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风突然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于是开口问道：“师父，告诉了他真相，那我岂不是很危险？”

“那你就放他自己回去吧，正好我有事情要你去做。”谷子轨一边说，一边取出一个沾了些许鸟粪的小纸卷递给柳白风。

柳白风如释重负：“这样最好。再这么助着那狗皇帝作恶下去，怕是史官都无法给我正名了。”

听他这样说，杨紫衫咯咯咯笑了起来：“那师兄就干脆做个恶人吧，反正你的品性本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你……”柳白风气急语塞。

看着两人说笑，谷子轨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两个徒弟等了半天，也不见他睁开眼睛，便识趣地悄悄退了出去。

湘子庙外，罡风猎猎。

五六月的天气，纵是有那耀眼的阳光火辣辣地晒在头顶，乌鞘岭上却也还是寒气逼人。远远再有马牙山的雪顶子一衬，更是多了几分寒意。

“师兄，大曜国的国师，好做么？”杨紫衫一句问候，包含了些许戏谑。

柳白风没好气地说：“好个球！每日里帮着那狗皇帝杀人，等我死了都不知那尸山要怎样才能爬得过去。”

杨紫衫低头不语。她和师兄一样，又何尝有过自己的人生？

“师父是在那孩子身上动了什么手脚？”过了一会儿，杨紫衫问道。

“冰草，没听说过吗？”

杨紫衫脸色微变，吐了吐舌头说道：“师父怕不会在我的身上也动了手脚吧？”

柳白风白了她一眼：“你若说我动了你的手脚，倒或许还有人信。师父一把年纪，你怎好这么说他？”

杨紫衫细一咂摸，腾地一下红了脸。举起了手要打，想了想却又放了下来。

“师兄，忘了给你贺寿！”沉默了一会儿，杨紫衫突然喜上眉梢。

“不三不四的年纪，贺的什么寿？”柳白风皱了皱眉，“你不也一样？”

“唉，谁又能记得，我也有生日呢？”

“完成了这番事业，把那些狗日的给赶出去，师兄给你过个六十大寿。你且等着吧！”柳白风面无表情地说。

“等到六十大寿……等到青葱不再？等到人老珠黄？还有什么用？”

杨紫衫也不看柳白风，喃喃自语着。

柳白风别过头去，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恰好一颗石子硌了柳白风的脚，他运足了气力，将石子踢飞了出去。

石子带着啸音，撞到了庙后一根几丈高的铁旗杆上，登时碎成粉末。

夜晚，谷子轨宣布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听得刚察布欣喜异常，竟一把将身边的吴冬叶抱了起来，开心地转起圈来。

终于可以回归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了，哪能不高兴？

娇小的吴冬叶，在他的大力环箍下被挤得哪儿哪儿都变了形，又没法子挣脱，只能羞红着脸，被他一圈圈地抡着。

转了几圈，刚察布突然就松了手，蹲在一边后悔去了。

细看时，却发现刚察布又双眼暴红，额角又有峥嵘凸起。

第二天，刚察布跪在湘子庙前的残砖碎瓦上，向老师父告别。

老师父一脸淡然：“下山后，少干点拆房毁地的事儿，也不要说我是你的师父……”

刚察布站起身来，手指含在嘴里，一声呼哨，一只矛隼盘旋着落下。

他轻抚了一下矛隼的头，将它驾到吴冬叶的肩上说：“师妹，我走了。灵龙就交给你，你要好好待它。”

吴冬叶柳眉低垂，并无言语。

就这样，刚察布在柳白风的带领下，踏着一地轻霜，走下了乌鞘岭。

目送着二人远去，铁旗杆下的谷子轨轻声念叨着：成神，成魔，就在你一念之间。天佑龙族……

※※※※※※

小镇天祝，位于乌鞘岭下。

镇子虽不大，但正当要冲，是原来龙族通向西方诸国驿路上的一个重要节点。

起先，这里并无人烟。是龙族一位极厉害的外交官，走出了一条凿空的路子，使西边更远的地方都成了龙族的属地后，才使这里繁庶起来。

但自从以刚察觉厉为代表的那些人扰乱了龙族版图之后，这里就又恢复从前的荒凉了。

龙族原来的广袤土地，如今都被切成了十五六块。自顾不暇之时，哪有心思再去管西边那么远的地方？就算你想管，谁又肯服气于一个被揍得龟缩的人？

现今的天祝镇，原来的官驿只剩下一堆残砖碎瓦。鼎盛时期建起来专供那些远行人解渴的那些官窑私窑，也早物尽其用，成了牛羊圈。

柳白风带着刚察布找了好久，才在镇子的最东边找到了一家客栈。

柳白风站在客栈门口，望着眼前的岔路口，思潮澎湃。

右边的路，通往西蜀和江南；左边的，通往长安和中原。

他是从左边来的，师妹杨紫衫是从右边来的。

恍惚间，他竟然似乎看到了杨紫衫本该是紫色的身影，向自己走来……

“师父，你的身上带了许多铜板吗？”刚察布的话，拉回了幻境中的柳白风。

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心想：这个痴呆呆的人，还知道要钱？

柳白风好奇于他要拿来做什么，便摸了些铜钱给他，偷偷跟在他身后。

掩月庵？好雅致的名字。

看刚察布去敲门，柳白风轻轻纵身，隐在了树上。

掩月庵的门，拉开了一条缝，接着便又咣当一声被死死地推上了。

树顶的柳白风，看见院子里有七八个尼姑，正忙乱地把些个桌椅板凳往门后堆放着。

刚察布开始拍打门扇。

拍了几下，见没动静，刚察布没了耐性，随手一扯，半扇门就被硬生生拉了下来，稀里哗啦，门里那些顶门的东西一起倒了出来。

刚察布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着：“完了完了，又闯祸了……”

见刚察布踩着一堆木头走了进来，院子里的尼姑们一哄而散，全没了往日里的肃穆庄严。

噼里啪啦一阵门响后，院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刚察布望着年迈的老尼姑，咧咧嘴笑了：“老尼姑，我要走了，以后再不回来了。这点钱，许是未见得够，但也只这么多了，就都给了你吧，你也少去找我那老师父的麻烦。”

说完了，也不等老尼姑表示什么，把铜板塞到老尼姑手上后，转头自顾走了。

出了院外，他略一停顿，又转回来，将那倒了的门扇扶起来，立在原处。

看着呲牙咧嘴的门扇和门后院子里还在筛糠的老尼姑，刚察布又咧咧嘴，笑了。

只是，走了没几步，那门扇咣当一声，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