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灵神术罗儿许妃小说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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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小骗子阿洛


皓月当空,巍峨云峰直入云霄,望月崖上峭壁映清辉,绝顶风景即使是夜黑,在明月之下,依然照出一片清幽。山风拂面撩人,叮咚泉水不断,一曲悠扬入耳来。不知谁仗剑在崖边吹起笛声?让这望月崖上的风景多了几分惬意。

罗儿,他最爱的女子,穿着一袭红衣,站在绝顶山崖上等待着他到来,他在很远的地方就听出了她的笛声。

她的笛声婉转缥缈、清亮悠远曲调万籁生风,与这景致十分契合!

罗儿,我来了!

为了这一次私奔他放弃了王位,正在朝着那一抹红色清影而去……

她放下玉笛,从刀鞘中拔出一柄清寒的宝剑,端详了一会。

那是他送给她的定情之物,说他此生若是背叛罗儿,罗儿可用此剑杀了他!

罗儿……

他喊了一声,罗儿没有听见,依然拿着剑仔细端详……

罗儿!

他着急了,飞奔而去……

那把剑不知何时被她横在脖颈之上……

她转身,看到了他,一抹他永远都想不明白的笑容挂在了脸上,然后手腕用力,横手一抹!

血溅无声,红衣无影,罗儿轻飘飘的用一个笑容与他做最后的绝别!

他一下子就蒙了!

脑子一片空白,发疯似的冲过去,抱住她如拂风落叶的身体,捂住她血流如注的颈肉……

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都已经打算一起私奔去广阔天地自由翱翔,不受宫闱繁文缛节掌控了。他给的承诺他也一一都兑现了,为何她会在私奔的当夜一剑抹了自己的脖颈,毫不犹豫,留给他一个永远都不能理解的笑容?

罗儿,不要!

他抱着她,惊慌失措,仿佛一个迷失的幼儿……

“对不起……”

简单三个字,是罗儿留在这世间最后三个字,他想不通,想不通……

他们那么相爱!

他为了她甚至都可以放弃整个世界,而且已经下了最后的决定,选择来这云峰望月崖与她一起离开东土。虽然他来的迟了一点点,可是他终究还是来了不是吗?

他反复确认,最终脑子一片空白晕了过去……

晨霜浓重,露水打醒他,他以为只是一个梦,可怀中那个曾经无比美丽动人的身体正冰冷冷的躺在他怀里……她死了!死的那么坚决,一点都不留余地,好像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最终的选择,望月崖上不管他来与不来她都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世界黯淡了,他的白衣一片猩红,罗儿身上穿的那件红衣扎了他的眼,也灭了他火热的心,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愿意看到一丝红色出现在眼里……

“殿下、殿下、殿下……你醒醒……”

有人在他耳边呼唤……

他满头大汗从半夜惊醒!

那个恶梦永远都在折磨着他。

“几时了?”

他问道。

侍卫说:“丑时刚过。”

“神兵营的人回来了吗?”

“还没……殿下,您又做了那个噩梦了吗?”

宋国左安王,王座顺位继承人,现统领卫护王宫的骁骑神兵营,今夜他例行巡防检查,路过云峰脚下,想起三年前的诛心红衣。

事到如此,他还清晰记得,他抱着她的尸体枯坐在望月崖整整三天,天旋地转、海枯石烂、月升又落,他一动不动倒在山崖之上第四天才被神兵营找到,将他抬回铜楼城。

那座小小坟茔没有名字,立在望月崖上孤零零,他知道她孤独,可自从宋王烧了云峰栈桥,也就绝了他再上云峰的路。即使宋王没有烧掉那座栈桥,他也不敢再上云峰了,因为罗儿死亡的气息还残存在他脑海里,望月崖腥血的味道还在鼻尖挥之不去……每当路过云峰,他都会害病,身体发热胃中翻滚,心肠绞痛,若是随行看到有人身穿红衣,他必下令诛杀。

“长大的路总会经过一场诛心绝杀……”

他最敬爱的母妃许氏告诉他:“孩子,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还是母妃最爱的那个孩子。”

三年前,他还信誓旦旦的宣布:“罗儿与王位,我选择罗儿,放弃王位!反正不是亲生,你的儿子,我不当也罢……”

这一句话不知伤了多少人的心,一向硬朗的宋王还因此气倒,醒来之后差点杀了他。

若不是这个母妃苦苦哀求,哪有今日巡访神兵营的左安王殿下。

“长大的路总会有那么一场诛心绝杀。”

他记住了那句话,经过一段漫长的沉沦,他终于带上礼冠穿上朝衣走进朝堂,手奉诏书宣布为王,从此以后他彻底变了,成为一个冷漠、坚决、无情的左安王殿下。

他统领神兵营之后,经过几场惊心动魄的劫杀,一改桀骜,不再任性,学会如何在人前强颜欢笑,如何隐藏内心,如何将阴谋诡计深藏,如何天衣无缝夺权?甚至谁敢红衣在前:杀!杀!杀!

他用强硬果敢的风格走入了宋国的政治中心,成为了第一位封王手握卫戍京畿实权的王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谁会知道,三年前他就是那个曾经为爱奔走天涯放弃江山的傻王子。

被噩梦惊醒之后,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睡下去了,披衣而起,为明日巡防例事做好准备,打算寅时点兵,卯时操练,他要尽早返回王宫,陪在许妃病榻前,听她讲述童年美好时光。

许妃病重,垂暮沧桑,不久之前还差点咽气,他本不想进行这一次巡防任务,可许妃说这病魔缠身多年,不会立马断气,不许他破坏规矩,成为士子口诛笔伐的对象,她在病榻之上敦敦教导:无论何时都要将这一支军队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就算是门阀与世家联合动摇也不能左右他的权威。

他点头离宫,还想着采回一束许妃最爱的野荩花插到她的床前,伴她入眠……

咚~

咚~

咚~

……

从宫城方向传来三十六下钟声。

他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冰冷的寒水席卷而来,手脚忍不住颤抖,脑海中那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又拼命否认……

一骑风尘敲开巡营大门,马上滚下一人,高声疾报:

“许妃薨,请殿下速回王宫主持丧礼!”

他离开之时,许妃虽露病态,可还强撑着送他离宫,嘱咐他早日归来喝她煮好的玉露清茶,如今细想,那是回光返照之象,父王早就暗示,此次巡防要尽早结束。

“母妃!”

他跌坐在地,紧握拳头,不许自己哭出眼泪,咬着牙,巨大悲伤席卷而来,那种痛苦虽然心里有底,可降临之时,他才发现情感无法控制。

“取消巡防,我们回宫!”

他冷静说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抿一下嘴唇,眼角闪过一点光亮,随即消失不见,挥挥手让随从进来,镇定指挥,安排行军返宫事宜,大队人马从城外武山凌晨出发,反穿襟衣,腰缠白带,浩浩汤汤从西墙阳门入城,走回王宫。

黑衣暗杀队伍隐身松林,面对这支镇定从容返宫队伍,无机可乘,只能放弃准备多日暗杀行动,领头人物摆手撤掉部署,叹气说道:何时才能完成任务,杀了这位冷血王子。

这是大争之世,列国局势复杂,风云诡谲,身为宗主国王子,手握重权才能成为机谋取巧的对象,才配背景强大的反派势力派人时时盯住寻找机会一击毙命。

他叫李长安,宋王嫡长子,受封左安王,统领骁骑神兵营。生母萧王后怀他时正逢九王叛乱,当时只是太子的宋王李延希带着王后流落民间,被人追杀,大难中王后生产,在地洞中生下他后不幸罹难。

九王叛乱,兵搅京师,李延希卸下君权的父君与兄弟皆遭诛杀,他带着最后希望远离京师,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幸得一位高人许肃相助。

许肃帮他收拢旧部,发出黄衣血诏,号令宋国烈士来朝,陈兵布阵杀回京师。这一路凶险万分,他不知是否能安全返回,于是将幼儿托付给许肃之女——不食人间烟火的许之婳。

许之婳原本就倾慕于他,抱着李长安,便将他视作自己所生的儿子。

作别幼子后……

他重整旗鼓、破釜沉舟杀回国都,平叛乱、安黎民、登基为王,六年之后才去梨风谷迎回李长安,并且迎娶许之婳报答当年许肃救命之情。

骁骑神兵营便是许肃建立,卫护京畿,装备精良,是一支从厮杀中挣脱出来的强军,驻扎都城古方西北角铜楼城之上,俯瞰都城,形如堡垒,翼卫王宫,只听许肃号令。

李延希王位登稳,许之婳进入王宫,受封许妃,冠绝后宫,君王独宠。一年之后,许肃病死,第二年,许妃诞下小公子——李慎。

李长安从来不知有萧王后,只知有许妃,他幼年流离,在梨风谷自由自在惯了,返回王宫之后又被李延希补偿溺爱,被宠坏了,十六岁跟一群世家子弟出宫游玩,在苍丘湖上,大家摇船打闹,他一眼瞥见湖上采莲少女——罗儿,一见钟情,两眼发直,身体没有站稳,坠落水中,世家子弟只顾哇哇乱叫,没人敢下水,是罗儿像一只鱼鹰一样游过来,将他拖到岸边,他喝了一肚子水痴情的望着这个如天仙下凡的少女,从此以后便陷入情网不可自拔。

宋都古方城门阀众多,世家繁杂,王子婚事本就是联络门阀世家的工具,他爱慕采莲少女,要脱离王籍,当一个逍遥民间客。

大争之世,哪能随心所欲,许妃为着他的事,操碎了心。

李延希气的要杀他时,许妃抱着腿求他父王息怒,后来又偷偷将他放走,他离开之后,许妃得到一个奇怪的消息,心中不安又苦苦哀求李延希派出神兵营去云峰寻找,这才在望月崖找到奄奄一息的他,避免成为野兽腹中美餐。

神兵营红旗队长剑川找到他时,不知他抱着罗儿的尸体坐了多久?一脸呆滞,站起时晕了过去,许妃让剑川给那善良的姑娘筑了一座坟茔,让他去望月崖吊殓,可他摇摇头,不肯再上云峰,李延希一把火烧了云栈,绝了他曾经的幻想。

回宫之后,他大病一场,是许妃悉心照顾,待他康复时,又央求宋王封他为左安王,并将骁骑神兵营的执令交给他管理,从此以后,他便进入军营,与当年许肃留下的遗臣一同学习为君之道。

李长安本就是一个聪明王子,加上军营生活异常艰苦,锻炼他的意志力本来就是小事。

古方城中有些门阀世家视神兵营为阻碍,要剪除统领人物,一个个神兵营元老被暗杀,连许妃也在深宫之中遭人暗算。李长安自从亲眼看着与奠元帅许肃一同征战沙场的密友长辈死在自己怀里之后就立志整顿古方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重新振作,披上冷血外衣,以大王子之躯披甲血战立下煊赫声势,统大军,驻京畿,作为一个铁面王子活了下来。

病来如山倒!

许妃年纪轻轻就患上重病,没能等到他巡防回来,就香消玉殒了。

宫幔换上白色,屋檐挂上衾条迎风飞扬,整座王宫乐师带着乐器纷纷离开宫廷,这座不夜之城原本夜夜笙歌,如今因为许妃的离世,不但是王宫,连都城内外也失去喧嚣,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许妃亲民,经常下田劳作,为百姓祈福,还不时的微服出宫了解商民经营状况,为君王献策。加上许肃是辅佐宋王登位的高人,也是结束九王叛乱,平稳古方乱象的英雄,他的五个儿子都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生命,没有留下子嗣,唯有这个孤女,因帮助宋王养育幼子,躲在梨风谷中,才留下了一丝血脉,因此古方城中不止王宫内苑,所有宫外百姓都在自主悼念这位冠绝一代的贤妃——许之婳。

李长安从小就被许妃养育,在他身上,许妃倾注的心血最多,他将她视作亲母。许妃丧事,他首当其任,做到尽善尽美,不留遗憾,可心里的痛谁也不知。

晚霞落地,夜幕将临,所有缅怀许妃的名士都已经纷纷离开,剩下一堆杂事留着这个百忙世子,他已经两天两夜都没有睡觉,双眼红肿跪在灵堂之上,手捧谴册,反复对照,最后听宫衣礼官唱名陪葬入殓物品。

东土女子地位不低,有权有势之人应有尽有,宋国历朝历代,王后妃子执掌大位的不计其数,很少有能像许妃这样善始善终的。

许妃来自民间,涵养不比那些世代在王都经营的王公贵族低,梨风谷中藏书巨大,许妃最爱的那本《沁水行》要不要陪葬?李长安犹疑不决……

梨风谷的记忆很模糊,那本《沁水行》总是被她捧在手心,母妃临死前总在念叨,要是再回一次梨风谷就好了,她老说要把《沁水行》放回梨风谷的书架上……

父王派出行辕迎他回都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外公问他:从此以后要有一个世子模样,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

往事历历在目,他将《沁水行》收起,从谴册上划去……

“这是母妃最爱的书,留给慎儿吧……”

唱名还未结束,诸公都还在现场,一个少年扶着灵床,嗷嗷大哭起来,他已经忍无可忍,朝着他大吼:“不许哭!”

那是李慎,许妃亲生之子,年仅十三,正是李长安最贪玩的年纪,也是一个男孩最放肆、最能宣泄情绪的年纪。

他没有经历过大争之世的绝杀,也不把自己这个宗主国小公子身份放在眼里,在灵堂之上哭起来是肆无忌惮,天崩地裂,一把鼻涕一把泪,擦的满脸脏兮兮,衣服也皱的不忍直视,看的人觉得可怜又觉得可气,又不是意外离世,被仇敌所杀,死的痛苦万分……许妃的离世乃是顺其自然,病入膏肓,无力回天,所有的人都知道总会来临那么一天,做好了安排……这位小公子哭着就像是七八岁小儿那样不讲理、蛮横……诸公早就觉得不妥,纷纷以目示意,让李长安控制这一下这位从来都不听师长管教的小公子。

“将来弟弟有难,你一定要护他周全,答应母妃,不能放弃他!”

母妃病榻前总是让他发这些无聊的誓言,他全部照做了,心里却清晰,不管母妃是否托付,这个弟弟他必然是要千万般维护的。

大殿之上,灵堂庄肃,身为王子,要落泪也应关起大门,偷偷流下,李长安虽然宠爱这位弟弟,可丧礼不容耽误时辰,弟弟的身份地位更不容被质疑……他怒了。

那一声呵斥让李慎吓了一跳,他收起哭声,眼泪巴巴看着眼前英俊潇洒的兄长。

“你不是亲生的孩儿,你不爱母妃!”

李慎抹着眼泪带着哭腔说道。

他将谴册放下,让唱名礼官诸公出去,空荡的灵堂只剩他们兄弟,他回身甩了一个巴掌,狠绝不留情面,李慎停住哭声,带着恐惧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蹲下身子,扶住李慎肩膀,盯着他的眼睛,冷冷说道:“不要让别人看见你的懦弱,这宗主大国朝堂之上想看笑话的人很多。”

李慎不懂,眼眶中溢满泪水,不敢滴落下来……

他看着那小脸通红样子,口气温柔了,带着歉意说:“疼不疼?”

李慎抠着手指,咬着嘴唇,倔强摇头。

他说:“门阀世家世代经营古方,人员众多,根深蒂固,彼此之间互相制衡又关系复杂多变,我们后来居上,虽然统领宋国,可若是子弟出了差错,也要付出代价的。骁骑神兵虽是保护实则监视,外公这些年不知杀了多少人立威,有些利益相关的门阀世家早就将许家后人视为仇敌,你是母妃唯一血脉,也是外公遗存的最后血缘……多少人正请来士子,坐在殿外,等着吊唁实则捧着纺书准备将你灵堂大闹哭鼻子的戏码搬上妓坊花阁舞台,嘲笑你的懦弱无用。你一脸泪痕,还大哭大闹,打扰唱名,连寻常人家的孩子都不如……”

“可……可……她是我娘……”

李慎哪里懂那么多,深宫之中,他不喊母妃,就只叫“娘”。

平时与许妃相处也像是寻常百姓。

这些年,他年纪虽然长点,可因受宠爱,随心所欲,从未涉足政事。学堂之上,也没学进什么好东西。门阀世家、贵族子弟都在同一个学宫中读书,他从来都只当他们是同窗,怎会去猜测其中利益纠葛。

一场丧礼,母亲离世为何不能宣泄?

他对李长安的说教一头雾水,只因被狠狠一巴掌吓到,眼泪忍了回去,低下头,不停抽泣。

对于这个弟弟,许妃在世时也很无奈,总是对李长安说:“弟弟有些顽劣,但是本性不坏,很像小时候的你,你不要生气。”

李长安以前也经常带着李慎一起上树抓鸟玩,后来因为接下神兵营执令,就常年住在铜楼城,兄弟二人已经很久没有相聚,他悄悄给他递了一块祭品,说:“你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吧,先吃点,等祭礼结束,就不用饿肚子了。”

皇宫祭礼,一旦进入灵堂,就必须要守灵七日,这七日不能吃饭只能喝水,李长安还好,可李慎就受不了了,他情绪失控多多少少还是因为肚子挨饿的原因,接过东西,张望四周没人观看,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死亡已成定局,李慎虽然年纪小,也早该明白这个道理,他知道皇族禁令比普通门阀都要严格,作为王子,行事要更加谨慎,腹中有了食物之后,心情宽松下来,擦干眼泪,静静跪在一侧,不哭也不闹了。

李长安站起来,看了一眼玉棺之中的许妃,让礼官进来,收起谴册,裹殓衣被,丝麻织物层层覆身,最后盖上棺盖,棺盖之上再覆非衣帛画,两个老妪穿着巫衣,唱念往生极乐,玉棺再套朱漆外棺。

择个风水吉日,五日之后,浩浩荡荡,从王城出发。

一个凤尾鎏金贴箔小型玉棺进入陵山禁地,棺床一放,断龙石一落,从此以后天人两别,这幅绝世美颜不会再留在人间了。

陵山之上绿林茂密,山风袭人,许妃陵寝与萧王后分列两侧,两座敕建明堂庄严肃穆,黑色柱廊、白色阶陛,檐下幽阴裹冷,一个白面孝衣少年正坐在左侧明堂屋外地上,张牙舞爪正逗着一只小野猫玩耍。

许妃死后,宋王追封她为王后,她生前享尽君王宠爱,死后又获得黎民百姓拥戴。一个山谷少女,得此殊荣,一世足矣!

东土传统,亲属离世,家人必须要守孝三年,王室成员亦不能免俗,但可以让礼官率众代替守灵或是在许妃生前寝宫设立灵堂,在此守灵。

宋王宠爱许妃,他走后,三年孝事就交给了李长安与李慎。

李长安因为身怀重任,国家重器掌握手中,因此宋王便敕令小公子李慎上陵山守灵三年,这个十三少年从懵懂无知守到十六年华,当年任性顽劣成为他在陵山之上最大障碍,宋都繁华旧事都与他无关,他在陵山三年,没有结交朋友,随行学宫老师成为他最敬尊长,守护卫士成为他最好伙伴。

三年之后,母妃离世的痛楚已经成为过去。他长成一个俊美郎君,孤坐明堂之中,掰着手指头,数着诏书送进陵山的日子。

宋国是一个很古老的国家,都成古方贵族遍地,百姓修养很高,举手投足尽是大国风范,出门在外,都是我乃宗国百姓,自豪骄傲让列国小民很嫉妒。

李氏自从问鼎中原,从一个门阀变为君王,其中艰辛不必赘述。因为李氏家族是从征战中崛起的贵族,因此子弟涵养带着军伍蛮力,初入主古方时受到不少门阀世家冷眼相待。

在古方城,门阀是朝堂脊梁,家族的历史久远到连宋国列志都不一定能比得上。他们的后代子弟大多精明能干,才艺突出,骨子里生来就已具备贵族精神,不需**,学宫之中以这批人作为领袖,士子风尚也由他们引领。

而世家,历史不长,但因掌握宋国商道,垄断财源,因此是古方城中最富庶的人。他们的子弟虽然缺乏贵族精神,但因财力雄厚,家中长辈喜欢豢养名士,古方城中,这一批新型贵族便是宋国未来的希望。

在这之中就是王族李氏了。

李氏家族虽从行伍崛起,但因建立了新制度,平衡了门阀、世家、王族之间的平衡,因此在古方城中也是中枢人物,管控朝堂、征伐列国、维护领土、分配财富众望所归。只是,他们的子弟虽然是王子,因历史渊源、文化水平、财力不足等,有时甚至都不如门阀、世家的子弟来的自由自在,没有权势的王子更是在门阀世家之下,说话行事都要看他们脸色。

李慎从小就在王宫内苑成长,父母给了他极尽关爱,还有一个手握卫护京畿重地的神兵营兄长对他照顾有加,因此性情任性,顽劣像是没有受过**的孩儿,在宫中横行霸道惯了,在许妃的灵堂之上又因哭闹的像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因此,宋王才让他在陵山守灵,好好改一下小公子的毛病,将来上朝能有称霸一方的基本。

可是这个小公子生的乖巧,脸上一副公子哥的模样骗了世人,三年之后,李慎解服,等了三日,返宫的招数还没送达,他就拉上两个卫士带了两套衣服,兴致勃勃的下山回都了。

许后陵寝在古方城外二十里外龙山之上,途中有谒陵栈道,直达古方城,驰道笔直,因此车马不到半日便可抵达古方城外。

龙山是块风水宝地,重峦叠嶂、深山野墺、是宋国少有的钟灵毓秀、寻幽探胜之地。李慎在此三年,没有下过山,却从白昇师傅的口里知道了一条绝美的溪涧,这条溪涧叫做“遗珠谷”,是九龙飞瀑汇流的山谷,谷中地势起伏多变,长年被冰川侵蚀,遗留了许多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小池水涧,像是玉珠点缀,苍翠绿幕,加上山泉横流,这条“遗珠谷”便成了人间绝境。后来因为龙山南麓被选为李氏陵山之后,原本修建通往“遗珠谷”的栈道游亭被破坏,无路可上,唯有穿越陵山禁地,从先王陵后穿越,才能找到原来栈道,进入游玩。

白昇是学宫遗老,历经两朝,独来独往,不争权位,学识渊博,年轻时是遨游四方的名士,曾经周游国列国,在也各大郡城讲学过,对东土人文方物信手拈来,他总是看不起宋国的风物人情,唯独对这个遗珠谷充满了赞美。他在陵山经常口无遮拦的责备为李氏选陵址的术士高人不该选了这座陵山,让遗珠谷淡出人们视野。李慎没有离开过古方,对东土列国的所有认知都来着这个遗老。他口中最称道的遗珠谷也自然就成了他解服之后十大游玩之地的首选。

于是便带了两套衣服,准备先去遗珠谷玩个够,再一身清爽返回古方,用新鲜的面目去迎接风花雪月、纸醉金迷、笙歌燕舞、海吃湖喝……

至于那些家国大事,门阀世家,朝政权位……他一点都不感兴趣。

幽谷密密林,溪涧款流水;

遗珠池潭清清敛,百花盛开景无边。

苍天为盖,绿草为幔,遗珠谷水帘不止,一汪汪清澈的水潭在谷中随处可见,因地形特殊,岩土含有许多矿物质,使得水潭在绿草的照映下显出不同色彩。

李慎守灵三年,从出生起就在深宫生活,哪里见过如此美景,闻闻自己三年未浴的身体,觉得恶臭从内发出,嫌弃摇摇头,让卫兵退出十米之外,三两下,脱个光溜,一头**一汪清澈水潭里,洗个舒服的天光浴。

日头正是温暖时候,李慎不会游水,在池边浅水地方玩累了,靠在一处凹进的水帘后面,享受舒适的午后时光……

这是一个被水帘封闭的小空间,躲在其中莫名安全感从内而来,他望着水雾中的彩虹,开始盘算返宫之后要做的事情。思来想去……深宫之中他早已经翻天覆地,似乎没有什么可玩的东西了?古方城中都是门阀世家子弟,他们当年在学宫一起学习时,因李慎性情随和,不讲究身份地位,因此常对李慎冷嘲热讽,让他吃尽苦头,若是还要返回学宫读书,他打算跟父王要个爵位。“有了爵位,我就为所欲为,肆无忌惮的欺负别人去……还有……”

十六岁的少年正是思春慕情的年纪,想着想着……不自觉的想到了古方城中有什么容貌出众的名门少女?

正在做白日梦时……

扑通一声!

水帘之上坠下一物,滑不溜秋的在水中游动,他好奇伸出脑袋……

扑通!

水花溅起三尺浪,一个更大的物体从水帘之上坠下……

他吓的缩回脑袋……一个清秀美丽的少女从水底伸出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在盯着他光溜溜白嫩嫩的身体看……

从头看到尾,目光停留在他浓密的私处,眼睛瞪的更大了,张着嘴不禁比划起它的大小来……

“你……你……”

李慎气的语无伦次,挡住关键部位,大喊:“大胆!大胆……你……你……快把你可恶的眼睛闭上!”

少女一脸无辜,突然莞尔一笑,说:“原来那东西是长成这样啊!没什么稀奇的嘛……太丑!一点都不好看,恶心!”

说完还在水里啧啧点头。

李慎窘迫姿势不知该如何安放,满脸通红一半身体像被火烧一样,两只蹄子慌乱乱来跳去,大喊大叫。

她见到这个场面,更加开心了,拍手大笑,继而责备道:“行了,别叫了,谁叫你在光天化日之下洗天光浴的。”

“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啊!”

李慎窘迫的没有办法,扯着嗓子大喊。

少女觉得无趣,正准备爬出水潭,湿嗒嗒的衣服拖沓满地,一头秀发贴着曼妙的身体,一到岸上抬起头,两把闪亮亮的长剑指着她的脸,她疑惑的看着那两柄利刃,一点都不紧张手指轻轻拨弄自己的头发,然后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眼睛不紧不慢地的转过去再一次盯着李慎的身体,问他这是何意?

两名卫士听到李慎喊救命匆匆赶来,可面对的却是这么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也是一脸懵,问李慎:“刺客……刺客在哪里?”

李慎本来正要爬出水潭,白花花的屁股正一晃一晃好不容易才爬上岸,少女这一回头对上他的目光,他一吓,又摔进水潭,脚下不知踩到什么东西?一滑一趔趄……滑进深水区,两只手扑腾在水里不停的喊救命……

李慎是个做事不经大脑的小公子,带的两个卫士都是旱鸭子,原本是厨房烧菜的小卫兵,剑都拿不稳,被李慎硬拉着一起下山的。因为这样的人才不敢忤逆他的任何想法,他才能一个人跑山下且去遗珠谷玩,所以下水也就没有人阻止了。这一下李慎溺水,人都慌了,两个庸人卫士急的哇哇乱叫,不知该怎么办?

少女摇摇头叹声笨蛋加莽汉,一个鱼鹰入水,从水里捞出喝了一肚子水的小公子。随手拿起地上的衣服盖住他的身体,在他肚子踢了两脚,他喷出几口清水,捂着肚子大叫:“抓刺客!抓刺客!别让她跑了……”

卫士虽然是李慎的贴身护卫,可也从来没见他如此窘迫过,尤其是他那一乱叫,身上衣服又滑了下来,光溜溜的小公子可怜又可笑,两人都忍俊不禁,又要强忍下来,脸上表情看起来十分扭曲。

李慎命令他们闭上眼睛,披上衣服,扭头再看那小丫头时,她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岸,正坐在一块巨石上,瞪着大眼睛,认真在水潭里寻找什么?丝毫没有将李慎的所有反应看在眼里。这让李慎看起来更加的可笑了。

他是王宫尊贵的公子,每次沐浴都在一间全封闭的大房子里一个人洗澡,从小到大,谁都不能进去,他甚至自己立个规矩,谁敢偷看小公子洗澡,必杖责八十。虽然没有杖责过谁,可这已经说明李慎从小就爱洁净,十分忌讳有人观看他的身体。

小丫头看的也就罢了,居然还不当一回事,出水以后,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只顾着寻找水底下的什么东西?

“你……你……”

李慎呛了水,说话语无伦次,卫士扶着他好不容易才伺候他穿好衣服,他拿着剑正要去找小丫头算账的时候,扑通一声!

小丫头一头又**深水区里,像只游鱼一样,曼妙的身体在水里自由自在,贴身的粉色衣服美极了,李慎在水帘后做美梦时,幻想的正是这样一位美妙的女子走进他的怀里,这一下,他可看呆了……

“她的水性竟然那么好!”

李慎不禁感慨,忘了自己正要治罪偷窥小公子玉体的丫头呢?

小丫头没过多久,就从水里钻了出来,手里紧紧抓着一只长相奇特的小鱼,看来刚刚李慎一摔正是那只小鱼搞的鬼。

她快速将小鱼放进一个特质的竹篮里,满意的笑了起来。

“你……你这个小丫头,竟然敢偷看本公子洗澡,该当何罪?”

李慎手握长剑,极其不熟练的用剑刃指着她的小脑袋,一脚踢翻了她的竹篮,小怪鱼一溜烟,遁入水中没了踪影。

“你!”

小丫头怒了!

她虽然个子小,身体发育不良,行为莽撞,不懂礼节,可发起火力气很大,不顾剑刃危险,一把将李慎推到在地,说道:“老娘救了你,你竟然恩将仇报,将我养家糊口的小牛鱼给放走了,赔!你必须给我赔!”

这明明就是一个无害的小丫头,刚刚还救了李慎一命,卫兵将剑收回,免得误伤了主子,将他拉了起来,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该下山了。”

李慎本来已经打算放过这个小丫头了,这么一推,小公子的脾气下来了,赖在地上不肯起来,说:“让她给我赔罪道歉,否者我就不起来!”

“怎么?”小丫头挑衅的看着他,说:“不过就是看了你身体,你就要把我杀了,别看你们人多,老娘我可是会武功的,赔!你必须赔我的小牛鱼!”

李慎争吵不过,坐在地上生着闷气,两名卫士早就听闻这个小公子的无赖之处,没想到守灵三年,脾气上来时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又不能直接暴露他们的真实身份,卫士从怀中掏出钱财,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这点东西不成敬意,请收下……”

小丫头看到钱,眼睛放出金光,露出狡黠笑容,手伸过去……口气立马软了下来,说:“罢了……罢了……虽然少了点,但是荒郊野外的,相识即是缘,告辞!”

“不许走……”

李慎拉住她的衣袖,小丫头眉头轻轻一皱,胳膊一甩就甩开了,轻蔑地看他一眼,屁颠屁颠已经跑开。

“谁让你给钱的。”李慎一边责备,一边追着小丫头跑。

“赔礼、道歉,今天她必须给我赔礼道歉!”

李慎执着起来真是要命,浑身湿嗒嗒,都不担心会生病,一路追着小丫头非要一个说法。卫士无何奈何叹息不该违反禁令跟着小公子下山,以为回了都成,会被小公子重用,升官发财、荣华富贵指日可待,这下麻烦大了。只能跟在这个小公子屁股后面追了上去。

遗珠谷外就是密羽林。

这林间茂密,野兽出没,古径纵横交错,小丫头似乎有意耍着李慎玩,带着他在草丛林地里绕来绕去,蚊虫叮咬毒蚁乱爬,绕的李慎苦不堪言,可还是不依不饶,紧追紧赶,非要小丫头跪下来赔礼道歉。

小丫头跑了片刻衣服也干了,兴趣也没了,坐在一颗大树阴凉之下,从怀中掏出东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起来……跪下……赔礼……道歉……”

小丫头摊开双手,伸出舌头,气的他鼻子冒烟,怪自己从来不出手打女人,尤其是像她那样还没长成大人的小女孩。

“公子,我们快走吧……”

卫士十分无奈,朝着他走过去催促他离开。

突然!

一阵箭雨从密林之中飞出来,两位卫士正好站在他们两人面前反应太慢不幸成为刺猬,倒是小丫头反应快速,未等箭雨到达,一招回龙游,手握一颗小石,击中他的筑宾穴,他右脚吃疼,趴在地上,随着阿洛一脚顺着草坡滚到茂密草丛里,他一抬头,看到小丫头做个禁声动作,说:“这才是真正的刺客!”

密羽林草垛比人还高,两人一滚,站在坡上往下一瞧,都是绿色草丛,密密麻麻,连风都透不过去,哪里还能见到他们两人的影子。

嗖~

嗖~

……

冷箭之声不绝于耳,不停朝着草丛胡乱射来,想逼他们露出脑袋,小丫头见多识广两只机灵趴在坡下一动不动,可李慎就不同了,他没有看到自己的同伴早就成为刺猬,要站起来呼救,小丫头眼睛一转抓起一把草,塞进他的嘴里,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匕首,抵住他的肋骨,低声威胁道:“再不安静,我就捅死你这个笨蛋!”

小丫头眼神冷冽,李慎反身一看,透过草丛,刚才催促他赶紧走的同伴正躺在草坡之上,空洞的眼睛无力张望天空,没有生命迹象。李慎确认此时喊叫没有救兵反而会透露所隐藏之地,冷箭迎面而来,他理会小丫头的用意,小心将匕首挪到一边,点点头,示意自己一定听从指示,看着小丫头的年纪明明比他小,可那老练的临敌技巧,还是让他惊的心中充满诧异跟好奇,心想:“现在的小丫头原来都是这么厉害了啊!”

此时晚霞已下,天边一片火红,小丫头静静趴在草丛里,等待刺客持着弓箭一步一步慢慢走近……

箭一支一支从耳边呼啸而过,小丫头眼神锐利,趴着不动,一批鬼面黑衣人蹑手蹑脚走进他们藏身草丛……

空气中飘来一阵酸腐之味,小丫头眉头一皱,说:“望风散!糟糕,快跑……”

话未落下,她已经一跃而起,手心抓着一把白色粉末迎风散向天空,小手拉起李慎,撒开腿拼命跑……李慎哪里来得及反应这些变化,被她一拉,脚底一滑身体没站稳摔个脸朝地,嘴巴吃了一口泥。

小丫头暗骂一句废物,提起脚,在他屁股后面一踢……

密林草丛本就能够借力滑行加上又是斜坡李慎身体一卷,像个风火轮一样滚到草坡之下,眼前就是断壁,断壁之下是一条呼啸滚滚而过的大河,李慎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大喊着救命,想停下滚落速度就是停不下来,只能闭着眼睛等着落水……

后背一只小手在关键时刻抓住他的衣服,他停止下来,怕怕身上的泥土好不容易爬起来,大骂道:“你……你……想害死我啊!”

小丫头嫣然一笑,伸出脑袋,说道:“哇!一条河,挺深……挺宽……”然后回头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他虽然不知小丫头心里在盘算什么,可心中寒毛竖起,说道:“你……你想干嘛?”

小丫头指着后面追赶而来的鬼面人,说:“连迎风散这种厉害的毒物都用上了,这回是要下狠手了,你要死还是要活?”

“废话!当然活命了。”

“那就好!”小丫头指着滔滔河水,命令道:“跳下去……”

李慎不自觉后退了两步,说:“不可能!”自认为机智的转头朝着草坡上的人说道:“不许放箭,不许放箭,你们这些刺客,知道本公子是谁吗?回去统统让你们脑袋落地……”

本来鬼面人被小丫头手里不知名的粉末吓了一跳,正整装待发,停止了射箭,这回被李慎一提醒,纷纷架上弓箭,拉开弓弦……

“笨蛋,他们是来杀你的吧?跟我没关,我先走了,你好之为之……”

“杀我?怎么可能……我可是……”

李慎正想说下去,屁股上又被踢了一脚,一个趔趄,身体飞出去,脑袋朝下,撕心裂肺大喊“妈妈啊!”落下断壁,滚滚江水铺天盖地,无孔不入,他跌跌撞撞,被江水一卷失去了知觉……

醒来之时,天色已经黯淡,小丫头借着月光在岸边哇啦啦拧衣服,他喝了一肚子水,抓着嗓子眼呕出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吓了一跳!才发觉自己浑身酸痛,鼻青脸肿,脑袋疼的像刚被开过瓢的西瓜一样,坐在地上抱着头不停喊:“疼死我了!”

小丫头一头秀发滴着水披肩而落,样子虽然狼藉,可眼神炯炯有神,十分清楚自己处境,她插着腰,俯身鄙视的看着他说:“真没见过你这样没用的男人,不知道以前是怎么活下来的,今天我都救了你几回了?你数一数……”

李慎表情痛苦地看着小丫头,那种身体上的折磨他哪里体会过,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一句话都说不来,趴在地上疼的嗷嗷乱叫。

小丫头让他起来,可他落水之时,被水流冲撞的浑身青紫,尤其是那颗脑袋,嗡嗡乱叫,抱着头,说自己好惨,守灵三年,好不容易要下山享福了,现在反倒要死在荒郊野岭,人间风华、世间美味都还没尝到,年纪轻轻天妒英才,宋国要失去一个伟大的人物了……

小丫头哪里有心听他胡言乱语,将他架起来,一边拖着走一边警告:“后面可是还有追兵,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哦……”

李慎好不容易站起来,一边嘟囔着人生抱负,一边抱怨着老天不该收了他,忍着痛苦陪着小丫头翻山越岭,穿过密羽林,来到了一间破落的草舍。

“好了!安全了……”

小丫头松了一口气,将他甩在一张硬板拼出的土床上,转身离开去换了衣服……

深山林地夜黑寒气从外而内慢慢袭来,李慎冻的瑟瑟发抖十分可怜,说:“死前为何还要受这般折磨?”

小丫头叹着气换身干净简陋的衣服抱着一堆柴火跟一堆“破布”走出来,说:“这点小伤,就喊死喊活的,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点好火之后,小丫头将一堆“破布”交给他,说:“把湿衣服换下来就不冷了!”

李慎嫌弃看了两眼那堆“破布”,勉为其难换上,喝了一口热水,自觉身上皮肉疼痛减弱不少,松了一口气,说:“我应该死不了了!”

小丫头在他换下的衣服里光明正大打劫起来,找到几样宝物跟一块材质上乘的玉牌饰物,还将衣服上的金饰银线都拆了下来,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收获,笑容堆上脸,将衣服晾干,恭恭敬敬还给他,说:“救命之恩,收你这点财物不过分吧?”

李慎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流利的动作,倒不是因为关心这些身外之物,而是关心她今晚将会如何安排自己的入寝之地?那破烂不堪的草舍是否还另有软塌?还有明日是否可以赶回古方?看她满意的笑了,说道:“随你,不过明日你得送我回古方。”

小丫头察觉他急于返城的心态,狡黠之笑从内心发出,在脸上展现无遗,打算大敲一笔竹竿,口气温柔问道:“敲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怕死的姿态,应该家里有不少钱吧?”

李慎挺直腰杆,骄傲地说:“那是!”

“你是世家子弟?……门阀弟子?”

李慎竖起一个手指摆摆:“非也,非也……”

一日奔波,小丫头也累了,看李慎一副欲言又止骄傲自满的样子,也不想再追问,心里想道:“管他什么出身,只要家里有钱就行了。”

“要送你回城可以,十两金子,一份都不能少……”

“好!这些就是定金,等返回古方,我再给你酬劳,保证一份不少。”

小丫头看他上上下下实在敲诈不出什么好东西了,有些犹豫,李慎看她犹豫的表情又听到外面鬼哭狼嚎的声音,有点紧张,这只她手上的玉饰,慌忙说道:“你知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吗?那可是龙血宝玉,难得一见,这么大小的,够古方城普通老百姓十年生活的了。”

小丫头将玉饰随手一丢,说:“要是没有刻上纹路古字就好了,就你这块玉,一看来头就不小,我要想在古方城出手,还能花钱请人先把上面的文饰抹掉,搞不好,还会惹上杀身之祸,怎么会之前呢?还是真金白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小丫头说话漫不经心,看他装扮知道他有来头,但还是不依不饶,分明有将自己丢在荒郊野岭的打算,李慎慌了,一下抱住她的大腿,说道:“我不管,反正你得带我会古方。”

小丫头为难的说:“你知道咱们现在身在何处,离古方城有多远吗?你要想让我带你回去可以,等我明日再去遗珠谷看一看,能不能抓到那只小牛鱼,只要抓到小牛鱼,我就顺路带你回去。”

“不行,我必须明日回城!”

李慎口气软下来,说道:“你损失小牛鱼的责任我一并承担,你说要多少钱都可以。”

小丫头眼睛一亮,嘴角一弯,微微一笑,说:“好,立字据,明日我带你回城。”

入夜寒凉,草窝漏风,外面还有阵阵狼群集结嗷叫之音,李慎穿着破衣烂布,在下半夜困的好不容易迷了一会,天还未亮,就被一个脚印踢醒,少女说:“起来准备一下,我们马上下山。”

“天还没亮呢?”

“等天亮就进不了城了,我说过这里离古方城很远的。”

虽然不情愿,可想起王宫的高床暖被,李慎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昨日从草坡滚下又跳进河中冲刷,一路追追赶赶惊心动魄,起来之时所有痛楚集中发动,他感觉到自己全身都要散架了,可还是意志坚定的将自己的衣服穿上走出了草舍。

少女看到他穿上被打劫过的衣服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他低头一看,这身破烂不伦不类还不如草舍中的一堆烂布来的和谐,只能再次换上,怒道:“你这个女强盗,为什么把我的衣服撕成这幅模样,你知道这件衣服有多名贵吗?整座古方城就那么一套,不是谁都有资格穿的。要是被人知道你如此亵渎这套衣服,一定会被处死的。”

“不就是一套王族子弟的衣服吗?有什么稀奇的,古方城寒服轩里多的是,宋王的衣服还是他们制作的呢。”

李慎一脸奇怪,看这少女的模样,虽然只有十四五岁,可这行事作风果断迅速,随机应变能力极高,应该也有一番见识,不可能不认出他身上的玉牌,加上这套衣服,就是猜也应该猜出他的身份了。

他暗示道:“你就不好奇我是谁吗?”

少女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不屑地说:“你是谁有什么关系?反正等回了古方城,我拿到我该的酬劳,大家就分道扬镳的,从此以后你是阳关大道,我是独木小桥,进水不犯河水,你是天王老子,我也管不着。”

李慎心中却暗自得意:“等回了古方,我就让我大哥将你扣起来,说你与那些刺客是一伙的,看你还给不给我道歉。”

这个破草舍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少女只是在弄一个水缸,从里面捞出一条古怪小鱼,将它放进一个避光水罐里,交给李慎背,说:“本来应该交两条的,被你一搅和仅能交一条了,你知道这种小牛鱼有多金贵吗?你们这些门阀世家的贵公子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稀奇玩意了。”

李慎从未被人当过苦力,落在这小丫头手上真是有苦难言,只能任劳任怨,将小牛鱼背在背上,在朦胧的晨雾中走出荒郊野岭。

红日东起,薄雾飞散。林鸟莺莺,百花绽放。香气盈盈,蝶舞人间。原来陵山之外风景如此秀丽,李慎在灵宫守灵三年第一次觉得这里的景物如此迷人。

随着光线的强烈,他也细细端详起那个“可恶”的小丫头来。

此时她已经不是湿哒哒的模样,换上一身干净服装,秀发随风灵动,虽然没有彩饰,可清新脱俗,在这林间薄雾穿行,偶尔还开心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蹦蹦跳跳活泼可爱,竟然有一种如梦似幻之感。之前的不快全部一扫而光,仔细回想,若是没有这个小丫头,昨日他都不知死了几回。虽然她打劫了他所有的财物,可说来,这些东西在他眼里本来也是一文不值,没什么可计较的。唯一觉得不满的还是洗澡被她撞见而已,那是自己的窘迫与尴尬在作祟也怪不得人家看光他的身体。

李慎态度缓和下来,问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本来也不凶,只是有些顽劣喜欢捉弄人而已,对这个小公子没有什么恶意,心情愉悦,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下一个大字:洛。

“我叫阿洛!”

她笑着说,眼睛里纯真无暇,放佛世间所有的邪恶都融不进那双美丽的眼睛。

“我叫李慎。”

他也自我介绍。

“我知道!”

“你知道?”

李慎很诧异,自己似乎从未说过自己的名字?

阿洛拎着那块玉牌,说:“上面写着呢,李慎。”

原来李慎的玉牌上用古字只写了两个字:李慎。

而上面的龙凤缠枝雕花纹饰才是王族的象征,阿洛看不懂这些。

至于他那件晕锦衣是以黄、白、绿、粉红、茶褐无色丝线为经,织成晕色彩条纹,又以金黄色纬线织出蒂形小花,乃是宋国王族衣饰,这种衣饰早就流行民间,只是他这个不出宫门的小公子不知道而已。

阿洛看他一身装扮虽然猜出他身价不菲,但还不至于猜出他宋国小公子身份。

李慎恍然大悟,突然觉得自己三年前带上陵山的衣服竟然如此庸俗,随手一丢,将三年前二十名坊间高手专门为他制作的解服新衣晕锦丢到山坳之中。

“等等……”阿洛将衣服撕下一角,才让他丢掉,说:“这种衣服也就只有爱炫耀的公门子弟爱穿而已,其实一点都不好看,简洁一点才是美丽,你说是不是?”

看着阿洛清秀的容颜飘然一转,裙角白衣飘飘,真是惊为天人。他不自觉的笑出声音,想说:“你长的挺美……”可一想到这样的女孩将自己一丝不挂狼狈不堪的样子全部看在眼里,懊恼又上了心头。

“你干嘛要留下一块衣角?”

他疑惑问道。

少女说:“你昨日立的字据我忘了带出来,重新写一张,就写在这件衣服上,有凭有据。”

其实阿洛是刚刚想起来,昨日的字据好像没有什么说服力,将来会有人说她伪造,惹上麻烦,看到他要将这么名贵的衣服丢掉,这才心生一计,要他将字据写在衣服之上,这叫做有凭有据以备不时之需。

【小公子李慎欠古方城阿洛姑娘一笔天大的恩情,他一条命可以抵二十条人命,将有一日她要讨还,不许赖账。】

本来是金子银子,可一路上看李慎谈吐不凡,似乎真的是大有来头,阿洛趁机换了内容,说自己对他可是救命之恩,他的命可以抵二十条命,让他签字画押不许耍赖。

李慎一想,他的命可不止抵二十条命,但看这稚气的口气,俊俏的笔法,可笑的内容,他也就不计较了,慷慨签上自己大名和盖上手印后,看看分量似乎不足,问问阿洛如何才能让这张字据正式一点,可以去公门讨要债务?阿洛深思熟虑,拍着脑袋,对着他的五官,将他的脸画下来,看着小丫头的画功,竟然还有几分相像。李慎不得不佩服她敲竹竿的本事。

一张字据,已经聊了一大半路程,李慎觉得跟这个小女孩聊天还挺好玩,兴趣上来了,指着自己背上的水罐,问道:“小牛鱼是什么东西?”

阿洛说:“小牛鱼别名吐金珠,月圆之夜,小牛鱼体型长成,就会聚集在一起吐出金色水珠,你们这些名门子弟最喜欢养着攀比了,看看谁家吐出的金珠又大又圆又亮,在明月阁,还有赌局呢,有时赌注都能达到一座城呢?”

李慎当然知道吐金珠,当年未上陵山之前,他可是明月阁的常客,至于她所说的赌注一座城,确有其事,当时门阀子弟陶满溢获得了一条罕见的吐金珠,便用门阀镇守的一座边成作为赌注,最后输给了姜家少主姜世平。姜世平后来还在那座边城发现了一座铁矿,本来荒凉的边城被他治理成一座戎马铁城,宋王还笑着说,陶家这回亏大了。不过这样的赌注也十分罕见,毕竟以一座城池来作为赌注还是大了一点。

李慎看着眼前这个长的奇形怪状的小牛鱼乌黑乌黑滑不溜秋根本无法将它与地位尊贵的**色吐金珠联想在一起,质疑阿洛吹牛。

阿洛嘲笑他:“真没见识,说是你门阀世家子弟我都有点不太相信,你在明月阁见到的吐金珠都是经过改良养殖后的,小牛鱼才是他们的原型,你没见到山林中生长的小牛鱼,到了繁殖的季节,他们成群结伍聚在一起,对着月光吐出金珠,金色光芒照耀山谷,直入云霄,那才是真正盛景,你们买来的吐出的金珠也就那么小,自由自由生长的有那么大……”

阿洛用小拇指与大拇指来做比喻,又讲了一些关于小牛鱼生活的习性,还有这些年古方城的名人轶事,明月阁的闹剧……李慎听得津津有味,不觉得日落西山,连古方城的影子都没见到。

“我早就说过了,古方城很远的。”

她指着一块界碑说:“其实我们已经到达古方城地界了,能赶到这里的百乘庙入住已经不错了,明日再赶半天路就能到古方城了。”

“原来古方城这么大!”

在李慎的概念里,古方城就是那城墙垒砌的铜墙铁壁,可是实际古方城管辖的范围很广,连同大山边缘都有守军驻扎。

这座破庙虽然落败,可原先却是前朝最大的佛庙,院落前后偏殿占地规模不小,能够容纳不少的人。都是穷苦百姓,衣衫褴褛,他们两人在其中穿的算是比较好的了,看来这个小丫头确实给他找的“破布”还算是一件不错的衣服。

想到今日不用再睡荒郊野岭,这里虽然简陋,可比山林里的草屋强多了,李慎没有挑剔,指着一间最干净的佛堂,要在里面入睡。

阿洛急忙将他拉走,说道:“真是不懂规矩,这里是佛堂,是住客祈祷的地方,不能当成睡铺,外面我找了一个地方,你就将就一晚吧。”

可能是两人一路交谈的很愉快,阿洛对他态度也好了起来。他环视这里的一切,战争与饥饿造就了这个山脚下热闹的破庙,天南地北都是相扶相持逃难而来,再多一点人都能形成一个小村落了。东土乱世,这样的现象一点都不罕见,李慎在王宫之中听卖身为奴的人们讲过不少,亲眼一见还是十分震撼,觉得这乱世之中若是没有前朝在山脚、荒野、山林修建的众多富丽堂皇的佛庙,这些流民该何处栖身?

可前朝灭亡一个主要原因,正是那前朝宋氏好佛事,挪用修建堤坝、奖赏将士、征伐粮草的钱款大兴土木在所谓龙脉天眼隐秘之处建筑庙宇,才葬送了大好江山,让他势力强大的李家笼络多方权臣取而代之成为宗主国新宋王。

百乘庙的地理位置十分巧妙,坐在庙中能看十里之外,可寻找道路进入,却需要耗费一点功夫,可以说是通幽曲径,密地难寻,走到跟前,都不一定能发现这里有一座巍峨的大庙。

京畿卫戍军有驻点就在附近,站在百乘庙高处远眺能看到军中点点火光,迎风之处不时传来嘹亮军歌,李慎多次想到离开破庙,去军中求救,表明身份,锦衣玉食,唾手可得。可看着可怜兮兮的阿洛,还有这庙中许多流民,他们小心翼翼,隐秘在这庙中不敢喧哗,为的就是躲避古方府衙的追赶。

因为没有官籍,在古方城得不到律法的庇护,若是被掌握军权的人发现,一定将他们当成人肉,贴上一个奴隶的标签,卖到各处门阀之中。

在宋国,门阀承担守卫边城重任,有建立军队的自由。但是他们的兵马粮饷全由朝堂支出,而且在京畿重地不能陈兵布阵,家族亲眷也必须在古方城建衙立府,门阀子弟全由学宫教育,在古方城之内没有治安军权,唯有受皇家管控的骁骑神兵营跟京畿卫戍军才有治安的权力。

骁骑神兵营因为受李长安管控,王子督军纪律严明,粮饷也十分充足,不会擅自抓捕流民买卖赚钱。

但是京畿卫戍军就不同了,他们驻点众多,执令之人又是其他支系复杂的皇族子弟。这些皇族子弟俸禄不够挥霍,最是缺钱,经常无故去抓捕流民,将他们当成奴隶卖给喜欢豢养兵士壮大家族力量的大门阀们。

至于那些小丫头少女妇人们,就只能卖入古方城看谁能出个好价钱了。

阿洛这样看起来柔弱弱的小女孩,当不成士兵,肯定会卖入世家之中为奴为婢,这张好看的小脸不知要遭受多少苦难?想想她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李慎也就作罢了。一个晚上而已,明日就可回城了,到时候再重重感谢她,送她一张官籍,让她成为古方城的正式居民,就不用再那么劳累的翻山越岭,去找小牛鱼给名门公子们攀比享乐了。

李慎正因自己的慈悲感动着,阿洛已经跟流民中一个家族领袖聊了起来,大骂古方城府衙当权朝贵,垄断官籍买卖,趁着吕纪两国连年征战,战事吃紧的时段,提高价钱,以前只要品行端正,有贤士名人推举就可准考官籍,现在需要一百两银子才能买到一张入场考卷,要想拥有答案万无一失,还得另外支付酬劳,其中关系错综复杂,让良民百姓取得官籍难上加难。

流民逃难都是一个家族一个家族背井离乡,有些曾经在故乡富庶一时,有些甚至还是名门出身,落难异地,带着积蓄,到了古方城也只能买到两三张官籍,家族人员众多,谁能获得珍贵的几张官籍,就是家族领袖头疼的事情了。

第二日返回古方途中,李慎悄悄告诉阿洛:“我是宋王小公子,可以帮助他们脱离苦海,到古方城外建立村庄。”

阿洛上下打量,指着他的鼻子笑道:“你若是宋王小公子,还用亲自到陵山守灵三年吗?下山时还只带两名卫兵,光着屁股在遗珠谷玉珠涧里洗澡。”

两片坯布,一套破衣,这种装扮进入古方城不小心都会被人当成乞丐,李慎无话可说,说:“我之前可不是这样的,你也看到我的衣服财物了,要不是给你洗劫了,我也是翩翩公子一枚好不好?”

阿洛说:“就算你是宋王小公子,你有爵位吗?有封土吗?有属民臣僚吗?”

李慎被她一连串问题问得鸦雀无声……这是事实,就算他父亲是宋王,在这个大争之世中没有立足功劳利益纷争与普通人没有两异,只不过出身好,享点荣华富贵而已。

不过,李慎确实想为前来投靠宋国的老百姓谋点福祉,这下全被阿洛打击了,他生着闷气,不知不觉已经站在古方城下。

古方城是东土最大的一座城池,四四方方,城墙高大宽阔,可容四驾马车并驾齐行,为战略考量,城墙修建曲折有致,其中瓮城隐藏其中,平时用来练兵,战事用来埋兵,是一城战略之城。

在这些拱卫的城墙之**有十三座城门,大大小小,作用有别,分散城墙四周,重要城门之外还筑有双阙,双阙城楼威武非凡,即显都成威仪也兼具防御功能。

在这十三座城门之中便是古方内城,内城北靠乾安山,引离水东注,贯穿整座内城,水渠发达,湖泊景色宜人,再分流流出城外,注入护城河中。

护城河宽阔之处有近百米,常年流水不止,水深没顶,一旦城中蓄水泓湖开闸泄水,护城河上江水滔滔,收起渡桥,千军万马也难以接近城门。

内城北区居中建造的便是高大巍峨的宫城王殿。分为内外两片,外宫处理朝政大事,内宫便是王族眷属生活区域。

在这宫城两边有两条大街并行,东街叫做临街,临街大道有一条路——东达街,直通东达城门,在这东达街道两边便是世家与各地府衙办公之地。

而正对宫城大门大街两边除了学宫就是宗庙礼堂。

宫城两边另外一条大街叫做安汝街,布局与临街对称,也有一条西安路接直通西安大门,而这西安街两边就是门阀与贵族子弟建立府衙的地方。

古方贵族占据差不多一半古方城地域,剩下南城便是繁华贸易发达的居民区域了。这些区域街道也是四纵八达,井井条条,其中一条最豪华大街太平街便是古方城的中心轴线,所有街道建筑沿着中轴展开,四四方方,所以名叫古方城。

古方城西北角上,有一高地,原本是前朝望景之地,后来许肃在此筑了一座兵镛城,推土成山,地势高亢,背靠乾安山,俯瞰内城,形如堡垒。后来将贴近内城城楼拆去修出一条驰道直达宫城之内,骁骑神兵营驻地便是兵镛城中。

兵镛城修建时,有匠人建立将从乾安山再引下一条水路,流出城中,蓄水建成文景湖,可操练水兵,征战南泽诸国时有经验,因此骁骑神兵营经常出兵南泽,在南嚣国内有驻军十万,受左安王殿下节制。

文景湖建成之后,沿着地势流进内城,与离水各条分流汇合,再流进护城河中,使得城中河流常年不涸,清澈见底,百花齐放,造就了大城风华美景,昼夜歌舞升平。

至于外城郭城,阡陌纵横,村镇分布,卫戍驻地分散四处,就不详述了。

古方南屏门乃是一座有瓮城加阙楼的大城门,只要君王出殡、御驾出征的时候才会开放,平日里开放的便是两边对称分布的小城门。

当然这些小城门都是相对与南屏门所言,规模也是巨大,两三辆马车并行驶入还是十分通畅,李慎此时站在底下的便是南屏门西边的顺安门。

阿洛指着城中繁华市井,人来人往,问道:“你知道回家的路吗?”

李慎点点头,平时他都是从西安门或者东达门这些临近世家公子宅邸的城门进出古方城的,从顺安们进入还是第一次,他问:“安汝大街往哪走?”

阿洛指着一条笔直道路,说:“沿着这条街走到尽头,左拐就是了,既然你认路那我们就在此地告辞了。”

一身狼狈浑身疼痛,三年硬榻,三日奔跑,两夜已经没有合过眼,李慎累坏了,想到马上就要躺在软适的公子大床上,拱手告辞。

阿洛看他急于回家的表情,从他身上接过小牛鱼水罐,不说半句客套话,转身就走,消失在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之上,剩下李慎站在人群之中,心里居然觉得有点难舍难分,他心里想道:这个小丫头就这样消失在人间是不是有点可惜了,她可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呢?

叹了两声气,李慎抓起一颗石子,分出正反两面,往天下一丢,说:“正面找人,背面叫别人帮我找人。”

一丢正面朝上,他开心地说:“等以后有时间再出来找她吧,我在古方城想找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很自信,想到此处,心里顺畅了,沿着大道走到安汝街口,忽然想起一事:

“她还不知道我住在哪里呢?要是有一天,她遇到困难,拿着字据想上门讨债该去哪里讨呢,我得问她住在哪里?”

一张字据是小公子立信根本,他不容反悔自言自语先是谴责自己不能赖账,然后立马回头,沿着另外一条街道狂奔起来,来到明月阁前,正好看到阿洛拎着一个空水罐走出来,腰里别着一个钱袋,鼓鼓的,又唱又跳,手舞足蹈,心里别提有多乐了。

“你就这么贪财啊?小财奴。”

阿洛吓了一跳,抱紧钱包,回头一看是李慎,一拳打过来,说道:“干嘛,我已经带你回城了,别想从我这里拿回你那块宝玉,我已经约好了铁匠,抹去纹饰当成原玉卖掉的。”

堂堂小公子配饰、龙血宝玉、一名顶级工匠毕生心血,居然要交给一个铁匠破坏卖掉,李慎心里一紧,随即一想,身外之物,无所谓了,问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千辛万苦骗我签的字据有什么意义呢?”

阿洛眼睛一眯,笑着说:“在古方城想找一个有钱公子有什么难的,这字据就是以防万一而已,万一你将来当了大官,手握重权,我不小心得罪了人,让你救我也是有根有据嘛……到时候,我就书写大字数张,分别张贴与北城各处城门,上面写道:宋国小公子李慎欠债不还,特来讨债,有人像一张,请人辨认,望诸公代为转达,不胜感激涕零。”

李慎不禁为她的未雨绸缪与精彩文采叫好,说道:“我怕你将来会这么跟我讨债,耽误了我的一生,还是早早还了为好,告诉我,你住在哪里?”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有官籍的人吗?”

“不像!”

“那你觉得我会有稳定的住处吗?”

……

答案不言而喻,李慎无语了。

阿洛将水罐交到他手里,让他回头一看,等他再此回过头来是,阿洛已经撒腿跑的没影了,耳边回响着四个字:

后会有期!

这个小丫头神神秘秘,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扒开人群沿着街道找了许久还是不见踪影,一摸腹中……饥肠辘辘……身上没有分文,才责怪这个小丫头打劫打的太彻底,还不给他留一点裹腹之物,只能步行返回宫城恢复身份了。

李慎孤身一人,灰头土脸,一身烂布,要想恢复身份,没有名牌真是难以登天,守门的士兵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呵斥:再敢冒充小公子,你狗头就要落地了。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遭虾戏。

群虾凶器在手,他也是十分害怕,有口难言,只能选择离开宫城大门,来到安汝街前,他走到街道尽头,望着金灿灿的四个大字——左安王府……陷入无奈之中……

大哥李长安虽然早就出宫开府立衙,可因统领神兵营,常年驻军在兵镛城上,虽然兵镛城有驰道直通宫城,离他的府衙也没有多远,他就是不经常回府。为了避免门阀世家们的笼络造访,左安王府在他不在府中时也是大门紧闭,连个看守通报客人的仆人都没有。

左安王府门口无人来往,他坐在门口又累又饿又困,像条丢失小狗一样趴在门口石兽腿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睡梦中有人推醒了他,提醒道:“困了就去别的地方,别待在这里,被门阀的人看到,查你身上没有官籍,会抓你去边关当人肉沙包的。”

李慎揉揉眼睛,一看竟然是李长安身边的宋常旭,也是名门公子,如今在神兵营任队长,负责处理李长安府衙内部事务,左安王府进出就多的就是他了。

“常旭大哥!”

李慎感动几乎落泪,抱着宋常旭的大腿,说道:“你终于回来了,我好饿啊!”

宋常旭吃惊抱着李慎,左右看看,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说:“小公子,你去了哪里?殿下已经上龙山找你了,再不回来,就要调动神兵营翻山了。”

李慎不管这些,拖着宋常旭进入王府,直接奔厨房而去,在一帮奴仆注视之下,不顾身份,坐在地上,一头蓬发,满手美食,狼吞虎咽,不顾形象的大吃大喝起来。

宋国公子何时有过这种表现,看的人无不忍俊不禁纷纷猜测这位小公子下山路上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打击,变得神志不清了?

幸亏宋常旭了解他的任性妄为,斥退下人,先是让他喝了两口热饭,就逼着他去后院沐浴梳洗打扮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李慎吃饱喝足之后,躺在软榻之上开始幻想自己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后福”……

“慎儿!”

劫后福没有落到头上,倒是被一声“慎儿”惊了一下……

他起身……看到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站在面前,面容憔悴,问道:“你怎么能独自一人下山,太危险了。”

“大哥……”李慎慌张站起,说道:“路上出了一点意外,我没事……”

“没事!”李长安脸色一变,说道:“你带回来的人呢?”

“死了!”

“死了,还叫没事,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让我如何向母妃交待……”李长安看着李慎慌张的表情只是因为害怕被他责备,对自己遇刺经历没有受到惊吓,反正还津津乐道,跟宋常旭聊了许久,问道:“那些刺客长什么样,看到了吗?”

“没有,他们都带着面具……”

其实是因为阿洛非常机灵,箭一射来,一脚就把他踢下山坡,他连头都没敢抬起,也就是被再次踢下河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仅仅一眼,见到只是乌黑衣服跟模糊身影,连面具长什么样他也没看清。

“你一个守灵王子,跟朝堂没有任何关系,谁会对你做出这种事,跟你一起逃回来的人呢?去了哪里……”

李慎很清楚,阿洛若是落到李长安的手里,就算不是刺客,也会被逼问出一些问题出来,刑堂一过哪有全身而退的机会,他不敢说的很仔细,只是说道:“那是一个小女孩,救了我一命,她将我带回古方之后就走了,也没留个名的,让父王好好赏赐一下她,呵呵……”

李慎笑得很尴尬,抬头看着李长安。李长安一眼就看出他有所隐瞒,说道:“一个小女孩能够在密羽中将你从淬了剧毒的箭阵从将你救出来?”

李慎点点头,说:“对!她就是那么厉害。”

“慎儿……”李长安温柔地看着他,说:“这一次你在密羽林遇刺十分蹊跷,我查看了那两名死去的士兵,毒血封喉,浑身青紫,死状诡异,空气中还遗留着一股奇异味道,这不是普通刺客,为什么要行刺你更古怪?你告诉大哥,救你的女孩是谁?”

李慎爬到床上,说:“她就是一个山林中的野孩子罢了,跟刺客没有什么关系,我这几日忙着逃命都没好好睡一觉,累死了,我要睡了,请大哥出去吧……”

李长安这才想起,他一身狼狈回来,虽说是皮外伤,但毕竟从来都没有经过这么危险时刻,应该先询问他的身体再问刺客之事。李慎这一回避让他心中有些愧疚,但他没有表现,拍拍他被子,轻轻关上门,离开了李慎的住处。

清风明月,花香满地。

父王的诏书早就下来了,他为了能够亲自去接李慎下山,将诏书扣下来,打算忙完军中演练一事之后再带着诏书去陵山接他下来。

没想到一上陵山,白昇疑惑地说:“小公子说要去遗珠谷玩,早就下山了,怎么路上没有碰见吗?”

他急忙带着人马去遗珠谷寻找,路过密羽林时发现了死亡的士兵还有残留的刺杀现场。沿着线索追过去,又发现了一件破烂的王子帛衣,这一下他急了。这两日以来线索全断,消息全无,他忧心惶惶不眠不休,好不容易才等来消息,说他已经平安回来。本来打算回府大骂他一顿,警告出门要小心翼翼……可是听到宋常旭说他回来时样子很狼狈,饿的前胸贴后背看起来应该是过的艰难,让他好声说话,不要打击这个刚刚劫后余生的小公子。但是他觉得刺客一事十分蹊跷,非问不可……可李慎又不配合,他无何奈何,将宋常旭唤来说:“那座给慎儿准备的院子你再去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明日就让他搬进去吧……他长大了,别回王宫住了,就住在王府里头吧……还有,明日你去神兵营,挑一个机灵一点,身手好的人跟着他,别让他出了什么事。”

宋常旭担忧地说:“以小公子的脾性,恐怕不愿有个人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吧?”

“他是小孩子脾气,你尽管挑一个就是了。”

本以为守灵三年,李慎脾气会转变,做人稳重一点,可是从他私自下山遇险来看,这个弟弟将来不省心的事情恐怕不少,他让宋常旭仔细挑选,又嘱咐他时常往来王府,待学宫开学之后再将李慎送回学宫去。

这三年,虽然他也时常去陵山探望李慎,但是因为越来越繁忙,加上正是因为他那一巴掌才让父王决定送他上陵山养心的,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日渐疏远。李慎也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任性爬到他的后背玩了,今日一聊,连一个萍水相逢的救命恩人他也不愿多说,很多信息都是从宋常旭那里听到了。

原来李慎刚回来时,宋常旭就陪在旁边,这个小公子一时高兴,把什么都说出来了。他知道那个小女孩叫什么名字,就是像试试他而已,可是李慎回避的样子还是让他失落了。

他悠悠叹了一口气,马蹄飞起……微笑地离开了左安王府。

不管如何,他最疼爱的弟弟都回来了,李长安这座空落的宅院终于迎来了另外一个主人,他唯一希望的是他能够在这里过的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李慎在王府中待了几日,新鲜事物已然玩腻,偶然思念起抓小牛鱼的少女阿洛来。他知道明月阁的位置,一连在此待了几天,才看到姗姗来迟的阿洛。

她还是穿着那件简洁衣裳,背着水罐,数着银两,眼睛里发出爱财如命的光芒来。

“哼……在这里果然能找到你……”

李慎笑着出现在她身后,她吓了一跳,一拳过去,李慎胸口一闷,差点没吐出鲜血来。

“你……你这个小丫头力气怎么那么大。”

李慎捂着胸口看着她,委屈极了。

“谁叫你突然跑出来吓人,我在这古方城里仇人可多了,当然要警惕一点……”

就在这时,从明月阁里走出一群贵族子弟,阿洛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找我什么事?”

李慎假装露出不满表情,说道:“好啊!你这个小流氓,从我丢衣服那地方走回古方城用不了半日时间,你竟然带着我在山上兜了一天一夜,还去了一间什么破庙,在那里躺了一个晚上……”

阿洛哈哈大笑,说:“你傻呗,分明就是故意带你去看的……”

看着李慎那吃惊的表情,阿洛更开心了,说:“你不是说你是贵族子弟吗?让你见一见古方城的苦难,将来若有一日,你当了大官,可以帮一帮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人流落异国,身世十分可怜,好不容易活着来到古方城,又要遭受为奴的命运,被人买卖。”

听阿洛这么一说,李慎心里莫名沉重,他低着头,说:“那件事,我跟我大哥说过,让他想想办法安置这些流民,可是他说,这是战乱时代,只有宋国还算安稳,如果没有那么那些流民进来补充兵源,那么遭殃的恐怕就是古方城内的百姓了,至于官籍买卖一事,朝野皆知,君王默许,为的就是平衡门阀之间的均衡。”

阿洛不信他是宋国王子,只道他是胡说,说道:“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当日我绕路不过就是因为有点事情要处理而已,你真以为是专门为了你而绕路呢……”

李慎又被她骗了,想气也气不起来,说道:“我找你真的是有事……”

“什么事?”

阿洛不关心,沿着一条小巷正要离开。

他说:“你以后不要再来明月阁了,我们在密羽林遇刺的事情被我大哥知道了,他说你脱不了干系,下令找你呢。”

“什么!”

阿洛看着他,气得团团转,说:“我就知道不能跟你们这些贵族子弟有瓜葛,那天应该把你丢下,让鬼奴将你杀了才对……”

“鬼奴?你怎么知道那些刺客的……”

李慎问道。

阿洛自觉说漏了嘴,拍下自己脑袋,说:“算了,我这个非常怕麻烦,以后不会再出现在明月阁了,告辞!”

看着阿洛要走,李慎追了上去,说:“回家以后,我大哥给我按了一条尾巴,叫做魏明,精明的很,我好不容易才甩开他,出来找你的,你这么一走,我们以后怎么见面……”

“不要见面了,你这个麻烦鬼!”

阿洛走更加快了,他也追的更加急了,在各种奇形怪状小巷里穿梭来去,走进一条死胡同,突然两眼一蒙,一根棍子落在脑袋上,他啊~的一声,晕了过去……

醒来时,看到阿洛坐在一张破旧的老藤椅上,身边围绕着一群小乞儿,她正一摇一摇扶着脑袋,教训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你怎么能随便出手打人呢你?”

“我看着他一直追着老大,还以为是老大的仇人呢。”

小男孩一脸灰土,满口黄牙,身上衣裳破烂烂,瘦的跟条竹竿似的,正在争辩,见他醒了以后,拎着棍子作势又想一棍将他打晕……

“我……我是宋国小公子!”

他急忙大喊,低头一看,差点啃一口泥土,原来他已经被五花八绑,像一只王八一样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阿洛从老藤椅上站起,走到跟前,亲自将他扶起,将绳子松了一点,突然想起什么事,朝着一旁大一点的孩子问道:“你说宋国小公子是什么身份啊?”

十岁左右的孩子凑到她跟前,说道:“宋国小公子,应该是一个王子吧?”

“王子!”阿洛两眼放光,扳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地说:“能不能卖个好价钱呢?”

那孩子也一本正经地回答:“价钱可能很好,但是恐怕不好卖,得卖给其他国家的人才行,比如说此时正在角梁谷跟宋国抢夺梁城的吕国。”

“可这里到梁城太远了,不好运呢……”

阿洛小小眉头一皱,身边那帮小乞儿也认真的小小眉头一皱,似乎正在烦恼如何才能将他卖给吕国人?

“你……你们……”

李慎在宋国王宫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儿,可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一帮小乞儿竟然在盘算着贩卖王子!这说出去,人家不会说那帮小乞儿胆子大,而是嘲笑他堂堂一个宗主国的小公子,竟然沦落到这一步,听着一帮小乞儿堂而皇之地的讨论如何贩卖他自己。

他可怜兮兮看着阿洛,想从她那里得到救助。

阿洛哈哈大笑,小匕首轻轻一挥,绳子落地,他身体终于解放,坐在地上,生气说道:“我好心提醒你注意危险,你竟然暗中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因为一群小乞儿也跟着笑了起来,说:“我们不是英雄好汉,我是小乞丐。”

“行了!逗你玩呢……”

阿洛给他拍拍身上的泥土,说:“一身好衣服,非得要跑着这里,我这么做是在提醒你……古方城龙蛇混杂之地,什么人都有,不管你是小公子还是名门弟子,穿成这样出门不带随从,还想方设法把甩掉保镖是有危险的。”

李慎松了一口气,环视周边。

这是一个贫民窟,杂草丛生,破瓦遍地,住的都是一些七八岁的小乞儿,最大的就是阿洛了,她是唯一的女孩,穿着一套乞儿的衣服,身材娇小,跟他们站在一起,身材都差不多。从那帮孩子惟命是从的表现来看,她应该是这帮小乞儿的头头,

他想不到阿洛还有这样一重身份,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可以帮你离开这里的,你相信我。”

阿洛不屑,看着他,说:“你想把我收入你的贵族门下,去你家当奴婢?”

“奴婢……怎么会?我会给你一笔钱,再帮你办理一张官籍,你就不用再流浪了,找一个稳定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情。”

阿洛摇摇头,笑着说:“小公子,你在陵山守灵三年,之前应该也没经历什么世事吧?就算你真的是宋国小公子,也不能为所欲为的,明白吗?”

李慎还想再说点什么,阿洛从怀中掏出一块帛布,问道:“你的命真的可以抵二十条普通人的性命吗?”

李慎摇摇头,说:“不止呢……”

“那你能不能帮我去下狱里提几个人呢?”

“我不能,不过……我大哥可以。”

李慎保证,“等我大哥回来,我就拜托他帮我做这件事,只要那些人没有犯什么大错,他一定会帮我的。”

阿洛拍拍他的胸腹,说:“虽然你这个人讲话有些胡说八道,不过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死马权当活马医,就给你这个机会吧。”

他本想说,“我大哥可是堂堂左安王殿下,统领神兵营,要从狱里提个人,轻而易举的事,你不用担心……”

可话未说出口,一个小乞儿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喊:“不好了!不好了!老大,你的债主、王城府衙的官兵追过来了……”

一句警报,场面顿时混乱,人声吵杂,鸡飞狗跳,乌泱泱的一帮小孩子四处逃散,李慎看着大家都像老鼠一样抱头乱窜,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还好阿洛在要逃走时,拉住他的衣袖,将他一起拖走……

走到死路,阿洛微微一笑,将他塞进墙角一处野狗挖出的土洞里,在他屁股后面一踢,将他踢出了破屋之外。

看着阿洛紧紧拉着他的手,在小巷子里狂奔,他想起密羽林她带着他逃命的样子,心里一暖,说:“阿洛,你真是个好姑娘,不但在古方城照顾那些可怜的孩子,遇到危险,第一时间想的还是要带着我一起逃命……”

阿洛笑着说:“师傅曾经告诉我,出门在外,要行善积德,你这样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公子若是落到坏人手里,一定会受苦的……”

他看着阿洛,暖流越来越荡漾了……

一不小心撞到了一块软乎乎的东西上,抬头一看,小巷子尽头站满手持利刃的官兵,一道人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是古方内城的维序官兵,是专门抓捕犯人归案的治安官兵,武器单一,服饰醒目,平日在古方城见到明月阁的公子哥们都要行李让道。

这种规模出动,抓捕到案的必然是大犯,他扭头看着一脸呆滞的阿洛,不知这个小丫头到底了惹了多大的事,让府衙官兵如此大规模的围捕?

“等等……”

他后退两步,正想说自己是李慎,不可造次!可脖子一凉,一把银色匕首架到他脖颈之上,回头一看,握着这把匕首的人正是刚刚还拉着他逃命的阿洛。

“这是你们宋国小公子,都给我让开……要不然我就杀了他!”

阿洛威风凛凛,眼神坚决,不像说笑,他汗毛竖起,咬牙切齿地看着阿洛,想质问她为何要将他挟持为人质?

可是领头的一个胖头兵哈哈大笑,说:“小丫头,你就别玩了,玩了那么多花招,溜了那么多次,你以为这次我还会信你吗?”

阿洛表情坚毅地说:“这回可是真的,你们要是再敢上前来,我就杀了他,到时候,我活不了,你们一个个也活不了……”

胖头兵摇摇头,好言劝道:“小丫头,上面发话了,要让你插翅难飞,别玩了,跟我们回去吧,别逼我动手,伤了你。”

李慎诧异地看着胖头兵步步逼近,看到阿洛惊慌的表情,知道她这是真的遇到危难了,大声说道:“我就是小公子李慎,你们还不快快退下!”

他大义凛然,说的挺像那么一回事,胖头兵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来,笑着说:“玩吧……玩吧……上上次搬出姜公子,上次搬出袁郡爷,这一次胆子更大了,居然搬出了陛下的小公子。再不束手就擒,我就将你那些虾兵蟹将们抓起来了……”

李慎急了,“我真是李慎,你再过来,她会杀了我的。”

“放心,她不会杀你的。”

胖头兵走过来,阿洛无奈的放下手,举起双手跪在地上,一脸委屈的看着他,说:“你这个骗子,早知道就不带你跑出来了。”

胖头兵将阿洛双手捆住,用手指头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瓜子,说:“你这个小丫头,长这么聪明的脑袋不学点好的东西,偏去学那些坏的,自己坑蒙拐骗偷不算,还到处收留小乞丐,教他们偷鸡摸狗,你说你……”胖头兵有一种恨铁不成钢之感,说:“你骗谁不好,竟然敢骗到襄国公府头上,害的人家人鸡犬不宁,老公爷差点被你气死,这上面发话了,我想救也救不了你了……”

襄国公?

李慎听到这个名字,汗毛一束,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这位国公爷执掌宋国法典,是六院之首,德高望重,就连父王也要谦让三分。六岁那年,他顽皮捣蛋,放火烧了一部法典书,父王说了他两句,没想到被这位国公爷听到了,背着一套法典书跪在六院之中请罪。父王知道他性子执拗,让李慎道歉,没想到国公爷不领情,非要惩罚他诵完这部法典书,并且还要将它背下来。

大热的天,六岁的李慎站在烈日之中,被蒸了三个月,一边哭着好难,一边哭着我错了,勉勉强强才背完了那部书。那三个月,每当下朝,父王母妃都会心疼的陪着旁边,看着国公爷的黑脸,连话都不敢说,只是催促他赶紧背完。

从此以后,在王城之中,只要看到襄公府的轿子路过,他都要绕着走。一直到现在,提起襄国公的大名他还记得那个痛苦难熬的三月艳阳天。

“我跟这个偷鸡摸狗的人不认识……”李慎转头想走,说:“我就是路过,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做的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等等……”

胖头兵拦住了他,笑着说:“不认识?就敢冒充小公子,来人……把他也一并抓起来,等候国公爷的发落。”

“我真的不认识她……”

李慎的呼唤之声消失在小巷里,随着一声啷当,他与阿洛双双被推进一件简陋的牢狱里,阿洛抱着手看着他的表现,将耳朵捂住,像是回到自己家中一样,一边跟狱友打招呼,一边找了块避光的地方,靠着墙,睡了过去……

“你……原来你是个小骗子!”

从狱卒的口中他才知道,阿洛竟然是个鼎鼎大名的小骗子!

“冒充国公爷小孙女,还骗了乌盟家的十万彩礼!乌蒙可是古方城首富,宋国最大的世家,嫡子世代受封郡爷,你连人家小郡爷的婚事都敢拿来欺诈……你……你的胆子到底是用什么做的,一点都不怕死吗?”

李慎听闻这些奇事,都惊了,不明白她欺诈来的那些钱都用去了哪里,前几日她可还辛辛恳恳的追着小牛鱼满山跑呢?

“都花没了啊!”

阿洛抠着手指甲,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是都听说了嘛,钱给那些小乞儿买官籍了,还有一些被大骗子骗走了……小骗子被大骗子骗,一点都没剩。”阿洛懊恼地说:“要不然你以为胖头鱼凭什么放过我那么多次啊,还不是被我感动的。多无私啊……我可连张官籍都没有呢。”

“无私?”李慎惊得下巴都合不上来,“那怎么这次就没有放过你呢?出动那么大规模的衙兵,就为了抓捕你这个小骗子归案,你面子可真是不小啊!”

“对啊!也真是奇怪?怎么这一次,胖头鱼就舍得下了那么大的功夫呢,平日里他待我还是不错的,关我几天就将我放了,这一次事情好像不对哦。”

虽然觉得奇怪,可是阿洛还是没有当成一回事,一副我早已看透生死,一条小命要拿就拿的无赖感一览无遗。

一个小兵卒站在外面,听到她的疑问,似乎跟阿洛也是熟悉,伸过脑袋来说:“小丫头,你还不知道呢?这一次不只是襄国公爷在找你呢,除了小郡爷,听说还有一位大人物在找你,你说你哪来那么大的本事,惹上这些贵人呢?”

贵人?

李慎的头要炸了,他抱着栏杆,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认识了你这个小骗子,要死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牢笼里了……”

看着李慎嚎啕的样子,阿洛不屑地说:“行了,这里已经不错了,你是没有去过间水牢,那才是真正的暗无天日呢。你知道我们现在待的地方叫什么吗?”

李慎伸长脖子听她说,她说:“这里叫做居赀监,是古方城市民收监的地方,有了官籍了以后,就算犯了事,也要经过劾、验治、传爰书、讯论报、才能具狱的。将我们跟居赀的人关在一起,你就乐吧,要是真的下了间水牢,像你这种娇嫩的公子哥,没过两天肯定被老鼠吃了。”

李慎第一次听到古方城监牢还有这样的分类,坐下来听阿洛讲。

“在古方城,牢狱根据百姓身份地位分为三六九等,最下等的就是间水牢,那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进去以后很难活着走出来。若是没有官籍,犯了事,进去的地方就是间水牢了,那里没有法律没有审讯,阀门军队想找死士去边城送命,会去哪个地方挑选。那些孩子很可怜,家人都已经在战乱中走失了,好不容易才来投奔宋国,可是却经常被抓去间水牢,将他们培养成死士。我骗的那些钱大多数都给他们买了官籍,可是……”

阿洛咬牙切齿地说:“水涨船高,价格越来越贵,有个人说他手里有便宜的官籍文书,要卖给我,结果我一看,都是假的,还差点让我进了监牢。”

本来阿洛说的挺感人的,可是李慎却笑出声来,说:“你也会被人骗,真是稀奇。”

阿洛一拳打在他脸上,问:“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能不能救我出去?”

李慎故意摇摇头,说:“我也是骗你的,我根本不是什么宋国小公子,其实我也是一个骗子,等官府查出我的真实身份估计也活不了,天涯同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们被关在一起,死前我也不想骗你,我犯案累累,说出来,吓死你!”

阿洛将脑门歪过来,开心的问道:“快!说说,你到底犯过什么案?难道比我冒充襄国公小孙女还要过分吗?”

“过分,我冒充的可是宋国王子李慎。”

“李慎是谁?”

“你竟然没听过李慎的大名,他可是宋国王子,许后的小公子,手握精兵十万,坐镇铜楼城,叱咤风云,权倾朝野,那些门阀与世家见到他都能让道,襄国公在他眼里算什么,他一声令下,就可以将一座列国方城毁掉。”

“这么厉害!”阿洛眼中露出崇拜光芒,说:“你是怎么冒充他的?”

李慎本想套阿洛的话,被阿洛这么一夸,吹牛吹上瘾了,手在脖子一比,说道:“杀了!”

“杀了!”

“对,我将他大卸八块,丢在狼山里喂了野狗……”

李慎还想继续吹下去,一声咳嗽从旁边传来,宋常旭扶着脑袋出来,看着李慎十分头疼的样子。

“宋大哥……”李慎遇到救兵,喊道:“宋大哥,快救我出去……”

宋常旭开玩笑说:“你犯案累累,我怎么能救你出去呢,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吧……”

看着狱友们都从四周凑过来听他吹牛,尤其是阿洛,将他当成了奇人异事,正用迷恋的眼神仰望着他挺拔的身躯呢……他有口难辩,不能直接承认刚刚是在胡说八道,眼睁睁地看着宋常旭离开了监牢。

不久之前,李慎从明月阁跑去追阿洛,甩开了贴身卫士魏明,魏明看到一个形似李慎的人被府衙兵绑走,急匆匆赶回王府请罪,说将小公子弄丢了,可能被抓捕的府衙兵绑走了,让宋常旭去查一查。

宋常旭早就料到李慎会甩掉魏明,所以暗中也安排了护卫,护卫早就回来禀报,说他跟一个小女孩被府衙兵抓走了,暂时不会有危险。

李长安正在府中,听到这个消息,说:“既然去的是居赀监,就让他吃点苦头吧,随便查一查那个小丫头的来历。”

宋常旭一查,才知道阿洛原来就是之前差点将襄国公气的起不来床的小丫头,还是乌蒙世家小郡爷未过门的“媳妇”。

“襄国公?”李长安细细回想,说道:“我好像听说过有那么一回事,襄国公膝下仅有一子,叫做元粟,十几年跟夫人去旧都祭祀的时候遇到了乱军入城,只有他跟儿子元航逃了回来,夫人死在了旧都,怎么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吗?”

宋常旭点点头,说:“是的,当时元航才九岁,他那个妹妹叫做元姝,当时也就四岁吧,逃走的时候,跟父兄走散了,从此以后下落不明。这些年,元粟一直都在找流落在外的女儿,三年前,他死的时候,还念念不忘,成为了襄国公心里的一桩遗憾。一年前,元航去旧都祭祀母亲,发现了这个小女孩,她长的跟失踪的元姝有点相像,元航就问她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旧都的?那小女孩回答的有点模棱两可,元航就把她带了回来。回来之后,那个小丫头又认识了乌蒙世家的小郡爷淮生,那乌淮生一眼就看上了她,要去公府提亲。小丫头一见局势不妙携带他的十万彩礼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襄国公自始才知道,这个小女孩在古方城招摇撞骗,不知偷了多少国公府的金银财宝。”

李长安乐了,笑着说:“那老头自诩清高廉洁,从不与门阀世家交往,家里一穷二白,有什么金银财宝给她偷的?”

“所以这丫头才打了那十万彩礼的主意嘛。”

李长安好奇的问道:“这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家丑不可外扬,他们两家只能暗中属意府衙去抓捕那个小丫头归案了。”

“一个古方巨富,一个六院首司抓了那么久都没抓到那个小丫头归案吗?看来城中府衙这一块要治理治理了。”

宋常旭摇头,说:“非也非也,主要是因为那个小丫头她人缘好。我听说她进了襄国公府之后还治好了元航的老毛病呢。”

原来元航小时遇到兵祸,在逃难路上,遇到一小股兵匪,当时他身边只有母亲一个。元粟的夫人出身高贵,但也是有胆有识的女子,她将一块巨石推落,堵住元航藏身的小洞,自己引开追兵,可没等走出几步,就被追到,可怜的元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不堪受辱,最终撞石自尽,那白色的脑浆与鲜血红了元航的眼,从此以后他就落下隐疾,腿站不起来了。外界传闻说是他被巨石砸中,其实是因为在洞穴中挣扎时伤了胫骨,回来之后就被治好了,但是母亲惨死在前心病难医,从此以后元航就再也站不起来了。阿洛进入襄国公府之后以妹妹身份细心照料他的起居生活,才治好了他的心病让他勉强站了起来。

宋常旭说:“乌蒙家的小郡爷对那小丫头也是志在必得,每当那小丫头要被府衙官兵抓到的时候,总是去跟元航抢人。两头都抢着要治那小丫头,府衙的人谁也不敢得罪,加上那小丫头骗来的钱也没自己花,全部拿来救济那些小乞儿给他们买官籍了,看守牢狱的人大多曾经因为战乱流落到古方,明白其中艰苦,对那小丫头颇有同情心,寻个时机能让她逃就逃了,这几个月来竟是没有被乌蒙或是襄国公府的人逮到。要不是殿下下令要抓当日跟小公子在一起的人,她可能还不会那么快落网,我就以为她只拿了小公子的玉牌去卖而已,哪里知道她身上还惹了那么多事……跟六院首司世家郡府牵扯在一起。”

“这么说,这个小丫头跟刺客没有关系了。”

“是的,那小丫头就是去遗珠谷抓东西的时候无意中遇见小公子的,反倒是小公子好奇那个小丫头的来历,一路追着人家跑。说来,她还是小公子的救命恩人呢。”

李长安觉得有些困了,摆摆手,说:“既然跟刺客无关,就将她交给府衙官兵处置吧,不管是乌蒙还是襄国公府,随她去吧。你明日一早就去监里把慎儿提回来,让他先在里面反省反省一夜,吃点苦头,别以后惹出更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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