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承平蹲在谢晋身边，见谢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想来该是无事，便就放松下来，摊开手中的《春秋谷梁》。

“呼～”一阵低沉的风声传入宋承平的耳朵，宋承平不疑有他，这山风一向不小。

“呼！呼！”

“嗯？”宋承平诧异地抬起了头，这山风的呼啸声怎么越来越大了，宋承平低头看了看只是偶尔掀起一角的书页，忽然一愣。

这，不是风声！

“哗啦！呼！哗啦！”

宋承平认真的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陡然间，宋承平瞪大了眼睛，惊异地扭头看向谢晋。

一阵清晰的海浪声从谢晋的体内传来，紧接着，涛声越来越大，宋承平甚至听到了海浪冲击礁石的声音！

谢晋持着剑，一步一步朝着海呼声传来的方向前进，前方的山路也一点点地低了下去。

一轮明亮的朝阳从山道尽头露出了一丝金色的光芒，分外耀眼。谢晋左手习惯性地抬起来挡住明晃的阳光。“师傅，那是？”

“呵呵，那是道果。小家伙，人间最得意，莫不就是父母亲，儿女情，家国怀。”剑老背负着双手，遥遥看向那枚朝阳，嘴唇微微张开，就像有一段传说，正要娓娓道来，却又哽咽在喉中。

“父亲，谢谢了！”

缓缓放下遮住刺眼光晕的左手，谢晋坦然地直视那轮朝阳，脚下不再迟疑，向前踏去。

先是一片金红的海平线，继而橙色，再而蓝色，待谢晋走上山巅时，便是一片广阔蔚蓝纳入整个眼中。

浩瀚无边的湛蓝海洋，一道道汹涌的波浪，撞击在脚下的山岩上，发出了天崩地裂的吼声，喷溅着雪白的泡沫。

潮声像天道的诗韵，满含着大道的哲理与启示，充满令人颤栗的恐怖和高深莫测的神秘。

感受着浩大的道韵，谢晋只觉得满腔豪情，手中的少年遥遥指向水天相接，

“啊～～～”

听到少年清脆悠长的嗓音，剑老轻轻一笑，也没打断，这才是少年本来的样子。

“小家伙，恭喜你，半只脚踏入了观海。”

“呃，咳～咳！”正在放声大吼的少年被剑老没来由的一句话咽住了嗓子，猛然一停，被口水狠狠呛了一下。

“半步？师傅，我都看见道海了，还不算观海吗？”谢晋焉着脸，刚才的豪情万丈瞬间被打了下去。

“身临道岸，以观沧海，道盈三千，能取几瓢？小山境才只是刚刚踏上修行，领悟道意才是登山的真正目的。小家伙，别看了，现在的你没有领悟道意，是一瓢都舀不着的。”

谢晋眼巴巴地看着茫茫无际的道海，大道就在这里，却不得其一。也难怪，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

深深的看了一眼道海，谢晋不再留恋，身影缓缓消失在山崖，退出了意识空间。

睁开双眼，一张硕大的脸庞突然出现在眼前，谢晋身子一哆，吓了一跳。见是宋承平，才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口气。

“宋兄，你这也太吓人了吧！”

“我吓人？你才吓人呢！先是突然坐在路上，然后自言自语，要不是最后的涛声，我都以为你着魔了，没想到，你竟是到了道山尽头，看见了道海。”宋承平一屁股坐在谢晋对面，一边收拾着书籍，一边朝着谢晋瞪了几眼。

“嘿嘿！”谢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倒是让宋承平担忧了。

“多谢宋兄，若不是宋兄，我今日也看不见道海。”谢晋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朝着宋承平作揖感谢。

宋承平连忙起身，顾不得抖去尘土，伸手拖起谢晋，“谢兄说的哪里话，我也没做什么，是谢兄自行领悟，让人羡慕。”

谢晋也不多言，两人相视一笑，继续上路。

走过两日光景，来到一条岔路前，宋承平才停下脚步，朝着谢晋喊了一句，后者扭过头来，看向宋承平。

宋承平看着这个比他还要小出几岁的少年，由衷说道：“谢兄弟，接下里我便要顺道直去临安了，不知谢兄作何打算？”

谢晋拍了拍身后木剑剑柄，笑着说道：“小弟还要上摘星城去，继续历练，不能与宋兄同行了，便在此地作别了。在前两日时，宋兄与我有点拨之情，助我登山，日后若是有麻烦，知会小弟一声，小弟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宋承平微微一笑，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宋承平本就资质极佳，对于修行之事，自然知晓，只是走上了一条不同寻常的道路罢了。

“路途遥远，荆棘密布，谢兄珍重，临安再会。”朝着谢晋一拱手之后，转身走上右边的山道，一手捧着书，一手撑着黄纸伞，朗朗书声回荡，“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我也不改其乐。”

谢晋嘴角轻扬，宋兄倒是为了自己的理想，不断追求，清苦困顿也不阻其志。谢晋扬起手中的木剑，朝着宋承平的背影挥手大喊，

“十里古道万里芳，山风吹尽稻花香。莫愁人间无一粟，桑田禾下好乘凉！宋兄临安再会！”

宋承平回首腼腼一笑，这名一手书一手伞的书生，渐行渐远。

谢晋看着宋承平的背影，心虚地问道：“师傅，他没有修行，这一路徒步走去临安，会不会被山里的妖兽一口吃掉？就算不吃掉，遇见山贼怎么办？”

剑老若有深意看向宋承平的方向，轻声道：“放心吧，天道眷顾之人，自然有人相助。”

谢晋摊了摊手，继续沿着官道前行，走过了很长一截路之后才笑着问道：“天道眷顾？师傅，你是说宋兄会遇到一个白胡子老爷爷，然后老爷爷非要收他为徒，然后一路青云？像极了故事。”

剑老还是笑呵呵的老样子，没有理会谢晋，心里默道：“三千年了，这河山后继有人，这片多娇，还须少年们去守护啊！小家伙，你得快点前行了。”

谢晋不知道师傅在想些什么，只是有些颓然的想着什么时候才能领悟道意，去那道海里舀上几瓢。

看着前路，谢晋忽然咧了咧嘴，在他看来，前路甚是可期啊。

……

踏上另外一条岔路的宋承平沿着山道一步一步，不急不躁，偶然间读到开怀处，更是停在原地，沉浸其中。

只不过再转过一个山道，宋承平就被迫停下了。

前方，穿着一身青衫的老人正好挡在山道中央。

宋承平连忙走过几步，来到老人身前，看着青衫老人，恭敬喊了一句前辈。

这位袁先生看着这个一路一书一伞的年轻人，故作平淡地问道：“不再考虑考虑？”

宋承平摇摇头，不置一言。

袁老先生笑了笑，“你这到底是迂腐还是倔强？”

宋承平红了下脸，还是摇了摇头。

袁老先生如有预料，“还是因为那个禾下乘凉梦？”

宋承平郑重说道：“回前辈的话，是的！”

袁老先生盯着宋承平，沉默良久，平静说道：“修行也一样可以种稻。”

宋承平爽朗一笑，“吾生有涯，而道无涯，穷尽一生寻那无涯大道，不若尽瘁，造福人间，这便是我的道了。正在路上，何必再寻呢？”

袁老先生静静看着站在原地的宋承平，忽然一笑，“呵呵，那你拜师吧。今后，老夫就教你种稻！”

宋承平愕然地看着眼前已经见过数面的老人，微微一笑，旋即躬身行礼，“请先生教我！”

袁老先生轻轻挥袖，一道山风拂过，此间山道依然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