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香楼，很雅致的名字。

刚到铜城没几天的许如年两手托腮，眼前一方龙尾砚里的玄香，被贴身丫鬟掩椟调弄了不知几回，她却空捻着一支毫管，终是没心思下笔。

楼下充满着猥狎声浪的喧嚣，使这个来自江南的娇俏女子十分厌恶。正要指使着掩椟把所有窗子都关了，却听见楼下又传来了老鸨子的骂声。

“出去出去，哪里来的野种……”

“我只是想看看哪位姐姐需要些毛皮，想换些个钱来找个歇脚的地方。”

“哈哈哈……你们倒是快来瞧瞧，讨饭都讨到我们承香楼来了。这年月，讨饭的就不需懂规矩的吗？”

许如年听那骂声奇怪，临窗看了一眼，竟是老鸨子在推搡着一个少年。

少年的肩上，搭着几只皮毛各色的狐狸。

又听了一会儿，知道是那孩子拿了些野物来售卖，不免轻笑。

哪有到这种地方来做上门生意的？怕是这孩子脑子有病吧？

就在这时，恰值那少年被老鸨子推搡得急了，一双眼睛突然就变得血红。

许如年突然眼睛一亮，叫上掩椟，匆忙忙一起走下楼来。

那老鸨子正将刚察布推得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许如年拦住了她。

“一个孩子，云姐何苦难为？”

见了许如年，老鸨子的气当时就消散得没了一点踪影：“如年姑娘啊，怎么今天却肯赏光出来了呢？”

“正巧要做个围领来挡挡寒气，见他这毛皮还不错，便想看看他打算卖几个钱。”

刚察布听了许如年的话，将那只在门外的脚抽了回来。

看来那两个猎户还真是实在，说的竟没一句是假的，果然娇俏的小娘子都喜爱这东西。

老鸨子只好任由着许如年将刚察布领到了楼上。

可心里却在暗暗骂着：明明进了窑子，却偏要装什么清高，将一扇门户关得紧紧的，老娘还要给你立个牌坊不成？

许如年刚一离开，大堂里等客的姑娘们又开始调笑，直说这江南来的口味就是不同，怕不是这上等的姿色就是被这还不经事的小雏子给滋养起来的吧？

话很难听，声音也很大。

掩椟听得真切，突然脸色一变。停住了脚步，就要转身下楼，却见许如年冲她轻轻摇头，又乖乖地跟了上来。

许如年让掩椟拿了些点心给刚察布，轻声问：“你打算用这些东西换点什么？”

“想住在客栈里，还想吃个饱饭。”刚察布低头吃着点心，不敢去看眼前的美姐姐，生怕头疼病再犯。

“那我管你一餐饱饭，再给你些钱物，你去找家客栈吧。只是，以后这种地方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不能来？”刚察布一边吃，一边问。

“这是……”许如年一时语塞，停了一下后说道，“你只记得带什么香、红、翠的，都不要去就是了。”

翘课生点了点头，又抓起了一块点心。先装会傻，吃饱了再说吧。

这东西真甜。

“你是哪里人？姓什么？”

“师父说我叫刚察布，是大曜国皇子，刚察觉厉是我父皇。”

许如年愣了一下，却又无法从刚察布无邪的脸上分辨得出他这些话的真伪。

“你说是便是，我怎么信你？”

“我说是便是，又有什么不好相信的呢？”

“那以后姐姐要是到了大曜国，你会不会对姐姐好呢？”

“姐姐对我这样好，我怎么会不对姐姐好？”刚察布一脸天真，又抓起一块点心。

“你一个曜国的皇子，怎么一个人跑到北凉来了？”

“我是从乌鞘岭回来的，老师父说我学成了，得回家了。”

停了一会儿，许如年又取出一些散碎银子，柔声对刚察布说：“拿着这些钱财，去找家客栈住下来吧。”

刚察布临下楼前，许如年又叫住了他：“记得以后有人问起时，不可再说你是大曜国皇子的话了。”

“那我要说什么？”

“你只胡乱自己编一个吧。”

看着刚察布离开，掩椟悄声问：“宫主，你信他说的吗？”

“听他说来，倒是没一句是对不上的。是与不是且不说，先把消息传回去吧。”

一只信鸽，带了一张小小信笺，隐入北凉国的夜色中，直向江南飞去……

※※※ ※※※

刚察布早早起来了。

昨晚，他住在云鹤轩斗霄社的坤字号房间里。这个大到足有湘子庙大殿那么大的房间，是他自十年前离了皇宫后所享受过的最奢华待遇。

他没忘记昨晚和那个出手大方的白衣公子曾有约定，今天要去给他捉几只活着的紫貂来。

他能不能给钱，又能给多少，倒不重要。受了人家的恩惠，总是要念一下人家的好。

紫貂这东西，并不多见，又神出鬼没，想捉到很不容易。

但刚察布在乌鞘岭上被那老道士给硬生生灌输了十年道家心法，又加上自身的禀赋，荒凉的乌鞘岭上又没有更好玩的东西，这种事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难。

刚出了城，他便一晃身隐在了山林之中，没了踪影。

白衣公子对问身旁走路一歪一斜的老头：“老瘸，你说他真能赶得上紫貂吗？”

老瘸微睁了一下眼睛：“只怕是穿过百度崖上那道每月只有一瞬间开合的瀑布，都没有问题。”

白衣公子望向老头，两人会心一笑。

约摸一盏茶功夫，刚察布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死命想挣脱出去的紫貂。

白衣公子对刚察布说：“你把它放在地上。”

刚察布一愣，但还是照做了。

紫貂好不容易得了脱身，忙不迭地飞身跑开了。

刚察布刚要起身去追，被白衣公子给拦住了：“钱我会照给你，只是这只还是有点小，不合我的心意。”

说话间，老瘸从身上摸出一串钱来，递给刚察布。

刚察布咧嘴一笑。这是他做生意以来，获利最丰的一次。

“还有件事情要你做，做好了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

“什么事情？”

“先不急，我们先回客栈再说吧。”

刚察布也不接那银子，只是默默地随着二人一起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