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腰青花瓷纹花瓶内的常青藤怔怔然看着对面围着沙发形成铁三角的主人们，他们眼神溢出的尴尬犹如寒刺大咧咧朝着它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叶发射去。令它无风也不自觉轻抖了几抖。

文爵珃看看左边的女儿文歆苒，又看看右边的妻子孔景歆。女儿神情自然，隐约还有些喜悦浮现在嘴角，好似现在这个局面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儿。

虽说女儿的表现确实让他觉得省心，他不至于再多说什么。可倒推来看，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女儿会觉得父母有意识会是正常的呢？

显然，女儿是一早便觉醒了的，因此对于他们的觉醒并不惊奇和疑惑。文爵珃如此判断。也因此忽略了重要的一点，即便是重启世界，即便一早觉醒，只要是在这种固定的轨迹下生活的，是不可能不产生疑惑的，就像孔景歆、党护豫。

但妻子孔景歆却不一样，她与自己一样都是后来觉醒的，只是，令文爵珃疑惑的是为什么孔景歆给他的感觉像是第一次觉醒？连带着记忆也都是混乱的样子？

“我们聊聊？”文爵珃思虑着，如果大家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心里咕哝着而不说出来，那么这件事情就永无解决之日。

“好”

孔景歆和文歆苒一左一右转头看向文爵珃，异口同声道。

“那……我先来吧。”文爵珃看着孔景歆，显然她还没准备好，而自己的女儿，显然如果让女儿先说，孔景歆怕是还难以接受。

见她们母女二人都无异议，文爵珃便镇定自若开口叙来：“先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吧 ，本人姓文，名爵珃。祖辈是官宦世家，如今家族也至臻于官场。只是我个人比较钟情于文学，无心官场，因此几经辗转来到12工程下的Z大任教，来此一年便与你相识于Z大蝶湖……”

起先，孔景歆听着他说的事情，自己大脑中完全没印象！难道是因她家是书香门第，祖训又教导他们不准与官宦之家来往的缘故，她才不知晓这文家的吗？

可后来他说他们结识于蝶湖桥畔，相恋于樱花雨苑，相伴于教学楼三尺讲台。她脑海里隐约闪过相似的片段，虽然模糊，但是也和他说的对上的。

只是……他说的觉醒是何意？难道先前我是无意识的吗？可是她明明记得……记得她刚才……她刚才在干嘛来着？怎么想不起来了？

“觉醒？不，不对，我一直都有意识的啊？”脑中强烈的排斥感使得她不得不出声否决文爵珃刚说的她与他都是刚才碰巧觉醒的。

“嗯？一直都有意识？”文爵珃不解地看向孔景歆，“那你还记得你此前在干什么吗？”

“此前？此前我在……我在看一本书，什么书来着？不记得了，只是那本书怪怪的，软软的，发着白光，对了，我那时胸口上也泛白光，在我还想深究时……天忽然变黑了，空间像是被挤压似的……”孔景歆一边用手按着脑门，一边回忆道。

“书？白光？”隐文之书吗？那不是未封印前，他送给护豫的护身符吗？

可这不应该是未封印前的事情吗？

刚才同孔景歆叙述时，他特意避开了前尘旧忆，因为那段记忆里，他只有护豫。而且那段记忆，如果可以，他希望再见到护豫的时候再重启，而不是现在这样。可是现在……为什么护豫的护身符会在她这里？难道那时她也觉醒了？

可明明当时的豫城，党护豫搜查过了，也跟他汇报过了“没有任何”。如果不是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那就是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只是现在他……

“文……文先生？”孔景歆一时间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已婚还已育的事实，还没想好怎么接受自己的……“老公”、“女儿”。

“嗯？景……”他身体的惯性倒是比孔景歆的存留痕迹重，也幸好他及时刹住了闸，要不然一句“景妹”脱口而出，会令她更加尴尬的。

“景歆，你还记得你的家族吗？”那一世的记忆迷点重重，经过思虑后觉得还是不宜说出。还是先帮忙转一下话题吧。

“我记得，我的家族是京都孔家，世代书香门第。原本父母是想让我去相亲的，和一个同为书香世家的后代。

父母觉得我和孟家那个后代算是门当户对，因此想让我们交流看看，可是我虽然事事都听父母建议，但唯独婚姻我不想找书香门第的，也因此瞒着父母来到了豫城……”

其实，孔景歆也不是打心里排斥另一半是书香门第，只是她怕书香门第出来的人骨子里那种不自知的高傲和一意孤行。

她的父母就是这样的，虽然他们总是一副谦逊模样，可是心里却比谁都在意分数。他们一边说着“哪里哪里，一般一般，你们家孩子比我们家孩子成绩好多了……”，一边转头又对她说“虽然我们不要求你考前几名，但是也不能考太差吧……”。

先前她不懂，只以为这是正常的，毕竟父母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凰的。之后她还不懂，因为她的家族的都弥漫着这一风气，明里大家谦逊有理，暗里言语都是火味烟硝。直到后来，她脱离家族掌控，看到别样的关系才明白，原来先前那些都是不正常的。

为了攀比，迫使大家对着某处能力角逐，哪怕磕的头破血流也要分出个你死我活；为了分数，迫使大家抑制天性，乘着“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的东风，逆流而上，哪怕被风凌刺的遍体鳞伤也不肯停下一分一毫。

她是乖乖女没错，她听父母的话也没错，可他们不该因为她听话就把她当做不断攀比的人偶。她是人，活生生的有思想的人！不是只会听之任之的木偶！

对她来说，学习的乐趣之源早在父母的拔苗助长下被决堤了。此刻那块心田早已干涸，可若是她再不离开，怕是永远也救不回来了。

文歆苒就静静地坐在原处，父亲诉说过往时就默默看向父亲，母亲叙述过往时就悄悄看向母亲。

在她那个小小的梦里，只有关于男女主角和她们一家悲惨的结局的情节，对于她这个……嗯，恶毒女配？照着那个“小人”所作所为，确实是恶毒女配的剧本。

对于她这个恶毒女配家庭的情况除了写了父母很爱她，父亲出身官宦世家却厌恶做官便找了一所高校任职，母亲出身书香世家的信息之外，再无其他了。

如果……小杨子在这里，铁定又要嚎叫“这不就是另一本小说的男女主嘛！男主为了摆脱家族掌控，独立出来，与同样叛逆出逃的女主邂逅，二人美好相遇结识，强强联手，奔赴美好未来！”想到这里，文歆苒不动声色摇了摇头。

时间能冲淡一切，让那些摒弃的腐烂沉寂在长河记忆；也能酿造一切，让那些微小的甜果在酒巷记忆愈加酣香浓烈。

随着幕布低垂，繁星点缀，文父文母的谈话也渐渐接近尾声了。

“那……你愿不愿意试着和我，及女儿好好相处？如果，如果后来你发现咱们两个三观不合的话，我们也是可以分开的，只是……能不能分开了也别不要孩子？常回来看看。”文爵珃虽然出身官宦世家，骨子里也刻着些霸道铁腕和腹黑，但他和他家族的那些人不同，他因着常习文学加之上一世的记忆，他的骨子里还有着别样的柔情和度量。

“啊？”孔景歆以为他会说咱们离婚吧，孩子归我，我给你钱。毕竟刚才在交换信息时，他语气里含着些许强横。

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儿，不管怎么说，那是她的女儿啊。虽然她稀里糊涂就结了婚还有了个孩子，但是要她自私的不管不顾，她也做不来。

毕竟孩子的父亲和她状态一样，也都是稀里糊涂的与她结婚生子了，他都没有说不管不顾。且还和她那么委婉的沟通，站在孩子角度考虑。

“……好。”那就先试着相处吧。

文歆苒见此状，暗自吐槽剧情君的强大。那些出现在她梦里的片段中，文歆苒的父母是极其恩爱也极其爱他们的孩子的。如今看来，确实是这样。

即便经历了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们还能坐下好好详谈并达成盟约。如果这二人都不肯后退一步的话，这是很难做到的。

见达成盟约的父母都望向她，文歆苒心领神会：“其实……我自出生便已经……觉醒了。”文歆苒觉得还是用刚才父亲说的那个概念。

“起先婴儿时期的我时常做一个荒诞梦，梦里虽然看见有爸爸，妈妈，和我。可是梦里的我不像我，少时暗恋一人，长大后为了这段不知所谓的恋情使得我们一家家破人亡。那个梦里没有爸爸妈妈相识的过程，只有爸爸妈妈很恩爱，对我宠溺也严苛……”

文歆苒原本是想只说父母没恢复意识之前的事情的，可是一想到剧情君的强大，就破釜沉舟也将那个梦也掺和着说了七七八八。如果到时候她真的控制不了自己，她的爸爸妈妈应该会捆住她的吧……

“最后，就是今天下午放学回家，我在咱们家的书架里得到了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它就……咻的一下飞到我的手腕里了……”文歆苒说完便将右手伸出来，右手腕的图案也显露了出来。

看此图案，孔景歆只是觉得很熟悉，可是记不起来它到底是什么。但是文爵珃却很震惊！这不是……隐文之书吗？他给护豫的保护符，难道……她是护豫的转世吗？

也不怪文爵珃没记起先前去学校接文歆苒那段记忆，毕竟那段记忆因着动静太大，被世界查询后判定违规的，因此直接将它从文爵珃的记忆内删除了。

说完后，文歆苒见爸爸妈妈都没有开口说话，又有所顾虑道：“爸爸，妈妈，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听你们的话，走错了路，请你们将我……绑起来……”别让我走上那条路。

她宁愿自己赴死也不愿累及家人，让家人跟着她赴黄泉。

前世她算是无欲无求，但是无欲无求不代表得过且过。虽然是在虚幻的世界，可她依旧是在努力过好每一天的。

文歆苒不论是在何时何地，她都想做自己，哪怕有些瑕疵，有些缺点。可是她依然喜欢，只因为那是她自己，独一无二的自己。

也因此，她不愿遵循固有的剧本，她的人生，应该由她自己来书写，她的未来应该由她自己来掌握，而不是被草草定义为辅助他人的配角。

她宁愿被亲人约束住，困在亲情的牢笼，也不愿成为为爱成魔的疯子。爱情？呵，前世她没有，今生……若有幸可择一人终老，那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若不能，一人独闯天涯也挺好。

孔景歆站起来，轻轻走到文歆苒的身边坐下，轻轻抚摸着文歆苒的脑袋，微笑安慰道：“傻孩子，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不必事事都听我们的，我们也不会过高要求你，你有你自己的判断，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会尊重你的想法，如果有我们觉得不妥的想法，我们会委婉点拨你的，不会让你迷失的。你不必事事都憋在心里，天大的事情也有我们呢？婴儿时期吓坏了吧……”

孔景歆将文歆苒轻轻搂在怀中，心疼的轻拍拍文歆苒的肩膀。

回过神来的文歆苒听着妈妈孔景歆的话，眼眶不自觉涌上一股热浪，接着便有玉泉顺眼角喷涌而出。

“嗯……好。”没人知道她刚来到这个虚假世界时内心是怎样的恐惧。也没人知道对于一个已经经历了死亡的人，对于再次新生时内心是怎样的慌乱。

她放不下前世记忆，对这个世界又满是疏离感。她以为经历了生死离别，她便可以无坚可摧了，可事实上，刻在骨子里的感性依旧会使得她在触及内心柔软深处时泪如雨下。

文爵珃知晓那种世界中只有自己的孤寂感和疏离感。因此，他更是心疼她，她还那么小。文爵珃也轻轻移向文歆苒，大手轻轻抚摸着文歆苒的脑袋，一边想：想来苒宝那段来自梦的记忆应该是原来世界设定的轨迹。

既然他觉醒了，就定然不会让他的孩子和妻子再走上那条固定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