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将尽的五更时分，秋月银白如雾。

李铭站在长安城北门入口处，眺望着远处数十里长的入城队伍，尚未踏入天子京畿之地，他便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盛世气象。

如同山隘一般横亘于关中沃土之上的长安城，此刻依然静谧而无声，与城门前纷乱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是黑与白一般鲜明。

“这便是长安城了。”特意起了一个大早的李员外挺着肚子，慢悠悠的踱步，眼角处的黑眼圈淡了些，“以前这里还叫大兴的时候，是远远大于今日的长安城的；隋帝征集整个天下的钱粮来供养长安城，尚且显得不够，以至于他最终不得不开凿了那条大运河。 ”

李员外的表情很是唏嘘，“但还好，本朝天子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这座长安城的规模也就止步于此了。”

“小李居士！我带你入城吧。”他瞧着李铭颇为淡然，似乎眼前磅礴长安城不过如此的表情，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憋屈后，再也没有了感今伤古的心情。

“好啊。”李铭的表情很淡然，贞观初年的长安人口不过十万户，四十余万人。

这样规模的人口若是放在后世，恐怕连个小县城都算不上。

瞧着李铭神色丝毫不见作假的李员外翻身上马，狠狠鞭笞胯下肥马数鞭之后，喟然叹道，“到底是仙家人物，喜怒不形于色。”

“李员外？！”驻守城门的城门守卫便瞧见李员外的身影后，远远便引马上前与他打了个招呼，“您怎么有空来长安城了？”

城门守备是个不入流的武官，但因为其曾经做过秦琼的亲兵，所以也勉强认得李丁这位陇西李氏的旁支。

“没啥事，就是带小李居士逛一下长安城。”李员外扬了下马鞭，为城门守备刘元介绍道，“这位小李居士，可是个神人，昨天还亲自下场为我画了一道八品符咒啊。”

“八品符咒？！”城门守备百户刘元，因为曾经做过秦琼的亲兵，自然也在耳濡目染之下明白八品符咒到底是个概念。

别的不说，光是皇帝还没有登基前的几年时间中，贵为秦王的李世民便通过天策府征召天下道士，为他画符。

所得者最高不过六品，而这六品符文还在今天为那袁天罡法师换来天下道观总管的职位呢。

“那这小李居士的本事不是比宫里那位更强吗？”

“自然。”

黑衣红甲，一身重铠的刘元听了李员外的话后，“那在下便不再打扰了，各位赶紧进城吧。”

刘元显然并没有全信李员外的话，毕竟这位小李居士看起来就跟他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一般大。

但他同样记得前几天李员外还是一脸苍白，眼看着就要不久于人世的样子，怎么这么快便痊愈了。

所以，刘元特意多留了一个心眼，随手招过一个小兵吩咐他远远跟着李铭三人组，回来跟他汇报。

“将军，有必要吗？”

“若是他真的能帮上左武卫大将军的病呢？”刘元摸着胡子，一脸老谋深算。

倘若这位小李居士的本事是真的，那么秦将军的病那就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了。

刘元口中的左武卫大将军指的便是后世名声飞扬的秦琼。

此时已经渐渐步入中年的秦琼已经渐渐开始被旧伤影响健康，以至从前的神勇将军如今几乎已经上不了马了。

“小李居士，一路走好！”刘元原地拱了拱手。

“将军厚爱。”李铭很有眼色的拱手问好。

……

等过了城门，不过三五里，李铭一行人便来到了青龙坊。

这里是长安城内最繁华的坊市，汇聚着天南海北的行商、游人，一路走来，光是西域特产的各类香料、宝石，他便见了不下百种，其中更不提那些金发碧眼、身材窈窕的胡姬了。

在这小小的青龙坊走了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李铭便有种仿若回到了过去那个商业繁华的时代一般的感觉。

而这也正是李员外送的卦摊所在地。

三天前，李员外便通过陇西李氏的名头在青龙坊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买下了一间商铺。

总体面积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商铺却足足要了他两千两银子，每次一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他的心中便免不了猛然一悸。

“小李居士，这便是了。”李员外瞧着幡栈之下青砖绿瓦，石灰涂面的低矮建筑，，“你看怎么样？”

“此处甚是优美，我甚是满意，感谢员外的一片苦心。”

李铭打量着这间商铺，小小的商铺整体由青砖砌成，通过内墙的分隔，一共有五个房间，其中三间有着窗户，正午炽热的阳光从窗户中穿过，更是一派微尘起舞的曼妙场景。

总体上来说，很像是后世文旅一条街上主打旅游纪念品的仿古建筑。

算不上惊艳，但放在如今这个年代，却也算得上是很不错的居所了。

虽然他并不是很喜欢门口招子上的“勘测风水六合，看掌日月人生。”这几句话。

太不谦虚了，很容易被人找上门来挑战的。

但至少也得照顾下李员外的面子

“就是……”他瞧着门口的褂子，虽说自己不是什么精通书法的人，但瞧着眼前褂子上的文字，他还是有些难受。

横沟撇折捺虽然工整，却也缺少了一丝力气与变化，至少在他看来，这样的毛笔字别说挂在外面，就是放在家里也着实够扎眼的。

总觉得像是没练到位的欧体，却又多了些王羲之。

“这褂子丑了点！”李铭转头瞧着祁灵，挑眉道，“你说是不是”

小师妹嘴里鼓鼓囊囊的满是一路买来的干果、蜜饯等物，一时间含糊着说不出话来，只能目光闪亮的点了点头，“呜……呜！”

“这……”李员外有些犹豫，瞧着褂子上的字，“小李居士，这是我花重金请褚遂良先生写的，如果您有什么不满意，我在花钱请他为您写上另一幅就是了。”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虽然你昨天刚刚在画符的时候跟我展示过你的书画水准，但论起专业书法，你还是别折腾了。

“我跟你赌一百两银子！我能够弄到更好的！”李铭瞧着李员外鼓鼓囊囊的钱包，眼神发亮，“员外敢和我赌一把吗？”

“呵呵……”一旁的李员外尚未开口，祁灵便忙不迭的摇头，她可太熟悉自家师兄的套路了。“师兄，你知道虞世南是谁吗？”

“谁啊？”有点耳熟。

“褚遂良的师傅，也是当朝最著名的书法家。连陛下都一直很欣赏他的书法。”祁灵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师兄，毫无愧疚的揭了他的老底，“我打小就没有见过你练字！”

“那就不兴我的字好看啦？”

“那你还想骗李员外的银子？！”祁灵吐槽道。

“李员外，你怎么看？”李铭似乎被祁灵挤兑的下不了台，“和我赌一把吧。”

“不成！不成，小李居士的字我昨天已经见过了！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李员外脑袋被李铭、祁灵搞得昏昏沉沉的，打了个圆场，“若是我跟你再赌上一把，恐怕又要输上几百两银子了。”

“这万万不能够再赌了！”李员外直摇头。

“也罢，那就把这褚遂良的字摘下来吧。”

“得找一副更为英武的才是。”

李员外瞧见李铭一再坚持，也就不再反驳，挥挥手，吩咐下人为他找来了一块白布。

“等一下。”

可能是李铭与李员外说话的声音大了些，所以小厮方才取下横幅的时候，便有一人走进店铺，朗声而道。

循着声音望去，李铭便瞧见了一个丰神俊朗的中年人，一身白衣如雪，腰间垂着一只紫金编丝而成的鱼袋及一柄珍珠包皮黑鞘长剑，儒雅的三缕山羊胡常常垂下，面色从容，身材精壮，虽然未见过多言语，但顾盼之间，却满是英雄气。

他身后跟着几个人，黑衣缀锦腰间还系挂着黑鞘长刀，虽然并未看到甲胄的光芒，但李铭却仍旧隐隐可听见甲叶碰撞的声音。

“大人。”李员外瞧见了中年人的瞬间，便急忙跑过去，想要行礼，但被对方一个眼神劝退，他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脸上保持着尴尬却不失礼貌的笑容。

“晚生给前辈请安。”李铭的目光也被这个颇有英雄气的中年男人吸引。

“客气了。”中年人朝李铭笑了一下，“方才听你说褚遂良的字不够英武。”

“没错。”李铭点了点头。

“这便奇怪了，我听闻褚遂良的字已经得到了诸位大人的认可，他们也都说这天下能够比褚遂良写字更漂亮的人，只有虞世南了。”

听到中男人的话，李铭也有些头疼，能让李员外这样陇西李氏见面就拜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他只不过是想混点银子罢了，结果开局就遇见了这样的人。

“方才听闻，你想与李员外打赌，赌你能不能拿出一副比褚遂良更好的字？”

中年人又道，“不知阁下，可愿与我一赌？”

“可以。”李铭想起系统给赵体的评分，震古烁今，这四个字意味着即便就是王右军，王羲之重生站在他面前，也不一定能够在书法上与他并驾齐驱。

“但先说好多少银子，省的待会赖账！”

他还欠人五百两银子，即便加上李员外昨日赠送给他的一百两，他也还有四百两银子的缺口。

“你说要多少？”中年男人颔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