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怀北最新章节,小说宁远怀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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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跛足点灯人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宁远嘴里反复念着小时候父亲逼着让他背的这首《侠客行》。

他嘴唇干裂如树皮,面色苍白如纸,头发散乱似鸡窝,白衣染血,变成了肮脏的深褐色。

地牢之中暗无天日,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每天都会有人来添油。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任何声音。

这种漫长的孤寂,比杀了他更难以忍受。

宁远有时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可以苟且地活着,毕竟天底下的人,有几个是像李韬那样王侯权贵?

不过有的时候,他又感到无比愤怒。

林雪儿,李韬,还有白玉京里高高在上的那个叛徒,那个害死宁府上下百余口的罪魁祸首!

他们。

凭什么高高在上不惹尘埃?

凭什么独坐高台干干净净一身白?

凭什么谈笑风生间就能断人生死?

凭什么自以为是大道主宰,视众生为猪狗?

逃亡北境时。

他曾亲眼目睹官兵欺辱良家女子,尽兴之后挥刀杀人,甚至就连有身孕的妇人和六七岁的稚童都不放过。

他曾亲眼目睹那些所谓的武道强者,弹指间就可毁掉一个家庭,人命仿佛贱如草芥!

他也曾亲眼目睹有人为了二两钱财卖儿鬻女,有人却在勾栏歌楼里一掷千金。

直到十三岁那年。

他遇到了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青衣布衫,国字脸,络腮胡,他说他叫莫自在。

“修武不修心,真是枉费了这一身功夫!”

说着他就将一个正在欺辱店家女儿的贵公子哥儿一脚踹飞。

那人飞出了数十丈远,接着重重落在泥土里,像一条死狗一般一动不动,几个家奴赶忙过去将他扶起,却发现人已经死了。

“你……你知道你打死的是什么人吗?!他是北静王的大公子慕容清,你……你找死!”一个歪脸家奴壮着胆子指着他喊道。

白发男子却自顾自饮着酒,两道厚重的目光落在了宁远身上。

“店家,给这孩子上一碗阳春面,半斤牛肉,十个白馍。”他说。

宁远有些害怕,“不……不用,谢……谢谢。”他起身想走。

“十个馍留着路上吃,阳春面和牛肉现在吃。”他语气中仿佛带着一种无法拒绝的魔力。

宁远觉得他应该不是个坏人,犹豫片刻后,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哈哈哈,老夫年轻时,饭量比你大多了!”

宁远抬头嘿嘿一笑,接着又埋头苦干起来,他实在是太饿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宁远。”他话刚出口就有些后悔了。

沿途到处都是官府的人,凡遇到姓宁之人,一律当场处死,无需上报。

“宁国公宁骁是你的父亲?”他问。

少年神色一惊,一筷子牛肉刚塞入口中,久久未能下咽,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嗯。”他点头。

他知道,如果眼前这个人想杀自己,他根本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走吧,跟我去南国,凌烟阁那个地方你应该会喜欢,那里还有一个和你一般大小的女孩儿,你们应该会成为朋友。”

就这样,宁远就跟着他来到了南国。

他以为自己能从此安稳一生,不料那些仇家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冒出。

曾经他父亲骑马踏过山门的那些江湖门派,素有嫌隙的政敌,还有白玉京里的那个踩在宁府一百余口的尸骨之上扶摇而上的大太监徐福。

从江湖到庙堂,想杀他的人,太多太多……

白玉京城门楼上贴出告示,有能抓捕逆党余孽之人,赏黄金万两。

天底下,试问谁人不爱黄金?

“当啷!”一声。

正当宁远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之时,牢门再次被打开。

一个身披破烂盔甲的跛脚士兵左手提着一桶灯油,右手握着一个漏斗形状的勺子走了进来。

“喂,你天天这样换灯油,你觉得有意思吗?”宁远冲他大声喊着。

宁远每次都会冲他说这句话,希望能与他聊聊天,这样自己才不至于无聊死。

但每一次,那人都没有回应。

他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装油,点灯,关门,然后转身离开。

“难道这人是个聋子?”宁远心想。

“你这个瘸子,这辈子都没希望上阵杀敌的!赶紧收拾收拾回家种地吧!”宁远实在忍不住了,只好用激将法试一试。

这话果然奏效!

那瘸子刚走到门口,脚步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怒目而视。

借着刚点亮的油灯,宁远才看清楚,这人原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相貌堂堂,眉宇间透着一股正气,身形修长,也算得上一表人才。

“你再说一遍!”他怒声道。

“瘸子!死瘸子!没用的瘸子!废物!”

宁远开心地大声喊着,终于有人和他说话了!

那人放下油桶,走过去狠狠踢了他几脚,不过他踢的越狠,宁远骂得越大声,笑得越开心。

“怎么?不踢了?瘸子果然没劲儿!”宁远觉得力道渐渐变小,赶忙出言讥讽道。

“你!……”那人气得浑身发抖,双眸中都能喷出火来。

若不是主子吩咐不得有半点闪失,他真想一刀杀了眼前这个嘴比石头硬的叫花子!

“你浑身经脉尽断,不也是废物一个?”那少年似乎忽然想起,自己不也可以骂人?

“你再说一遍!我杀了你!”跛足少年这话戳中了宁远的痛处,他摇着头怒吼道。

“今日少主大婚,小爷我不跟你计较!”跛足少年道,临走前,将那壶烧刀子一脚踢翻。

“酒,我的酒!”宁远赶忙用头去扶,结果依旧徒然,酒水洒落一地,酒香四溢。

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酒是唯一能够拯救他的东西。

“这烧刀子果然刚烈!”跛足少年不由感慨道。

“你也是北境人?”宁远问。

“北境北邙山,如今算来离家已经三年喽!”跛足少年面色微动,神情黯然。

“我爹,我爹是宁骁,宁骁你知道不?北邙山之战,要不是我爹一力阻止,青云蛮子恐怕早已将北邙山变成一片焦土!你知道吗?”

宁远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亲切,急忙冲他喊道。

“啊!”跛足少年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犹豫片刻之后,他弯腰将酒壶扶起,轻叹一声,提起油桶,再次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而此时的江宁城,却如同被彻底点燃一般,淮南王世子大婚。

这热闹,谁不想去凑一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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