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尔等这样的臣子，孤只怕是难以万年！”

一开口，便是问罪。

沉默。

群臣一沉默以待。

这个时代不是明末以后，儒家的阉割让士人失去了骄傲，这个时候的官吏皆来自于士这一阶级，他们极为的骄傲。

从来，他们都是认为自己与君王是对等的。

忠臣有！

但是并非那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而是在为你臣下，食你俸禄，自当分忧解难，若是有朝一日，心中愿望实现，亦或者觉得君王没有大志，他们便会挂冠而去。

所以，这一刻，嬴政的问罪虽然会让他们心下一紧，但却根本吓不到他们。

布衣傲王侯。

更何况是他们，站在这个时代最顶峰的一群人。

“今日是孤亲政以来第一次朝会！”

嬴政凌厉的目光望着群臣，语气更是斩钉截铁：“这一次朝会，只决议两件事，一对于长信候嫪毐叛乱的追究，二，对于太后的惩处。”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诺大的咸阳宫大殿之上，只有嬴政的声音在回响，这一刻，群臣心中仿佛是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这是大秦朝堂之上，第一次公议太后的罪行。

一直以来，太后的属事本是王室的私事，更何况王室传出丑闻，对于王室在于国人百姓之间的形象也不好。

这种事，一直到王室之中自决。

“王上，嫪毐叛乱自当灭其三族，但是太后之事乃王室私事，臣等不敢决议！”吕不韦对着嬴政肃然一躬：“此事，请王自决！”

“好！”

长身而起，嬴政威严的目光直视着吕不韦，道：“既然文信侯让孤自决，这一次孤便如文信侯心愿。”

“传诏：嫪毐其尸车裂，灭其三族。其死党卫尉竭、内史肆、佐戈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枭首，追随嫪毐的宾客舍人罪轻者为供役宗庙的取薪者——鬼薪；罪重者四千余人夺爵迁蜀，徙役三年。”

“太后赵姬不思祖宗法度，肆意妄为，其行为天地人神共弃，道德败坏，不配为大秦太后，为天下妇人之表率，今孤亲政第一事：废太后！”

“孤以秦王至尊之名，以君之名，废大秦太后之位，贬为庶人。此诏：秦王政九年，四月。”

秦王之言落入朝堂，犹如一粒石子被投掷于波澜不惊的湖面，惊雷瞬间而起。

以王之名，废太后， 贬为庶人。

这是前所未有，甚至于在大秦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大事，这不是废除王后，而是废除太后，一时间，整个咸阳宫大殿一下子安静了下去。

这一刻，就算是吕不韦也是愣住了，他本以为以王室的私事相托，让嬴政转圜一下，将这件丑事压下去。

但是嬴政这一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按理来说，这件事对于王室是丑闻，嬴政应该尽力压制才是。

但是，如今嬴政这样做，等于是直接将太后赵姬淫|乱的事实昭告天下，到时候不仅赵姬名声尽毁，秦国王室也将会为天下笑柄。

“王上，太后纵然有错，也不至于废除太后至尊，贬黜为庶人，王以子之身，废母太后之位，贬黜为庶人，有违孝道，必将会遭受天下人的唾弃！”

老廷尉嬴辉站出来，言辞之中，情深意切。

刚才的一番对话，嬴政将相邦吕不韦的路堵死，此刻，在这咸阳宫大殿之上，有资格开口的人不多，老廷尉首当其冲。

“哼！”

冷哼一声，嬴政从王阶之上走下去，站在嬴辉的面前，看着这个老人语气冰冷，道：“老廷尉，你执掌秦法，也是我嬴姓王族的老人。

你告诉孤，在这个大秦，何人最大？

你告诉孤，君在前，还是父在前？

亦或者，你告诉孤，在这个大秦，孝道凌驾于秦法之上，凌驾于君臣之前，凌驾于江山社稷之上？”

这一刻，嬴辉心神巨震，冷汗连连。

嬴政的连续质问，让他无言以对，这本就是一个驳论。

不管是孝道在前，还是王在前，亦或者秦法在前，都不能完美的解释这件事，涉及到了太后赵姬，涉及到了秦王，这件事本就是大事。

见到嬴辉不言，嬴政冰冷肃杀的声音在咸阳宫大殿之上响起：“王室之中无小事，她不光是孤的母亲，更是先王的王后，大秦的太后，也是我大秦泱泱国人的榜样。”

“作为大秦朝野上下，女子之中最为尊者，却是一个淫|乱宫闱，甚至生下孽子，动用太后玺，帮助嫪毐叛乱，却不处罚，却依然尊为太后，只是因为她是孤的母亲么？

廷尉，看来你真的是老了，已经不适合廷尉这个位置了！”

嬴政的这句话很重。

几乎就是在质疑嬴辉作为廷尉的能力与专业性了，一旦是帝王说这句话，基本上就等于让对方辞官了。

老廷尉虽刚正不阿，但是好赖话他还是听得出来，面对嬴政的质疑，直接是朝着嬴政请辞，脾气很大。

“老臣年迈精力不足，臣请辞廷尉之位，回雍城养老！”

这个时候，嬴政刚好走到一块铁碑前，铁碑之上，还有暗红色的血迹早已干枯在其上，站在铁碑前注视良久，他方才开口，道。

“廷尉，你可知这是什么？可知道它存在的意义么？”

嬴政突然开口，让朝堂之上的群臣为之一惊，咸阳宫大殿不同于其他之地，但凡是存在于咸阳宫大殿之上的东西，都有深远的意义。

没有一件是多余。

恍惚之间，老廷尉转身，看着高大的铁碑，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仿佛一下子被人抽干了精气神。

“禀王上，这是昭襄王约法的铁碑！”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当年昭襄王与天下约法：在大秦，法不阿贵，王不枉法。”

闻言，嬴政冷笑一声：“只是当年的铁碑犹在，老廷尉你任职廷尉的初心还有多少？”

这一刻，老廷尉嬴辉重新站直身子，对着嬴政肃然一躬，道：“请王上赐教，老臣纵死也瞑目，不至于带着遗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