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半晌，青蒿才跟着青月一前一后的进了内室，相比青月忿然的神色，青蒿却是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

看着她，花溪恍然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青蒿机灵泼辣，几个丫鬟中，她是最不看好容豫的，数次跟她说容豫不值得托付终身，是个人面兽心的渣男。

彼时的她一颗心都扑在容豫的身上，自然听不得这样的话。当时听了便斥责了几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但青蒿这丫头也是个死心眼，即使被主子责骂了，依旧不遗余地的说着容豫的不是，长此以往的，很快就让花溪生了厌弃之心。

尤其是她提起容豫与花歆的关系有些暧昧不清时，更是惹得花溪动了怒，一怒之下将她降为下等丫鬟。

现在想想，青蒿才是真正的眼亮心明，早早的将容豫看得透彻，她这个主子是真的自愧不如。

青蒿屈身行礼，“见过王妃。”

花溪将她拉到跟前来，笑着道：“青蒿，你去箱子里找找看，有哪件衣裳是适合今天穿的。”

被冷落了许久的青蒿对花溪突然的亲热感到意外，但她更多的是高兴。

过了一会，她拿着一件杏红银丝绣双蝶云烟裙快步而来。

“王妃，你看这件怎么样？”青蒿轻声询问。

花溪扶了扶头上的步摇，莞尔一笑，“这衣裳的颜色样式和今天这妆容倒也挺搭，就这件吧。”

闻言，青栀和青蒿也不再耽搁，一左一右的伺候花溪更衣。

“这件云烟裙王妃穿上也太好看了，夫人的眼光就是好。”青蒿眨巴着眼睛叹道。

镜子里的少女穿着一身杏红的衣裙，秀靥艳比花娇，流苏晃动间，温柔娇贵，灵动美丽。

每年顾氏都会为花溪置办了几套颜色鲜艳的衣裳首饰。

但花溪为了迎合容豫，穿着打扮向来都以清丽脱俗为主，却不知自己的容貌更适合艳丽一点的服饰。

以至于前世到死，她也没能穿上娘亲精心为她准备的衣服首饰。

尤其是顾家满门覆灭，亲人全都离去后，她更加不敢去碰那些鲜艳好看的衣服首饰。

“娘亲的眼光自然是最好的。”花溪喃喃道。

她忽的想起旨意到达花府后，自己拒不上花轿，顾氏红着眼睛以死相逼，眼中流露出痛惜和无奈，眼底忍不住一酸。

世上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现在想想，若非全无退路，顾氏何尝想让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嫁入容王府。

抗旨一罪，一个不慎，赌上的便是花家满门。

第一个被问罪的，必然也是她花溪。

在所有人的眼中，别说是一个花溪，就算是十个她，也未必抵得上九皇叔的安危。

青栀和青蒿相视一眼，青栀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道：“王妃明日回门，就可以见到夫人了，到时候……”

花溪接过话头，低声道：“到时候我定会和娘亲服个软，不再惹她生气了。”

青栀和青蒿同时松了口气。

昨天的时候，王妃死活都不肯上花轿，无论夫人怎么劝，王妃就是不听，两人因此大吵了一架。

那也是她们第二次见到一向坚强温柔的夫人声泪俱下，以死相逼。

虽然才一天的时间，但她们这些随身伺候的丫鬟比谁都着急，就怕王妃真的怨上了夫人，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来。

现在王妃愿意松口，是不是说明她心里不再埋怨夫人。

精致典雅的房间里，香烟袅袅。

因为午膳时间已过，花溪就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趁着空闲拿来了笔墨，坐在桌边奋笔疾书，青月在一边帮着研墨，几次欲言又止。

花溪淡淡道：“青月，你想说什么？”

青月放下墨条，道：“奴婢在想，王妃要不要给豫王殿下传个口信，告诉他你在容王府的处境。”

“青月，你疯了，王妃已经嫁给了容王，你怎么能怂恿她……”

“青蒿，让她接着说。”

见花溪愿意听她的，青月的胆子更大，循循善诱，“谁都知道王妃不是心甘情愿嫁进容王府的，是那容王横插一脚，拆散了豫王殿下和王妃，只要豫王殿下知道王妃在容王府的日子不好过，他就一定会帮忙。”

“到时候只要小姐找个机会逃离容王府，去投奔豫王……”

“放肆!”花溪猛地一拍桌子，冷冷的盯着她，“你这是想让本王妃自奔为妾，受尽天下百姓的唾沫。”

青月泫然欲泣，“王妃，奴婢怎么会有这种心思，奴婢这是为了你好啊，豫王殿下比谁都关心王妃过得好不好……”

花溪冷冷怒斥，“为我好！你人在我这儿，心怕是早就飞到豫王府去了。我问你，昨天傍晚你离开的一炷香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青月心底咯噔一跳，面上强忍着镇定解释道：“王妃，昨日奴婢跟你解释过啊，奴婢是吃坏了东西，肚子不舒服，所以回来得有些晚。”

花溪站起身走了过来，理了理她脸颊旁的发丝，动作很温柔，眼神却冷彻入骨，“青月，我自认这么多年对你不薄，可你想要的我似乎给不起。”

“王妃……”青月心底不安，她不明白，怎么一晚过去，王妃就像变了一个人。

花溪转过身去，不再看她，“这段时间你就先在三等丫鬟上面伺候。昨晚你究竟是吃坏了肚子，还是顾着去攀关系，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青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求道：“王妃，奴婢知错了，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来人，将人带下去。”随着花溪一声冷喝，外面走进来两个丫鬟，不发一言的将青月连拖带拽的带了下去。

外面偶尔传来破碎的哭泣声，青栀和青蒿相视一眼，青蒿深吸一口气，问道：“王妃，青月她是不是生了二心。”

“这丫头的心可大着呢，我这儿庙小，她自然得想尽办法为自己谋出路，昨晚消失的那段时间指不定是攀关系去了。”花溪眼底尽是嘲讽。

“吃里扒外的东西，亏得王妃平日里对她那么好，她居然敢阳奉阴违，奴婢去教训她一顿。”青蒿挽了挽袖子，火气直冲脑门，说着就往外走。

“站住，你就不问问我这么说的依据是什么吗？”花溪凝眉。

青蒿认真的道：“奴婢自小跟着王妃一起长大，自然知道王妃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王妃既然这么说了，那定然是青月做了出格的事。”

而且青月竟然敢怂恿王妃逃离容王府去找豫王，这不是害王妃，这是什么!

青栀也跟着点了点头。

花溪唇角露出一抹真诚的笑意，“你们有这份心，我很高兴。不过…青蒿，青月的事你就先别管了，我有更重要的事让你去做。”

话锋微微一顿，她拿起桌上封好的两封信笺，“托人将这两封信分别送到容豫和孟清璃的手上，记住，是秘密，不能让他们知道这封信是我送出的。”

青蒿心思敏捷，让她去办这件事最合适。

“王妃，你是有事要找他们吗。”青蒿接过两封信塞进怀里，不解的问了一句。

“等到明天你们就知道了。”花溪淡淡道。

……

夜幕降临，月上柳梢。

花溪坐在窗前，看着满天的繁星，恍若隔世。

“王妃，夜深了，早点歇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呢。”青蒿上前关好门窗。

花溪收回目光，问了一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虽然奇怪回来的时候王妃已经问过，怎么这会儿又问起，但青蒿还是认真的答道。

“王妃放心，事情奴婢已经安排好了，就连花府那边，奴婢也找了可信的人，绝对万无一失。”

“那就好！”

到了深夜，花溪再次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噩梦中。

梦里，大雪纷飞，伴随的是阵阵凄厉的惨叫声，还有挥之不去浓郁的血腥味。

有个容貌被毁的女子被押着跪在被鲜血染红的雪地里，眼睁睁的看着亲人被屠戮，却无能为力。

她只能疯狂的挣扎，嘶声力竭的哀求，“住手啊，你们都停手，他们是无辜的，求求你们，放过他们，他们都是无辜的……，你们要杀就杀我好了。”

一个姿容绝丽的女子上前，她的唇角含着温柔的浅笑，却是一把拽住花溪的头发往后扯，说着恶毒的话。

“溪姐姐，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与皇上作对的下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花溪满脸泪痕，狼狈至极，慌乱的去抓孟清璃的手，“不是这样的，你去告诉皇上，事情不是这样的，顾家没有通敌叛国，也没有想过与皇上作对。”

孟清璃笑得婉约，目光却透着凶狠，“是啊，顾家没有通敌叛国，但是顾家却煽动天下文人与皇上作对，如今被流匪屠了满门也是咎由自取，溪姐姐，你说是不是。”

花溪瞪大着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为什么？”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花溪想不通，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容豫不惜任何代价也要灭了顾家满门。

“溪姐姐，你还不明白吗，从一开始，你，顾家，花家都只是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如今棋局已定，废棋自然得被舍弃。”

棋子，原来如此！

画面再一转，无望崖的山顶，狂风大作，吹乱了花溪的衣袂墨发。

花溪死死的盯着山下乌压压靠近的人马，双目赤红。

为首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明怀里拥着柔弱美丽的孟清璃，看着站在崖顶的花溪，一脸的不耐。

“花溪，朕还真是小看你了，居然能从冷宫里逃了出来，不过没关系，你现在把东西交出来，朕可以不与你计较。”

“你做梦！”花溪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孟清璃从容豫的怀里退了出来，目光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溪姐姐，你这是何苦呢，现在将东西交出来，皇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定然不会亏待你的。”

“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狗男女。”花溪一步一步的往崖边退去，眼中的恨意如烈火般燃炽，“你们踩着无数人的累累白骨得到今天的尊荣，还想坐得安稳，你们就等着被挫骨扬灰吧。”

容豫目呲欲裂的吼道：“抓住她。”

“容豫，孟清璃，即使化作厉鬼，永不超生，我也要你们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花溪字字泣血，带着满腔的恨意从无望崖的山顶一跃而下。

黑暗里，花溪全身被冷汗浸透，睡得极其不安，嘴里喃喃自语的喊着血债血偿。

突然，她猛地睁开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停的喘着粗气。

她的十指紧紧的抓着被褥，眼中恨意翻腾。

听到房间的动静，青栀拿着烛台靠近床边，花溪受了惊似的猛地看了过去，声音冷厉，“什么人。”

青栀被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王妃，是奴婢。”

花溪意识到刚才的语气有问题，放轻了声音，“我没事，你去歇着吧。”

房间里视线昏暗，青栀即使拿着烛台，也不太能看清花溪苍白的脸色。

见花溪重新躺了下去，青栀这才放下心来，低声道：“王妃若是有事，就喊奴婢一声。”

说着，便退了下去。

花溪躺在床上，目光空洞，依旧沉浸在那场噩梦里，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