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墨灵的屁股被那石头硌得疼了，不得不起身活动，刚张着双臂在院里踱了几步，就看到老婆子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灵儿姑娘，云橙妹妹，前厅那里饭食都备好了，请移步过去吧！”

徐墨灵慵懒但不失礼节地点头应下，随着婆子的小碎步一路来到前厅。

王家的大厅建得极为开阔，阁梯上放置了软垫，踏着垫子进去，只见壁火通明，墙上几卷官家的字画悬墙而立，屋角摆放几株绿梅，正**一张方方正正的矮桌已经摆上了饭食，王枢密年迈，但端姿而立，神情十分威严，一旁是老夫人、公子、小姐依次站立。

徐墨灵赶紧带着云橙上前行了礼，请王大人及其夫人先行入座。

徐墨灵跟着老婆子的眼色坐到合适的位置后，心里总算安定下来，开始关注王家这一天内惹了两出绯闻的公子和小姐。

王小姐此前刚被家人从盛大夫那里接回，已经沐浴更衣，养好了精神以待晚宴。此时正依偎着老夫人坐下，樱桃小口微张，一口一口小啜着老夫人用汤匙喂来的甜汤。

王家公子这时也被侍从们由花舫唤回，漫不经心地挟两筷子菜点入口中，白皙的脸蛋上有一些红晕，应该是才在花舫喝了酒。

老夫人转头示意婆子们给墨灵和云橙布菜，眼睛留意到墨灵正盯着自家公子哥儿看，以为她对公子有意，心里顿时一喜，赶紧引荐道：

“这位是我房里嫡亲的长子宥之，年龄要比其他房里那几个兄弟要小一些，但天资聪颖，还得过官家的夸奖呢，现在马上就要春闱了，十分用功！”

王宥之原本正心不在焉地神游，忽然听到母亲夸自己，再一抬眼望见一位陌生的璧人瞧着自己，立马正经地低头行了一礼，然后悄悄打量起这位佳人来。

月白衣裳，通体薄纱，衬得身形飘逸骨感。一双微微低垂的眉眼不似传统的莺燕美女那般大而无魂，而是带着十二分的灵巧与精致，看人待物时还有几分天然的好奇与真诚，实在是难得的骨相美人。

王宥之这一看直接恍了神，连他父亲大人的唤声都没有注意到，自然而然招来一场小小的风波。

只见王枢密眼神一冷，筷子上夹着的菜心滚入碗中，嘴巴冲着自家公子直接炮轰而去：

“十分用功？依我看，这功夫，是都用到花舫那里去了吧！”

看来，墨灵呈给老夫人那画，到底还是让王枢密知道了。

原本这王枢密斯文拘礼，颇有些墨客的迂腐之气，见有客人在场，不想同王宥之计较，谁成想，自家这浑小子居然在饭桌上如此失礼。

“父亲，我……我此去花舫，是因为最近京师这几家贵公子都在议事，有名的茶馆、高楼都满了，他们高谈阔论，仿佛可以变天，我担心同他们在一起，会被那主管监察的赵中丞手下的人刺探到，随便扣个什么帽子可不得了，就一个人躲到花舫去了，又自在又好玩，也免了被人怀疑，议论咱们官家！”

“此话当真？”

“当真！”

这套说辞听着是出自肺腑，实则逻辑十分严密：先是一口认下自己确实去了花舫，不忤逆老父亲的威严，而后拿这场春闱说事，提到很多贵公子在擅自议论朝政，自己不愿跟这帮人为伍，一是证明自己为人清流，不拉帮结派，二是证明自己事事为了王家考虑，以免官家怀疑。

徐墨灵心里暗自佩服王宥之的机灵，不由得冲他略一点头。王宥之回以一个狡黠无邪的笑脸。

果然，王枢密听了这话，半点意见也无了，半晌，清一清嗓子，夹起碗里的菜心一口吞下，吐出一句：

“算你识相！”

不过，话里既然提到了赵中丞，老夫人倒是自然而然地比较了起来：

“宥儿啊，赵中丞虽然跟你一般年纪，做事难免有少年意气，但人家经受的案子多，也经常跟皇亲国戚打交道，不会轻易污蔑谁，你也别对人家有成见，日后见了面，也好打点！”

王宥之闻言嘴角向下一弯，冲徐墨灵露出委屈且孩子气的一面，转头朝他母亲回话时却瞬间回到一个好大儿的状态：

“母亲放心，我跟中丞虽然不怎么有交际，但大宴上见过两面，印象不错。只是……他手底下那些刚上位的人，为了邀功，到处刺探消息，好好的探官，硬是做的跟耗子似的！”

竟然把探官比作耗子？也就只有他王宥之敢了。

自从官家放话以文治国之后，我朝有名的探官比比皆是，盛极一时。专管探官的赵中丞甚至还总结出了一套言辞：三品探官探口风，二品探官探人探物，一品探官只探人心。可见在官家心里，探官的位置有多重要。哎，这个王大公子，好好的一番话，说到最后又变味了。

徐墨灵跟云橙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看了下王宥之，心里暗自替他祷告一声。

老夫人果然又是一阵气闷，随后帕子一挥，赶开了身边的布菜丫头，瞟一眼王宥之道：

“别瞎说，管好自己的嘴！赶紧陪徐姑娘吃好饭，送人家出去，然后回屋读你的圣贤书罢！”

夜晚的小甜水巷清静舒畅，但一点都不寂寥，纸糊的红灯笼在空中一水儿铺开，市集的布幡随月影晃动，各家生意人正忙着收了家伙什进屋，身影勤快而朴实。

王宥之送徐墨灵和云橙出府时，顽心正盛，忍不住对这夜景多看了两眼，而后突然挠了头对徐墨灵道：

“我听我娘说，想留你做义女，打算三天后再邀请你入府小聚呢！”

见徐墨灵没有回应，他大概是不好意思，又继续补充道：

“不过啊，你也别受宠若惊！她这个人最爱认义女，现在全京师被她认下的义女，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所以我这义姐义妹多的很，你心里别惊慌！”

徐墨灵依旧没有回应，只抬头望着红灯笼和昏黄月亮出神。倒是云橙听不下去了，狠狠回头剜了他一眼。

王宥之不死心，直接追到徐墨灵身前，朗声道：

“这样，要我说啊，给我娘做义女，不如给我做一等女使，旁的杂活不用你管，你就只陪我读读书啊，看看月亮啊……”

说着，手一指头顶那轮圆月：

“哎，你看啊小墨灵，今儿这月亮比以往更圆满了，你可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