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胡氏和陈立相对而坐，下人都被赶了出去。

陈立的酒早就醒了，此时正抱着脑袋低声啜泣，好好的一个儿子被他给活活打死了，虽然平日里不喜欢这个儿子，可毕竟是亲生的，一想起陈明杰小时候的可爱模样，他悔恨的肠子都要青了，怎么今天就喝了酒，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的要打儿子，如果当时没喝酒，如果……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胡氏干瘦的脸上也是懊悔不已，如果当时不挑拨，再拦一下，最多就是在床上将养几个月，事情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可当她看见儿子那副窝囊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呵斥道：“够了，人已经被打死了，你现在做这副小儿女模样有什么用，赶紧想一想怎么应付族长问话才是正办。”

陈立浑身一颤，抬头看了一眼母亲又赶紧低下头，中年发福的脸上，五官都挤成了一团，泪水流过脸上残存的胭脂后变成一道道红色的水渍，看起来十分滑稽。他低声道：“母亲，那是我的亲儿子啊，我…我怎么对得起月娘啊。”

“你现在想起要对得起月娘了，早干什么去了？你但凡能多关心一下她，她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殁了，家里的生意也不会败落的这么快，地里的租子也不会少了那么多，唉……”

“那还不是娘您让我那么做的，说月娘是商贾之女，身份低贱，配不上我们陈家书香门第……哎呦……”

陈立话还没说完就被胡氏一拐杖敲在脑袋上，胡氏气的胸脯起伏，拐杖在地上敲的咣咣响，“我让你做的事情多了，你怎么就记得这个？我让你好好读书，这么多年过去了，明伟都考中秀才了，你还是个秀才，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中个举人，中个进士，中个状元呢？”

陈立自小就怕母亲，看到胡氏生气，更是不敢争辩，坐在椅子上缩成一团，任由老娘口吐芬芳。

胡氏正骂得痛快，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推开，顿时大怒，自从儿媳死后，她掌握了家里的财政大权，她的排场越发大了起来，也越发的讲究规矩，用她的话说，她们这种人家，最重要的就是规矩。

没想到如今还有人敢在她面前不讲规矩，一股邪火顿时冒了出来，难听的话刚要说出口，就发现推门进来的是管家，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让她不上不下的，被呛得一阵咳嗽。管家曾经是老爷的书童，家中老人了，虽然老爷不在了，但是这点脸面还是要给的。

陈立看见老娘咳得厉害，赶紧上前轻拍胡氏后背，他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于孝道一块却是不亏的。

管家一脸喜气的大声说道：“老夫人，老爷，三少爷醒了，大夫说三少爷没什么大碍了，好生休养一些时日就可以了。”

胡氏和陈立都听懵了，刚才可是亲手试过陈明杰鼻息的，明明已经没有呼吸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胡氏颤着声音问道：“管家，你胡说什么，刚才明明……该不会是诈尸了吧？”

“老夫人，这青天白日的，怎么会诈尸呢，三少爷刚才可能是闭过气去了，现在……”

管家的话还没说完，坐在一旁的陈立猛地跳起，“这个畜生，竟敢装死欺骗他老子，他的眼里还有没有纲常，还有没有天地君亲师，看我不打死这个畜生。”说完操起顶门棍就要出去再揍陈明杰一顿。

“够了，你给我回来。”胡氏扶着额头，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一阵心塞，想到自己精明一生，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玩意。虽然恨儿子不争气，但是事情还得做，“立儿，莫要胡闹，过来扶为娘过去看看，今天也是苦了这孩子了。”

陈立顿时蔫了，老老实实的扶着胡氏往陈明杰的小院走去。

“哎哟，娘，你打我干什么？”

“去把脸洗了，成天在花街柳巷里胡混，成何体统。”

两人在床边站了一会，看到人确实没有死，稍稍放下心来，又问了大牛几句，得知不会有大碍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虽说能糊弄得过去，但是打死儿子这件事件传出去总是对名声有碍，想要说些什么遮掩一下，可看到紧紧盯着他们一举一动的李大牛，和在门外探头探脑的李二牛，两人顿时没了说话的欲望，吩咐照顾好三少爷，便悻悻的回去了。

李明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房间里已经点上了蜡烛，昏黄的烛光只照出几米便被黑暗吞噬。李明杰腹中饥饿，可是看到大牛坐脑袋正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不忍心叫醒他，想忍一忍，睡过去就好了，可是一天没吃东西，实在是饥火难耐，只得推醒大牛。

大牛突然惊醒，看到是少爷醒了，憨厚的脸上泛起笑容，“少爷，您可醒了，您都睡了大半天了，我爹都担心坏了，让我和二牛轮流守着，说是一醒过来就去告诉他。”说完就要出门喊人。

“大牛，别去了，天色不早了，让福伯好生歇息吧，有吃的吗？我实在饿的厉害。”

“有有有，我爹早就煨了炉子，粥一直热着呢，就怕少爷醒过来要吃。嘿嘿，少爷，您将就一下，等身子好些了，我再去给您弄些酒肉来。”大牛憨憨的，不大的眼睛一笑都快看不见了。

李明杰吸溜吸溜的喝着粥，和大牛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造反的五脏庙终于不再闹腾，身体也有了力气，可还是不能有大的动作，一动伤口就疼的厉害。

大牛收拾完，李明杰就让他回去休息，大牛说什么都不肯，仔细观察发现大牛并不是口是心非，心头一阵感动，但还是坚持让他回去了。

李明杰从记忆和大牛的谈话中得知，现在是崇祯五年，他所在的地方是山西太原府，流贼已经打进了山西，再有十来年，满清就要入关了。

这个家里他还有一个庶兄庶妹，这两人都是便宜老子的妾室郑姨娘所出。

二兄陈明伟，今年十七，已经考中了秀才功名，胡氏对他寄予厚望，平日里对他的功课要求极为严厉，与对前身的教育方式完全是两个样子，还有一个妹妹陈瑶今年十二。又回忆了一遍族人对他的态度，不由得扶额哀叹，有个词叫人憎狗厌，他一直以为是夸张的形容词，现在才知道这不是夸张，是写实。

家里他明显已经无法立足了，今日的事让他与这个家里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关系降到了冰点，与陈明伟的关系也平淡如水，与妹妹，小丫头，不提也罢，与族人关系也不好，族内关系更是错综复杂，显然是借不到力。

天下就要大乱，李自成占领北京，吴三桂降虏，满清入关杀的人头滚滚，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后世，如果回不去，又该怎么自保，是反抗还是做个顺民？他看过相关文章，电视里纪晓岚那种阴阳头是到了清朝后期才有的，清朝初期是真的金钱鼠尾，辫子要从铜钱的方孔中穿过去才算合格，不合格就只能掉脑袋，马尔泰若曦和四爷搞对象的时候，四爷脑袋上顶着的应该就是金钱鼠尾。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李明杰打了个激灵，摸了摸脖子，自己这颗大好头颅还是留着比较好。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离开陈家，离开太原，先找个地方落脚，如果清军打过来，就去江南，去广州，崇祯皇帝殉国后南方还抵抗了二十多年，说不定能有一番作为，弄个官当当，再不济出海去台湾，下南洋，让他顶个猪尾巴，再穿一身蜈蚣服，即便他是来自民族团结的后世，也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他是不敢不告而别，自行离去的，倒不是舍不得这万贯家财，而是陈家根本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放他走，同时也是因为明朝严苛的户籍路引制度。虽然变民军打进了山西，但是太原这里还没有乱，各种体系还在正常运转，他没有功名，如果再没有路引，根本就是寸步难行，只怕出城没多远就得被抓起来，说不定还会被扣上一个流贼奸细的帽子，让官军拿了脑袋去请功。

不少小说里都有关于明朝官军杀良冒功的描写，还有高手能即将女人的头修饰成男的，有这么聪明的脑子怎么就不用在正道上呢。

古代都是聚族而居，宗族为族人提供庇护，族人为宗族提供助力，相辅相成，汉人能够躲过一次又一次的天灾人祸而不被灭种，宗族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何况父母在，不分家，他还未成家，更没有分家的理由。想到这里，就感觉头又开始晕了起来，给太阳穴按摩了一会才缓了过来，随即感觉左手一阵刺痛传来，看到左手无名指上戒指形状的青色印记，不由的一阵激动，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