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从前只听说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就没见过这救了命，还能被倒打一耙的！红星不娶你，他良心过得去，因为他救了你的命！倒是你，这么逼着他娶你，你后半辈子能睡安稳不？

坏分子是不能读书，但红星是坏分子吗？

他的爹刚为国家建设丢了命！他的娘，是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他自己，刚刚从阎王老爷手里把你的命抢了回来！

要说他哪里做错了？我看就是他不该救你！看你掉到河里，他该拔腿就跑！怎么他受了委屈还不兴让大队长做主了？你姑娘家的名声是名声，我儿子的名声就活该让你们这么糟践？今儿个就让父老乡亲们评评这个理！”

乔木兰话音刚落就听……

“他该救不该救的，他不是已经救了吗？救了就得负责！”急急追上来的李菜花，不敢上前，蹦着高儿开口。

“说出来大家可能不信，不过我儿子不是自己下水的，是被这个刘兰香拖下水的！这救命之恩我儿子就不领了，不过想算计我们家……我乔木兰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不就是看着我家死了男人，厂里发了抚恤金，恨不能扽下口肉来吗？

你们家可真是好样儿的，连死人钱都眼红！

我们孤儿寡母的，是得了点儿钱！可那是我们家大锤的买命钱！我就问，我把这钱给你，你能把我们家大锤给我还回来不？这钱给你，你能把我家五个孩子养大成人，能给他们娶妻送嫁不？”

这话，乔木兰也不单单是对着李菜花一家说的，她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王大锤的抚恤金得叫多少人眼红，有用没用的，在旁人眼里，死了男人总是不好过的。

煽情了一波儿，乔木兰就放了狠话，“话我撂在这儿，有我乔木兰在这个家一天，她刘兰香就甭想进我家的门儿！”

“乔木兰，你……天爷啊！沙河村怎么就出了乔木兰这么个滚刀肉啊！这是逼着我闺女去死啊！”李菜花眼见煮熟的鸭子要飞，哪里肯干，再次一屁股坐在地上，嚎了起来。

然而众人都静静地看她表演，并不言语，就挺尴尬的。

这下，李菜花连个台阶都没有，只得一直嚎下去，只是声音渐渐低迷……

大队长王长根姗姗来迟，只见他拿着旱烟袋，披着一件破烂的中山装，里边是一件发了黄的半袖，撩了撩眼皮，一脸嫌弃，“行了，李菜花，闹腾够了就回家去！反正你们家以后有人掉河里以后也没人敢救了。”

嘎？

“大队长，那我闺女怎么办？”李菜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她是你亲闺女不？活着不挺好吗？怎么我看着你老想着把人给逼死？”王长根嘬了口旱烟，还是那不紧不慢的调调，却叫人不敢小觑。

“散了，都散了！不用干活儿都？不想歇晌就直接往地里割麦去！活儿都干不完，还有空瞎吵吵！”说着，王长根就趿拉着破布鞋往回走。

话不多，看热闹的人就奇迹般的散了，李菜花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刘方早早儿瞧见大队长，早跑没影儿了。

刘兰香咬了咬嘴唇，也知道今儿这事儿算是不成了，灰溜溜地拉着李菜花回家了。

乔木兰就觉得这事儿有点儿戏剧，“这就完了？”

“他们家公分儿不够，年年欠队里钱，粮还没分下来，哪敢跟大队长叫板儿？他们不敢再闹了……”王红星说得就有些凄凉，反抗就这么简单，可惜他娘到现在才明白，不然也不至于被欺负成这样，家里连点儿积蓄都没有。

王红星话音刚落，就被远处的喊声打断了。

“哥！”

就见一年轻后生，在胡同口儿站定，身后背着一麻袋草，头上有汗不断滴下来，顺着眼眉就要滴到眼睛里，只能郭着腰，让汗滴在地上。

见王红星回了头，人就愈发急切了，疲惫的身子像是突然有了使不完的劲，大步流星往这儿赶。

后生的模样渐渐清晰与乔木兰记忆中的人影重合，正是王家相貌最随原主的二小，王红旗。

“哥……这个学，我不上了！”王红旗负气说完，就低下了头。

“别胡说！”王红星哪里听得这种话，当即呵斥出声。

王红旗猛地抬头，一双星眸就红得跟兔子似的。

“总不能为了那些不值当的名声，苦你一辈子！那刘兰香是个什么东西？癞蛤蟆一样的玩意儿也敢说要嫁给你！”

突然提及刘兰香，王红星还是很别扭，但是‘不读书’他是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这事儿过去了，你在学校好好读书。”

“哥，我都听见了！你知道我听了这事儿多难受吗？当初明明该你去上学，为什么上学的是我？

你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我反而去读书享福去了！读书读书，读了还不是要回村儿里种地？

你们谁问过我的想法了？还没怎样，就肩负着全家的希望了，这个书我根本就不稀得读！”

歇斯底里吼了一通，王红旗就抱头蹲在了地上。

王红星就很惊讶，在他心里读书是很光荣的事儿，他心心念念想着的净是读书的好。

倒没想到红旗竟还有这么大压力。又一想村儿里一波儿又一波儿的知青他也是亲眼见着的，这个问题，难住他了。

“回家！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红星背着麻袋，把你不成器的弟弟给我弄到东屋儿去！”

乔木兰的脸直接黑成了锅底，王红旗的迷茫是很多人都有的，然而眼下已经是76年了，距离恢复高考不过还有一年的时间了，对比其他人，王红旗已经很幸运了。

想想高考恢复之后的第一批高材生所面临的大好局势，乔木兰自然不会让他半途而废。

暗自整理着小剧本儿，乔木兰已经慢慢悠悠朝东屋儿去了。

身后，王红星看着先行离开的乔木兰，明明还是那个消瘦的人，只是平日那不自觉蜷缩的背，此刻挺得笔直，仿佛天塌下来都压不垮。这一刻，不，也许在娘把刘赖子一家打入地底的那一刻，自家的天，就已经开始变了。

分明，他已经做好了顶立门户的准备，然而看到娘的背影，他就觉得自己可笑。

“哥……能不能不去？东屋儿……”

王红星的遐思被弟弟颤颤巍巍的声音打断，他这才发现有这个感觉的可能不止他自己，弟弟不也吓得瑟瑟发抖吗？这在以前可是没有的事儿！东屋儿吗？他有点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