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怒气冲冲的师父和神情严肃的师兄，沈十三心里干着急却也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来，毕竟这种情况自己还是第一次遇到。

“算了吧，老头你也就在山上咋呼咋呼了。”沈二看着怒不可遏的师父反而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

“修行一道本来就是一条路走到黑，而且登天之路还越走越窄，师父您直接插了一把剑在那道路尽头，搁谁谁不难受？”

沈二也不管师父表情如何，直接语不惊人死不休。

“还有北边的那群人也真是的，用膝盖想一些也知道师父您老人家境界已经不复从前了，有闲心在我们落剑山折腾，不如去南边转一圈，看看到底谁是那井底蛙，又到底谁是那瓮中鳖！”

“登天飞升而已，他们是不愿啊，还是不敢啊，反正肯定不是不想的。”

“唉，人心果然是最难揣测的东西……”

沈二仿佛意犹未尽，但也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沈老剑仙被二徒弟这么说了一通，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师父……”

看着略显颓态的师父，沈十三心里也不是滋味，师兄们南边北边的说的云里雾里的，沈十三也不甚理解，只是沈十三隐隐觉得，自己这落剑山好像不怎么受待见，而且还是不受整个天下待见。

看着最亲近的小徒弟都面露难色，沈老剑仙也知道是自己失态了，伸出枯骨般的手拉住小徒弟歉然一笑，沈老剑仙眼里终于也有了色彩。

“唉，我这一辈子，到头来有你们这几个徒弟已经很知足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服老也是不行的……

突然，沈老剑仙定睛凝神，不可置疑地发问道：“小十三，你想不想下山？”

“下山？去哪？”

沈十三也是满脸疑惑，说不想下山也是违心的，十六年来，自己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除了山下的终南村也就只剩下附近偷偷玩乐的几个小山头，至于更远的地方，沈十三可从来没去过。

可整个落剑山都知道，师父从来不让他们几个弟子随意下山，不过年前师父不知道交代给了三师兄和四师姐了什么事情，他们两个才难得出去一趟，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够回来。

偶尔听沈二那家伙讲山下山水故事，沈十三总是听得津津有味，什么秀才赶路偶遇狐妖流连忘返啊，什么百年一遇的蛟龙走江一步登天啊，还有什么道士算命和尚做法之类的，沈十三都很是好奇，山下的东西真的都那么精彩吗？

回过神来，沈十三却突然补充道：“师父，十三不想下山，十三只想一直待在山上陪着师父！”

听着小徒弟这前后矛盾的回答，沈老剑仙也只是轻柔地摸了摸沈十三的头笑道：“小十三啊，你的好意为师心领了，鸟儿大了总该是要会飞的，你也应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成为剑仙之前要先成为一个剑客，等到你看过这个天下之后就会知道自己为何出剑，为谁出剑了。”

说完，沈老剑仙又瞪了二徒弟一眼，“还不快滚去做饭，看在你小师弟的份上，刚才你那么叫嚣就不跟你计较了！”

“得嘞，谨遵师命！”

沈二看着恢复了精气神的师父和满脸期待的小师弟，心里也默默长舒了一口气，还得是自己啊，一波风波就这么被自己解决了。

不过上午对那三个不长眼的家伙是不是下手轻了点，自己还有好多手段没使出来嘞。

唉呀唉，我沈二就是这出力不讨好的命，怪谁呢。

落剑山百里之外山谷之中，三个人终于止住了身影，要是跑得慢一点，恐怕就真的交代在那个小山头上了。

他们三人，一金丹剑修，一七境武夫，还有一个擅长画符布阵的半步元婴的符箓修士，无论是谁放到哪里都是能够叱咤一方的存在了。

但他们今天偏偏中了邪一般被一个看着平平无奇的黑衣青年追着拿剑砍了几十里地，而且三人竟然连出手的机会的都没有，直觉只是告诉他们，能跑多快跑多快，能跑多远跑多远，若是出手，只会是必死无疑！

可偏偏到了最后，青年只是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要回家给小师弟做饭了，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三人哪里会当真，继续逃窜到百里之外才敢停步，他娘的，这种活再也不能接了，给再多灵石也不行，对他们这些散修而言，自己这条狗命才是最重要的。

“好家伙，本来接到八百灵石去这群山之中探探路的活还以为是赚到了，结果整个这？！”

“还想着那破烂灵石呢？命都没了给你再多灵石有用？”

“我辈散修虽然唯利是图，但还是性命要紧的。”

三人一边调理体内紊乱的气机，一边互相倒着苦水，毕竟都是散修出身，机缘巧合之下三人才聚到一起，偶尔暗地里接一下见不得光的悬赏，也能让他们逍遥快活一阵子。

这一次，三人就以为捡了个大漏才敢摸进这十万大山之中，不过真的让他们发现了点什么，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还有人烟！

虽然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可他们分明看到了一个小村子，这次打探到了消息，八百灵石就到手了，接下来只要逃出这十万大山就行了。

可下一瞬，三人却是鸦雀无声，寸步难移，心里想跑脚下却纹丝不动。

一种彻骨的凉意从心底升起，完了，这次碰到硬茬了！

只见一抹青色剑光降下，剑修出剑，武夫出拳，修士祭符，三人把压箱底的本事一股脑全都掏了出来，根本不敢有丝毫保留。

剑光闪过，一白色身影出现在三人身后。

而拼尽全力防守的三人竟然在他的手下撑不过一招，剑修手中长剑节节寸断，武夫七窍流血倒地不起，修士更是满脸痛苦，面如死灰。

“不管你们是为何而来，希望你们能长点记性。”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三人虽然不知所以，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因这一袭白衣的出手实在太过恐怖。

良久，那白色身影轻叹了一口气，不愠不火地说道。

“告诉你们背后的人，不管他们是南边的还是北边的，若是再打扰落剑山清净，格杀勿论！！”

而后，又是让人绝望的沉默。

“算了，你们应该也走不出去了。”

言毕，身后那令人绝望的压迫感才逐渐消散。

等到三人终于敢战战兢兢地转身时，身后早已已经空无一人，他们连对他们出手的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只记得那是令人可骇的一袭白衣。

等到缓过神来，剑修看着碎裂的本命飞剑嚎啕大哭，武夫愤怒锤地却没有一丝真气也只能无声流泪，而那符箓修士更是面目表情的喃喃自语：“丹田毁了，修为没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对于他们这些散修而言，失去了修为比死了更为难受，而他们到现在才明白，自己只是别人的棋子罢了，这极南之地可不是他们一介散修能够来招惹的。

眼前是一个比一个悲惨的同伴，身后是连绵不绝的群山，活命似乎也成了奢侈。

看着去而复返的大师兄，沈十三也是一阵好奇，大师兄说他有东西忘在学塾里面了，结果不到一炷香就回来了，这未免也太快了吧，要知道自己这么个一来一回，用跑的也要半个时辰嘞。

而且沈十三明明记得，大师兄教书只带了一本《诗经》，走的时候也带在身上了啊。

不过沈十三又转念一想，大师兄修为深不见底，怎么能跟自己这个小小筑基修士相提并论呢，真的是贻笑大方了。

沈老剑仙看着面无表情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大弟子，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却没那么堵了，甚至还有几分欣慰。

自己这个大徒弟心里能有自己这个师父和身边那个小师弟已经足够了，至于其他弯弯绕绕的沈老剑仙也不多想了，没必要，也不需要。

落剑山之上，一眼望去压根没有什么令人注意的地方，就算山上有所谓的仙人，却没有丝毫仙气，几栋老旧瓦房，屋后丈余菜圃，单看模样甚至连山下的村子的不如。

要说山上最稀奇的地方就是那飞剑与藏书了，落剑山上人人皆为剑修，除了沈十三修为不足其他人都有那本命飞剑，而落剑山的藏书却整整塞满了沈十三半间屋子，沈十三几乎可以说这十多年来都是和书睡在一起的。

不过沈十三可是听沈二说了，不说一些孤本善本，就连普通的《三字经》之类的启蒙书籍在山下都卖得不便宜，一些家境清寒的穷苦书生省吃俭用几个月说不定才能买得起一本心仪的书籍。

如此想来，这半屋藏书便是落剑山最值钱的东西了，每次沈十三都不禁好奇地问师父这些价值不菲的书是从哪里来的，而师父总打马虎眼哈哈说道：“世间道德学问一万零八百斤，我借走他一半又何妨？”

虽然沈十三也不甚了解，但从二师兄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这书籍全都是师父从一位喜好背着书肆卖书的前辈那里半赌半骗抢来的，至于其中的故事就连沈二也不太清楚了。

于是乎，沈十三打小就记住了这位不知姓名的前辈，一方面好奇为什么前辈会背着书肆卖书，难道不累吗，另一方面也是想当面感谢一下前辈的慷慨赠书，毕竟那半屋子书籍，沈十三不说全都读过，也算是读了个七七八八了。

饭桌之上，几人终于恢复了先前其乐融融的气氛。

“沈易，你对那几个杂碎下手了？”

沈二一边往嘴里胡乱塞着饭菜，一边发问道。

沈易却一副食不言寝不语的模样，根本没有搭理沈二的意思。

“几个野修而已，也值得你沈易沈大剑仙出手，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沈二不依不饶，继续喋喋不休地说道。

面对两位师兄这般一个絮絮叨叨另一个熟视无睹的场景，沈十三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了，只是埋头扒着略显简陋的饭菜。

不过简陋归简陋，二师兄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就算白菜萝卜，二师兄也能做出令人眼前一亮的味道。

其实，桌上除了沈十三之外，其他三人吃不吃饭也无所谓，要是连辟谷都做不到，那还修个锤子的仙？

但是每次吃饭，三人都很乐意陪沈十三坐在一起稍微吃一点，热热闹闹的也是挺好的。

沈老剑仙看着不动如山的大弟子和生性跳脱的二弟子，只能无奈摇头，这就是所谓的冤家？

沈老剑仙只能一边往小弟子碗里夹菜，一边挡住二弟子下手不停地筷子，“只吃饭不干活，就别跟你小师弟抢了。”

沈二只能悻悻然地收回筷子，一股脑将米饭扒拉进嘴里，继续鼓鼓囊囊地说道：“沈易，今年的学塾学费收了没？一人一升小米，小师弟最近长身体，要给他吃点好的。”

问及这个，沈易才勉为其难地开口答话：“一人收了半斤小米，去年收成不好，半升足够了。我让他们下次上课带去。”

看着二弟子一副不舍得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沈老剑仙只能呵呵一笑出来打圆场：“半升就半升吧，让你们去山下教书也不是想挣多少多少银子的，够吃够用就行了。”

沈十三也在一旁放下碗筷，可怜兮兮地说道：“是啊是啊，唐毅然那胖子不说，宋年糕那小瘦子都快被风吹走了！”

听到师父和小师弟发话，沈二才一副毅然决然的模样去收拾碗筷了，“那吃饱就行了，师父可别想着让我帮你去村里换酒喝了，一定不能让小师弟饿着的！”

看到二弟子又把黑锅扣到了自己头上，沈老剑仙也只是哈哈苦笑，自己藏的那几壶劣酒可没少被沈二偷喝。论不要脸的程度，自己这二弟子称第二，这天下就没人敢称第一。

唉，老天爷不给饭吃啊，这他娘的老天爷，小心老子一剑捅穿你！为了小师弟能吃饱饭与天论剑又何妨？！

沈二在心里暗暗骂道。

可他也知道，在此处天地，所谓的老天爷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