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薇跟她三妹沈青禾则住在堂屋另外一侧的房间，不过她们俩睡的不是炕，而是一张木质双人床。

这张床，据说是沈文举在娶乔雪的时候，为睡不惯炕的乔雪，亲自动手打造的。

真假已不具考察。

但光想想，还挺浪漫的。

泡好了脚，沈青薇倒掉洗脚水，提着煤油灯，她就蹑手蹑脚地推门进了西间里屋。

把门反手关上。

煤油灯放在靠西墙的书桌上后，沈青薇就开始脱衣裳准备睡觉。

在没有暖气，没有空调，没有炉子，也没有热炕的冷如冰窖的屋里，她刚把外面的青布棉袄脱下，就被冻得打了一个哆嗦，嘴里也跟着发出咯吱咯吱牙齿碰撞的响声。

只不过……

这咯吱咯吱的声音，不仅仅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还从床上传了出来。

“你还没睡啊？”

乔雪死得早，沈文举在九十年代末也走了。

沈南当年参加上山下乡，结束后就直接留在了当地成家立业。

沈北后来考上了大学去了别的城市，毕了业在国外进修两年，找了一份外企的工作，成天到处飞来飞去，忙得几年都见不上一面，而等他不飞了，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也淡了。

只有沈青禾。

她在乔雪死后，对沈青薇这个姐姐产生了极大的依赖，依赖的久了，有时候就离不开了。

以致于当年沈青薇工作迁到哪里，她就带着她的家人跟到哪里，算是陪伴了她一辈子。

所以她们两姐妹的关系一直很要好。

当然，两人要好是后来的事。

现在的沈青薇，还是那个永远一副厌世脸，傲气到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冰水仙，所以对时刻保持着热情洋溢的沈青禾总是爱答不理，疲于应付。

“没睡啊，就等着你回来呢。”

沈青薇一问，沈青禾索性也不再装睡了，睁开眼睛，俏皮地回了一句。

闻言，沈青薇嘴角勾起了浅浅的笑容，眉头轻挑，反问道：“你等我做什么？都这么晚了，明天不用上学吗？”

现在得有十点了吧。

这个年代，人们七八点钟就睡了。

“哼！你说我等你做什么？”一听沈青薇这么问她，沈青禾立马板起一张脸，紧紧蹙起眉头瞪向沈青薇，满脸写着我不高兴，“你不是答应我，等你回来之后跟我讲讲联谊晚会的事情吗。”

有这事吗？

她答应了？

望着沈青禾生气的小脸儿，沈青薇将这件事重视了起来。细细去想，但像这种小事的记忆却恍惚的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

“你明天还要上学，等你放了学，我再给你讲吧。”

说话间，沈青薇已经脱好了衣裳，转身把煤油灯吹灭，她就一边打着冷颤一边打着喷嚏掀开被子钻进了被窝。

期间，沈青禾一声都没吭。

沈青薇还以为她是把她的话给听进去了，谁知道刚一躺下，沈青禾在被窝里暖的温热的小手无声无息地覆在了她的额头上。

“你干嘛？”

这孩子。

摸她额头做什么。

她打喷嚏是冻的，没发烧。

“我在看你有没有发烧，是不是烧坏了脑子。我的姐，亲姐姐，明天是元旦，你老妹我放假了。”

这人是发烧，烧坏了脑子吧。

最近元旦放假的事情，她兴奋地都快在这个家里念叨的得有一百遍了，但沈青薇竟然都没记住。

哼！

她还是她妹妹吗。

怕是，不是。

要塞里的那个陈雨涵，才跟她是亲姐妹，俩人好的都快要穿一条裤子了。

元旦？

没错！

是她还没适应过来，一时给忘了。

被沈青禾趴在耳朵边上喊了一声，沈青薇好不容易酝酿上来的睡意一下子消散全无。

“是吗？我给忘了，抱歉啊。”既然睡意没了，某人明天也不用上学，那就讲吧，“不过，你要我从哪里开始讲啊？”

“就从《红楼梦》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开始讲吧。”

沈青禾性格大大咧咧，活了一辈子，很少跟人红过脸，人也好哄得很，所以沈青薇一开口，她就不生气了。

不过她指南说北，说出的话却让沈青薇一愣。

“怎么，你不听联谊晚会上的事情啦？”

沈青禾今年十二岁，上中学一年级，平时没啥爱好，就爱看小人书。可惜他们家的家庭条件不足以给她提供想看就看的条件，于是就缠着沈青薇给她讲故事。

被缠的烦了，好像是从年后，她就开始给沈青禾讲红楼梦。

要是她记得没错。

这已经是她讲的第三遍了。

第一遍讲了个大概，第二遍温故而知新，第三遍让记忆更深刻一些。

好像……

这是沈青禾当时辩驳她讲第二遍跟第三遍时候的原话。

“谁愿意听啊。无非就是你们这些大人情情爱爱、搂搂抱抱的事情，我听了，还嫌脏了我的耳朵呢。行了，你快讲吧，之前那一遍，我都已经忘了。”

情情爱爱。

搂搂抱抱。

这丫头……

沈青薇听了沈青禾的话，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很想翻起身揍她一顿，小丫头片子好的不学，竟学一些不着调的话。

“今天先不讲了吧，你老实一些，等我这个月发了工资给你买一本红楼梦。”

讲什么讲。

她死的时候都得了将近半年的老年痴呆，别说红楼梦，唐诗三百首，她都不见得记的几首。

还是给她买本实体书吧。

她想看了就自己去翻，省得她每天都缠着她。

实在不行，她就从仓库里把她珍藏的87版红楼梦碟片拿出来给她放。

“姐，真的？”

沈青薇一说要给沈青禾买书，她一双大眼睛在夜色里布灵布灵的都泛起了光。

激动地从被窝里爬起，掰着沈青薇的胳膊，把头伸过来，讨好地问道。

而沈青薇没有开口，瞥眼淡淡地看向她，片刻之后，沈青禾老实地躺下了。

沈青薇人不怎么样，说出来的话还是一向算数的，沈青禾兴奋地嘴角浮起笑容，直到睡着，笑容都没有散去。

死丫头。

床头上，沈青禾的呼吸声逐渐平稳，被扰了睡意的沈青薇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