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信侯吕不韦。

这是曾在他的头顶之上，镇压二十年的权相。也是手握三千门客，编撰了《吕氏春秋》的牛人。

从吕不韦的一生轨迹来看，虽然没有反心，但是他有权欲之心，而且这个人极为的胆大包天，敢为其他人之不敢。

这是一个最大的敌手。

一盅又一盅的凉茶入腹，入喉那一刹那的凉意让嬴政心中的烦躁尽去，逐渐的整个人变得冷静，变得冷漠。

这一刻，他不再严阵以待，不再视吕不韦如大敌。

他的情绪调整了过来，对于当下的局势也有了清晰地判断，至少在这雍城之中，吕不韦是他的盟友。

一念至此，嬴政整个人变得更为轻松，亲政大典之上一直都在提心吊胆，精神高度紧绷，在这一刻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至少，王位的威胁暂时没有了。

吕不韦虽然强势，虽然位高权重，人脉惊天，但是对于大秦君主表面上该有的尊重还是有的。

当然了，嬴政不会无知到认为吕不韦敬畏王权。

在这样的野心家眼中，王权对于他们没有太大的束缚，他们不是没有能力去挑衅王权，而是代天巡狩，以假王之名行真王之室。

........

“臣吕不韦见过王上，王上万年，大秦万年——！”

走进行宫，吕不韦对着嬴政深深一躬：“老臣处理不周，以至于血溅蕲年宫，血溅亲政大典，老臣死罪。”

看着这个神色恭敬，却姗姗来迟的中年人，嬴政冷笑，随及嘴角的笑容逐渐变幻成为了温和：“嫪毐狼子野心，这是预料之外的事情，文信侯不能察觉，乃是正常之事。”

“有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嫪毐身居大秦侯位，却不思忠君爱国，反而狼子野心，意欲取孤而代之，死不足惜！”

“文信侯不必为这样的人感怀！”

嬴政清楚，吕不韦必然是知晓了离宫之事，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找上自己，他想要试探一下自己的口风。

一念至此，嬴政话锋一转，朝着吕不韦，道：“文信侯此番前来，可是有事？”

见到吕不韦神色犹豫，迟迟不开口，嬴政将一盅凉茶递给吕不韦：“文信侯，坐下说！”

“老臣谢过王上！”

吕不韦脸色微变，但是他将脸上的神色控制的很好，纵然是嬴政一直在盯着吕不韦，也只是略微察觉便一闪而逝。

从容落座，抿了一口凉茶，吕不韦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亲政大典之上的一场杀伐，让年轻的秦王仿佛在一瞬间成长，这一刻，给他的感觉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份稚嫩，给他很大的压力。

让他坐立不安。

嬴政已经没有再称呼他仲父了，这对于吕不韦而言，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信号。

但是，事关赵姬，他不能沉默。

沉吟了许久，吕不韦抬起头直视着赵正：“老臣听闻王上，封锁了离宫，囚禁了太后？”

“嗯！”

微微颔首，嬴政清楚对于吕不韦，这不大的雍城行宫根本没有秘密。就算是他下令都一样，对于有些人，吕不韦的话比他的管用。

这是吕不韦二十年执掌大秦相权，行真王之实积累的威势。

对于此事，嬴政并不意外，也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只是朝着吕不韦平静，道：“文信侯觉得孤如何才好？”

此话一出，吕不韦半响无言。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既然是眼前这位封锁了离宫，必然是清楚了太后赵姬的脏烂事，那件事牵扯太大，一旦被深究会死很多人。

甚至，他也会被波及，然后被清算。

曾经的少年，已经成长到可以屠龙了。

他不能继续以之前的态度，隐瞒眼前这个本就聪慧，少年早熟的王。

吕不韦猛地一愣怔，他在此刻，方才后知后觉，他与嫪毐都轻视了眼前这位。

日月当空。

英雄从未不问年少。

秦王再年少，那也是王。

当今天下，第一强国大秦的王。

........

半响。

大约过了一刻钟，吕不韦方才拾起话题语气幽幽：“可是王上，太后终究是王上的母亲，大秦的太后，囚禁太后，传出去于王于国皆不好！”

这一刻，吕不韦站起身来朝着嬴政深深一躬，道：“老臣请王上三思！”

“三思？”

冷哼一声，嬴政双眸微微一眯，目光凌厉如剑落在吕不韦的身上：“当初太后与嫪毐淫|乱后宫之时，文信侯为何不劝太后与嫪毐三思？”

“当时太后前往离宫之时，文信侯怎么不劝太后三思？当初太后为嫪毐生两子的时候，文信侯怎么不劝太后三思？”

说到这里，嬴政话锋一转，道：“文信侯不是受害者，如此奇耻大辱没有落在文信侯头上，自然是可以从容看待，但是孤不能！”

“嬴姓一脉也不能！”

这一刻，嬴政彻底理解了曾经听到的一句话：不明任何情况就叫你一定要大度的人，这种人你得离他远一点，雷劈他都会连累到你。

不是所有的过错都值得原谅。

面对嬴政的质问，在这连枪带棒的攻击下，吕不韦脸色从凝重，变得苍白。

来之前，他就清楚一定会受一肚子气，但是却从未想到，嬴政的怒火如此的强大，在来之前，他准备了无数说辞，甚至于准备引经据典。

但是，他的一肚子话，在嬴政的一番疾如骤雨的质问下，再也说不出来。

吕不韦清楚，这件事终究是赵姬做的太过，眼前这位年轻的王，遭受的太多了。

大秦的王，大秦王族，都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是叛乱，而不是太后养面首这么简单的事情。

当一切与叛乱，刺王杀驾联系在一起，一切的意义都已经不一样了。

从某种意义上，当赵姬认可嫪毐用太后玺与秦王御玺调兵遣将的那一瞬间开始，赵姬便已经放弃了嬴政。

同样的，她们的母子情分，在那一瞬间就断了。

吕不韦能够感受到了嬴政的愤怒，也清楚这种愤怒，将会让大秦朝廷遭受何等大的变动，但是看着年轻的王，这一刻，吕不韦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