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柒夜放在身侧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

“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他低声开口，嗓音沙哑，躲避着着顾笙的双眼：“你一定会帮我吗？”

顾笙展开笑颜：“那就得看你的烦恼究竟是什么了。不过你也放心，无论面对的是那种困难，作为老师，我都会努力帮助你的。”

在韩柒夜决定对她袒露心声的刹那，顾笙就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这一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掉。

这个高傲的少年终于卸下了脸上的冷漠面具，表现出极度的疲惫来。他声音嘶哑地向顾笙说清楚了来龙去脉，虽然言语有时因为情绪突然的激动而颠三倒四，但是顾笙还是给予了作为一个老师本就该具备的耐心，等待他平复心情，然后慢慢的叙述完毕。

人心其实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当一个人将心中最为难受，最为紧迫的事情摊开来摆在另一个人面前时，他同时就默认了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是不设防的。

现今的韩柒夜就处于这种状态中，心里想着：反正最狼狈的一面都被顾笙看到了，那么其他东西也就更加无所谓了。

于是在不知不觉间，他话锋忽然一转，就从被韩家困在学校的事，转向了一直以来家族施加给他的种种压力等等等等。

在这个过程中，顾笙已经带着他开车往校外出发了，一边开车，一边分神去聆听少现在年少不知愁年的抱怨。

说句实话，让韩柒夜低头，不在高高在上的目标已经达成，她就懒得再故意拖着了，拖着也是很费神的呢！所以在听完他所说的的“惨状”后，顾笙十分干脆利落地同意帮忙，将人藏在自己的车后座底下，混出了学校。

此时她正按照韩柒夜给出的地址，往他家中开去。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对我，这样对他们的儿子，强行操控我的意志，强行要求我按照他们的路子走，这对他们到底有什么好处？”车子开出学校后，韩柒夜就缩上来坐回了座椅上，他靠着椅背，嘴里喃喃自语着，“我必须回去问个清楚……”

顾笙从后视镜上，窥见了他困惑的神情，便笑着问：“何必呢？就算你得到一个答案，那又能怎样？”

顾笙温柔却带着一丝嘲讽的声音将韩柒夜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出来，他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换一种方式问你。”顾笙眼睛盯着前方打方向盘，拐进眼前这处豪华别墅区，“你如今去问，也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那么接下来，生活依旧会回到正轨，什么都不会发生改变，你的反抗……激不起半点浪花。你又没有想过，你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能力去改变它？”

韩柒夜有些怔住了。

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又或许是不敢去细想。

他现在只是憋着一股子气，想找他的父母好好的逼问一番，借此来发泄自己的不满，可是发泄完了之后呢……要怎么做？他应该怎么做？

韩柒夜这才猛然意识到，他的思路竟然这么直白和愚蠢，像个不经事的愣头青一样死命往前冲，冲了一半才发觉自己却连目的地在哪儿都没搞清楚。

他陷入了突如其来的巨大迷茫中。

直到车子渐渐停下，顾笙回过头来和他说韩家到了，他都处于迷茫的状态，完全没能从那种空虚的情况中脱离出来，整个人全身都被汗淋湿了，浑浑噩噩的，看上去像失了魂一般。

顾笙好似没法子一样叹了口气，从兜里翻出一张名片，轻轻的塞进他掌心中，说：“这上面是我的私人手机号，有问题就直接打给我，我永远都不会关机的。”

韩柒夜虚着眸子，借着光瞥了她一眼。

就听她缓慢的许下承诺，一字一句打在他心上：“既然已经多管了你的闲事，那今后，我也不会随意说放弃的。”

……

韩柒夜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下车的，然后又是怎么走进家中的，反应过来之后，佣人就已经惊讶地迎上来问好：“少爷，您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今天不是上课时间吗？”

……对了，他回到家了。

韩柒夜顿了几秒，安安静静的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王姨，母亲在家么？”

被称为王姨的中年女佣虽然还是感到奇怪，却没有多想，恭敬回答：“夫人和老爷今天都在家里，而且现在都在客厅，是有贵客来访，所以正在接待客人呢，少爷，需要我去给夫人说一声吗？”

“不用了，我自己去。”韩柒夜摆了摆手，径直向客厅的方向走去。

韩家的别墅内部十分宽阔，充满着奢华的气息，韩柒夜先是绕到客厅外，这才发现客厅的大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不停地传出交谈声。

他的手就那样放在门把上，有些不确定要不要在这种时候进去。但就是这片刻的犹豫，里面传出一句话，这句话韩柒夜听得真切，那是自家母亲的声音，响在他的耳旁，显得尖锐极了：“哎呀，薇薇这孩子是真的招人疼，不仅仅长得漂亮，这性格啊！也好！我们俩个长辈都喜欢的不行，柒夜绝对会喜欢的。”

“伯母你真的过奖了，人家哪有那么好。”接着是一个陌生的、羞涩的却带着清脆的少女声音。

明明那么好听的声音，却让韩柒夜浑身发抖。

“你这孩子怎么还谦虚呢！”韩夫人拉下声音故作不满，“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客气啥啊。”

“不错，薇薇你也别害羞了，将来等柒夜一毕业，你们就正式举行订婚典礼，夏家一直是个大家族，又在这次危机中帮着我们，可不能委屈了薇薇这孩子。要不？现在就先定下来，对，现在就定下来，定下来安心，免得那混小子又心里较着劲，看着心烦。”韩父一向冷硬的声线柔和了许多，语气里多了丝满意。

在外面站着的韩柒夜身子僵住了。

他甚至是有点迷茫？他们在说什么……

“这些事情伯父和我父亲做主就好，我一个女孩子没有关系的。”还是那个羞涩的女声，她矫揉造作地扔出这句话，立刻引来客厅里的一阵调笑。

“那就这么说定了。这年头啊，找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可不容易啊，我一看见薇薇啊，就觉得亲切，想来这也是缘分。”

听见这句话，韩柒夜越发感到后背发凉了，在他的印象里，韩夫人从未如此慈祥过，至少对他从未有过……

“哈哈哈，知子莫若母，薇薇你就放一百个心，柒夜的喜好难不成我一个当妈的会不清楚么？你这么招人疼，他肯定会喜欢你的。”

这是什么意思……

韩柒有些疯魔地看着那道门，顿了几秒，立刻转身就跑，由于过道里铺着地毯，所以客厅里的人都没发觉有人偷听。

订婚？

他跑到别墅外面，太阳很大，晒的他脑袋有些炸裂的疼，他抬起手盖在额上，真真切切的感到了什么叫做无助。

莫名却巨大的疲倦如海水般向他涌来，几乎快要将他给淹没。他这次回来本来有满心的话想跟父母说，想和他们聊聊天，也想质问他们到底将这个儿子当成了什么，但在听到方才的一番对话后，他忽然就觉得没啥意思了。

因为他明白了，他所做的事情是没有用的……完全没有用的，他就是属于韩家的木偶，一个生来就该被操控的木偶！他生来就没有自由！

韩柒夜站在外面靠着墙，望着蓝天放空了好一会，才哆嗦着手从包里掏出手机，又摊开另一只掌心——是刚刚下车的时候顾老师给他的那张名片，已经被他不自觉的揉皱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抚平，扫过上面的号码。

电话拨了出去，没有等多久，在响铃三声后，那边就传来了顾老师温柔娴静的声音：“喂？”

“顾老师……”韩柒夜默默地说出这三个字后，停顿良久。那边的人很安静，很有耐心，没有出声，也没有挂电话，就那样等着……

在这纵容一般的沉默里，韩柒夜宛如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绝望又像是向着一丝光明，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悲泣：“帮帮我……”

——

作者有话说：

一定要签约成功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