的朋友。从今往后,咱们就成了朋友,以后您有什么指示,鄙人一定效犬马之劳!”郑老板说这话时,一只手的手心朝下,在桌子上面上上上下下地移动了几次,显着自己的诚心实意,绝不是什么客套。

看着郑老板这个样子,周芳芳有点不好意思,“看郑老板说的……不敢不敢。”

“再请问一下周女士支付宝的账户?”郑老板得寸进尺。

周芳芳前倾着的身姿往后面缩了一下,眉头皱了皱。

“这——”田和平欲言又止。

郑老板赶忙解释:“哈哈,今天呀,是个特殊的日子——七七,七七。我想,在这个好日子里,赠——献给周女士三朵玫瑰。”他鼓足了勇气,说:“对此,周女士不会感到唐突吧?”

田和平笑着说:“噢——原来是这样,想不到啊,董事长还蛮有诗人的浪漫色彩,哈哈。芳芳,哪——那就告诉董事长呗。”

男人一犯贱,女人就高贵。

造物主在安排了男人、女人的同时,便发明了犯贱与高贵,殷勤与拒绝,暗恋与矜持等一些词语,让芸芸众生在生活中践行。

周芳芳迟疑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

饭局结束后,酒庄门外。

周芳芳与田和平、郑老板握手告别,驾车走了。

望着那辆白色的宝马远去后,田和平转过身来,抬起一只手在郑老板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几下,满意地点点头。

两人相视而笑。

第二章 “ 边七万”

走在半路上,周芳芳的手机“叮咚”了几声,她知道这是手机微信发过来的声音。她有个习惯,开车就是开车,一般不看微信、不接手机。现在是下午两点多,稳稳地开车到大发麻将馆也就20来分钟。麻将馆一般是下午两点半就开门,何老板舍不得耽误开门时间的。她按了下车上的音乐按键,音箱里就飘出了网络白马市摇滚歌手李笛笛唱的歌曲《手痒你就来麻将馆》:

城乡人们十亿赌

剩下的多是二百五

打牌交际门路广

麻将馆遍地像蘑菇

每人手中十三张牌呐

牛逼得以为自己是老虎

宝贵时光莫空度

手痒你就来麻将馆

哎——看看腰包鼓不鼓

杠上开花门清自摸有财路

城乡人们十亿赌

剩下的都是二百五

聚在一起乐哈哈

多个朋友哎多条路呐

东南西北中发白

条饼万加扔瓠子

宝贵时光莫空度

你打我碰修长城

各自为阵多防护

手痒你就来麻将馆

哎—看看手气顺不顺

缺坎边吊海底捞月龙戏珠

没过了多长时间,周芳芳开车来到了大发麻将馆门前的停车场上。停下车后,她才从包里掏出手机看看上面有啥东西。三朵玫瑰。原来是刚才新加的微信好友“黑老粗”发来的,三个直挺挺、红艳艳的玫瑰图案。看着“黑老粗”这三个字,她多少有点纳闷,文质彬彬的一个郑老板,怎么起个网名“黑老粗”呢?再拨黏了几下,哎呀?支付宝里居然还有一万五千元的进账。嗯?她愣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进账让她颇为吃惊。她坐在车里,想了想,就拨通了田和平的手机,问问这是咋回事。

电话打通后,田和平乐呵呵地寒暄了几句。听到周芳芳问那钱是咋回事时,他一副轻描淡写的口气:“哎——哎,芳芳,你看你这人,郑老板在饭桌上本来就说要送你三朵玫瑰的呀,这,没什么。咋?……你以为他一个大老板,也和咱一样,上下嘴皮子轻轻一碰,给你微信上真的发上三朵玫瑰?哼,尿他还没喝水呢!三朵玫瑰,一朵五千嘛。嘿嘿,对咱来说,数额是不小,可对人家来说,也就一桌饭钱嘛。郑老板,他开的那些煤矿……这么对你说吧,他的那些煤矿,煤炭输送带一天就能从坑口里给他拉上一座或几座楼房来。你想,现在一座楼房卖多少钱?他的钱可海啦。再说,前一段,我给他狗儿的办了几件事,光省就给他省了五六百万。今天中午,在那个破饭店,他请咱一顿就没事啦?一万五千元,小事一桩。你就放放心心地拿着吧,打麻将的零花钱……哎,好啦,就这吧,还有点事儿,一会儿得开个会。”还未等周芳芳再说什么,田和平那边就挂了电话。

周芳芳听见电话挂了,虽然田和平说的轻巧,但她总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你给人家帮忙办事,我平白无故收人家的玫瑰花,这事……

说起来,周芳芳是大发麻将馆的一枝花。

何老板心里清楚:如今开麻将馆的,靠的是啥?一是方方面面的关系,二是人脉人气。不说别的,开麻将馆的,光金银街这条街上就有十来家,哪个老板不想把自己的麻将馆打理好?哪个不想财源滚滚?可事情往往不遂人意,有的麻将馆打牌的人少,有的人多,人多的明摆着就是财路广嘛。对于老板来说,说好听点,牌友是麻将馆的上帝;说不好听点,就是麻将馆的税源。像周芳芳这样温柔漂亮的女牌友,男人们见了就乐得屁颠屁颠的,打不打牌都愿意往人家身边个凑。若是稳住了一个芳芳,就等于稳住了十几个男牌友的心。我这麻将馆,如果有五六朵这样的花儿一直给招蜂引蝶,生意还发愁?她嘴上虽没这么说,心里却每天惦记着她能不能早点来。

开麻将馆的,不怕你一次两次的赢,就怕你不来。只要你常来,一切都好说。

周芳芳给田和平刚打完电话,何老板的电话就打进来了:“美女呀,到哪儿啦?……噢……噢,好,看见你的车了,给你把茶水备好,还是龙井吧?……好。”

听了这话,周芳芳心里暖融融的,麻将馆的台费不让何老板赚还让谁赚?说实话,她家门口对面,就开着一家麻将馆。那儿的老板好几次摆着个笑脸,邀她到麻将馆打牌,她都是笑笑,说,得给一个多年的好朋友捧场,不好意思。在近点的麻将馆玩,确实方便,但她觉得打牌还是和熟人在一块儿玩要好点,有说有笑的,开心解闷。如果和生人玩,单纯就是个打牌,一下午闷着个嘴,反正就是一个赌了,没多少乐趣。这样想着,她下车后款款地进了麻将馆。

何老板今年50多岁,半老徐娘,留着齐耳短发,办起事来干练老辣。她原先在市林业局工作,前几年办了内退手续。多年的办公室工作练就了一套阿庆嫂的本领,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她见周芳芳进了门,就笑盈盈地迎过来,一眼就看见周芳芳今天穿的是件新连衣裙,便很大方地支付着自己的夸奖:“芳芳呀,你看,这咖啡色的颜色把你显得更白啦。这粉红色的领子,衬得你的脖子白皙细长。哈哈,更让人待见了——快上吧,茶泡上了。”

“是吗?谢谢老板啊。”

“谢啥呀?要说谢,我得谢谢你每天来给我捧场。”

麻将馆的一层,是老年人的天下。现在,已经打开一桌100元的小锅。打小锅的这些老头老太太大多是中午在床上躺一躺,稍作休息,心里就想着麻将馆,早早来了。

拄拐的和没牙的一块儿晒太阳,驼背的找谢顶的在一起打麻将。

年轻人呢,嫌一楼的老头老太太打牌太慢。哼!这些人在一块儿打牌时,那股劲,没法说。就是打个风头,也要左瞅瞅右看看,锅里不见两个同样的风头就不打,在手里把牌给你能捏出汗珠儿来。

啥叫熬,啥叫耗?这伙老头老太太慢悠悠地打牌熬时光,为此做了最权威的注解。

年轻人一般是熬不过老年人的,惹不起,咱躲得起。于是,王八看绿豆,相看两不厌。一伙老头老太太凑到一块儿,悠悠地起牌,款款地打牌。像这样的小锅,大发麻将馆每天下午有那么四五桌,一锅台费才16元,也算是给何老板发财路上的拾遗补缺。其次是250元的,算中锅吧。重点是大锅,这才是大发麻将馆的主打业务。大锅是2000元一锅,每锅每人抽取两个点,一锅台费就是160元。这和小饭馆里卖面的一样,得分等级,小碗、中碗和大碗。打大锅的,往往是鸿运别墅里的那些小老板和大款。对他们来说,打小锅纯粹是挠痒痒,没刺激,要玩就玩大的,爽。

麻将馆里原先大多是耍50元的、100元的,最大的也就是250元的锅。远嫖近赌嘛。自从鸿运别墅开园之后,出出进进的人给大发麻将馆带来了好运,“锅”的数量增加了,“锅”的质量提升了,拉开了500元一锅的帷幕。

逢年过节,牌友们凑在一起。

这个小老板说:“过年了,咱高兴高兴!来个1000元的锅刺激刺激,咋样?”

那个大款来了劲:“行!谁怕谁呢?”

于是,1000元的大锅应运而生。过了年,过了正月十五,再过了二月二,他们的兴致仍然不减,这伙人照旧打1000元的锅。

上了贼船之后,谁都觉得自己成了贼,但谁也舍不得下船。

他们的理由充足而直白:“咋?打大锅输了,小锅能扳回来?”

这也和当官的没啥两样,只能上,不能下;只能升,不能降。人的贪婪本性与干部体制如出一辙。

再过个年,他们又涨成了2000元一锅。

周芳芳上到了二层楼,见赵长胜和李贵宝坐在麻将桌旁,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啃手机”。

牌场上的“三缺一”,是牌友们火烧眉毛抓耳挠腮的事情。

听见脚步声,赵长胜和李贵宝几乎是同时抬起了头,见周芳芳来了,两人咧开了嘴巴。

“我的妈呀,救场如救火,加上老板,能开张营业了。”赵长胜说着扭头朝楼下扯着嗓子:“老板——上来!”

“噔噔噔……”何老板走上楼来。一上楼就笑着说:“吱哇个啥?我更着急呐。”

“你呀,你着急是着急收台费,我们着急是想早点玩。”李贵宝调侃着。

买凉粉的,每天光嫌天凉;开麻将馆的,总怕人少。

“对,对。你说的对。”何老板一连说了几个对。她知道,说软话也少不了身上的一块儿肉,话得顺上牌友们说,才能堵了他们的嘴。要不,就是抬杠,而没啥意义的抬杠只会浪费时间,损耗了人气。浪费时间则意味着少收台费,损耗人气则意味着自断财路。

几个人坐在麻将机前,丢风,调位。老板东风,赵长胜南风,李贵宝西风,周芳芳北风。

定了位置后,何老板用手按了一下麻将桌中央的按钮。透明钢化玻璃的圆框里呼啦啦地响着声,骰子在里面乱蹦乱跳。她看了看几位,满面春风地说:“老板坐庄,赢个元宝。”

赵长胜坐的是南风位置,想了想说:“嗬,咱南风,千刀万剐,不胡这头一把。”

李贵宝嘿嘿地笑了笑,有点儿不服气,表了个态:“东风吹,战鼓擂,坐在桌前谁怕谁?”

周芳芳没说话,静静地听着他们几个人贫嘴。

赵长胜瞭了一眼周芳芳,淡然地说:“看看人家芳大姐,低调,就知道个闷头赢钱。神马都是浮云,赢钱才是目的。”说完这话后,他伸出一只手握成拳头,晃了一下。

周芳芳抬头看了一下赵长胜,笑了笑,也未吭气。

还没打了一圈,黑脸、瘦猴精等几个牌友稀稀拉拉地来了。

在楼下,服务员容嬷嬷根据他们的口味,给他们的专用杯里泡上茶,端上来放在一支麻将桌旁的茶几上,又给何老板这桌和黑脸他们那桌都端上一盘时令水果,一张桌上还摆了一盒中档烟。

坐下后,黑脸拿起个苹果在手里转了转,看看上面有没有疤痕,之后的目光便瞟了一眼正在打牌的周芳芳,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咋了,下午不来趟麻将馆,浑身上下就觉得没精神。日他……”说着“咔嚓”咬了一口苹果。黑脸真名叫巩二锤,在市城管队工作,长着一副黑圆脸。瘦猴精平时不叫他的大名,叫他黑脸。时间长了,麻将馆的人也跟着这么叫,他也不在乎。前一段,黑脸在街上动手打了个摆摊的小贩。事情闹大了,为了平息事态,队里就找了个临时工来替他顶坑,他暂且也不用上班,在家里躲躲这个风头,正好能消闲一段时间。

听了黑脸刚才的话,何老板的心仿佛掉进了蜜罐里。她扭过头来说:“黑脸,这事好办呀,每天下午来,每天不就精神啦?”

瘦猴精笑着看了一眼黑脸,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朝何老板说:“老板,你听他扯淡。他哪是来打麻将?每天呀,不来这里瞧瞧人家芳芳,心里就虚得慌。”

“哈哈哈……”

瘦猴精的话像在水塘里扔了块石头,溅起了人们的一片笑声。

黑脸没有脸红,不过,即使红了也看不出来,最多是茄子色。

周芳芳的脸上倒有点泛红。她扭过头来对瘦猴精款款地说:“讨厌。”然后抬起一只手来捂着嘴巴“嗤嗤”地笑。

“操!肚脐眼还嫌肚累赘,你不一样?”黑脸用手指着瘦猴精,不服气的劲儿,“球,咱俩,半斤八两,谁也不要笑话谁。”

“哎,老板,你看黑脸,啊,文明场所净说些脏话,垫张卫生纸把他捏出去!”

老板愣神,笑着看瘦猴精,不知说啥是好。

赵长胜扭过身来,从茶几上的纸盒里抽出一张卫生纸,朝瘦猴精递过来,“哎,给。”

黑脸看了看赵长胜,说:“这家伙……”说着弯腰脱下了拖鞋走过去,笑着说:“我拍死你,拍不死也熏死你。”

赵长胜伸出胳膊护着脑袋,半仰着身子,做投降样,“不敢啦,不敢啦。”

黑脸停住,扔下拖鞋穿上。

李贵宝说:“啊呀,城管家,厉害,职业病呐。”

瘦猴精朝赵长胜摆了下手:“谢谢老弟。算了吧,如果现在把狗儿的捏出去,还得再等别人。”

黑脸笑了笑:“瘦猴精,屌样哇,还捏我?看我把你捏出去。”

瘦猴精瞧了瞧黑脸,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后说:“吃惯的嘴跑惯的腿,说着说着就又来了。心里想东,嘴上说着西。嘿嘿,人家黑脸老哥也会弯弯绕啦。”

“人家芳芳嘛……”黑脸说着眼睛又往周芳芳那儿瞟。

“哎——哎。”这时,何老板扭过脸来说:“你俩斗嘴就斗嘴,别搅和上人家芳芳。”

黑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板,你还别说,咱黑脸明人不做暗事,咱来这麻将馆,就是想多瞄人家芳芳几眼,心里滋润。哪天,哎,哪天人家不来这儿耍了,第二天……第二天我肯定不来。嗨,我家门口不远,就开着一家麻将馆,吃的喝的比你这儿强多了。”

瘦猴精来了个顺竿爬,“嗯,黑脸老哥这话不差。老板,你得好好捧着咱芳芳。唉——我说芳芳家老汉——不知上辈子积下啥德,娶了这么个美人儿。咱呢,咋就没这艳福?我算明白嘞,人这一世,咱算瞎活。你看路边的蚂蚁,找上半天也找不上口吃的,说不定啥时还让人给一脚踩了,多可怜。灶台上的蚂蚁,人家不慌不忙,每天混个肚儿圆。你们说一说,这活法与那活法……”然后学着小品《卖拐》里范伟的腔调:“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人们被瘦猴精摇头晃脑的样子逗乐了。

“瘦猴精,嗯?进步了,能看出问题来了。”黑脸把脑袋往椅子上一仰,好像不认识瘦猴精似的。他接着说:“市郊的李家庄,那些‘拆二代’,这几年发啦。你们知道人家年轻人想啥?”他竖起右手的食指,“一、离婚换老婆,把房子拆了后,再换一次。”又竖起中指,“二、赌博玩大的,白马放不下,到的是澳门。三嘛,吸毒。不知咋的,修公路时,他们提前听到风声后,连夜就把亲戚们招来,给钱,在地里插柳枝。修路的来折算时,得按树苗给人家算。有的更来劲,在院里连夜盖简易房,忙得热火朝天,到时候按住房面积算。现在,我有点后悔,前几年,咋没花点钱闹个李家庄的农村户口?如果闹下,现在发啦。唉,会打闹钱的,就是好猫。”

赵长胜说:“这些人的良心都让狗叼了,趁机坑国家。不知咋了,现在,勤劳的不一定致富,胆大坑人的,都他妈的发了猛财。”

“现在谁还管那么多。”瘦猴精叨叨着。

这时,李贵宝接上话茬:“刚才,我在手机上看了一篇文章,你们猜猜,南方的一个贪官闹了多少?”

“多少?”

“38个亿。喏喏!日他先人,不要说38个亿,我要有五个亿,五个亿啊!”说着,他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摇了摇那只皱纹里似乎还透着煤渣子的巴掌,“哼,孙子才来这儿打这锅,我得跑到澳门过过瘾。还有,澳门赌场里的小姐,每天在里面转悠,揽生意。哈哈,好看呐!”

“嗨,宝哥,你别没边没堰地瞎侃,饱汉不知饿汉饥。说一说,前几年开黑口子,你闹腾了多少?哪像我们,饿不死也撑不着。有时候也就是喝点革命的小酒,打打小麻将,混一天算一天吧。”黑脸看着李贵宝说。

听黑脸这么说,李贵宝心里稍微有点不高兴,伸手摸了把自己的连鬓胡,嘴里嘟囔着:“这黑脸,哪壶不开提那壶。”

“哎——哎——你们打麻将吧,都浪费时间啦,有这空儿,早打半锅啦。”何老板招呼着,他看见人们闲聊胡扯,闹得李贵宝多多少少有点不高兴,若是无事生非,闹个不愉快,耽误了打牌……想到这些,她就有点心疼。

“好,好。来,丢风,丢风。”说着,黑脸就招呼着瘦猴精几个人,“快点坐,给人家打工。要不,老板叽叽喳喳的。”

正在这时,楼下乱哄哄的。

二层楼的人都走到楼梯口那儿往下看。

一群老头老太太站在一张麻将桌前,围成个圈儿,手忙脚乱地忙着什么。

何老板愣了一下,赶紧走下楼去。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处于昏迷状态,他靠在椅子下边。有个老太太用大拇指掐着这个老头鼻子下面的人中穴位。

何老板着急地探下身子,“吆?咋啦?”

正在掐穴位的老太太说:“老阎头听口上了架后,我们就看见他的手不停地抖,我们也没当回事。刚才,他摸了一张牌,嘴里说了个‘七’,这七还没说完,身子就……就溜到桌下啦。”

听了这话,何老板心里一惊:老阎现在溜在地上,这事情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儿子阎王爷肯定会找上门来惹事。想到这些,她也顾不上擦擦额头上冒出的虚汗,从兜里掏出手机一边往门外走,一边给120打电话。

这期间,楼上楼下的几十个牌友们都围过来,伸长脖子看着昏迷不醒的老头。那个老太太继续给阎老头掐着穴位。

阎老头躺在那里,一直没啥动静。

过了十来分钟,一辆救护车打着鸣笛风驰电掣地来了。“呜啦呜啦”的响声引来一群过往的行人围在麻将馆门前看热闹。

三个救护人员拿着担架急匆匆地走进麻将馆。一个人蹲下来,用听诊器在阎老头的胸口上听着。听了一会儿,说患者得到医院抢救。

几个年轻人七手八脚地打帮着救护人员,把阎老头放进担架里,抬着出了门。

何老板嘱咐容嬷嬷先跟着救护车到医院去。

容嬷嬷点了点头。

救护车又“呜啦呜啦”地走了。

黑脸从外面进来后,着着急急地走到那个麻将桌前,把阎老头的牌子翻起来看。这把牌没条,没饼(筒),没风,全是万。一把好牌呀!

这时,瘦猴精慢腾腾地从外面走进麻将馆来,手里拿着一张牌,嘴里叨念着:“这老头儿,人都躺担架上啦,手里还紧紧捏着这张牌。”

黑脸伸过手来说:“我看看呀。”

瘦猴精把牌递给他,漫不经心地说:“七万。”

“七万?怪不得!”黑脸说。

突兀而来的惊喜,实在有点儿让人承受不起。

听黑脸一惊一乍的,打牌的都围过来低着头看牌。看着这副好牌,人们的眼睛都有点直。

“好牌呀!打牌遇上一把这牌……”

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个边七万。或许是定力不够,当他气喘吁吁地爬到龙套龙的顶峰,还没来得及感慨“一览众山小”时,激动得就先把自个儿晕了过去。这就像买彩票的人每天怀着极大的期盼,坚定着信念买了彩票,然后拿着刀子小心翼翼地刮开获奖区,却只见“谢谢”两个字,而这回铁树开了花,好不容易得个大奖,本该手舞足蹈了,彩票却一不小心弄丢啦。

龙套龙,两条龙,自摸翻番四条龙。这种牌在牌场上极为少见,往往是主人精心打造,可还未等宏伟的主体工程完工,别人的小茅屋早已竣工剪彩,时差较大。龙套龙这种牌型,一般是可遇不可求,没有时不能强求,遇到时不能放弃。一旦成功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顶三年。

多年来,国人面临的最大悲剧莫过于社会道德体系、价值取向的扭曲与崩溃。在许多人的眼里,衡量一个人的成功与否仅仅定位于是不是升官,是不是发财。于是,权与钱便成了生活的宠儿。只要你一做个官,满眼都是遂顺之象,满耳都是恭维之言,很少遇到婉拒的现象,很少听到说“不”的声音。只要你一发财,其实你的财与别人也没啥关系,并未惠及于他,即使你是个侏儒,你的形象在他人眼里刹那间变得伟岸起来。即使你是个绘画方面的门外汉,信手涂鸦几下,画个鸡蛋轮廓或几条弧线,你就变为“伟大”的画家,甚至有追随者肯花几百万元来购买这幅“旷世奇作”,原因大抵是你比他有钱,他得套套近乎。

阎老头这么一闹腾,麻将馆里乱哄哄的,牌友们有的抽烟,有的吃水果,有的喝茶,有的上厕所,有的担心阎老头能否在医院里缓过气来,有的则坐在一边,算计着这边七万如果往牌桌上一剁,自己得该出多少张(点)扑克牌……

看到这种情况,何老板急忙吆喝着大伙儿各就各位,继续打牌,刚才这一桌的台费就免啦,换个牌友重新开打。安排妥当后,她长叹了一口气,不过,一股阴云又罩心头,讲理的怕不讲理的,不讲理的怕不要命的,老阎的那个儿子可是金银街、白马市出了名的混混,名叫阎大蛋,有的人叫他“阎王爷”。如果这个阎王爷为这事上门来找茬,我该如何收场?

第三章 节外生枝

就在大发麻将馆出现“边七万”一幕的时候,刘黎明和女牌友牛牛正在满眼碧绿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游荡着,一路上打情骂俏,黏黏糊糊。

在茫茫的草原上,刘黎明想用放浪形骸的吼叫,驱逐久郁在心的块垒。这次,与其说他是离家出走,不如说是让妻子赶出家门。

说起来,刘黎明是麻坛老手。上高中那会儿,他就偷偷摸摸地学会了打麻将。那年高考他考上个大专,觉得不理想,他说自己不喜欢这个专业,就让他爸给拿出些积蓄买了辆出租车跑出租,隔三叉五跟着一个朋友到外地鼓捣些二手车赚个差价。七八年时间,上午在街上跑跑车。下午的时候,就把出租车开到大发麻将馆的后院找个位置停放好,在麻将馆泡着,直至晚上十二点左右再开车回家。他老婆心疼他,劝他以后能早点回家就早点回,别累坏了身子骨。他说没事情。这样一哄就哄了老婆多少年。

刘黎明今年四十二岁,一米八的个子,眉清目秀,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男人的阳刚之气。一些女牌友也顾不上避嫌,有事没事总爱在他的身边坐着道啦。有的胆大的女牌友则干脆叫他明哥,说他比香港歌星黎明还帅。如今思想前卫的女性似乎不在意别人说三道四,我行我素,只要自己乐意开心,管你打雷闪电天塌龙叫唤。刘黎明自然明白这一点,加上他的嘴甜,你情我愿,拍拍打打,小毛病不断,大错误不犯,家里的小日子过得还甜甜美美。老婆呢,被他哄得一愣一愣的,还以为她的刘哥每天起早搭黑辛辛苦苦地为家里跑车挣钱呢。

打麻将时,他有个嗜好,就是谋算着谋个七小对、臭牌、清一色等大胡,一口想吃个胖子,可事情往往不遂人愿,虽然有时也能瞎猫碰见个死老鼠,风光神气一把,但过道里哪有那么多死老鼠等着让瞎猫逮呢?所以,他往往是胜少败多。他的脾气随和,打牌输了,不怨天,不怨地,不怨牌,输多输少也无所谓,女牌友叫他明哥,有的男牌友还叫他明爷呢。称他明爷还有个理由,就是他在炒股方面犹如神助,虽然打牌打得臭,但选股选得准。有时,他上午跑出租也是不慌不忙,能拉几个算几个,能挣多少算多少,不像别的手机那般东张西望,风急火燎。没乘客时,他悠悠地找个僻静的地方,点上支烟,掏出手机,一边抽着一边上网查看股市走向,分析大盘个股优劣,选准目标下手,每年能赚个百八十万。几年了,刘黎明没把这个秘密告诉老婆。隔几天,他就从股市里适量提点钱交给老婆,说这几天跑出租挣的钱,来个堤外损失堤内补。

牌友毛哥纳闷地说:“看人家明爷,从没见人家忙得东奔西忙,风风火火,每天稳悠悠地该咋就咋,身上却老有钱。”

下午,有时候打牌打得正在兴头上,刘黎明的手机响了,一看是老婆来的电话,便顾不上再“悠悠地”了,他急忙把牌住桌上按倒,说声“稍等片刻”,大步流星地往后院跑去。

看见他慌里慌张的样子,有的人掩嘴而笑。

刘黎明跑到麻将馆的后院,动作麻利地开门,发动着出租车,定定神,然后接通电话,慢悠悠地回话:“雅雅,么事情?……噢,知道了知道了……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接电话?哎呀,刚才跟打的的找零钱呐。噢,好了,就这吧,刚跑了趟郊区,现在正往市区赶。”说着按了几声喇叭。这一切摆平之后,他才容段时间吁了口气。

刘黎明急步赶回麻将馆,见几个牌友坐在椅子上边抽烟聊天边等他,有点不好意思:“呀呀,让大家久等了,来,继续打。”

女牌友牛慧芳朝他抛个媚眼,娇声娇气地说:“明哥,不要紧的,大家如果听口了,你多点几炮就行。”

“好的,没问题。”

牛慧芳出生那年,当时正热播电视《渴望》,可能受主角刘惠芳的影响,父母就给她起了个牛慧芳的名字。

看着两人热热乎乎,眉来眼去,黑脸在心里就喝了一坛子醋。牛慧芳现在是单身,他便用粗话撩逗着人家:“嗨,别说点炮,就是打炮,你明哥也没二话。嘿嘿。”

牛慧芳白了黑脸一眼,“没油烂腥(没意思)的,等会儿看我收拾你这个黑煤球。”

“收拾?正巴不得呢,瞌睡的遇上递枕头的,呵呵,咱就喜欢人家慧芳收拾,随时随地啊!欢迎!”

“ 等着,煤球。”

刘黎明打牌爱打个大胡,但大胡却不愿挨他的打。一年半载下来,输个十几万元也就顺理成章。打牌本来应视牌况而论,宜小则小,宜大则大。如果一味硬打,常常把手气挫伤,事与愿违。他打牌时,死打大牌,图过瘾,但炒股却灵活多变,并成为他“造血”的主要渠道。茶余饭后,有些炒股的牌友常常问他该买哪些股,他也不保留,和盘托出。一些牌友跟着讨了便宜,夸他是炒股高手。他说:“说来说去挣下点钱都转移到这麻将馆了。”虽然他年龄不大,但牌友们就这样叫他“明爷”。

自从开了歌厅,许多男人就成了连襟;自从开了麻将馆,许多陌生人就成了一家人,在麻将馆里同用一个勺,同吃一锅饭。

在麻将馆吃了晚饭,刘黎明,牛惠芳等几个人又凑成一锅。吃屎的闻见屁香,下棋的不嫌饭迟,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他们要打个新花样——锅带圈。

锅带圈,打锅时每人分发九十八个点,也就是扑克牌的每种牌样拿掉个2,这个2作为台费。在几圈内如无人塌锅(输掉九十八个点),那么四圈底就调风调位,接着再打,直至有人塌锅或八圈底时结帐。当初先人们发明麻将时,未曾想到麻将的继承者们费尽心机,推陈出新,演绎出诸多花样,丰富了麻将的内涵。国人沉迷于各自为阵的麻将到了无以复加,积重难返的地步。

刘黎明曾说:“如果人们拿出这种精神,莫说喊了几十年的四个现代化,就是八个现代化,也早就实现了。”

牛惠芳对坐在上首的刘黎明说:“明哥,今天下午我手气差,输了不少,你能不能少甩点碰。自己多碰点,给咱多赶几张牌? ”

“没问题,我大肚碰。”

坐在刘黎明上首的黑脸听了这话,有点不高兴:“大肚碰,专门截我,操。”

刘黎明说:“说说就说说,过下护花使者的瘾也不行?”

黑脸笑着说:“你要大肚碰牌,我就到厨房拿把菜刀,咱俩到外面练练。”

“不值,不值。都是来这里图开心,谁和你动手脚?”

“好!”黑脸说:“你当护花使者,显得我黑脸黑心黑肺的。谁不会怜香惜玉,卖个人情?你大肚碰,我就顶着你打,顺着人家牛牛。”

刘黎明没再吭声,牌在沉闷的气氛中开打。

牛慧芳这一锅打得特别顺手,似乎牌神护佑着她。第一把是坎八条的臭龙,庄家门清带自摸。在人们的吃惊之中,每人得出四十个点。第二把是碰碰摸,每人十六个点。

两把过来,三人各出五十六个点。

黑脸从桌斗里往出掏牌时嘟嚷了一句:“时间还没过半,任务过了半,这牌打得……别扭。”

刘黎明说:“大家都见了,我可没有大肚碰。”

黑脸无奈地笑笑:“正常打牌,不再顶着你打了。”

“顶着,顶着,半路别改道。”刘黎明看了眼黑脸,不高不低地说道。

牛慧芳下首的赵大毛说:“没办法,没办法,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人家手气顺啊。”

“哎,牛牛,刚才你去了趟厕所,是不是趁机拜了茅神?嗯?我也得去拜拜。”

“懒驴上套屎尿多。”刘黎明笑着说了一句。

黑脸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说:“咱也得拜拜茅神去,手气咋啦,这是?”说着,他看了看自己的那双手,又朝地上甩了甩,好像要甩掉什么似的。

麻将馆的厕所在楼下一层的一个拐角处。

黑脸患着糖尿病,打牌时就爱往厕所跑。他到了厕所后,挺着身子站在马桶前,脑袋呈45度角仰着,两眼茫然地看着块墙板,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尿,一种惬意感油然而生:啥是幸福?幸福就是把着急办的事情利利索索地办了。比如撒尿,一直憋着,总不是啥好事,尿了才浑身轻松。明确了幸福的含义后,他的心情很爽,因为这趟尿,似乎尿出了一种体会,尿出了一种收获。当他提好裤子插着裤扣子往外走时,忽然又想起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还没办,差点给忘了,这件特别重要的事就是拜茅神。这一段,打麻将的手气太差,他找了多种原因却一直没有找准,这着实让他苦恼、沮丧。人家牛牛就信这一点。于是,他又急忙转过身来,想了想,这事情不能马虎,得恭恭敬敬,得规规矩矩地站好,虔诚一些,准备工作做好之后,冲着前面的白瓷抽水马桶,马桶上有许多发黄的尿渍。他看了看,心想不管那么多了,拱着手,弯着腰,认认真真地拜了三拜。然后,他屏住呼吸,忍着刺鼻的气味,对着脏兮兮的马桶默默地祈祷:茅神啊茅神,求求你老人家发发慈悲,保佑保佑我黑脸的手气顺些,别人的手气差些;我赢些,别人输些。您老人家隔三差五就让我摸条龙,摸个七对,摸个臭碰碰,摸坏他们……

正在这时,厕所门板上响起“咚咚”的敲门声,接着传来瘦猴精的声音:“黑脸,你这熊,里面干球啥?这长时间啦,让我等得……憋死我啦!”

每天下午, 麻将馆里打牌的有六十多人,人们还断不了喝茶吃水果。为此,厕所也就成了麻将馆里的热门地带,尽管这厕所里没有窗户,通风不良,异味刺鼻。

拜完茅神后,黑脸才不紧不慢地拨开门上的插销,慢慢地开了门。他站在门前一动不动,用身体挡着瘦猴精,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慢吞吞地打着招呼:“呀!以为是谁呢?门敲得山响。猴老弟,尿急啦?老弟啊老弟,原来你老人家呀,现在亲自上厕所来啦!”

“废话。滚!”瘦猴精着得很,一只手捂着小肚子,像只虾。

“哈哈,别着急嘛。来,我给你续上——”黑脸唱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有完没完?滚开!”此时,瘦猴精浑身发抖,五官被尿憋得都扭曲得错了位。他的两只手捂着裆部,弯曲着身体,在原地不停地扭动着。他低着头看着地上,喊道:“快滚!”

黑脸磨磨蹭蹭地堵在厕所门前,欣赏着瘦猴精的傻样。他身体铁塔似的,丝毫没有挪身的意思,显得时间很富裕,自然也不值钱。“咋,紧尿了? 听人们说,这憋尿呀,啊,对身体……对身体可能……不怎么好,尿憋了的滋味说起来,说起来还真不好受哇,呵呵,你说,是不是这样,老弟?”他悠闲地好像逛大街。

“快!”瘦猴精实在有点憋不住啦,他抬起头来,眼珠子老大,恶狠狠地吼:“滚!”

瘦猴精真急了,黑脸才恋恋不舍地让开了厕所的门口。

此时,瘦猴精再顾不上埋怨啥,一头扎进臭烘烘的厕所里。厕所里传出瘦猴精的声音:“妈的……”

厕所里照明灯的开关在门外的木板上。黑脸想了想,伸手就把里面的灯关了。

厕所里立即蹦出一声:“啥熊?”

黑脸在外边傻笑着。

一股猛烈的水柱冲击着马桶的四壁,哗哗地……

听着里面的声音,黑脸用手捂住了嘴巴,嗤嗤的笑声从指缝间喷出,为自己恶作剧的成功演出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对他俩来说,只要逮住机会,能坑一下对方就坑一下。回来的路上,黑脸想,活了这四十多岁,今天总算头次拜了茅神,就是不知道灵不灵?

不管啥时候,时间是最公平的,不紧不慢,款款地走着,但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漫长。

这时,赵大毛给刘黎明递过一支烟,说:“牌不顺,烟来薰。”他们两个人反正闲着也没事,点着烟一边抽烟,一边等人。

牛慧芳胡了几把牌,此刻正在兴头上。她把自己的右手伸开,呈刀状,一反一正地在牌桌边上来回磨着,“我把刀子磨得快快地,来个一吃三。”

看着牛牛磨刀的样子,刘黎明、赵大毛几个人都笑了。

这时,黑脸上了楼,乐滋滋地,“嗨嗨,咱下去也拜了拜茅神。现在就看看我的手气如何。”

赵大毛才回过神来,“怪不得,让我们在这里干坐,耗得人……球!”

牌局的发展,果然被牛慧芳言中。

重新开打后,牛慧芳依次是烂胡,吊白板摸、坎二饼摸……之后来个边三条的龙摸子。

一片惊呼。

老板何洁也闻声过来,笑着说道:“呀!牛牛厉害。东风第一枝,奖励!奖励瓶海飞丝洗发液。”

“ 牛慧芳,牛!”

大发麻将馆从开张以来,还是第二次出现这样的情况,上次是宝哥,何老板奖励了一盒软中华。何老板所谓的“东风第一枝”,即坐东风的人一鼓作气把其它三个牌友打塌。

这帐好算,不像平时数点子对金额那么麻烦。明哥,黑脸,赵大毛各掏两千元元,台费一百六十元元,牛慧芳一锅净赚五千八百四十元。

面对这种一人高兴,三人发愁的局面,黑脸挠了挠头:“哎?我刚才下去拜了茅神的呀,咋还不顶用?这……这……”

看着黑脸疑惑不解的样子,瘦猴精有点幸灾乐祸,“呵呵,一个,心不诚则不灵。一个,让你刚才堵门,让你再馊,还关灯!”

“哪儿凉快那儿去。”黑脸有点不高兴。

“说啥呢?行话没说错,三男一女,等于送礼。”在一旁观战的瘦猴精不痛不痒地敲着边鼓。

刘黎明看了牛慧芳一眼:“唉,掏吧。这是干啥呢?将近十天的出租收入没啦。昨天刚输了。我昨天就发过誓,今天不来麻将馆。”

瘦猴精接上刘黎明的话茬:“不来不来又来了,不打不打又打了,打了打了又输了,本想扳本谁知输得更惨了。”

“哈哈哈……”

黑脸若有所思,刚才拜了茅神,原以为手气会好些,结果还是输了。他对刚才拜茅神有点怀疑,却又不敢当众说出来,就岔开了话题,“哎,听人说,打麻将不顺的话,就去狐仙山拜拜狐仙庙,挺灵的。过两天抽个空,咱们去拜拜狐仙庙哇?”

“哈哈,旱路不通走水路呀。这黑脸,想开办法了。”刘黎明指了指黑脸,对大伙说。

黑脸哭丧着脸诉苦,“这一段手气臭,臭得很。去试试。哎,谁去?咱去吧,明爷?”他央告着刘黎明。

“去?去就去。”刘黎明答应了,“我这一段更臭呀。”

“你俩去呀?到时候如果有空,我也去。”赵长胜说。

瘦猴精、周芳芳看了看,说也有去的意思。

“刚好坐一车,我开车。”黑脸说。

其实,在麻将馆打牌,除极个别人之外,都是舒(输)家庄的部队。一开始,老板就预先抽了两个点,就像水桶下面捅了两个洞,一直漏水。你在外面接了一桶水,回到家里时,总的漏一些吧。漏了的,就是老板的台费。

麻将,以其独特的魅力让人们着迷,而人们则向它行贿大把的时间、精力与金钱。

晚上十点多,打牌的人们大多疲惫不堪,从下午两点半打到晚上十点半,除开晚上吃饭的半个小时,七个多小时的摸牌打牌,得眼观六路,得耳听八方,得排列组合……自然劳心费神,再有吸引力的游戏也难以抵挡瞌睡虫的侵袭。

麻将馆里,有输有赢的人们或低沉或愉悦地离开麻将馆,回到家的港湾抛锚停泊。

打牌结束的时候,牛惠芳看着刘黎明说:“明哥,捎我一程行不?”

“行,别说捎你啦,专程送你都没问题。”刘黎明卖着人情。

“还是明哥,不愧为是明哥。”两人相跟着下了楼。

看着他俩的背影渐行渐远,黑脸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悄悄地对何老板倒了一股子醋:“老板,你看……”他的嘴朝楼梯口那儿努努,“我看呀,这小牛想……想ko明爷。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坐下吸土,站起来吸风。嘿嘿嘿。”说着露出一脸的坏笑。

见黑脸乌七八糟地说了一通,何老板就白了他一眼:“你呀,尽说脏话,把人们想得都不正经。”

黑脸用手抖了一下挂在自己脖子上那条粗硕的金项链,“唉”了一声,声音中满是酸酸的味道:“回家吧,累啦。”

第二天早晨,刘黎明在餐厅吃着早饭。

这时,妻子贾雅丽接了个电话后,就急忙收拾东西,并催他快点吃饭,“先开车把我送到单位。今天上午,省里财务部的人到单位,要进行财务检查。科长刚打过来电话,叫早点去单位。”

听妻子这么说,他就加快了速度,仰起脖子把半碗粥灌了下去,放下碗后拿起半块馒头啃着就往门外走。妻子是单位的会计,平时上下班都骑自行车。

出租车出了小区的大门。

贾雅丽坐在副驾驶座上,她看见中控系统(两个座位中间)那儿放着条裤子,就顺手拿起来看了看,米黄色的,嗯?还是女式裤子,就问:“哎,谁的裤子呀?”

刘黎明扭头一看,妻子正盯着他。

小区门前来来往往的车辆很多,后面的车打着笛催,他就把车停在路边,有点发懵:“嗨,谁的?”

往常,他会说乘客不小心丢下的。他想,这可能是牛慧芳的,昨晚上车时她手里好像拿着个东西,是不是下车忘了拿?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贾雅丽凭女人特有的敏感捕获了一只猎物:“说,谁的?”

“谁的?”刘黎明也不由得自言自语了一句。 此时,他真的有点儿糊涂,谁的东西丢这儿啦。

贾雅丽则坚信自己的丈夫在装糊涂,还人模狗样地装。

逼视的目光。车里寂静一片,只有启动的油门还在“嘟嘟”着。

他看了一眼妻子,只见揣疑已经把妻子平常那温柔、美丽的面庞扭曲得有点变型,有点怕人。她的眼睛涨得圆溜溜的,眼眶里,白色的成分陡然增加了许多,而黑色的那部分,正裹着两道寒光朝自己射来。

“噢……是这样的,昨晚回家时,可能……可能是一个女乘客下车忘拿了,就是这……”

从丈夫刚才略为一惊的神态到现在结结巴巴的回话中,贾雅丽觉得这事情并不简单。“说,到底谁的?”她的声音铿锵有力。

沉默。

妻子由刚才的揣疑发问刹那间变得平静:“好吧。今天上午,上级领导到我们单位检查财务,我也豁出去了,你不说实话,我就不下车,管他们检查不检查!”

贾雅丽发了狠心。

刘黎明清楚,妻子往日的平静就像山涧平潭,里面却包含着激流,只是平时看不出来。要命关头,崖头飞溅的瀑布就是最好的证明。想到这里,他惴惴不安地说:”昨天晚上,从麻将馆出来,捎了个熟人。可能是……是……她下车忘了拿她的裤子了吧。”

这时,贾雅丽轻轻地抖了抖那条裤子,问道:“晚上十点多,捎熟人?”

“昨天下午,不知咋的,突然就想买张彩票,试试手气咋样。买了张彩票出来后,听见隔壁麻将馆的哗啦声就进去了,调节一下节奏,一直坐在车里,窝得这腰……”说着,他用拳头轻轻地捣了几下自己的腰。

看着丈夫演戏,贾雅丽冷笑了一声:“说吧,每天下午,你到麻将馆打麻将,打了多长时间啦?”

“没有,没有,就昨天下午一下午。”刘黎明信誓旦旦地回答。

“还编?!告诉你吧,我有时给你打手机,总觉得你拖得时间很长,然后才接,总是静静地,没别的杂音,你还给我滴滴几下喇叭,功夫下得不小哇?”

听妻子这么说,刘黎明禁不住笑了起来。此时,他才发现,妻子这是哪来的推理判断,好像自己以前逢场作戏时,她就在旁边瞧着。“好,我实话实说,开车累了,有时就去麻将馆里坐坐,看看人家打牌。你不能一天让我窝在驾驶室里窝着。你看,我这腰窝的,窝成我脊椎病?”他开始以攻为守。

“还有脸说?行,这个不说啦,这裤子呢?”

刘黎明看了看那条裤子,“这……”

贾雅丽没再说话,转身打开车门就下了车。她一手搭着车门,冷静地说:“你走吧,我打的。”

“ 哎——”尽管他一再恳求,贾雅丽没有丝毫的犹豫,摆手叫住辆出租车,走了。

望着那辆绝尘而去的富康出租车,刘黎明咂巴了咂巴嘴,却没有说出啥话来,他知道,这回摊上事啦。

上午,他怅然若失地跑车拉客。中午快吃饭的时候,他给妻子打了个电话,作为蜗牛的触角来探探虚实,结果也被“你拔打的电话暂无应答”给碰了回来。算了,他把车停放在一个小饭店的旁边,进饭店后点了份葱爆鱼丝、一碗桃花面安慰了安慰自己空瘪的胃袋。出了饭店后,找个僻静阴凉的地方停下车子,午休一会儿。

停车不远处,一只流浪狗卧在一处阴凉的地方,吐着长舌,舌头一颤一颤的喘着粗气。树上爬着几只知了吱哇吱哇鸣叫着。它们合伙演奏着一曲歌,这夏天虽美丽,但热得人太难受……

睡得正香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破声,把刘黎明从睡梦中惊醒。醒了一会儿,他从出租车里出来,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一番窝屈的筋骨,嘴里蹦出一句:“日子过成球啦!”想来想去,都是那条该死的裤子带来这些骚臊味,把他原本安稳、平静、有节奏的生活給断送了。他看了看手表,时针指向三点半,想了想还是到麻将馆吧,没心情跑车。途中,看见马路边那座刚建起不久的招工大厦已经化为一片废墟。他纳闷着,这楼盖起来还没几天呀,怎么说炸就炸啦?

被炸毁的招工大厦裸露着乱七八糟的砖块、水泥、钢筋……

十几个戴安全帽的人正忙着在废墟四周拉扯安全隔离带,几台装载机呜呜地挥舞着前叉给大吨位的运输车装车。

一片树荫下,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手里吃着一支冰糕在嘴边吸溜着,吸溜了几口之后,想给旁边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尝一口,那个老头笑笑后又摆摆手,让男孩继续吃,他自己抽烟。旁边放着一辆小平车,平车上放着把铁锤。

刘黎明闲着没事,走过去给那个老头儿递了一支烟,老头儿看了看香烟是硬盒中华,高兴得擦了擦眉毛上的汗珠,沾满灰尘的手把眼眶额头变成个戏台上的花脸。他感激地看了刘黎明一眼,笑着说:“谢谢师傅啦。”然后舍不得抽,把那支烟夹在耳朵上。

刘黎明蹲下后问道:“老哥,这大中午的也不歇会儿?”

老头儿往废墟那边努努嘴,“趁人家拆这楼房,过来等等,等会儿过去捣些人家剩下的钢筋。”

刘黎明又指了指那个吃冰糕的小孩,说:“这是?”

“孙孩。上三年级。”

“这活也让小孩干?”刘黎明说。

“没法儿啊。再一个这段时间他们放假了,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他跟上出来耍耍。”

刘黎明看了看这个小孩,小孩的身上黑瘦干巴的,明显是营养不良。小孩穿着一双破旧的凉鞋,脚上的皮肤还有点皲裂。

老头儿看了看刘黎明说:“这孩儿命苦哇。唉,也不怕你笑话。他爸爸原先贩煤挣了些钱。有点钱就烧燥得不行,爱个赌博,打麻将、推条子,把挣下的钱都输了不说,还欠下许多饥荒,为了还债,就想把……”这时,老头儿扭头看了看孙孩,见孙孩在一边看地上的蚂蚁搬运小虫的尸体,就压低声音说:“想把孩子卖掉,儿媳妇说啥也不让,我们老两口也不让。儿子就和媳妇打架,媳妇气得不行,离婚走了。唉,儿子还是赌,不记。进去啦,进里面去啦。也好,让他在里面受受罪,我们也省心点。我们老两口就带着孩子从村里就来,来白马市找点活计干。小孩的奶奶给人家看门房,我前几年当环卫工,扫马路,好歹有个干的。去年,人家不让干啦,说我年龄大。现在,我只好捡点破烂,卖几个钱算几个钱,凑乎着过吧。”

刘黎明发现老头儿的眼眶里有点湿润,悄悄地问道:“儿子现在干啥?”

“出来没几天又进去啦。”老头儿似乎有种解脱的感觉:“咱管不住,有人能管住他。这赌博呀,害人!”

“噢——”刘黎明长长地吁了口气。“老哥,你歇歇吧,再等一会儿,捡些东西。”说着他又递给老头儿一支烟。

“哎呀哎呀!”那个老头儿一边接过烟后一边哎呀着表示感谢,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儿,“你看。还夹着呐。”

第四章 “ 黑牛牛 ”

开车在路上慢慢走着,刘黎明琢磨着:我怎么也喜欢上打麻将?又耗时间又输钱的……心里虽然这么想,可出租车还是朝大发麻将馆的方向开去。

在后院放好出租车后,刘黎明迈着不太轻快的脚步进了麻将馆。

麻将馆的一楼已经打开了三桌,这里是老头儿老太太们的天地。

刘黎明扫了一眼,他们一个个挪动着身子骨,慢慢地摸牌,慢慢地出牌。这慢悠悠的节奏,谁也不嫌谁的脚臭,修身养性呗。谁若想把急性子的毛病改改,那么,和这些老头老太太一块儿打打牌,疗效估计会好些。

若是往常,刘黎明路过一层时,会把他们的打牌当作一道风景来欣赏,手里拿张没用的风头牌,你想碰,就不打,捏死你。现在,他没这份心情,捎带看了看,便挪步沿着弯曲旋转的楼梯来到二楼的大户室。

楼上的也打开三锅,另外还有老板等两个人在一旁观战。

正在场上的黑脸见刘黎明来了,诡秘地笑了笑,亮着嗓子喊道:“明爷驾到!”然后略微压低了声音:“昨晚上……辛苦了。”

“啥时候不辛苦?不跑车挣不下钱呀,哪比你?捞个盆满钵满,胸脯前晃荡条几万元的粗金链,就是个抖,抖阔啊。”刘黎明反唇相讥。

“日他,跑车辛苦?嘿叽嗬呀得辛苦吧?”黑脸则旁敲侧击。

人们一阵笑声。

其实,有的人来麻将馆除打牌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想置身于这样的氛围,获取一种乐趣来愉悦身心。一些离异单身的,沉默寡言的,尤其如此。

刘黎明说:“刚才过来时,看见那座招工大厦被爆破啦,咋回事?刚建成的啊!”

黑脸一边打牌一边说:“听说那座楼是违章建筑。哐嚓一声,说倒就倒了,看得人还心痛。他们现在才说这是违章建筑,早干啥去了?”

“街上的小偷,偷他妈的几百元,逮住后不是挨打就是进拘留所。这两千多万元呐,说没了就没了?造孽!”赵大毛说着向上挥了一下他的左手。

“快起牌吧,还挥手指方向。”黑脸催着赵大毛。

“这一炸,不知又好活了几个当官的,操!”赵大毛骂骂咧咧地说。

“哎,打牌吧,不该你们管的就少操点心。”何老板语气柔和地劝说道。

“光怕少收了台费。嘿嘿。”黑脸说着瞟了一眼何老板。

刘黎明搬了把椅子坐在赵大毛的身边观战。

赵大毛胖乎乎的,有点秃顶,50多岁的样子,是个印刷厂的老板,如今不能多印什么挂历呀日历呀等印刷品,二十多人的小公司经常是没米下锅,他就给部分职工放了假,自己断不了来这里打打麻将,消遣一下。

刘黎明刚坐下不久,赵大毛在庄上自摸了一把碰碰胡,每人十六个点子。

赵大毛一手收着扑克牌,另一只手放在裤袋里。他乐哈哈地对刘黎明说:“明爷,咋才来?你来前,咱只有看他们胡的份。都打三圈啦,还是个处女。你看,这把摸了,哈哈,托明爷的福。”说着,赵大毛向他晃了晃手中的扑克牌,然后放进抽屉里,嘴巴一咧:“这下毁了,这下终于破了处女身啦,不容易呐!老板——老板,来,给明爷拿盒软中华,记在我帐上。”赵大毛爽快地说。

“毛哥,牙都掉了几个啦,还处女?”黑脸调侃着。

赵大毛笑笑:“说还不让说说?城管家管得宽呀。”

一会儿,何老板走过来,把包烟递给刘黎明。

刘黎明说:“毛哥,沾光了啊,谢谢。”

“哎,不用谢,一包烟算啥?”

尽管开着空调,麻将馆里还是不怎么凉快。

赵大毛的那只左手很忙,又摸牌又打牌,搁一会儿就在身上搓下几个“黑牛牛”(污垢)甩在地上。打了没几张牌,碰了对西风,就把听口牌放在架上扣倒。吊着东风。

第二圈转过来,黑脸打了个东风,给赵大毛点了炮。

赵大毛点了一支烟,说:“谢谢呵。”说着,转过脸来对刘黎明说:“明爷,你说日怪不日怪,运气来了呀,城墙它都挡不住哇。全托明爷您老人家的福。来,抽烟。”那只左手给明爷递过一支烟。

黑脸有点不高兴,“日你,啥道理?我点炮,你却谢明爷。”

“明爷带来的运气。对不起,来,你也抽。” 说着给黑脸也递去一支烟。

刘黎明点着烟抽,没吭气。

赵大毛连续坐了三庄。这把牌又停口了,但他不听口,嫌口不太好,对家不缺万。再一个,手里有四张六条,想暗杠,又怕万一起个五条、七条来靠牌。再起牌时,赵大毛换了下手,他把那只右手从裤袋里抽出来。这只右手有点残缺,他说这是小时候过年放“二踢响”时来不及丢给炸的。在一块儿打牌久了,牌友们对他的右手也习以为常。这只右手哆哆嗦嗦地,起牌时靠着牌架抖了一下,把最后一撂的最末一张牌碰落,趁机瞅了瞅,八万。

看见赵大毛的这个动作 ,黑脸笑着问:“毛哥,准备开杠呀?”

赵大毛笑了笑,然后看了看刘黎明,“呀哈,明爷,你说这牌还能打?咱的一招一式,人家黑脸都知道。”

此时,刘黎明正想着今天晚上回家如何才能交帐,如何才能摆平那条米黄色裤子引起的风波,却被毛哥的问话拉回了思绪。他只好笑笑:“嗯,黑脸?莫看长得跟黑塔似的,心里细着呢。”

打了一圈牌转过来,赵大毛起牌后,果断地杠了六条,从最后那里起了个坎八万,听口了。

“一撅屁股,就知道你放、啥、屁!”黑脸一字一顿地说。

赵大毛笑着点点头。

刘黎明低头看了一下,赵大毛听的口是边三万。

赵大毛探过头来,看看上家的牌,没三万。下家缺万不用看,但为了迷惑别人,探头过去也假装看了一下。对家黑脸用着万,不知他手里有没有三万。

黑脸说:“毛哥,坐几庄啦,也不嫌累,这天热得……”

“哈,不累。报纸上说,要抓住机遇,发展自己。牌顺时不胡,牌就打背了。”

牌这玩艺,顺了没挡。如果顺了,即使听个坎五万,下面打了三个,也可能自摸最后一个五万。别人听着三六九饼,虽然口多,也只有看胡的份儿,不是这人拿着三个三饼,就是那人拿着一对六饼,几个九饼在后七撂歇着,而坎五万是最后一张,“噼”地一声——自摸了——这叫千里马赶不上拐脚驴。纵然你怒发冲冠,仰天长啸,拍遍楼上栏杆万千,却也枉然。

赵大毛连胡了几把,正在势头上,这时又听口了,一扫前面的晦气。他脱了上衣,光着膀子,一身赘肉在身上垂着。那只左手不断地抹着自己的上身。身上的一些污垢经湿热天气的融化,黏油油的,一条一条的东西,就黏在他的左手上。手上黏油油的东西多了,他抬起手来看看,手指用力一弹,那些黑牛牛被弹在地上。他的话也像这黑牛牛一样,自然就多了起来,“这鬼天气,馆里开着空调,还这么热。外面干活的民工该咋呀,非洲的黑人该咋呀?你说,太阳热辣辣地每天晒,人们不晒成个黑脸才日球个喎(音外)怪?”

黑脸见赵大毛这样唠唠叨叨,也没答腔,两眼只是盯着面前的牌发愣。

赵大毛看了看黑脸,刚才他说了句“不晒成个黑脸才日球个喎怪”,怕黑脸起疑,有啥误会,急忙给他递过去一支烟。

黑脸有一阵子不胡牌了,手里的这把牌,又是二五八,不相配,生怕点炮包了庄,干脆拆搭子弃胡。他接过烟后,点着烟抽起来。看着赵大毛说:“毛哥胡了牌,精神来了,刚才哑巴啦,一声不吭?”

“哎,黑脸小弟,听说最近荣升拆迁办主任啦,拆房拆屋还拆牌?日你,这牌——门不清,腰不断,用得着拆?怪不得拆迁户对你们有意见。”

“说的轻巧,这是耍钱,不是耍土坷垃。况且,还有暗杠。我如果点了炮,你不收扑克点,我就放一炮。”

“由球你吧,我自摸呀。”

转了一圈,赵大毛果真摸了边三万。他大叫着:“暗杠!暗杠啊!边三万自摸,一人十个点。”

嗯?刘黎明瞧了一眼赵大毛。

赵大毛按了按钮,自动麻将机呼啦一声张开了嘴,他把桌上的牌利索地推进里面去。

有的牌友看了一眼赵大毛的牌,有的连看也没看,都低头拉开各自的小抽屉往出拿扑克牌。

刘黎明坐在旁边,刚才的这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听口摸牌中,毛哥用了平常很少用的右手,左手却在赤裸的上身游弋着。当他摸了“三万”时,不失时机地大声提醒大家,“暗杠!暗杠啊!”其实,这次起牌,刘黎明眼睁睁地看见起的是二万,可咋就变成了三万?

这里得来个慢动作回放:赵大毛左手摸牌,左手右手协调配合,动作到位,敏捷亮牌,开机推牌,一气呵成。在此之前,上家还未打出牌的时候,他却早早地“过电”(这是违规的,行话称过早摸牌为“过电”)。刚才,他左手里捏着个不同凡响的“黑牛牛”。此时,快捷地摁在“二”字上面。而这个“黑牛牛”,则是毛哥靠左手由上身的污垢为原料,精心打造出的一个条状:“一”。不长不短,不粗不细,恰到好处。

二加“一”,当然等于三。

一个点二十元,三人各出了十个点。换句话说,这把牌,赵大毛身上的一个“黑牛牛”,售价600元。价格不菲,毫不客气。

赵大毛刚才的举动,确实让刘黎明开了眼。

刘黎明想,这年头,麻将馆离奇古怪的高招迭出,就像街头上、网络上的骗子一样,满肚子坏水。比如屡禁不止的传销,首先挨宰的必定是家人、亲戚与朋友。这毛哥,嗯,还真看不出来,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关键时刻,居然来了这么一手,高人!

对于牌场作弊的事情,一般旁观者如果看穿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心里有个小九九:在世上混,要多说“茄子”(面带微笑,好听的),少说些辣椒。

赵大毛连胡了几把牌,黑脸就有些沉不住气。这次起牌后,他看了看,这把牌又是左右不挨,上下不连。他把手里的牌一剁,埋怨着,“这牌像啥?这成了秋天的秋啦?”

“黑脸老弟,打牌呀,上场多半小时,如果没发现啥菜鸟,嘿嘿,那么——你肯定就是那菜鸟。对不?”赵大毛替黑脸推理。

黑脸鼻子里哼了一声,起了一张牌,看了看又不顺心,说:“球哇!这牌……”

赵大毛安慰道:“老弟,不要急躁。牌场上呐,啥事都有可能,手顺时咋打咋胡;手背时,胡的口再多也不胡。这也和官场上升迁一回事,人家上面有人,再扯淡,也能提拔了。你说,寡妇老婆晚上睡觉,上面没人咋办?嘿嘿,你就是再行,也不行。是不是这个理儿?所以,打牌这东西,你得——沉住气来憋住屁,不急不躁打对牌,这锅塌了有下锅。不行的话,最多是要钱也不要喎命。”他来了句半生不熟的顺口溜,开导黑脸。

听着赵大毛一本正经地给他上课,黑脸就停止了打牌,身子一窝,把下巴搁在桌子上,做出爬着身子往上瞧的样子,“嗨!毛哥,看不出来呀。你这根老黄瓜,刷了点绿油漆,装嫩?球哇,看你刚才那蔫样儿,现在咋?叶子上有露珠啦?”

“嘿嘿,嘿嘿,咱是好心对你说,听不听由你。”赵大毛笑了笑:“反正钱是装进老汉的口袋里啦。”

“三缺一”,是麻将馆的常用语。

正在这时,瘦猴精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黑脸啥也不想耽搁,看见瘦猴精汗流满面的样子,呲呲地笑了两下,“这里刚有个坑,干巴巴个萝卜就蹦来啦。”

瘦猴精看见黑脸变着法儿笑话自己瘦,就拐着弯儿问:“黑脸哥,塌几锅了?”

“手气好得很呀,让猴弟失望啦,你看这事闹得……没有顺了你的心。”

“不着急,慢慢塌。”瘦猴精说。

“寡妇梦见……”黑脸说了半截话,看了看左右,还有几个女的在场,就省略了后面的一个字。

刘黎明、瘦猴精四个人凑成一桌开打了。

第五章 外出“考察”

晚上的时候,刘黎明在麻将馆吃了饭,一改往常的习惯,站起身来准备回家去。

何老板见刘黎明要走,就过来指了指墙上的钟表,说:“哎,明爷,你看看,才八点呀,时间还早点儿。”

麻将馆的一面墙上倒是挂着个钟表,但比准确的时间慢了二十五分钟左右。不知老板是没空,还是不愿意将其校正。

“我今天有点事,得早点儿走。”刘黎明解释着。

“ 走啥?”黑脸下午打牌输了,刚才吃饭前,他避开人,躲在一个角落里,掀开衣服在肚上自己给自己打了一针胰岛素,然后吃了两大碗面条,叫嚷着要多吃点,把损失降到最小。此时,他见明爷想走,站起身来挽留着,“明爷,打一锅再走不迟。我今晚多吃了碗面,充好了电,咱和毛哥血战到底!”

“黑脸,熬得多了对身体不好,何况你有糖尿病。”

“放心,明爷。今晚一定得把毛哥拿下。我就不信这个邪,拿不下芳芳和牛牛,还拿不下个毛哥?秃不拉几的。”

刘黎明见黑脸话中有话,不愿再多插嘴。

赵大毛见黑脸说“秃不拉几的”,就有点不高兴,心想,这黑熊,输点钱就小肚鸡肠,还笑话老子手秃。虽然那只手平时装在口袋里不多露面,毕竟是秃,但又不好发火,赢人家钱了,再发火也说不过去,就装出笑脸,无所谓地说:“不服气咋的?今天手气顺得很。我看呀,不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你就不知马王爷长几只眼?”

黑脸把饭桌上的碗端起来,“咕咕”地喝完碗里的面汤,碗还没顾上放,就伸着碗,做了个请的架势:“来,场上见。”

当一种喜爱逐步升级为癖好时,这种癖好就紧紧地拴住你的心。你所拥有的时间或一些待办的事情,都得为其让路。

黑脸和赵大毛、芳芳、李贵宝等几人又开始打锅。

下午几个赢钱的,吃了晚饭后,见好就收,找这样那样的借口,不想再打啦。晾下的,都是想往回刨的输钱人。没事的人,便围在黑脸这一桌的周围,继续观战。

赵大毛坐东风的位置,旗开得胜,第一把就是坎八饼的门清摸,一人十点。

瘦猴精夸着毛哥:“嗨,毛哥,今天这手咋这么好,这比你开印刷厂来钱还来得快。”

赵大毛笑着说:“手好?这好?”说着,他把那只残疾的右手从裤兜里掏出来,在众人眼前晃了几晃。“看,这手能好了,好在哪?黑脸,你看。”说着,把他的右手伸到黑脸的面前。

黑脸扫了一眼,这右手残缺不全,几个指头,当年让“二踢响”给吃了,秃乎乎的。黑脸不耐烦地说:“看见了,看见了,打越南打得……”

人们被毛哥的这个举动逗得合不拢嘴。

说起来,赵大毛的右手还有个故事。那年冬天,天上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白茫茫一片。

在一个拐弯的地方,赵大毛骑着辆摩托车和一个小伙子相撞,两人都摔在地上。

那个小伙子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恼狠狠地说:“咋骑的车,不会骑?”

你站着发飙,老子就蹲着,玩玩你小后生。他蹲在地上,举着那只秃乎乎的右手,嘿叽嘿呀地骂道:“他妈的,老子打越南打得……你看你,现在又把我的右手撞成啥样了?哎呀!”说着,他把那只右手插进了左手的袖口里,骂骂咧咧。

风雪弥漫之中,小伙子也没看清楚那沾着雪花的手到底咋样啦,反正是少了些啥,心里就发虚。再一个,又看见这家伙膀阔腰圆的,如果真正动起手来,怕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便说:“老哥,我看这样吧,小弟刚才有点冒失,不小心撞了老哥。这样吧……”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五百元来,央求道:“你自己到医院包扎一下,怎么样?小弟还有点急事儿。”

赵大毛龇牙咧嘴地看了看小伙子,又看了看手中的五张票子,喘了一口粗气,装着大度的样子,“算我倒霉,哎呀,你……你走吧……哎呀!”

小伙子把五百元放在赵大毛捅着手的袖口上,骑着摩托车晃晃悠悠地走了。

望着小伙子的背影,赵大毛得意地哼了一声,说:“小样儿哇,还动气……”

其实,赵大毛并没当过什么兵,信口胡诌了一句。

这时候,赵大毛又晃了几下,笑呵呵地说:“再没有眼气的啦?嗯?这手,这手还手气好?”

趁此机会,有的人更清楚地看见了他的那只右手。这只右手只残留着半截大拇指和半截小拇指,中指、食指、无名指都无踪无影,右手上的皮肤七皱八扯,惨不忍睹,像什么给啃了似的。他的自我作践,让在桌旁围观的牌友们笑得前仰后合。

正在大伙儿热热闹闹的时候,一个人倒背着手铁青着脸走上二层来。这个人看起来大约四十多岁,两只眼睛里冒出阴森森的杀气,额头的左边有道明显的刀痕,身板子厚实,走起路来蠹蠹的。这人后边,跟着两个理着板寸的马仔,二楼的空气顿时有点凝固。

老板何吉一看,赶忙走过来,陪着笑脸,“阎老板来了,快坐快坐。”转身就叫容嬷嬷给三位客人倒茶。之后,她又从桌上拿起中华烟,敬阎王爷和两个马仔。她给阎王爷赔礼:“哎呀,阎老板,实在不好意思。那天下午,老爷子过来打了会儿麻将,谁知就给倒了,实在是我们照顾不周,才出了这样的事。我见老爷子倒地后,急忙给医院打电话,好在救护车来得快,大伙儿也都过来帮忙,七手八脚的,把老爷子抬上救护车。亊后,我和服务员买了点吃的喝的,上门看望了老爷子。哎,老爷子最近好点了吧?”

见何老板说话滴水不漏,忙着招呼,又在同一条街上住着,阎王爷来这里闹事的念头打消了不少。“老板,老爷子身体最近好了点。昨天我从外地回来,听说了这事。不过,以后请你多关照点。老爷子如果以后再来,麻烦你一定劝他不要再打,坐一会儿看看倒还可以。”

“好的,没问题,说啥我也得尽心些,不能再让老爷子有个三长两短,不能让阎老板为这事操心。”何老板满脸堆着笑容,一股劲地说好听的。

“好的。这儿玩多大的?”阎王爷问道。

“小打小闹的,也就50、100,还有老板们耍这锅带圈。”何老板汇报道。

“噢。”阎王爷轻轻地点点头:“哪天我也过来玩玩,最近生意不好做,有点闲空。”

“哪敢情好,哪敢情好!欢迎欢迎!”

看见阎王爷起身告辞,何老板叫服务员拿过三条中华烟来,让阎老板带上。

推让一番之后,阎王爷从递在眼前的香烟中拿了两条给马仔,说:“让他们抽吧,这条你留下招呼客人。告辞。”

何老板把阎王爷三人送到一楼门口,说:“老板慢走,欢迎老板以后有空来玩。”

阎王爷头也没回,说了声:“好的。”

三个人终于走了。

望着阎王爷渐去渐远的背影,何老板在麻将馆门前长出了一口气,多日悬在心头的事情,今天总算有个了结。她转身对服务员“容嬷嬷”悄悄地说:“往后,他如果要来,咱一定得小心侍候呀。这爷们,可不是喎省油的灯,咱惹不起。”

“嗯,嗯。”容嬷嬷小心翼翼地答道。

时隔不久,刘黎明心事重重地返回麻将馆。

牌友们见他又回来了,像打了鸡血似地又兴奋起来。

瘦猴精说:“明爷,啥精神最伟大?救场如救火的精神最伟大;啥人最可爱?‘三缺一’时来的牌友最可爱。嘿嘿,莫说那伙女的暗恋你,就我这男的,也喜欢你。”

听了瘦猴精的话,刘黎明的脸上才多阴转晴了一些,笑着说:“来,打一锅。”

在通往呼伦贝尔大草原的路上,奔驰着一辆黑色小轿车。

刘黎明没有和黑脸他们去狐仙山拜狐仙庙,却和牛慧芳来呼伦贝尔大草原逛逛。

那天晚上打完麻将后,有家难归。刘黎明到天星宾馆开了个单间,躺在床上翻着烙饼,好长时间也没有点睡意,先是满脑子的麻将牌飞,思谋着哪张牌打错了,哪张风头还该再捏捏,迟打一圈就好了……本来想早点睡,却因为想麻将的事越来越清醒。不知咋的,裤子的波及……像牛把咽下去的草翻腾起来又嚼了一遍。这事闹的,本来仅仅捎人家一段路,聊了几句咸淡话,就因为遗忘的一条裤子,也不是什么内裤类的东西,就招来这大的麻烦,多少话也解释不清,反而越描越黑。再看微信,一个“滚”字,带着一个惊叹号,三把锤子冒出火星。反正扯了龙袍是死,打死太子也是死,倒不如干脆痛快一点。于是,拨了牛牛的手机号,谁知她还没睡,正在被窝里看微信。

牛牛算小寡吧,丈夫于去年患尿毒症诀别。单位也不甚景气,濒于破产。她让孩子住在姥姥家,自己想清净一段时间。

得知明爷的处境后,牛牛十分愧疚。她急忙向明爷道歉:“那天干洗了下裤子,下午也没事,就去麻将馆散散心。明哥,都是我粗心,给你添了大的麻烦。不行的话,我上门给嫂子解释解释?”

“不行,那会越来越麻烦,她认死理。她把我赶出来了,话说得很绝。这事,得缓缓再说。”

“哪——好吧,听你的。”

他试探着问:“这一段,我想开车出去转转,你有空没?”

牛牛想了会儿说:“有。正好这一段孩子在他姥姥家……”

其实,刘黎明每年都要驾车出去旅游一次,尽管职业是跑出租。

有人曾对他说:“明爷,平时见你不急不忙,又跑出租,又打麻将,花钱还不愁。有啥绝窍?”对此,他只是笑而不答。

确切地说,刘黎明是个炒股高手。平时,他经常阅读有关资料,注重炒股方面的信息,分析判断,加上对个别上市企业的重点实地考察。这样,他选股、炒股心中有底。就说实地考察吧,打着自费旅游的旗号,主要目的是对他基本选定股票的上市公司进行情报搜集,到公司驻地附近的茶馆喝茶,饭店就餐,留心当地一些人对公司的议论,找个机会到公司里转悠,亲耳听听、亲眼看看公司的概况、产品销路与员工的精神面貌,在炒股运作中完全是后老婆打孩。

经过两天的行驶,终于抵达呼伦贝尔草原。

微风吹拂,半尺多高的绿草、黄草起起伏伏,一望无际的草原像抖动的绸缎,蔚为壮观。

两天的行程,让牛牛寻找到久违的激情,心里暗暗升腾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明哥刚毅的气质,幽默的话语,把自己撩拨得火烧火燎。

昨天,明哥带她一家上市公司转悠,然后到附近的饭馆里吃饭。出饭馆后,牛牛险些被一辆急驶而来的摩托车撞倒,多亏明爷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推开。刘黎明的小腿却被撞了一下。

那辆摩托车撞了明哥一下腿倒没啥要紧的,要紧的是把牛牛心里的火花给撞击出来了,明哥这样的男人,好样的。

草原,辽阔的草原荡起潋滟。

“明哥——”牛牛对着草原呼唤,诗与远方的浪漫;“明哥——”牛牛对着明哥呼唤,黑洞般的吸引。

站在没膝深的草原上,牛牛的心里涌动着一股不可名状、难以压抑的力量,而这种力量驱使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她扑向了她的明哥,扑入了她明哥的怀抱。

充满深情与爆发力的“明哥”,让刘黎明早已招架不住,喘着粗气的拥抱与半旋着脸庞的亲吻,让两颗心灵在剧烈的碰撞中闪耀出迷人的光彩。

牛牛躺在草原上。

波动的绿绸上,镶嵌着一个修长的凹型,一张俊俏白净的脸庞,散发出难以抗拒的诱惑。

牛牛面颊泛红,双眼微闭,微风中飘过来那发自牛牛樱桃小口的语音:“明哥……”

望着躺在草原深处的牛牛,刘黎明站在这里,尽管草原的风在吹着,但他感到此刻心灵的干渴,他的喉节上下滑动着,血液快速地涌动着……此时此刻,他觉得牛牛属于他,茫茫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属于他。

牛牛,躺在草原上的牛牛,四肢张扬,如堆干柴,等着刘黎明去点燃,让激情燃烧。

刘黎明不顾一切地扑向了草原。

微风吹拂,偌大的呼伦贝尔草原仿佛都在颤栗……

一天上午,何老板受到朋友微信圈的启发,就把常打牌的牌友拉进了她的娱乐圈,群名为“大发开心圈”,往后招呼他们打牌也方便一点。何老板的昵名是小不点,周芳芳是“美丽天地”,毛哥是”左轮手枪”,刘黎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还是“明爷”,黑脸是“扫蹚腿”,瘦猴精是“金枪不倒”,赵长胜是“馏冰糕”……

建好微信圈后,何老板有种感觉:自己是手拿鞭子的牧羊人,那些群友则是一只只羊儿。

自微信问世以来,它以强势的姿态把传统媒体和网络媒体挤压得苟延残喘,把大多男女老少变成了“低头族”,见面的话少了,网上的话多了,近在咫尺的话少了,远在天边的话多了。这股冲击波席卷着城镇、院落、学校,席卷着人们的心灵。坐车的、排队的、吃饭的、上洗手间的……都盯着手机,右手食指都在触摸屏上忙乱地滑动着……这样,才能满足那一颗颗浮躁的心灵。

何老板看看大发开心圈牌友之间的互动,感到十分欣慰,她从这里获取一些朋友的信息,情绪咋样,下午有没有事情,能不能来麻将馆?

大发开心圈里。

扫蹚腿(黑脸)献给美丽天地(周芳芳)三朵红玫瑰,问道:“芳姐,下午去不去麻将馆?去,我就发个红包。”

这黑脸,脸皮厚。何老板看着手机笑。

未见美丽天地回话,却见金枪不倒(瘦猴精)发言:“黑哥,我下午去,你就发个10元红包吧。中午门口饭店买碗面,弟媳生气不回家。”

扫蹚腿:“该回话的没回,不该回话的抢着回。”

金枪不倒:“好你个黑脸,重色轻友呀。”三个铁锒头猛砸脑袋的图案。

扫蹚腿:三个捂着嘴巴傻笑的图案。

左轮手枪(毛哥):三个持枪人开枪射击的图案。

扫蹚腿:“日他,打黑枪的最可怕。”

金枪不倒:“好,路见不平,拨刀相助。我点赞。”

美丽天地:“哈哈,有趣。”

扫蹚腿:“盼星星盼月亮,日盼夜盼美丽姐。”三朵弯头、三朵直立的红玫瑰图案。

金枪不倒:“一见靓姐腿就软。”

扫蹚腿:“有钱难买愿意,气煞你。”

金枪不倒:“你发个红包算好汉。”

美丽天地:“10元红包买饭吃,下午打牌给点炮。”一个红包(单人10元)。

扫蹚腿:“哈哈哈。”

金枪不倒:“发给我的买饭钱,你扯蛋,退回来!”

扫蹚腿:“盖被梦吧。”

金枪不倒:“黑脸黑心黑胳膊,买包老鼠药吃吧。”

扫蹚腿:三片西瓜图案。“吃点西瓜压压火。猴精弟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美丽天地:“这几天不见明哥了。”

扫蹚腿:“对,牛牛几天也没来了。”

金枪不倒:“鸳鸯池里戏鸳鸯了吧?”

左轮手枪:“胡球想。”

馏冰糕(赵长胜):城管厉害。

……

看着他们在微信群里的对話,何老板琢磨着:是呀,明爷和牛牛好几天都不见了,干啥呢? 有时馆里干坐着几个人说东道西,差个人就拉不开栓,干着急没办法。今天下午得给明爷打个电话问询一下。

第五章 外出“考察”

晚上的时候,刘黎明在麻将馆吃了饭,一改往常的习惯,站起身来准备回家去。

何老板见刘黎明要走,就过来指了指墙上的钟表,说:“哎,明爷,你看看,才八点呀,时间还早点儿。”

麻将馆的一面墙上倒是挂着个钟表,但比准确的时间慢了二十五分钟左右。不知老板是没空,还是不愿意将其校正。

“我今天有点事,得早点儿走。”刘黎明解释着。

“ 走啥?”黑脸下午打牌输了,刚才吃饭前,他避开人,躲在一个角落里,掀开衣服在肚上自己给自己打了一针胰岛素,然后吃了两大碗面条,叫嚷着要多吃点,把损失降到最小。此时,他见明爷想走,站起身来挽留着,“明爷,打一锅再走不迟。我今晚多吃了碗面,充好了电,咱和毛哥血战到底!”

“黑脸,熬得多了对身体不好,何况你有糖尿病。”

“放心,明爷。今晚一定得把毛哥拿下。我就不信这个邪,拿不下芳芳和牛牛,还拿不下个毛哥?秃不拉几的。”

刘黎明见黑脸话中有话,不愿再多插嘴。

赵大毛见黑脸说“秃不拉几的”,就有点不高兴,心想,这黑熊,输点钱就小肚鸡肠,还笑话老子手秃。虽然那只手平时装在口袋里不多露面,毕竟是秃,但又不好发火,赢人家钱了,再发火也说不过去,就装出笑脸,无所谓地说:“不服气咋的?今天手气顺得很。我看呀,不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你就不知马王爷长几只眼?”

黑脸把饭桌上的碗端起来,“咕咕”地喝完碗里的面汤,碗还没顾上放,就伸着碗,做了个请的架势:“来,场上见。”

当一种喜爱逐步升级为癖好时,这种癖好就紧紧地拴住你的心。你所拥有的时间或一些待办的事情,都得为其让路。

黑脸和赵大毛、芳芳、李贵宝等几人又开始打锅。

下午几个赢钱的,吃了晚饭后,见好就收,找这样那样的借口,不想再打啦。晾下的,都是想往回刨的输钱人。没事的人,便围在黑脸这一桌的周围,继续观战。

赵大毛坐东风的位置,旗开得胜,第一把就是坎八饼的门清摸,一人十点。

瘦猴精夸着毛哥:“嗨,毛哥,今天这手咋这么好,这比你开印刷厂来钱还来得快。”

赵大毛笑着说:“手好?这好?”说着,他把那只残疾的右手从裤兜里掏出来,在众人眼前晃了几晃。“看,这手能好了,好在哪?黑脸,你看。”说着,把他的右手伸到黑脸的面前。

黑脸扫了一眼,这右手残缺不全,几个指头,当年让“二踢响”给吃了,秃乎乎的。黑脸不耐烦地说:“看见了,看见了,打越南打得……”

人们被毛哥的这个举动逗得合不拢嘴。

说起来,赵大毛的右手还有个故事。那年冬天,天上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白茫茫一片。

在一个拐弯的地方,赵大毛骑着辆摩托车和一个小伙子相撞,两人都摔在地上。

那个小伙子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恼狠狠地说:“咋骑的车,不会骑?”

你站着发飙,老子就蹲着,玩玩你小后生。他蹲在地上,举着那只秃乎乎的右手,嘿叽嘿呀地骂道:“他妈的,老子打越南打得……你看你,现在又把我的右手撞成啥样了?哎呀!”说着,他把那只右手插进了左手的袖口里,骂骂咧咧。

风雪弥漫之中,小伙子也没看清楚那沾着雪花的手到底咋样啦,反正是少了些啥,心里就发虚。再一个,又看见这家伙膀阔腰圆的,如果真正动起手来,怕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便说:“老哥,我看这样吧,小弟刚才有点冒失,不小心撞了老哥。这样吧……”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五百元来,央求道:“你自己到医院包扎一下,怎么样?小弟还有点急事儿。”

赵大毛龇牙咧嘴地看了看小伙子,又看了看手中的五张票子,喘了一口粗气,装着大度的样子,“算我倒霉,哎呀,你……你走吧……哎呀!”

小伙子把五百元放在赵大毛捅着手的袖口上,骑着摩托车晃晃悠悠地走了。

望着小伙子的背影,赵大毛得意地哼了一声,说:“小样儿哇,还动气……”其实,赵大毛并没当过什么兵,信口胡诌了一句。

这时候,赵大毛又晃了几下,对牌友们笑呵呵地说:“再没有眼气的啦?嗯?这手,这手还手气好?”

趁此机会,有的人更清楚地看见了他的那只右手。这只右手只残留着半截大拇指和半截小拇指,中指、食指、无名指都无踪无影,右手上的皮肤七皱八扯,惨不忍睹,像什么给啃了似的。他的自我作践,让在桌旁围观的牌友们笑得前仰后合。

正在大伙儿热热闹闹的时候,一个人倒背着手铁青着脸走上二层来。这个人看起来大约四十多岁,两只眼睛里冒出阴森森的杀气,额头的左边有道明显的刀痕,身板子厚实,走起路来蠹蠹的。这人后边,跟着两个理着板寸的马仔,二楼的空气顿时有点凝固。

老板何吉一看,赶忙走过来,陪着笑脸,“阎老板来了,快坐快坐。”转身就叫容嬷嬷给三位客人倒茶。之后,她又从桌上拿起中华烟,敬阎王爷和两个马仔。她给阎王爷赔礼:“哎呀,阎老板,实在不好意思。那天下午,老爷子过来打了会儿麻将,谁知就给倒了,实在是我们照顾不周,才出了这样的事。我见老爷子倒地后,急忙给医院打电话,好在救护车来得快,大伙儿也都过来帮忙,七手八脚的,把老爷子抬上救护车。亊后,我和服务员买了点吃的喝的,上门看望了老爷子。哎,老爷子最近好点了吧?”

见何老板说话滴水不漏,忙着招呼,又在同一条街上住着,阎王爷来这里闹事的念头打消了不少。“老板,老爷子身体最近好了点。昨天我从外地回来,听说了这事。不过,以后请你多关照点。老爷子如果以后再来,麻烦你一定劝他不要再打,坐一会儿看看倒还可以。”

“好的,没问题,说啥我也得尽心些,不能再让老爷子有个三长两短,不能让阎老板为这事操心。”何老板满脸堆着笑容,一股劲地说好听的。

“好的。这儿玩多大的?”阎王爷问道。

“小打小闹的,也就50、100,还有老板们耍这锅带圈。”何老板汇报道。

“噢。”阎王爷轻轻地点点头:“哪天我也过来玩玩,最近生意不好做,有点闲空。”

“哪敢情好,哪敢情好!欢迎欢迎!”

看见阎王爷起身告辞,何老板叫服务员拿过三条中华烟来,让阎老板带上。

推让一番之后,阎王爷从递在眼前的香烟中拿了两条给马仔,说:“让他们抽吧,这条你留下招呼客人。告辞。”

何老板把阎王爷三人送到一楼门口,说:“老板慢走,欢迎老板以后有空来玩。”

阎王爷头也没回,说了声:“好的。”

三个人终于走了。

望着阎王爷渐去渐远的背影,何老板在麻将馆门前长出了一口气,多日悬在心头的事情,今天总算有个了结。她转身对服务员“容嬷嬷”悄悄地说:“往后,他如果要来,咱一定得小心侍候呀。这爷们,可不是喎省油的灯,咱惹不起。”

“嗯,嗯。”容嬷嬷小心翼翼地答道。

时隔不久,刘黎明又返回麻将馆。

牌友们见他又回来了,像打了鸡血似地又兴奋起来。

瘦猴精说:“明爷,啥精神最伟大?救场如救火的精神最伟大;啥人最可爱?‘三缺一’时来的牌友最可爱。嘿嘿,莫说那伙女的暗恋你,就我这男的,也喜欢你。”

听了瘦猴精的话,刘黎明的脸上才多阴转晴了一些,笑着说:“来,打一锅。”

在通往呼伦贝尔大草原的路上,奔驰着一辆黑色小轿车。

刘黎明没有和黑脸他们去狐仙山拜狐仙庙,却和牛慧芳来呼伦贝尔大草原逛逛。

那天晚上打完麻将后,有家难归。刘黎明到天星宾馆开了个单间,躺在床上翻着烙饼,好长时间也没有点睡意,先是满脑子的麻将牌飞,思谋着哪张牌打错了,哪张风头还该再捏捏,迟打一圈就好了……本来想早点睡,却因为想麻将的事越来越清醒。不知咋的,裤子的波及……像牛把咽下去的草翻腾起来又嚼了一遍。这事闹的,本来仅仅捎人家一段路,聊了几句咸淡话,就因为遗忘的一条裤子,也不是什么别的东西,就招来这大的麻烦,多少话也解释不清,反而越描越黑。再看微信,一个“滚”字,带着一个惊叹号,三把锤子冒出火星。反正扯了龙袍是死,打死太子也是死,倒不如干脆痛快一点。于是,拨了牛牛的手机号,谁知她还没睡,正在被窝里看微信。

牛牛算小寡吧,丈夫于去年患尿毒症诀别。单位也不甚景气,濒于破产。她让孩子住在姥姥家,自己想清净一段时间。

得知明爷的处境后,牛牛十分愧疚。她急忙向明爷道歉:“那天干洗了下裤子,下午也没事,就去麻将馆散散心。明哥,都是我粗心,给你添了大的麻烦。不行的话,我上门给嫂子解释解释?”

“不行,那会越来越麻烦,她认死理。她把我赶出来了,话说得很绝。这事,得缓缓再说。”

“哪——好吧,听你的。”

他试探着问:“这一段,我想开车出去转转,你有空没?”

牛牛想了会儿说:“有。正好这一段孩子在他姥姥家……”

其实,刘黎明每年都要驾车出去旅游一次,尽管职业是跑出租。

有人曾对他说:“明爷,平时见你不急不忙,又跑出租,又打麻将,花钱还不愁。有啥绝窍?”对此,他只是笑而不答。

确切地说,刘黎明是个炒股高手。平时,他经常阅读有关资料,注重炒股方面的信息,分析判断,加上对个别上市企业的重点实地考察。这样,他选股、炒股心中有底。就说实地考察吧,打着自费旅游的旗号,主要目的是对他基本选定股票的上市公司进行情报搜集,到公司驻地附近的茶馆喝茶,饭店就餐,留心当地一些人对公司的议论,找个机会到公司里转悠,亲耳听听、亲眼看看公司的概况、产品销路与员工的精神面貌,在炒股运作中完全是后老婆打孩。

经过两天的行驶,终于抵达呼伦贝尔草原。

微风吹拂,半尺多高的绿草、黄草起起伏伏,一望无际的草原像抖动的绸缎,蔚为壮观。

两天的行程,让牛牛寻找到久违的激情,心里暗暗升腾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明哥刚毅的气质,幽默的话语,把自己撩拨得火烧火燎。

昨天,明哥带她一家上市公司转悠,然后到附近的饭馆里吃饭。出饭馆后,牛牛险些被一辆急驶而来的摩托车撞倒,多亏明爷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推开。刘黎明的小腿却被撞了一下。

那辆摩托车撞了明哥一下腿倒没啥要紧的,要紧的是把牛牛心里的火花给撞击出来了,明哥这样的男人,好样的。

草原,辽阔的草原荡起潋滟。

“明哥——”牛牛对着草原呼唤,诗与远方的浪漫;“明哥——”牛牛对着明哥呼唤,黑洞般的吸引。

站在没膝深的草原上,牛牛的心里涌动着一股不可名状、难以压抑的力量,而这种力量驱使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她扑向了她的明哥,扑入了她明哥的怀抱。

充满深情与爆发力的“明哥”,让刘黎明早已招架不住,喘着粗气的拥抱与半旋着脸庞的亲吻,让两颗心灵在剧烈的碰撞中闪耀出迷人的光彩。

牛牛躺在草原上。

波动的绿绸上,镶嵌着一个修长的凹型,一张俊俏白净的脸庞,散发出难以抗拒的诱惑。

牛牛面颊泛红,双眼微闭,微风中飘过来那发自牛牛樱桃小口的语音:“明哥……”

望着躺在草原深处的牛牛,刘黎明站在这里,尽管草原的风在吹着,但他感到此刻心灵的干渴,他的喉节上下滑动着,血液快速地涌动着……此时此刻,他觉得牛牛属于他,茫茫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属于他。

牛牛,躺在草原上的牛牛,四肢张扬,如堆干柴,等着刘黎明去点燃,让激情燃烧。

刘黎明不顾一切地扑向了草原。

微风吹拂,偌大的呼伦贝尔草原仿佛都在颤栗……

一天上午,何老板受到朋友微信圈的启发,就把常打牌的牌友拉进了她的娱乐圈,群名为“大发开心圈”,往后招呼他们打牌也方便一点。何老板的昵名是小不点,周芳芳是“美丽天地”,毛哥是”左轮手枪”,刘黎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还是“明爷”,黑脸是“扫蹚腿”,瘦猴精是“金枪不倒”,赵长胜是“馏冰糕”……

建好微信圈后,何老板有种感觉:自己是手拿鞭子的牧羊人,那些群友则是一只只羊儿。

自微信问世以来,它以强势的姿态把传统媒体和网络媒体挤压得苟延残喘,把大多男女老少变成了“低头族”,见面的话少了,网上的话多了,近在咫尺的话少了,远在天边的话多了。这股冲击波席卷着城镇、院落、学校,席卷着人们的心灵。坐车的、排队的、吃饭的、上洗手间的……都盯着手机,右手食指都在触摸屏上忙乱地滑动着……这样,才能满足那一颗颗浮躁的心灵。

何老板看看大发开心圈牌友之间的互动,感到十分欣慰,她从这里获取一些朋友的信息,情绪咋样,下午有没有事情,能不能来麻将馆?

大发开心圈里。

扫蹚腿(黑脸)献给美丽天地(周芳芳)三朵红玫瑰,问道:“芳姐,下午去不去麻将馆?去,我就发个红包。”

这黑脸,脸皮厚。何老板看着手机笑。

未见美丽天地回话,却见金枪不倒(瘦猴精)发言:“黑哥,我下午去,你就发个10元红包吧。中午门口饭店买碗面,弟媳生气不回家。”

扫蹚腿:“该回话的没回,不该回话的抢着回。”

金枪不倒:“好你个黑脸,重色轻友呀。”三个铁锒头猛砸脑袋的图案。

扫蹚腿:三个捂着嘴巴傻笑的图案。

左轮手枪(毛哥):三个持枪人开枪射击的图案。

扫蹚腿:“日他,打黑枪的最可怕。”

金枪不倒:“好,路见不平,拨刀相助。我点赞。”

美丽天地:“哈哈,有趣。”

扫蹚腿:“盼星星盼月亮,日盼夜盼美丽姐。”三朵弯头、三朵直立的红玫瑰图案。

金枪不倒:“一见靓姐腿就软。”

扫蹚腿:“有钱难买愿意,气煞你。”

金枪不倒:“你发个红包算好汉。”

美丽天地:“10元红包买饭吃,下午打牌给点炮。”一个红包(单人10元)。

扫蹚腿:“哈哈哈。”

金枪不倒:“发给我的买饭钱,你扯蛋,退回来!”

扫蹚腿:“盖被梦吧。”

金枪不倒:“黑脸黑心黑胳膊,买包老鼠药吃吧。”

扫蹚腿:三片西瓜图案。“吃点西瓜压压火。猴精弟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美丽天地:“这几天不见明哥了。”

扫蹚腿:“对,牛牛几天也没来了。”

金枪不倒:“鸳鸯池里戏鸳鸯了吧?”

左轮手枪:“胡球想。”

馏冰糕(赵长胜):城管厉害。

……

看着他们在微信群里的对話,何老板琢磨着:是呀,明爷和牛牛好几天都不见了,干啥呢? 有时馆里干坐着几个人说东道西,差个人就拉不开栓,干着急没办法。今天下午得给明爷打个电话问询一下。

第六章 “小钢炮”

下午,麻将馆开门后,黑脸和瘦猴精早早就来到麻将馆,坐在桌旁喝茶,抽烟,瞎聊。

“哎,猴弟,中午吃的啥?”

“哎呀,老兄,不够意思,抢了我的红包。”瘦猴精埋怨着。

“你该换手机了,那破手机启动慢。”黑脸岔开话。

“凑乎用吧。昨晚回家迟,回去后吵了一架,上午她回她家了。害得我中午泡包方便面,啃了个面包。”

“也就十元嘛,一直嘀嘀咕咕。哎,我看这样吧,现在闲着也没事,咱俩用手摸牌比赛,决一下十元钱(红包)的归宿。你如果赢了,我就把那个红包退给你,怎么样?”

瘦猴精点了下头。

黑脸就从牌堆中把四个六条、九条找出来扣倒,胡乱搅和了一通,做了个请的手势。“六条一堆,九条一堆。”

六条和九条,一般为牌友们衡量摸牌功力高低的两种牌,其难度在于这两种牌的纹路一样,顺顺溜溜的,容易让人在摸牌时产生触觉上的模糊与判断上的失误,可谓细微之处见功夫。

“好,我来就我来。”瘦猴精绾起袖子,按着一张牌摸,用食指摸牌。“六条。”说了一声放在一边,接着他摸第二张,轻轻摸了几下,嗯?分不清是六条还是九条,又改用大拇指摸,停了一会儿,想想是啥,然后放在六条那边。八张牌摸完后,把摸出的牌翻过来。六条那堆中混有一张九条,同样,九条那堆中有一张六条。对错是六比二。

瘦猴精把牌重新扣倒,多搅和了几下,说:“来吧。”

黑脸见瘦猴精摸对了六张,点点头夸奖道:“你的功力还可以。看我的。”说着他拿起牌来,六条,放在一边。九条,放在另一边……

八张牌摸完后,瘦猴精翻过来一看,全摸准啦。他双手抱拳对黑脸晃了几下,“老兄,小弟技不如人,甘拜下风。那个红包归你。”

他俩正摸牌的时候,阎王爷一身名牌服装,倒背着手,迈着八字步慢慢地走上楼来,见黑脸瘦猴精在闲聊,便打招呼:“二位早啊。”

“呀,是阎总,是阎总呵,稀罕。来,抽烟。”

阎王爷见黑脸从桌上拿起芙蓉烟递过来,摆了摆手:“不用了。抽我的,换下口味。”说着各给了他俩一支长嘴熊猫烟。

“看看人家阎总,这档次就是高。”瘦猴精恭维道。

“哎,一般一般。现在生意难做了,混吧。”阎王爷漫不经心地说。

“啊呀,阎总你要这样说,我们还咋过?”黑脸说。

“蛇大窟窿粗,我那儿上千人呐,都张着嘴。”

阎王爷在产煤大县圆山县开着几个洗煤厂、炼焦厂。

厂里红火的时候,仅他就有宝马、奔驰、路虎三辆豪华专车,还有一辆30多万元的摩托车,这辆摩托车铮明瓦亮,设备高档。夏天外出兜风时,他喜欢开摩托,一边放着震天响的音乐,一边呼啸而过,引得人们都往他这里看。呀!这摩托车,还没见过。在人们一片好奇与惊叹之中,他似乎才能得到心理上的某种满足。财大气粗后,不几年时间里,阎王爷仅老婆就换了三个。

换第三个老婆时,阎王爷做出一个不同凡响的决定:不设礼房,不收礼。不仅不收礼,倒给公司员工每人一个红包。当员工打开红包时,发现是500元的红包,那嘴巴乐得,嘴角都挨到了耳根边。副总经理孙大盆看见员工们那股高兴劲儿,心里虽然有点酸,但也不得不佩服阎王爷的举动,心里说:这家伙有手腕,花了七八十万元,买了人们的心。唉……好汉不提当年勇,咱就跟人家好好干吧。

阎王爷时不时地到澳门葡京、巴比伦、威尼斯赌场变着花样儿过瘾。在澳门之行中,也就第一次过去时赢了十几万元。尝到甜头后,只要有空,他每次都过去玩玩。去了之后,每次输个百把十万,他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时间长了,圈内人暗地里给他起个绰号:“小钢炮”。

一次,他在一个赌场折腾了两天两夜,一亿多元就悄无声息地打了水漂儿,密码箱里的现金、银联卡里的巨款大多“慰问”了赌场。对此,他挠了挠头皮,叹息了一声:“认栽。”然后准备起身回公司休养几天,以后再来。刚站起来时,不知那股筋儿又抽了一下,他重新坐在大户桌前,恶狠狠地说:“借款,不信老子就这么霉!”

那家赌场对其早已知根知底,让他如愿以尝。

又赌了两天,5000多万元不翼而飞。

“这一趟澳门之行,栽了老子一亿五!”阎王爷自言自语。

赌场的马仔毕恭毕敬地悄悄地转达着老板的话语:“我们老板传下话来,只要阎老板有兴趣玩,想玩到啥时就玩到啥时啦,保证让老板过足瘾啦。”

在马仔的精心照顾下,他心平气和地休息了一天,到外面转了转。那天,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回到威尼斯赌场之后,雨过天晴,阳光灿烂,蔚蓝的天空飘着白云……他有点疑惑,嗯?刚才外面好像是连阴雨,怎么天晴得这么快?

马仔说:“老板,听说这威尼斯里的天空是装潢的假天空。”

“哎?怎么看不出来,以假乱真呐。”经人指点,他仔细看了看,才看见高楼大厦与天空衔接处有几个不容易让人发现的模糊的光点。他赞叹道:“这年头,我看也只有妈才敢说是真的,剩下的都他妈的不保险。不管这些,雨过天晴了。好兆头,我想该我赢一把啦。”披挂上阵,他再次坐在了桌前。

好家伙!这一次8000多万!但不是赢,又输了。

赌场的马仔再次转达赌场老板的意思:“阎老板,若有兴趣请继续。不过,我们老板说啦,我们委派三人,专程到圆山县啦,负责、监督贵公司一定时间段的焦炭销售,销售款直接打进我们指定的银行帐户啦。请阎老板签字,我们拿上阎老板的批条,前往贵公司办理相关业务啦。”说着,赌场的马仔把随身带着的协议放在桌上。

他想了想,伸手接过马仔递过来的水笔,在还款协议上郑重地签了自己的大名。

阎王爷在赌场里好吃好喝三个月,各种各样的玩法随便玩,尽情玩。同样,远在千里之外的焦炭公司三个月的销售款都按这个赌场的指定帐户,毫无争议地打入。

黑脸、瘦猴精、阎王爷加上何老板,正好湊成一锅。刚调风坐位起牌,周芳芳就来到二层。

黑脸一见周芳芳来了,急哈哈地对何老板说:“老板,让开让开,端茶倒水。”

何老板听见脚步声和黑脸急迫叫他让位的腔调,心里就明白是芳芳来了,便说:“正好,刚起了牌,上不?”

“废话。芳芳不上,人家来干啥?”黑脸又说。

“谢谢你的红包,红包虽然让黑脸给抢了,也得谢谢芳芳大姐。嘿嘿,快坐快坐。”瘦猴精对周芳芳笑着说。

何老板说:“上吧,芳芳,三男一女,等于送礼。你好好地赢狗儿黑脸。”

“愿意,输了也愿意。”黑脸嬉皮笑脸,对周芳芳指了指椅子:“快坐快坐。”

听见来人这么受欢迎,正低头整理十三张牌子的阎王爷抬头一看,好个美人坯!这女人,浑身上下折射出一种让人着迷的色彩,眉宇间还有颗美人痣,身材,相貌,让人折服。

周芳芳见这个不认识的人看自己,就转身在衣架上挂起坤包。这个生人,坐在桌旁,和黑脸一样脖子上也晃荡着一条粗粗的金项链。她本来不想和生人打牌,但看见何老板等人这么热乎地关照,再推三推四也不怎么好,便坐在何老板刚才让开的位置上。

何老板指着阎王爷给周芳芳介绍到:“这位呀,是阎总,咱本地人。阎总在圆山开着大公司,第一次来这里玩——阎总,这是我们芳芳,人漂亮,打牌打得更漂亮。”

“噢——噢。”阎王爷笑着冲芳芳点点头:“你好。这段时间有点闲空,来玩玩,多关照。”

周芳芳笑了笑:“互相关照,互相关照。”

服务员容嬷嬷端上一盘葡萄放在一边的小桌上。

老板招呼说:“来,快吃葡萄。这葡萄是新疆的,叫个啥来着?玻璃翠,没有核,你们尝尝。”说着拿起几串葡萄分别递给大家。

这时,黑脸埋怨着何老板:“别唠叨啦,闹得我都误了碰白板了。”

听黑脸这样说,何老板举起手,做出举手欲打的样子。

黑脸笑了笑:“怕你打不是?嘿嘿,有一首草原上的歌,什么来着?”说着,他哑喉咙破嗓地唱起来:“我愿当只羊儿,让芳芳拿鞭儿轻轻地打在我身上……”他又笑了笑:“芳芳,蛮说轻轻啊,就是重重的,咱也愿意。”

何老板笑着说:“芳芳,好好赢,好好赢这狗儿的。”

周芳芳接上话茬:“好的,借老板吉言。”

这时,几个牌友来到了楼上,何老板招呼他们坐下打牌。招呼完毕,想起该给明爷打个电话,问问这几天干啥去了,便转身下了楼来到门外。

在麻将馆外边,老板给刘黎明打通手机后,听见手机里面有乱哄哄的声音。

刘黎明说:“老板发财。我嘛,正在宁夏沙湖里玩呐,估计得四五天后才能回白马。有啥事吗?”

“这几天大伙儿都念叨你呢,多少天都不见你的面啦。”何老板说。

“是吗?谢谢大家。老板,这几天多少桌,人气还行吧?”

“还好,谢谢你惦记。明爷,你魅力大呀,你不在有时候就招不住人,特别是有些女牌友问你干啥呢?”说着老板就给明爷戴了顶高帽子。

而明爷呢,就怕有人给戴高帽。一戴高帽,他就喜欢顺竿爬。“好的,好的,我尽量早点回去,争取两三天回去吧。嘿嘿,出来几天手都痒了,现在谁耍呢?”

“黑脸,瘦猴,芳芳他们,对,还有阎王爷。”

“阎王爷?谁是阎王爷?……噢,是他,就是原先那个爱打架的,对,我认识……过两天我就回去啦。好,再见。”

刘黎明刚接完电话,坐着一辆滑车从沙坡上溜下来的牛牛高高兴兴地光丫子就跑过来,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哈哈,太好玩了,宁夏原来还有这么好的地方。”牛牛指着黄色的湖水、芦苇、沙滩……兴奋地说。

“塞上江南嘛,自然好。哎,刚才何老板打电话问我啥时回去。”

“那你说啥?”

“两天吧,下午咱就动身。本来还想顺路到新疆天池再玩一下,老板这一钩,钩得手痒痒。新疆天池,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也是,这几天在内蒙、宁夏玩得开心,长了不少见识,心底里感谢明哥。”牛牛说这些话时,无忧无虑,没有半点做作。

“没啥。宁夏这里到新疆不远,新疆面积太大了,要说游玩,不转个十天半月不算游览新疆。天山、吐鲁番、伊利、喀纳斯等好些地方都需要转转,天池的水碧蓝碧蓝,像块翡翠。天山的天池和长白山的天池不同,天山的天池里有棵榆树,传说是王母娘娘的定海神针。其实,天山天池是很古时期造山过程中形成的堰塞湖,而长白山的天池呢,才是火山喷发后的遗迹。那年冬天,我去长白山,雪下得很厚,人们上山穿的都是特制的长筒靴,游览车的车轮上裹着防滑链。那天,没看成大天池,远远地瞧见它冒着热气。倒是看上了小天池,小天池里面结了厚厚的冰。说实话,当时我站在那个小天池旁,心想这里曾是火山的喷发处,若是这时候突然来个火山喷发,那滚烫的岩浆,那喷发的力度无人可挡。站在那里就是站在火山口上啊,心里确实有点可怕。”刘黎明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惦量着牛牛那条米黄色的女式裤子如今真把他逼到了火山口上。

出了沙湖风景区的门口,刘黎明准备买几个有点宁夏特色的纪念品回去送给几个关系不错的牌友。许多景区外的商店柜台里,都摆放着宁夏枸杞。他看了看说就买十包枸杞吧。

牛牛很牛,她说:“你别说话,看我的,旅游景点的东西一般都贵,我来砍砍价。”

刘黎明走开几步,点支烟抽着,轻松地欣赏着牛牛对商贩的砍价。他想:怪不得一些小商贩们是又怕又恨又惦记女顾客,购买商品时,讨价还价成为女顾贵的一种乐趣,她们的成就感就体现在讨价还价的过程之中,并为之陶醉。这也和一些爱抽烟喝酒打牌的男人一样,乐趣焕发出动力。有的人不喜欢这类东西,不喜欢这种游戏,恰恰相反,有的人却对之特别爱好,不离不弃。

等了一会儿,牛牛喜气洋洋地提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着十小袋枸杞,还未等他开口,牛牛就乐哈哈地说:“明哥,每包便宜了三毛钱。”并把找剩下的钱还给明爷。

十袋枸杞便宜了三元钱。

刘黎明看了看手中抽着的软中华,心想,也就差不多便宜了这样一支烟,就能换回牛牛充满成就感的笑容。而有些男人买东西时,嫌和商贩砍价怕掉了自己的价,一声不吭地高价买走东西被人家坑了一大把,商贩不但不感谢,反而鉴定这人是一个“菜”。有的牌友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舍不得穿戴,打牌时一输几百元甚至几千元却哈哈一笑。人生如牌,冥冥之中的一些东西着实让人难以琢磨。牛牛刚才那充满成就感的笑容阳光般灿烂,而妻子也常有这样的微笑,她在购物中只要给家里省了一分钱,就很阳光,很有成就感……想到这些,他把烟头往垃圾箱顶上抿了一下,转身对牛牛说了一句:“回家吧。”

何老板给刘黎明打完电话后,突然听见楼上有吵架声,她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楼上,只见阎王爷用手指着黑脸:“你说啥?!”

黑脸虽不算什么混混,但好歹也在市城管队工作。在一次强拆中,黑脸把一个男人打成重伤,当事者不让,非要追究他的故意伤害罪。为了息事宁人,上级给了他个处分,对外说是一个临时工干的,被开除了。他只得暂时离职,回家反省。于是,他每天下午就来麻将馆这里“反省”。平时习惯了欺负别人,现在哪里习惯被人欺负?“哼!割草的还怕吃草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在这条街上我怕过谁?”黑脸仰着脖子说道。

阎王爷见黑脸这么嘴硬,心想,不教训教训你,我就不是阎王爷。他四处瞅瞅,瞅见不远处小方桌上放着把切瓜刀,跑过去就把那把切瓜刀攥在手里,两只眼晴里闪着寒光,一言不发,黑青着脸,往黑脸身边凑。

见阎王爷手里拿着切瓜刀,黑脸想了想,阎混混这家伙块头儿大,胳膊上的肌肉憋得紧紧的,真要动手,恐怕难以对付,但这时候说啥也不能软蛋,他把脑袋低着伸过来,一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哎,来,这儿!”

阎王爷见黑脸耍赖,也不方便下手。人常说,好汉不打圪蹴人,黑脸这东西,当街脱裤装泼妇。

二层楼上,跑上来看热闹的人围成半个扇面,但没人敢出来劝阻阎王爷。

一看这架势,周芳芳走过来站在他们两人中间,隔起了一堵墙。她两只手紧紧抓住阎王爷的那只手:“阎总,干啥?你看两个大男人家的?”

“我,我收拾这个东西!”阎王爷手里攥着尖刀。

何老板也急忙过来伸手夺阎王爷手里的刀。阎王爷看了看现在这情况,深不是,浅也不是,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左右为难的时候见有人来夺刀,也就松了松手,顺坡下驴,让何老板夺下切瓜刀,嘴上仍不饶人:“哼!告你,今天这是在麻将馆,算了,改天找机会收拾你小子!”

“怕你?”

“嗯?等着。”阎王爷说着就掏出手机拔了号:“臭牛,带几个人开车来,在……”

周芳芳一把夺下了阎王爷的手机,关机。“阎总,听我说几句,大家来这里,是为了开心,也算给何老板捧捧场。你俩为了一张牌吵嘴生气,两个大男人家的,值得吗?打电话叫人,兴师动众,这不是砸老板的场子?再说,你是大公司的老板,为了张牌就打架,传出去不怕人笑话,何苦呢?”

阎王爷想了想,周芳芳说的也在理,这事如果传出去,脸上多少也有点挂不住,便说:“黑脸,看在老板和周姐的面上,放你一马。哼!不玩啦。”说完转身下楼走了。

楼下的老头老太太也都按倒牌,摇摇晃晃地走到一层楼梯旁,探头探脑往上瞧,想探个究竟。他们看见有个中年人气呼呼地走出了门口。

等阎王爷走远了,一个老头才悄悄地问:“哎,这不是老阎家的二小子吗?”

有人点点头。

何老板问刚才是怎么回事,她才去外面打了个电话,楼上就闹成这样。

瘦猴精说:“黒脸听口后,阎王爷说打红中,打出来的是一张二条,黑脸正好胡的二五条,黑脸推倒牌要胡,阎王爷说出错牌了,黑脸说明(暴露)了他的口。”

何老板推倒阎王爷的牌看了看,一二三条是搭子,但是多个二条,是“大肚子”,还有一个红中。何老板说:“黑脸,人家嘴里说的是红中,打的二条。你胡的二五条。这种情况,牌友们就要互相谅解。如果他说的和打的一样,就算他的过,他说的红中,抽出的牌是二条,让你亮了口,就比较复杂啦,说好说,做难做,你要让,这事就容易;你不让,就麻烦。唉,怎么说你两个男人家?”

黑脸低头抽烟,没有言语。

何老板说:“人家头次来,有些规矩不太懂。再一个,他不是在乎钱,是在乎面子……这事情过去就算了,来,我打。”说着何老板就上场,补了刚才的断裂带。

虽然刚才嘴硬,一直沉默不语的黑脸却思谋着,阎王爷这东西,金银街上头号混混,本事大,人缘广。听说阎王爷住监狱期间,软中华、蓝芙蓉、长嘴熊猫这样的好烟不离口,都是外面的兄弟想办法送进去的。今天,他虽然给了老板和芳芳个面子,让老板夺下切瓜刀,芳芳夺下手机,哪里是夺?分明是他现在不想在这儿闹腾。今天的斗殴若传出去他也嫌败兴,说起来是个大公司的老板。以后,我得防他一手,这家伙使个什么阴招……想到这里,便说:“老板,以后我要有个三长两短,跑不了是阎混混。”

“尽胡想,以后操点心就行。”何老板给黑脸喂了个宽心丸。“他现在在乎面子。”

“难说,但愿没事。也是的,今天,我也太较真。唉,在城管队惯下的这毛病。”

“往后相互协让点,就好了。安心打牌吧。看点炮。”何老板提醒他。

打了一会儿牌,李贵宝来了。他坐在一旁点着支烟,然后说:“老板,到一旁咱说句话。”

在一个墙角处,李贵宝和老板嘀咕了一会儿后,李贵宝哼着小调,笑吟吟地走了。

第七章 狐仙山拜庙

这几天,黑脸见刘黎明不在,便约上赵长胜、瘦猴精、周芳芳趁个星期天去狐仙山拜狐仙庙。为了不耽误下午的打牌,他们几人提前算计好,早上天刚有点亮色就出发了。

虽然是清晨,但通往狐仙山方向的小车还是不少。

黑脸问道:“这都是去拜狐仙庙的?”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瘦猴精说:“估计是吧。听说狐仙庙很灵验,求男孩的,求当官的,求考大学的,求找对象的,海啦。这还是平时,要是过年过节的,更多。据说,前几年大年初一,龟城的县委书记想再提拔一下,在省城弄个副厅长干干,敬头炷香,多少钱?你们猜猜。”

黑脸想了想,说:“县委书记嘛,说啥庙里得优惠一下,一两万吧。”

“哼哼,想得美!”

“哪多少?”黑脸问道。

瘦猴精没有吭声。

赵长胜说:“十万?”

瘦猴精笑了笑。

“莫非二十万?”周芳芳猜测着。

“嗯,这还差不多。十八万,吉祥数。”瘦猴精说。

“我操!就是个头炷香嘛,值这么多钱?”黑脸说。

“就这,最后花十八万还没有敬成。”

“嗯?”黑脸一脸狐疑。

“省城的一个房地产老板,三十八万,抢了头炷香。”

“啊呀,吓死宝宝了!”黑脸说。

“你可得抓好。黑脸,几个人的命可在你手里攥着呢,好好开车。”周芳芳笑着说。

“好的。哎,如今也不知咋了,这么多人都喜欢拜庙?”黑脸看了一眼窗外说。

公路上,一辆接一辆的小车朝狐仙山方向开。

“谁知道哦。”瘦猴精降下了他靠着的窗户玻璃,从兜里掏出三支烟,递给后面的赵长胜一支,自己再点着一支给黑脸递过去……

“信仰迷失,精神空虚呗。”说着赵长胜把身子往后背上一仰。

“这年头,咱普通人精神空虚还说得过去,那县委书记也这样?”

“黑脸,啥也问,三岁娃娃?”瘦猴精说。

赵长胜说:“当官的如果没有什么出色的业绩,心里发虚,又盘算着升迁,就得求上级领导,为了保险,再求神求仙。”

“也是呀。不过,领导给送些钱,好办。神仙咋也是神眼,怎么就看不出这些人来?还保佑他们?”

“这个——你去问狐仙吧。”瘦猴精说。

“把疑难杂症交给狐仙处理?”黑脸说。

“你的智商还可以。”

“还可以?”黑脸乐滋滋地问了一下。

“可以,还可以和六七岁的小孩比美。”说完这话后,瘦猴精扭脸望着窗外。

“熊!”黑脸骂了一声。

大家笑了。

笑过后,赵长胜接着说:“这里面有个关键,就是德配位不配位,有的人也许谋到了一定的位置,但德不配位,有权有钱之后胡乱折腾,那么就可能镣铐加身。从天堂到地狱,路途并不遥远。你看现在的一些贪官卖官鬻爵,欲壑难填,权钱交易,权色交易,风光了半辈子,最后被关进去了,大概能说明这个问题。”

“噢,现在这情况,有权有势的一贪就是几百万,一贪就是几千万,甚至几亿元,再不反腐,这个国家真的要让他们给毁了。”瘦猴精感叹道。

“其实,贪官贪污当然罪责难逃,但我们普通人也有责任。一个贪官的形成,有制度不健全惯坏了他们的因素,有他们自己惯坏自己的因素,也有咱们大家惯坏他们的因素——因为咱们基本没有监督他们的意识和勇气。”

黑脸反驳着:“长胜,你这人,怎么尽往自己身上揽?贪官贪了,他们自己享受了,也没分给咱点,怎么咱们有责任?尽瞎侃。”

“比如说吧,你替别人办成一件大点的事,人家得感谢你,给你送些好烟好酒。你也认为这是人之常情,收了人家的东西,心安理得。是不是这?手里有权的,给人揽了一项工程——一亿五千万的工程。那么,按市场行情,回扣10%,一千五百万,你得给人家回报吧?不能是再提上几条烟、几瓶酒去酬谢人家吧?那个人拿上这么多钱,是不是违法了?是不是职务犯罪?人们说,关系是一种生产力,这没错,但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对社会的公平性也是一种破坏力。你把本来不该承揽的工程揽到手了,就把该承揽工程的撂在了一边。”

“长胜说的是。”周芳芳说:“一次,有个经商的朋友找几个姐妹帮忙,她给了我们每人五千元,事先对我们说打牌时随便打,不显山不露水地输给一个官员。那次打牌,感觉挺轻松,没啥心理负担。求人家就得惯人家哦。”

赵长胜说:“官员也是人,是人就喜欢开心些。按理说,乾隆算个开明皇帝,他也清楚和珅是啥人,但为啥喜欢和珅?和珅这人精明得很,投其所好,平时积攒点笑话、段子,到闲时说给皇帝听,乾隆自然高兴,工作累了,听听笑话,轻松轻松。这样,和珅就成了乾隆身边的红人。芳芳刚才说的,也可以说是牌场贿赂,不声不响,就把事情办了。在这个世界,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招。有一种是感情贿赂。我们单位有个人,业务方面很扯淡,可人家有特长呀。头头喜欢打乒乓球,水平一般,他就陪领导打,打球时尽量把球往上面撩,让头头噼噼地往过扣球,你说头头能不高兴?”

“噢,这么个理。”黑脸看了看前面路上的一块标记牌,标记牌显示着到狐仙山的里程,就说:“快到了,下车后先找个摊子吃点饭再上山。这次,说啥也得好好拜拜狐仙娘娘,保佑我手气好些。”

狐仙山在龟城县西南,海拔3000多米,灌木丛生,是白马市有名的风景区。

龟城县一带曾有这样一个民间传说:以前,狐仙山原名叫帽子岭。有一年,有个面目清秀的书生进京赶考,走到帽子岭时,人困驴乏。这书生看见半山腰上有间农舍,便前去投宿。当书生叩门请求时,一位老妪热情地招呼他进门喝水吃饭。晚上住宿后,他听见有敲门声。书生打开门后,一个貌美女子飘然而至。言谈举止中,这美女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书生对这个谈吐文雅、知识渊博的女子钦佩不已。他说:“请问大姐,这帽子岭离京城还有多远?再一个,我这次前往京城考试能否高中?”美女答曰:“京城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书生睿智,我想定能高中。”言罢二人情投意合,同床共眠……第二天早晨,书生睁眼一看,嗯?帽子岭不见了,驴在一边吃草。他盖着被子在一棵树下躺着,而京城就在眼前。当然啦,考试后不久,书生金榜题名。

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小车来到狐仙山下停车场,好不容易才找了个车位。吃饭时,他们见饭摊子前面不远处有个戏台,台上一角,摆放着锣鼓等乐器。

黑脸问卖饭的老板娘:“大姐,这里经常唱戏?”

“噢,断不了。都是还愿的请剧团来给狐仙娘娘唱的。”

黑脸、瘦猴精他们拾级而上,远远就看见半山腰那座狐仙庙。

狐仙庙两侧各蹲着一只白色狐狸的石雕守护着庙门。庙门的对联是:

采浩瀚天地灵气

撷辉煌日月精华

横批:

心诚则灵

天气很热。台阶上,树荫下,墙壁前到处站着或坐着一些乘凉喘气的香客。

黑脸、周芳芳几个人到了狐仙庙大殿门口前几米的地方,每人花十元钱请了炷香,在香火炉弯腰作揖敬香。敬香之后,他们来到了大殿,只见正中央狐仙娘娘神采奕奕,一身绸缎,柳叶弯眉,樱桃小口,背后横陈着一副玉如意,端坐于一只银光闪闪的玉雕狐狸之上,显得雍容华贵。

跪拜狐仙娘娘的香客摩肩接踵。耐着性子,等了好长时间,那几个摆放在地上的蒲团才有了个闲空,来接待黑脸他们的到访。

跪在蒲团上,黑脸排除了杂念,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虔诚拜仙:狐仙娘娘啊,今天,黑脸我给你磕头烧香来了。求狐仙娘娘啊,您老人家保佑我打牌的时候手气顺些,再顺些,多赢点钱,求求娘娘开恩,保佑我黑脸好些,保佑我黑脸顺些,娘娘啊娘娘……

其他几个人拜了拜狐仙都站起身来,等在一边,见黑脸还在那里默默地低着头,两只手平放在蒲团的前端,撅着个屁股,一动不动。

瘦猴精向赵长胜、周芳芳使了个眼色,三个人看着黑脸的背部,都笑了笑。黑脸还在蒲团上匍匐着,嘴里叨叨念念着什么。

又等了一会儿,黑脸才站起身来,心想总算了结了一个心愿,显得心满意足。转身一看,见瘦猴精他们眼睛盯着自己发笑,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嘿嘿,今天可是好好拜了拜娘娘,不知他妈的顶不顶用?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急忙搧了自己一掴,骂道:“贱嘴……”

拜完狐仙娘娘后,他们就围着狐仙娘娘的塑像转着看。

转到塑像后面,黑脸看见狐仙娘娘坐在那只玉雕白狐上面,狐仙娘娘的臀部显得圆润丰满。他不由地伸手摸了一下,说:“这屁股,圆鼓鼓的。”

瘦猴精赶忙制止,“不敢不敢啊!你这人……”说着愣了黑脸一眼。

黑脸也觉得自己有点鲁莽,把脖子缩了一下,做了个鬼脸。

拜完庙后,黑脸开车下山。

山路陡峭,弯弯曲曲。黑色的小车像个甲壳虫飞着。

刚下山不久,突然,小车剧烈地抖了几下,接着在路面上滑了半个圈,车头朝后,小车里面的人被颠得东倒西歪。

这时,黑脸惊恐之时又见后面一辆小车疾驶而来……

后面的那辆小车紧急刹车,“吱——”很长的一声,两个轮子在路面上磨出七八米长的两道黑印。

两辆车里的人们都瞪大了眼睛,惊得把嘴都变成一个个圆圆的“O”型。

坐在前面的瘦猴精把右腿紧紧地蹬着车子前面的挡板,潜意识地替对方的司机刹着车。

对面的车子在靠近,继续靠近……周芳芳被吓得闭上了眼睛。

对面的小车终于停下了,就差一尺左右的距离,两辆车差点“亲嘴”。那个司机摇下车窗,脸色一片苍白。那个司机狠狠地瞪了黑脸一眼,然后把车倒退了几米,加上油门走了。

看着那个司机瞪他,黑脸没有吭气。若是在平常,在城管队养的那脾气,早就打开车门下车绾袖子了,如今底气有点不足,也就只好忍了,他慢慢地把车靠在路边。

几个人下了车,刚才被吓得够呛,脸上都没一点血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橡胶的焦糊味……

“啊呀,吓死我啦。”等车停下后,周芳芳才开口说话。她一手捂着咚咚直跳的胸口,一手扶着自己的腰,慢慢地挪到马路边,坐在块石头上,呼呼地喘气。

黑脸顾不得擦擦额头上的虚汗,默默地看着路面上那两条黑色的印迹,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又走到自己的小车前面,弯下腰查看着左轮胎。他挠了挠头:“哎?好好的,咋爆胎了?路面上也没啥东西。”说着又低头看看扁了的那只轮胎,又看看路上,有点纳闷。

”好险呀!”赵长胜回头看了看蜿蜒曲折的山路,长出了一口气:“幸亏刚下了山,要不……”

瘦猴精给黑脸、赵长胜递了烟,站在一旁埋怨着黑脸:“哼!咋说你嘞?再叫你说圆鼓鼓的,圆鼓鼓的!在山上,不该摸的你也摸,不该说的你也说,想咋就咋?你以为狐仙娘娘是街上的小商小贩,怕你?”

黑脸手里夹着烟,回避着瘦猴精的话茬,眼睛却看着山上的狐仙庙,说:“唉,先抽支烟,歇歇,再换胎。这事情闹得……他妈的。”他搓了搓手,圪蹴在路边,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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