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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家有余粮


宣历八年,五月初一,春光渐褪,夏花锦绣。


朝阳被院子里的那颗老榕树茂密的叶子切成了一片一片,轻飘飘落在了地上,也有那么几片透过窗棂洒在了傅小官的脸上。


那是一张白皙清秀略带稚嫩的脸,只是那双眼睛看着窗外疯开的野花,凝眉间视线仿佛有几分重量,便见某一簇野花微微的弯了弯腰。


这是重生了——傅小官醒来两天,整合了这个身体原本的记忆,哪怕他觉得无比的荒谬,但活生生的现实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也好……!”


“一切都已过去,也算是……解脱了!”


他微微展开了笑颜,嘴角翘起,眼里如刀般锋锐的光芒敛去,便平静的如一泓秋水,那般的深邃,哪是一个十六岁地主家的傻儿子会有的神蕴。


这也是春秀觉得奇怪的地方。


春秀觉得少爷醒来就像变了一个人,当时少爷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春秀被那眼神生生的迫退三步,小心脏砰砰的直欲跳出。


那一刻,她感觉如坠冰窖。


那一刻,她甚至连呼吸都已停止。


如刀般的眼神向她劈来,落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后消失不见。


她愕然的张开嘴,再看向躺在床上的傅小官时,那双眼睛已徐徐闭上,似乎……刚才那一切并未曾发生,只是自己担心少爷太过紧张了?


春秀端着一盆水从廊间走来,这两天少爷恢复了少许,那双眼睛再没有给她如刀般的感觉,只是经此一事,少爷似乎成熟了很多,令她微微感到有些陌生。


这不是她关心的事,只要少爷安好……那便一切都好。


……


水盆放在架子上,傅小官走了过来,伸手就从架子上取下了毛巾。


春秀愣了一下,小嘴儿微翕,“少爷……奴婢……”


“我自己来,谢谢!”


傅小官随意的说着,将毛巾放在盆里,便看见春秀那张小嘴儿张得愈发的大了。


他笑了笑,拧着毛巾洗了洗脸。


春秀的一双小手紧紧的拽着衣裙,她紧张的问道:“少爷,是不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好?”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还不是很习惯。


春秀没有听懂,少爷这一番简单的举动让她很不习惯,尤其是谢谢二字,令她陡然极有压力。


服侍了少爷足足十年,少爷的起居全是她一手操办,稍有不顺虽然不至于打骂,但给的脸色却少不了,今儿个少爷居然说出了谢谢,他是怎么了?


作为临江城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家的独苗少爷,傅小官这个名字很是响亮。


当然不是因为文采或者武功,而是傅少爷一掷千金的豪放,还有声色犬马的荒唐。


十二岁酗酒,十三岁上青楼,十四岁扬言要娶怡红楼的花魁樊朵儿,十六岁——就是两个月前,他带着一帮狐朋狗友在临江楼小聚,却没有料到大祸临头。


在临江城横着走的傅小官遇见了据说从京城来的户部尚书之女董书兰——当然,事发当时傅小官并不知道她是董书兰。


她穿着一袭白衣,围着一面纱巾,静静的坐在临江楼的临窗位置,面前煮着一壶茶,摆着两个杯,似乎在等人。


傅小官喝得正酣,忽有尿意,于是他起身走出了包间,一转头,就这样看见了董书兰。


这就要怪那一缕从窗外拂来的春风了。


傅小官当时并没在意,就在他的视线从董书兰的身上收回时候,那一缕春风正好,掀开了董书兰的面纱。


傅小官的视线落在了那张脸上,他顿时忘记了尿意。


那一刻他的心跳加速,那一刻他忘记了怡红楼的樊朵儿,那一刻……他走了过去。


“小娘子,我要娶你为妻!”


董书兰吓了一跳,她见过的公子哥儿多了去了,这么直接的却是第一个。


她当然并没有因此对傅小官多看一眼,她倒了一杯茶,吹了吹,浅咀了一口,然后起身,正要离开,傅小官却好死不活的拦住了她,甚至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臂。


“砰……!”


“啊……!”


“嘭……!”


三声。


董书兰没有看向窗外,她淡淡的对身旁的侍卫说道:“查一查,如有恶事交官府办理,如无恶事……如此孟浪,教训一番,别弄出人命,扫兴……另约秦老吧,改在临江书院。


……


临江一霸傅小官被人从临江楼的二楼给丢了下去,傅小官的爹傅大官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他这独苗儿子这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作为临江首富,傅大官的结交当然广阔,但这次,临江知府刘之栋却没有见他,随后,他通过刘之栋的幕僚柳三爷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他在那一刻马上作了三个安排:


首要,他修书一封交给了大管家黄微,令他马不停蹄去京都金陵,金陵秦淮河上有一首画舫名为红袖招。


其次,他从书楼里拿出了一副珍藏的墨宝,令傅家的教习陈老夫子带去了临江书院,请秦老鉴定其真伪。


然后,他安排二夫人带着来自京城的珠宝珍品去拜见了知府夫人。


这一切安排完之后,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大夫人——也就是傅小官他娘的墓前,上了香蜡,静坐到天黑。


就在这忐忑之中,傅大官渡过了有生以来最煎熬的两个月时间。


这两个月里,傅小官被禁足,直到十天前的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月黑风高,傅大官莫名心悸。


当大雨落下时,他再也无法安坐,带着数名护院去了傅小官的院子。


榕树依旧,房间里灯火微黄,春秀和十名护院躺在地上,儿子不见了。


傅府所有人被派了出去,傅大官坐在门槛上,简单的吩咐了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偌大的傅府此刻就只剩下他一人。


“我终究还是害了他……”


……


在这一晚的后半夜,傅府家丁在后山山涧找到了傅小官。


谢大夫仔细的查看了傅小官伤势之后,一声叹息,对傅大官说道:“除非……奇迹,否则……准备后事吧。


傅大官那张胖乎乎的脸顿时涨红,他一把抓住谢大夫的衣襟,猛的将他给提了起来,凶狠的问道:“我儿子,他究竟死还是没死?!”


“没、没、没……”


傅大官松手,一步冲到床前,大吼:“把临江城所有的大夫,全部给我找来!”


没有人知道,曾经的傅小官确实已经死了,但现在的傅小官,又活了过来。


无论如何,是活过来了。


傅大官提在嗓子眼的那一口气,这才终于咽下。


他又去了大夫人的墓前,上了香蜡,坐了一宿。


“你说,我这辈子没有当上大官,儿子能当个小官就行。


“可他……真不是读书的料啊。


“夫子上课他就打瞌睡,叫他一看书他就头疼……为了他,我开设了傅府书院,请了临江城知名的先生,甚至还请了临江书院的秦老,当然,秦老没请动,却也请了李老先生。


“无一例外,没有哪一位先生能够呆上旬余,最终都放弃了。


“去岁乡试,我让他去参加了,中了秀才……银子花了五千两……银钱不算什么,这也算是有了功名。


“我没打算让他去县衙当个师爷什么的,我只是想让他沾点文气,有个秀才身份,多与文人结交,洗去这一身的鄙习……才好掌管这偌大的家业啊。


“这么些年,我寻思着给他留下的家产,保他一生富贵也就行了,这孩子虽然小恶不少,但终究还是不敢有大恶的,我本也放心,却没有料到出了这么个事。


“经此一劫,希望他能明白一些事理吧。


……


傅小官见到了他“爹”


洗漱之后,春秀端着早点进来,傅大官紧随其后,因为春秀说少爷已经能够下床,精神儿看起来……不错。


傅小官看着傅大官,眼里有些迷茫。


傅大官看着傅小官,眼里满是溺爱。


“儿啊,你起来作甚?快去床上躺着,春秀喂你。


傅小官还没来得及说点啥,傅大官又道:“张神医说了,你这伤伤在脑袋,需要静养……嗯,别的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爹这些日子想了想,你既然对樊朵儿有意,爹就给她赎身,但是她只能是妾,在你未娶妻之前,让她先服侍你,如何?”


傅大官没有说张神医对他很慎重的说的那句话:后脑勺被重物击打,此后,极有可能留下后遗症,也就是……变傻。


现在看来还没有后遗症,这也是傅大官急着过来看看的原因。


傅小官愕然片刻,笑了起来。


“……这事儿不急,我也没啥大事,只是虚弱了一点。
”他看着春秀端着的盘子上的小米粥苦笑道:“咱家,不缺银子吧?”


傅大官一愣,“不缺啊。


“那这生活能不能开好一点?”傅小官指了指小米粥。


“张神医说,虚不受补,当以清淡为佳,听神医的,没错。


“这玩意没营养,我需要吃点好的,比如……老母鸡炖人参。


春秀这才觉得以前是自己的错觉,少爷,果然还是没有变的。


宣历八年,五月初五,端午,晨光微曦,天青云浅。


傅小官已经起床,来到了院子里。


他在那颗老榕树下站定,默默的吐纳十息,然后跨步,挫腰,提拳……


这是一套军体拳,动作自然规范,标准无丝毫偏差,只是因为这具身体太弱的原因,行拳并不快,更没有森然拳意——看起来就像是市井所言的花拳绣腿。


傅小官徐徐而动,却是正好调理这身体。


无论是肌肉骨骼还是韧带,这身体实在……太差,好在才十六岁,虽然还是晚了很多,但他相信经过两年的调理,应该能达到前世一半的水准。


春秀更加愕然。


以前少爷睡觉可是要到自然醒的,但这两天少爷都是天光微亮就起来了,然后在这老榕树下打一趟拳,再围着院子小跑几圈。


对,初三那个早上少爷跑了八圈,昨天早上少爷跑了十圈,今早理应会跑得更多吧。


这些天少爷极少说话,只是初二那天忽然问起当初救他的时候,有没有捡到一个黑匣子。


春秀是不知道的,后来去问老爷,老爷不明所以,但还是安排人又去找了找,却并没有找到,少爷想了想,也就没有再提。


少爷自那事以后,真的变了个人似的,除了对吃的要求,别的,都极为不同。


比如,他再没有要春秀为他穿衣洗漱。


比如,他天天都要洗澡,并不再让春秀为他搓背。


再比如,他晚上总是晚睡,就着灯火,居然在看《三朝诗词纾解》,偶尔会笑笑,或者说两句春秀听不懂的话。


比如:历史……这或许就是平行时空了。


又比如:看来我可以在这个世界愉快的生存下来。


春秀坐在一旁绣花,听着少爷翻书的声音,觉得心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安定。
但听到少爷的自语,却又稍许有些紧张——少爷的脑子被硬物击打,极有可能会留下后遗症,这言语并未在府上流传,但她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从丁护院的嘴里听来的,丁护院说他是从赵掌柜那听来的。


这让她很不舒服,虽然少爷确实与以往有些不同,但她却觉得现在的少爷更好——这话她自然不敢说,可自己的少爷无论如何她在心里也是护着的。


至少现在的少爷没有再跑出去喝酒了,没有吆五喝六的欺负街上的弱女子了,甚至这几天连门都没有出,还看起书来。


看书,这是很高尚的事情,至少在春秀的心里,这就是少爷应该做的正经事。


老天爷保佑,少爷这是被打醒了,以后,傅府能够继续好下去,她这种为婢女的也能有个善终。


傅小官打了两遍军体拳,身子活动开来,微微有些发热,他开始绕着院子的回廊慢跑——一圈差不多四百米距离,十圈四千米,身体疲倦感很强,差不多也是目前的底线了。


这处院子是属于他的,除了春秀,原本还有十个护院,曾经他的跟班,欺男霸女的依仗,现在都被他暂时安排去了外院。


他不喜欢人多,倒不是嘴杂——这些护院在他面前也不敢说什么,就是以前养成的习惯,刺杀这种事情领了命令独自策划独自执行,于是就这么独自惯了,一时半会还没法改变。


以后还是要改变一下,毕竟世界都不一样了。


傅小官一边慢跑一边想着,抬眼便看见傅大官从月亮门走了进来。


他挥手向傅大官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停下脚步。


傅大官愕然楞了两息,春秀迎了上去,他指了指傅小官,问道:“我儿……”


春秀道了一个福,躬身回道:“回老爷,少爷如此这般已是三天……老爷不在家,奴婢无法告知。


春秀稍顿,又道:“少爷说,这身子骨太弱,需要锻炼,少爷就是这般锻炼的。


傅大官看着傅小官的身影,胖乎乎的脸露出了笑意。


他一手捋着短须沉默片刻,问道:“少爷还有何异样?”


“少爷他……晚上看书至深夜。


傅大官顿时一愣,忙又问道:“看的何书?”


“看过论语,中庸,诗经。


傅大官皱了皱眉头,“三个晚上看了三本?”


“回老爷,不是三个晚上,而是……两个时辰,另外,少爷……不是看。


“那是啥?”


“是……翻,少爷翻了那些书,只是偶尔会停下看片刻。
少爷看得最多的是《三朝诗词纾解》,奴婢见少爷已经看了此书两个晚上。


傅大官想了想,低声吩咐道:“少爷身体尚虚,要劝他早些休息……至于看书,随便看看就已经很好了,切莫认真,认真伤神。


“是。


春秀没有说自己劝过少爷,但少爷并不听劝。


少爷说,没到凌晨一点,哪里睡得着。


凌晨她明白,一点她不知道,而后她知道了,大约是子时末丑时初。


“少爷这两天饮食如何?”


“比以往强了许多,早上一碗小米粥,配一个煎蛋一个煮蛋还有时令小菜三道馒头两个。
中午一碗米饭配三荤两素一炖汤,晚上与中午一样,只是菜品变化……少爷说,等老爷回来,在少爷这院子里另外弄个厨房,这样更方便一些。


傅大官点了点头,又看向傅小官,他的眼里甚是疑惑,疑惑于儿子的变化。


自己的儿子原本什么样子他这个当老子的当然门清,这几天为了将前面那事儿的隐患彻底消除,他一直在奔波,目前看起来那贵人似乎不会再追究了,这让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可儿子这突然间开始锻炼,甚至还看起书来……这让傅大官的心又有些颤巍巍的抖动。


这是好事吗?


难道那一敲把儿子敲开了窍?


但愿吧,至少现在看起来,儿子没有变傻的倾向,这就很好了,至于其他的……那就随他折腾吧。


拿定主意,傅大官对春秀说道:“他这跑完,早餐就不送过来了,叫他去我那吃。
”说着他四处望了一眼,又道:“既然我儿想弄个厨房,呆会你去找找大管家,他昨儿个已经回来了。


春秀应下,傅大官又看了看傅小官,转身走了出去。


十圈跑完,傅小官接过春秀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把汗,又接过春秀递过来的温开水,喝了一大口,在院子里随意走了走,便向旁边的澡房走去。


春秀已经放好了热水和换洗的衣物,对傅小官说道:“老爷说,呆会请少爷去前院用餐。


傅小官点了点头,进屋,关门,躺在木桶里,觉得这一切真的不错。


前世好友曾经问起自己一个问题:当不了一辈子的兵,退役了有什么想法?


他的回答是:寻一处山水地,有草庐一间,良田一亩,鱼塘一处,忙时种田,闲时钓鱼,如此,一生。


文青!


他笑了笑。


他是真这么想的,杀了不少人,他觉得很累,心累。


如今这个愿望貌似就这么达成了,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虽然精神上还没有完全的舒展,但这些天的晚上至少没有再失眠,甚至一觉醒来未曾有梦。


有一个真心疼他的爹,有一个言听计从的丫头,有一个未曾谋面的母亲,当然,作为临江城的大地主,他肯定有很多的田地。


这很好。


至于怡红楼的樊朵儿,他自然是没有在意的。


但是记忆里那惊鸿一瞥的白衣女子却无比清晰,确实很美,嗯,就这样。


傅小官心里毫无波澜。


……


地主家的宅院很大。


地主家主宅的饭厅也很大。


傅大官坐在上首,二夫人齐氏坐在左首,傅小官随意的坐在傅大官的对面。


这仅仅是因为距离傅大官稍远一些,当然并不是傅大官作为父亲的威严,而是因为傅小官意识里还是对这个父亲的陌生,本能的选择了这种距离。


对此,齐氏微微的皱了皱眉头,傅大官不以为意。


饭菜已经上桌,一家三口……傅小官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三口,傅大官和蔼的看着他一笑,说道:“用餐。


傅小官自然没有客气,他端起碗便开始吃了起来,齐氏又皱了皱眉头,因为傅小官的吃相不太好看。


傅小官习惯了吃饭速战速决,并没有注意到齐氏的表情——就算看见,他也并没有要改变的想法。


吃自己的饭,让别人说去吧。


“今儿端午,我呆会会去各个农庄走走……儿子,有没有兴趣跟爹一起去瞧瞧?”


如果是以前的傅小官当然是拒绝的,那些泥土杆子有什么好看的?


有这时间不如去怡红楼听听樊朵儿唱曲儿。


齐氏自然也以为这不成器的败家子会和往年一样,却没料到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


“好啊,我也想出去走走。


齐氏愣了一下,傅大官哈哈大笑起来。


“儿啊,这些以后都是你的……”


“咳咳!”齐氏咳嗽两声,站起身来,淡淡的说道:“我吃好了,老爷您早去早回,我约了李神医,得开几副安胎的药才好。


傅小官这才打量了一眼齐氏,雍容华贵,容颜尚好,颇为骄傲,腹部微微隆起,目测应该有五六个月了。


齐氏迎着傅小官的目光,也笑了起来,“小官啊,你希望有个弟弟还是妹妹呢?”


傅小官一乐,“弟弟妹妹我都要。


这是真心话,前世父母早去,他就是点娘一孤儿,而今有了家人,他是真希望能够多一些弟弟妹妹,哪怕不是同母,他也一定会照看好他们。


齐氏转身,脸色阴暗。


“这傻小子……莫非真的转了性子?”


傅府位于临江城东南的夕水巷。


这里几乎都是深院大宅,所住皆是临江非富即贵的名流。


不显繁华,却很厚重。


傅大官带着傅小官上了马车,春秀随行。
外事管家易雨早已备妥此行所需事物,一行足足十辆马车,再加上五十护卫,行走在夕水巷子里,颇有壮观气势。


傅大官和傅小官相对而坐,他的那张胖乎乎的脸上略有歉意。


“本来曾经答应过你娘,你娘是同意我再娶的,她说如此我老来才能有个伴……只是她也说最好不要再生,她是担心我娶了新妇,生了儿子,就不再疼你,或者是新妇有了儿子就会欺负你。


傅小官淡然一笑,傅大官连忙又道:“你姨娘有了身子,这,这是个意外。
傅家以后肯定是交到你手里,你切莫担心。


“……爹,你想多了。


“什么?”


“我是说,家里那么大,人越多才越好。
你的身子骨不错,其实,你还能再给我多生几个弟弟妹妹。


如戏文中所说大房二房三房为了争夺家产斗得你死我活这种事情,傅小官相信会存在,但他更希望的是这个家能够人丁兴旺,至于斗争……斗争使人进步,只要控制好那个度,也没什么不好的。


当然,他不会参与,因为毫无意义。


他要做的是掌握这个度,让傅家有足够的人才可用,而不是像此时,过节去看望一下庄户人家还需要老爷子亲自出马。


傅大官府过身子,盯着儿子,“你真是这么想的?”


傅小官点了点头,傅大官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可是……此前你在知道姨娘有了身子的时候,你差点把院子都拆了!你可是叫嚣着要把齐氏赶出家门的。


额,傅小官拍了下额头,“以前的事,有些我记不得了,但现在我就是这么想的。


傅大官坐直了身子,徐徐的吐出一口气来,转头望着车窗外,低语道:“云清在天有灵,我儿……懂事了啊!”


云清自然是傅小官的娘亲,在傅小官的记忆深处还存留着些许模糊的样子。


傅小官垂首,说道:“此行结束,我想去祭拜一下娘。


“应该的,应该的,你娘当会欣喜。


父子俩一席断断续续的谈话,傅大官确定了儿子非但没有变傻,反而变得懂事,变得聪慧,变得稳重。


这种转变来的太快,让傅大官几度以为是在梦中,一时半会还无法适应。


傅小官也不是太自然。


这是他第一次与别人说这么多话,这让他有些疲倦。


疲倦在于身份的转变,以前他更多的是思考推算和行动,现在他需要做的是沟通交流以及今后肯定会有的生意上的合作。


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但既然生在地主家,以后将掌握这偌大的家业,当然必须改变自己。


前世十数年的生活惯性,一时半会他也颇难扭转。


现在看来开端不错,和这个陌生的爹交流顺畅,只是说话的方式还不太适应,以至于有些话脱口而出,傅大官总是会问一句,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家的产业有哪些?”


“主要是地,很多很多的田地,然后……在临江有个小生意,倒不是粮商,而是你娘曾经捣鼓的余福记,现在还在运作,只是规模却没有扩大。


“余福记?不是徐福记?”


“你娘虽然姓徐,但名字取的却是余福记——你娘说,家有余荫,福泽后人。
当然,她想的颇多,其实就是留给你的,她担心走了之后你被后娘欺负,这本没可能的事,只是她还是做了。


傅小官对母亲的容颜渐渐的清晰了一些,天下母亲,皆有良苦用心。
他的心里很感动,却再无法报答,那就把这家余福记做起来吧,权当是完成母亲的夙愿。


“徐福记你在哪见过?做什么营生的?”


傅小官笑着摇了摇头,“一家小铺子,卖……糖的。


“哦,我们家余福记是卖酒的。
在下村有一个酒坊,里面的师傅都是你娘当年寻来的,此行也要去下村,到时带你去看看。


傅小官点了点头,沉默片刻,问道:“那件事,还有没有麻烦?”


“没有什么麻烦,那贵人还在临江,此行据说是和临江的张记曲记等几个大商家谈一些生意……主要是布商和粮商。
临江的丝绸极好,临江的粮食产量也算是颇高,只是为父不明白这种事情怎么是一女子前来操作。


“是什么身份?”


“当朝户部尚书之次女,董书兰。
这些日子为父听这几家当家的说,这贵人颇有些手段,倒没有用身份压人,只是行言间有意无意透露出挑选皇商的讯号。
自虞朝立国两百余年,皇商多为江南之地,这次却选中了江北……真真假假有些模糊,但大家一致认为应当是真的。
所以这些日子贵人很忙,想来你这事儿她已经忘记。


傅大官并没有说半点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京都金陵秦淮河上的那艘叫红袖招的画舫里,胡琴胡大家看过了傅大官的那封手书,沉默半晌,一声叹息,随即修书一封递给了吏部尚书府,并送去了一坛珍藏十年的飘香酒。


然后董尚书看了那封信,喝了一盅酒,给女儿董书兰递了个条子。


条子上写着这样一行字:若无伤大雅,便就此揭过。


临江距离金陵颇远,这条子来的晚了一些,董书兰的手下已经动了手,但董书兰在看到这条子之后蹙眉片刻,也派了人去傅府打探了一下,知道那个叫傅小官的莽撞少爷依然活着,知道那少爷不过临江一纨绔,也就再没有放在心上。


再加上傅大官对临江官场的经营,至此,此事便已经风平浪静。


“那贵人不简单啊,方及笄之年,便能操控此等大事,行于这些老商贾之间而游刃有余……这就是豪门底蕴,我傅家,任重而道远啊。


“她有尚书府背景,再有皇商之饼……”


“不,”傅大官摆了摆手,打断了傅小官的话,“这些老商贾虽然惧怕官府,但在利益面前,有些东西只要不去触犯,官家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至于皇商……这才是他们真正在意之处,原本几家大的布商和粮商都曾商议底价,共同进退同分一杯羹,但眼下看来,却渐渐的被这贵人给撕开了一道口子,因为我听说所谈布价比原定底价已经降了一成半,而粮价也降了一成。


前世的傅小官并没有做过生意,这些事情听起来颇为有趣,他问道:“这是拉拢一批打压一批?”


“差不多这意思,主要还是考究心里。
只要利益巨大,就没有什么坚固的盟约。
这是人性,同一锅粥,有人想盛一碗,有人想打一盆,也有人想连锅端走。
你看,这就便宜了卖粥的人。


傅小官沉思片刻,这种浅显的道理他明白,只是并没有用这种思维去思考商场上的问题,那么这就是自己的问题,又回到了转变思想这个核心问题上。


“两月有余这贵人却还没离开,说明没有达到她的预期,但偏偏这些日子她没有再和商贾谈,反而在接见临江学子,还举办了一场诗会,前几天在临江书院举办的,临江才子所去过半,被美誉为临江盛会。
只是,这却实实在在的落了半山书院的面子。


看着傅小官面上的不解,傅大官呵呵一笑,“高啊……这一手玩得实在是高!”


“这……什么意思?”


“临江四大布商,张记、曲记、柳记还有黄氏,其中以张记最大,为临江布商行首,也是此次谈判盟约的发起人。
但临江书院的背后是柳记,而半山书院的背后却是张记。


傅小官恍然大悟,“这是顶柳记而踩张记,摆出了车马。


“是啊,于无声处落子,于无雨处惊雷,这是将了张记一军,就看张之策如何应对了……依为父所见,张之策所布之盟约至此已经破碎,该各自登台了。
如若此,布价当降低至少三成。


傅小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便又问道:“那粮商呢?”


“临江三大粮商,杨记、范记和姚记,现今看来,那贵人并未曾与粮商过多接触,主要还是放在布商身上。
此举若布商垮掉,那粮商自然奔溃。
这有些夸张,毕竟皇商量大,还需要一些珍品供给皇室,利润肯定是有的,但这定价权却是那贵人必须掌控的东西。


“杀鸡儆猴?”


“意思差不多这样。


“我们怎么不自己卖粮?”


傅大官笑了起来,胖脸上无比骄傲。


“偌大临江,粮食十分,我傅家独占其中两成,余八成为临江千万户所分……我家不做粮商,自然有粮商来收粮,而这临江之粮价,我虽不作价,但自有影响。


傅小官却皱起了眉头,问道:“我家有田地多少?”


傅大官转身打开一口箱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本册子,递给傅小官,言道:“此行十余日,所过之处所见田地,皆是我家所有。


傅小官很是一惊,拿着册子并未翻开,问道:“如果那小妞……那贵人直接找你,如何应对?”


傅小官很是一惊,拿着册子并未翻开,问道:“如果那小妞……那贵人直接找你,如何应对?”


傅大官淡然一笑,“所以,为父得出来躲一躲。
这种破事,别人喜欢,你爹我却没那心思。


他舒展了一下身子,眉宇间微微有些凝重,“天下粮仓在江南,江南之地土地肥沃气候极佳,自虞朝始建,江南之地便实现了稻麦轮种,其中稻一年两熟,其单产虽然未及江北一熟,可总产却高了六七成。


“此次贵人来临江,欲纳临江粮商入皇商……此事,恐怕与北方战事有关。


傅小官初临,这身体此前的记忆里却没有这些信息,他问道:“北方有战事?”


“未起,北方荒人原本居于马上,游牧于千里草原。
自虞朝泰和三年之后,却定居了下来——就是雁山关以北,距今数十年,据游商所言,那方已经形成了都市,荒人称之为上都,为荒国之国都。


“雁山关以北曾有数处我汉人聚集之地,原本是汉人与荒人通商之用,但随着荒人的定居,这些商贸之处却尽皆毁了——荒人野蛮,不事耕种,独喜劫掠。
泰和十三年,荒人曾经南下,破了雁山关,一路烧杀抢掠兵临大虞北地雄城忻州城,被在此严阵以待的镇西大将军率领三十万大军所败。


“镇北大将军彭屠击溃荒人之后,挥师北上,于千里草原追杀荒人三载,直至当初的荒人首领拓跋布上了降书,尊我大虞为父,承诺永不范边,彭大将军才收兵南归,自此后,荒人倒也老实了,两朝相安数十年。


“而今……有传言说荒人又蠢蠢欲动,还有传言说,荒人已停止纳贡两年,这怕是又要打仗了。


傅大官捋了捋短须,笑道:“这不关我们的事,荒人如土鸡瓦狗,我大虞天兵所至,便若摧枯拉朽。
但打仗这种事情却极为耗粮,我朝这么些年来虽然与南边的武朝东边的夷国西边的樊国偶有争端,却无大的战事,国库自当充盈,贵人此行,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而已。
若成,当然是贵人之能力,若不成,谁会和一个刚刚及笄的女子计较。


所言有理。


傅小官对这个世界尚无认识,对此便没有再加理会,便低头翻开了手中的小册子。


这就是地主家所统计的田地,以及这些田地现在所负责耕种的佃户。


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名字,看得傅小官头皮发麻,但他还是看了下去,毕竟……这些田产和这些田产上的人,以后都是自己的!


车队早已出了临江城,行走在并不宽敞也并不平坦的土路上,傅小官抬头视线投向窗外,便看见近处的稻田里农人正在忙碌着插秧,而稍远处地势略高的地里,麦穗已经泛黄,有风起,麦浪轻卷,肆意并惬意的舒展,正是一副美丽的画卷。


……


车队每经过一个小村庄都会停下,傅大官带着傅小官便会去村子里坐坐,和族长聊聊今年的收成,顺便送去一些过节的物品,比如粽子,比如一刀猪肉,比如一篮糖果等等。


傅小官一路跟着,面带微笑,并未插话,静静的听着,父亲向族长介绍时候他才站起,并很是恭敬的向对方问好。


这让许多人包括随行的易雨和诸多护院很是惊讶,而这些族长们虽然对少东家的行事作风早有耳闻,此刻见得,却觉得果然是耳听为虚。


老东家是极为不错的东家,少东家至少看上去也很不错,对于这些族长们而言,这就很不错了。


毕竟这些或大或小的村子都是依附于傅家生存,如此看来,这日子今后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一路前行,日已中天,车队在一处山谷中停歇了下来。


有护院在溪边埋锅造饭,傅小官来到溪边洗了一把脸。


风从谷中而过,带着清凉,便消去了这微微的暑意。


有下人从马车里搬来两把凉椅,父子俩并肩而坐,面水。


“为什么不在村子里吃饭?”


“毕竟身份有别,另外嘛,那些吃食……真的不太好吃。


傅小官脑海里掠过那些村子的画面。


有衣衫褴褛的小儿远远的躲在草屋的一角偷偷的看着他们,有佝偻的老人坐在土墙下捉着虱子晒着太阳。


除了刚进村时的那一阵犬吠,余下的时间显得很是安静——村子里除了老幼便没有什么人,能够劳作的人都在田间地里。


这是他们生存所依,没有什么事比农忙更重要,至于端午……如果食不果腹,何来端午。


“他们过得有些苦。


傅大官转头看了一眼傅小官,有些不明白。


“地之所产,佃户占两成,官府赋税三成,我傅家仅剩五成……何来苦之一说?傅家比之其余地主,已经多分给了佃户半成,他们精心耕种,悉心劳作,至少衣食无忧。


对于这个问题傅小官没有和傅大官争辩,毕竟他是外来者,也不清楚究竟这两成是多少粮食。


“我只是有感而言,随意说说。


“同情这种情绪可以有,但不可过,儿啊,我们毕竟是地主,田地是我们花了真金白银买来的,和做生意没有区别,投入了就应该有收获,我们不是善人,但若遇灾年,我们还是会做些善事的,但而今年份不错,他们能够多收个三五斗,我们也才能够多收那么三五斗。


傅小官点了点头。


他起身活动着筋骨,却忽然站定,望向稍远处的山坡。


山坡上树木稀稀落落,便看见两个人影飞奔,便听见叮叮当当一阵金铁交鸣声传来。


距离有些远,声音毕竟轻。


有护院也注意到了那处的打斗,便提着刀守在了大小地主的身边。


傅小官惊诧的张了张嘴,看见那飞来荡去的两个人影和映着日光闪烁的刀剑楞了数息。


“那是?”


护卫首领张铁驴有些紧张,他盯着那处打斗,回道:“那是绿林强人,少爷安心,我等人多,定护得老爷少爷周全。


山腰那两人没有在乎谷中的一行,前面一人似乎中了一剑,提刀便跑。
后面那应该是个女人,因为穿着一身绿衣。
傅小官看见她提剑就追,纵横间便消失于山野。


张铁驴放下心来,拱手对傅小官说道:“强人已去,当是江湖恩怨。


傅小官想的却是那武功,轻功啊,真的能飞的那种!


哪怕他前世身手极为厉害,但轻功这玩意儿确确实实存在于传说之中。


而今看来,这个世界是有的。


有趣。


这是路途中一个意外的插曲,傅大官对绿林之事所知有限,用傅大官的话说……我们与他们,除非世道变了,否则不会有什么交集,最好也不要有交集。


但傅小官却对这事上了心,无它,就是想学学轻功——那飞一般的感觉。


饭后启程,一路照旧。


行路时看那些小册子,到了村子问候一下族长村民送上一点心意,以表示东家对佃户的关心。


至傍晚,车队来到了此行目前最大的一个集镇,下村。


“这整个集镇都是我们家的!”


傅大官对着前方一划拉,骄傲的说道。


一行并没有在集镇住下,而是去了南边,那是一处背山面水的别业。


“这是当年你娘所建,她说这里风光甚好,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下村有我们家最大的粮仓,还有我们家另外的那产业,酒坊。


远望去傅小官只觉得这处院落占地宽阔,待过来那河流,离得近了,才觉得这院落居然颇为雄伟。


一道暗红的高墙将之围住,高墙上有瞭望塔有箭楼,还有人在其间往来巡逻。


“此别业你娘命名为西山别院,粮仓和酒坊都在里面,驻护卫三百——这三百护卫可都是军伍退役之人,首领白玉莲,曾经在东部边军服役,官至骁骑尉,于宣历五年退役。


“女的?”


傅大官摇了摇头,“男人。


“据说……这个白玉莲武艺高强,师从刀山——南刀山北剑林,好像他们是这么说的,我曾问过,白小莲未曾回答,此人,脾气有些怪异,但忠心倒是无须质疑。


傅小官对这个叫白玉莲的男人产生了兴趣,其一是这个名字,其二,是他会武功。


一行人进了西山别院的大门,早有此间的管家迎来,将傅大官和傅小官带去了内院。


外院和内院之间颇为开阔,有护院以十人为伍次序井然的行走巡逻,显然并没有因为家主不在此地而松懈。


内院却另有一番天地,亭台楼阁,小桥回廊,有溪流淙淙,有四溢花香。


此间,便是西山别院的家主居所。


傅小官没有见到白玉莲。


管家张策说,他应该在酒坊。


安顿下来用过晚饭已是亥时。


傅小官站在二楼依着围栏迎着清凉夜风看着这处巨大的别院,想着这若是在前世……该值多少钱?


哑然一笑。


抬首,新月悬于天穹,装点星光无数。


低头,一盏灯笼在一飞檐间亮起。


一个人坐在飞檐之上,手里拎着一壶酒,也望着天上的月亮。


就像一匹……孤独的狼。


翌日,傅小官依旧早起。


他活动了一下身子,在内院打了两遍军体拳,然后去了外院,开始绕着偌大的内院慢跑起来。


有护院见了他,明白了这少年的身份,觉得有些诧异。


于是落在傅小官身上的视线有些多,他浑然不觉,跑自己的步,让别人看去。


如此这般他跑到了院子后面,便看见了一处练武场。


练武场四方开阔,有刀枪剑戟立于两边的架子上,而傅小官的视线落在了场中一男子的身上,他在这停下了脚步。


那男子二十来岁,身穿一身黑色劲装,手里提着一把刀。


跨步收肩提臂挥刀,那一瞬间男子动若脱兔,手里的刀仿佛也活了过来,便见银芒闪烁,而天光尽碎。


傅小官认真的看着,那男子似乎感觉到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便见他的双脚一点,身体凌空而起,在空中一个侧旋,刀随身走,呼啦一下一刀劈来。


百米距离,那人已至,那刀也至。


当头一刀斩下,刀风吹乱了他的发。


傅小官一颗心陡然悬起,但他却没有动。


那人落地,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握刀,刀依然在傅小官的头上一尺距离。


“为何不躲?”


“没有杀意,无须去躲。


男子似乎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他眉间微动,收刀,负于身后的左手移到了身前,手里握着一壶酒。


他仰头喝了一口,挥了挥手,“胆识不错,但见识不够,真正的高手杀人是没有杀意的,去吧。


傅小官没有走,问道:“白玉莲?”


男子侧脸,看了一眼傅小官,点了点头。


“酒给我尝尝。


白玉莲将酒壶递了过去,傅小官接过仰头喝了一口,眉头皱起,问道:“这么淡?”


白玉莲愣了一下,“天下酒都这个味道,当然红袖招的添香酒稍浓郁一点,此外你家的酒算是很不错了。


傅小官将酒壶还给了白玉莲,如此看来,这世界还没有高度酒。


“此后,你跟我走。


傅小官说完这句话转身,小跑。


白玉莲笑了起来,“我不是傅府的家奴。


傅小官没有留步,他道:“此酒无味,跟我走,有烈酒!”


“当真?”


“当真!”


这就是傅小官与白玉莲的第一次见面,简单而直接。


傅小官相中了白玉莲的武功,白玉莲相信了傅小官会有烈酒。


……


这一天傅大官没有带傅小官出去,而是去了位于西山别院南边的酒坊。


酒坊并不大,但晾堂不小。


这是这个时代标准的酒坊,靠墙处是一排五口土灶,土灶上放着大大的木甑,另一边放着一溜瓦缸,瓦缸里盛满了半熟的粮食。


虽是清晨,但酒坊已经开工,炉火已经升起,木甑上有云白色雾气,数十小工正在此间忙碌,而五个师傅在各自调配着酒曲。


傅小官花了一个时辰看过了一应流程,转身走了出去。


“酒坊……谁负责?”


“刘师傅。
”管家张策应道。


“回内院,带刘师傅来见我。


傅小官说的很随意,但看在傅大官的眼里,儿子这番话却令他极其欣慰。


淡定从容,却有上位者的气势。


而听在张策的耳里,却是不容辩驳推卸的命令。


张策是西山别院的老管家了,每年都会去临江主院三两次,对于傅小官他自然是熟悉的,这一刻却感觉陌生起来。


看着傅小官离开的背影,他才忽然想到自己居然没有问问家主的意思。


如此看来,大少爷受那打击之后会变傻的言语……分明是假的。


大少爷要见刘师傅他想干啥?


难不成他还会酿酒?


张策哑然一笑,摇了摇头。


父子俩来到内院凉亭里坐下,春秀送来茶水安静的站在傅小官的身后。


傅大官端起茶盏吹了吹,笑道:“酿酒这种事情,交给下人们去做就好了,这不是我们家的主业,随便他们弄弄,你学来……并无大用。


“不是,这酿酒之法可以改良,并不复杂。
”傅小官转头对春秀说道:“去帮我拿来纸和笔。


他接着又道:“现在这个方法酿出来的酒度数太低,不好喝。


“度数……是什么?”


“哦,就是味道寡淡了一些,我试试能不能让它更香浓。


“你哪学来这个东西?”傅大官惊讶的问道。


“没学啊,看着那酒坊脑子里就忽然冒出了一些东西,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终归是要试试。


春秀磨墨,傅小官执笔,才发现毛笔这个玩意儿他真的不习惯。


所以他放下了笔,走出凉亭折断一节树枝,蹲在地上画了起来。


张策带着刘师傅走了进来,傅小官没有抬头,说道:“来,一起看看。


于是这天井了便有了这样一幅景象:刘师傅蹲在了傅小官的旁边,张策蹲在了刘师傅的旁边,傅大官坐不住了,他也走了过来,蹲在了傅小官的右边,春秀很是好奇,却不好意思蹲着,便站在傅小官的身后,伸长脖子向那地上望去。


就像一群孩童看着地上的蚂蚁搬家。


傅小官用树枝在地上一边画一边说。


“我是这么想的,这个玩意儿叫天锅,分上下两层,下面的锅里装酒母……也就是现在酿出来的酒。
上面的锅里装冷水,最上面这是一根管子。


“大致就是这样,炉灶里的火要旺盛,加热酒母,酒母蒸发,含有酒精的气体经过冷水的冷凝,顺着这管子流出,这就是最简单的蒸馏酒。


“度数……烈度会比现在的酒高很多,其中还有很多改良之法,不过这个最简单的法子你们先试试。


傅小官丢下树枝,想了想补充道:“这天锅里的冷水要不停的换,最好是想个法子弄一根进水管和出水管,这样就节省了人力。


“刘师傅,刘师傅,你有什么看法?”


刘师傅挠了挠脑袋,“这个管子,怎么弄?”


“用竹子,将其破开去掉里面的竹节再合拢。


刘师傅点了点头,“少爷这法子看似简单,却天马行空……我去试试。


“可行?”张策问道。


“按理,可行。
”刘师傅回道。


“这么简单?”傅大官问道。


“这可不简单,老爷,酿酒之法传承至今千年,如果真这么简单,为何千年未曾有过改变?不过,小人先去试试,试过之后便知。


“等等,”傅小官叫着了转身就走的刘师傅,“此法不可外传,切记。


“小人明白。


张策很是惊奇,便与刘师傅一道去了酒坊。


事实上这个事儿如果酒坊里的匠人有意,迟早都会传出去,不过傅小官并不担心,因为这个法子太简陋,出酒率不高,酒也不够醇厚。


他想起了前世老家的酿酒之法,嗯,得弄个大的酒窖,这一路行来未见玉米,高粱应该是有的,五粮液弄不出来,那就弄个四粮液吧。


放下这事,傅小官才对傅大官说道:“爹,我见到了白玉莲,我要这个人。


“儿啊,他不是咱们家的家奴,为父早就邀请他去临江,可他就是不去啊,如果他在临江,你怎么会受那苦呢。


“他答应我了。


傅大官端着的茶碗一顿,看向傅小官,傅小官又笑道:“他好酒,我告诉他我能酿出更烈的酒,他就答应跟我走了。


“这么说,你地上画的那玩意……真的可行?”


傅小官点了点头,“简陋了点,先弄出来再说。


“那为父得厘定一份条约了,如果这酒真能达到添香酒的烈度,可就值钱了,那些匠人们必须签订一份条约,如此才能保密。


傅大官说着便风风火火的走了出去,傅小官不以为意。


弄这东西是为了白玉莲。


这货颇为清高,得从他的爱好着手,以后慢慢来吧,轻功这玩意儿他必须得学会,当然,白玉莲的那刀法也惹了他的眼。


既然有轻功,那么想来也有内功。


只是不知道这内功厉害到什么程度,能不能抗住一枪。


想到枪,他想到了那个黑匣子。


有些可惜,自己这穿越是灵魂过来的,那黑匣子估计是没有一起过来。


午时将进,日头渐烈,有烦蝉鸣于林间,傅小官的心绪未受影响,他坐在凉亭里看着小册子。


那不是一本,而是一箱!


父亲说,家有良田万顷,看来还不止,父亲还说,这所有的地契分了两处存放。


一处在临江府上,一处便是这西山别院。


这家业……还真的有点大啊!


现今看来,这处的防御在白玉莲的经营下还不错,但是临江傅府却着实差了点。


如今未逢乱世一切看来不会有什么大的篓子,可世道如果有变呢?就算没变,未雨绸缪这种事情本就是傅小官骨子里的东西。


他要白玉莲,并不仅仅是为了学武功,他需要白玉莲为他组建一支属于傅府的武装力量。


此后得了解一下火、药这东西发展如何了,如果把火枪弄出来,哪怕差了许多,也是一大杀器。


傅小官放下册子,揉了揉额头。


有些累!


临江城,临江书院。


董书兰一身白衣静坐于一方荷塘前,手持书卷,眉间淡然。


荷塘里荷叶舒展,花已含苞,静待绽放。


“禀小姐,傅家家主于今日辰时离开临江,去了下村方向,说是……端午佳节,慰问乡民。


董书兰翻了一页书,低声道:“这个老狐狸……他那儿子呢?”


“回小姐,他那儿子与之同行。


董书兰轻吸了一口气,依然淡然。


“今晚临江诗会……我原本想和傅家家主一见,对他儿子之事表明歉意……顺便谈谈粮商的问题,他居然提前走了,你说,他是故意还是……无意?”


身边丫环小旗愣了一下,“奴婢,不知。


“我就随便说说,……临江诗会,既然是诗会,这临江的才子们可别有亲疏遗漏,半山书院那边尤其要给足面子,告诉那些学子们,临江的李老夫子,田大家等人都会参与,秦老也会前去,至于四大布商和三大粮商……暂且晾一晾。


小旗躬身领命正欲转身离开,董书兰忽然放下书卷,展颜一笑。


“布置下去,明日一早我要出城。


“小姐要去哪?”


“下村!”


……


夜风摇曳着灯笼,微黄的灯光洒满庭院。


傅小官和白玉莲相对而坐,石桌上已摆上了四个凉菜。


“酒呢?”


“稍等。


白玉莲仔细的端详着面前的这少年,十六岁的少年面色沉稳如山,双眸深沉似水。


早上那迎头一刀这少年脸上的紧张他是瞧见的,可他没有料到的是这少年居然没有仓惶躲闪。


那一刀若落下,这少年就是两半。


他在空中转身时便知道了这是少东家,但他依然劈下了那一刀,并无它想,就是吓唬一下。


那一刀没有吓到这少年,甚至因为那一刀,这少年居然想收了他。


如果他真能酿造出那烈酒,跟着他又何妨,至少这少年有一份寻常人没有的胆识。


傅小官没有看白玉莲,也没有和白玉莲闲聊,他低头看着那些小册子。


当春秀又端来两盘熟食的时候,内院门口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酒来了。


傅小官随口说了一句,依然没有抬头。


白玉莲的视线越过傅小官的肩膀,便看见傅老爷带着张策易雨和刘师傅一溜小跑的进来。


“成了,成了!”


傅老爷兴奋的叫道。


“少爷,少爷,此法,真的可行!”


傅小官合上小册子收入怀中,笑道:“辛苦大家了,要不……一起尝尝?”


刘师傅慌忙回道:“此酒出锅时小人和东家管家已经尝过,少爷您品品,和您的预期如何?”


傅大官大喇喇的坐下,对春秀吩咐道:“上酒!”


春秀提壶,斟酒,酒香四溢,白玉莲鼻翼微动,双眼顿时亮了。


他端起酒杯,放在鼻端深深一嗅,“好酒!”


他举杯,一口饮尽,火辣辣的味道将味蕾燃烧,顺吼而下,仿佛在胸膛炸开。


他屏息一瞬,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一拍石桌,再叫道:“好酒!”


“成了?”傅小官笑盈盈问道。


“成了!”白玉莲毫不犹豫的答应,傅小官心里大喜,“春秀,为白大哥满上,我等,共饮!”


酒烈,并不醇厚,对于此前喝惯了低度酒的白玉莲和傅大官而言,此酒已是上品,比之红袖招的添香酒更好,但对于傅小官而言……这东西真的不行。


“此酒成酒几何?”傅大官看着刘师傅问道。


“成酒极低……小人预估,一斤粮成酒二两上下。
(注:一斤十两制)”


傅大官皱起了眉头,碎碎低语:“此酒为大米所酿造,一石大米合一百二十斤市价两千文,计一斤大米十七文,出酒二两……这一两酒岂不是九文钱的成本?”


他抬头望着张策问道:“余福记的酒……多少文一两?”


“回老爷,余福记的酒五文钱一两,”他顿了顿,又道:“此酒和余福记的不一样,此前的酒以麦或者稻为材料,未经过……蒸馏,一斤粮成酒四两余。


傅大官思量片刻,说道:“如此,此酒作价至少十五文才有利润。


傅小官摆了摆手,笑道:“这酒的价格,我来定。


“也好。
”傅大官并未反对,反正这酒是他儿子捣鼓出来的,反正余福记是自家的,他爱怎么卖就怎么卖,只要高兴。


只是数日之后,余福记排队抢购之时,傅大官听了那酒的价格才真正的大吃了一惊!


这银子,原来可以这么好赚的?


“此酒,可有名字?”白玉莲问道。


“就叫……西山琼浆。


“好名!”


“刘师傅,此后,原本的酒全部采用这蒸馏之法,你等多加研究再寻改良之策,另外……张管家,在西山下寻一阴凉之地,作人挖一处地窖,要深,要大。


两人应下告退离去,傅大官和白玉莲都没有问这地窖来干啥,只以为是少爷想要在冬季存放一些冰块,用作夏日里消暑。


壶中的酒并不多,月上柳梢时分,酒已尽,主要还是白玉莲喝得多。


他有些微醺,心里自笑,不过喝了半斤,便当得以往三斤有余,当真是好酒。


“公子,谢过,告辞。


白玉莲起身,傅小官淡然的挥了挥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


庭院里就剩下父子俩和春秀。


春秀自幼入府,傅大官没有将她当做外人。


“我儿啊……”傅大官脸色微红,摇着一把扇子,端着一壶茶,“如果你娘亲还在,她会有多高兴呢?”


这一晚傅大官说了许多,或许是七分酒意,也或许是这些话压抑在心里太久。


他说起了傅小官此前所做过的那些荒唐事,说着临江的商贾大户明面上对他恭维有加,暗地里却嗤之以鼻。
说着某人家的儿子中了举人,这便要去上京参加会试,又某人家的儿子生财有道文采斐然等等。


将自己的儿子与别人家的儿子作比较,这或许是属于人父的通病,傅小官并不介意,何况傅大官更多是对勃然悔悟的儿子的夸奖。


“古人云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儿啊……切莫辜负了这……好时光!”


傅大官说着入睡,那张微红的胖脸上带着笑意,这便是欣慰。


傅小官一直听着,未曾言语,心里对这个父亲多了几分认可,对于此前的自己,也多了几分了解。


……


将父亲安顿好,傅小官在房间里静坐,想了片刻,对春秀说道:“秀儿,磨墨。


春秀对秀儿这个称呼并不抗拒,甚至有些欢喜,她取了砚台,仔细的磨墨,寻思着少爷已经……好些年没有摸过笔了。


傅小官倒不是要写些什么,而是想要练练这毛笔字。


前世小学时候练过,从此便丢弃,如今提笔,非常的生涩。


笔悬于纸上,一滴墨落了下去,在纸上染了一圈墨晕,四散开来,这纸,便算是废了。


“这纸……太差。


“少爷,这可是墨香斋出的纸,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唔……我知道了。


换了一张纸,这次笔落了下去。


南歌子.游赏


山与歌眉敛,波同醉眼流。


游人都上十三楼。


不羡竹西歌吹、古扬州。


菰黍连昌歜,琼彝倒玉舟。


谁家水调唱歌头。
声绕碧山飞去、晚云留。


停笔,傅小官眉头紧皱,这毛笔,实在难以驾驭,这字……实在难看啊!


春秀凑了过来,视线落在纸上……这字,真是难为了少爷。


咦,少爷写的这词,倒是不错的。


春秀识字,但对于诗词当然没什么研究,只是虞朝文风鼎盛,才子辈出,对于春秀这般十六七岁的少女,才子佳人的故事当然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多少便也听过一些临江才子所传的诗篇,尤其是临江四大才子,每每诗会,都有极美的诗词流出,在坊间传唱甚广。


但自家少爷作词……这就有些颠覆春秀的认知了。


“这是……何人所作?”


傅小官看完了《三朝诗词纾解》,又去了一趟傅府书楼,确定了这个世界没有曾经的那些牛人,所以,他淡淡的一笑,“这是本少爷所作!”


春秀张开了嘴儿倒吸了一口凉气,“少爷……”


“嗯。


“没啥。


“不信?拿纸来,本少爷再作一首给你瞧瞧。


春秀铺好纸,甚是期待。
傅小官提笔挥毫,一蹴而就。


字还是那么丑,但这首词却令春秀惊艳。


江北月,清夜满西楼。


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沈钩。


圆缺几时休。


星汉迥,风霜入新秋。


丹桂不知摇落恨,素娥应信别离愁。


天上共悠悠。


停笔,“如何?”


春秀的小心肝儿都快蹦了出来,“极好!”


“当然极好!”傅小官笑了起来,放下笔,起身信步在房间里走着,“少爷我以前是不是很荒唐?”


春秀点了点头,然后想了想,又连忙摇了摇头。


少爷可是秀才,如今少爷落笔成词,以前、以前少爷一定是韬光养晦!


对,就是这样,不然说出去谁人敢信?


春秀并不清楚这两首词是什么水准,但她本能觉得应该是很高的,如果这两首词放出去,临江才子恐怕会有少爷的一席。


傅小官揉了揉春秀的头,站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星月,沉默片刻,说道:“其实……少爷我以前是真的荒唐,不过以后不会了。


“夜已深,各回各家,各找……睡觉。


一行护卫和一辆马车在破晓时分离开了临江城,往下村方向而去。


马车里坐着主仆二人,主人自然是董书兰,而仆人便是她此行所带的贴身丫环之一小旗。


小旗用一把小刀削了一个苹果递给了董书兰,问道:“小姐,奴婢不甚明白,昨日临江诗会四大布商三大粮商不请自来……这分明是有了退意。
依奴婢看,如果昨晚小姐再给曲记一张拜帖,布商联盟便会彻底瓦解,这价格……自然是想怎么谈就怎么谈了。


董书兰啃着苹果,笑道:“我的小旗儿进步很快嘛,不过……你再想想,如果我昨晚便向曲记下一张拜帖,在那些老狐狸的眼里,我是不是急迫了一些?另外,你别忘记了曲记家主曲尚来之次女曲素梅可是张家的媳妇,而张家大房的幼女也与柳记大房的长子定下了亲事。
黄氏一族偏房的儿子娶的是粮商杨记的长女……这里面啊,就是一张网,这些商贾以联姻的方式利益便绑在了一起,你以为轻易就能破去?”


董书兰摇了摇头,有些慵懒的说道:“这两个多月来,他们所表现出来的,不过是想让我感受到的。


小旗蹙眉数息,问道:“这么说,那些退让,其实他们都互有商量?”


“也不尽是,这里面也有他们的担心,毕竟布商粮商我只各要一家,饼就那么大,谁能吃下去才是胜利者。
在足够大的利益面前,姻亲这种关系,并不会牢固。


“那么我们此行去下村见傅家……又有何深意?”


“一来先晾晾他们,这二来嘛,我是告诉那三大粮商,他们既然不主动,那我就直接釜底抽薪。


“若傅家不接,怎么办?”


“会接的,傅家在临江有田地万顷,所产粮食占临江两成,若傅家成为皇商,他家的粮食便基本够父亲往南边的调度。
或许他们的利润会少一点,但皇商这个名头才是主要的,我就不信傅大官只想当个临江的大地主,而不想经营一些其他的。


董书兰没有说曾经接到过父亲的手书,她有些不明白临江这个地方的这个大地主是如何结识到父亲的。


当然这仅仅是一份好奇,主要的还是她摆明了态度,让临江城的三大粮商去猜忌。


就算傅家不接,只要傅家对此行的结果保持模棱两可的态度,便足以让三大粮商乱了阵脚。


而要让傅家表明态度也很简单,他的那个傻儿子可是实实在在的冒犯过她。


傅大官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要拿捏到他的儿子,傅大官便只有听命。


所以此行,从她离开临江之时,她就已经赢了。


……


下村,西山别院。


“老爷,老爷!”


春秀拿着那两张纸向傅大官跑去。


“什么事如此慌张?”


“少爷、少爷,少爷是文曲星下凡!”


傅大官停下脚步,一愣,文曲星……这好像和自己的儿子不沾边吧。


“老爷您看,这是昨儿晚少爷填的两首词。


傅大官心里一紧,“给我看看……这字……这两首词,真的我儿所填?”


“嗯!”春秀坚定的点了点头,又道:“昨儿晚奴婢为少爷磨墨,少爷思量三息便填下了第一首南歌子,当时奴婢也……也不太相信,于是少爷马上又写了第二首,只是没有词牌名。


傅大官捏着这两张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双手微微有些颤抖,脸色泛红,眼里似乎噙着泪光。


“我儿……我儿,这是,这是……厚积薄发!”


春秀内心非常欢喜,“嗯!”她又坚定的点了点头。


这个时代,文风浓厚,文人的地位崇高,如果谁家出了个才子,这是了不得的事情。


傅家居于临江首富,但三代经商有余却文气不足。


没有文气便是没有大家人户的底蕴,便是人们眼中逐利的商人——商人的地位是极低的,哪怕家财万贯,在世人的眼里,不过铜臭加身,低人一等。


为了傅小官能沾染一点文气,傅大官费尽心思,最终放弃——因为事实证明傅小官真不是读书的料。


傅大官嘴里没说,但心里终究遗憾。


何曾想过这一大早春秀给他带来了如此大的惊喜,这真的是……老天开了眼啊!


“老天开了眼啊!我儿,我儿,有出息了!”


“去下村将这两幅字裱起来,要最好的匠人,此为我儿文昌之见证,不可大意。


“好的。


春秀领命欢喜的跑了出去,傅大官在廊间来回的走着,心情澎湃未能平息。


此行回府,大祭云清!


我儿呢?我得去好生问问。


傅小官此刻晨练完毕,坐在练武场的石墩子上看着白玉莲耍刀。


刀风凛冽,其势森然,颇有大家风范。


如此半个时辰,白玉莲收刀,与傅小官并排而坐。


“这东西我能练不?”傅小官握着刀掂了掂,有些沉,估摸着三十来斤。


白玉莲摇了摇头,从腰间取下酒馕喝了一口,里面装的是西山琼浆。


“第一,练武之道不是一朝一夕,尤其是内功,你年龄大了,身子骨骼基本定型,没有大的可塑性。


“其次,”白玉莲看了一眼傅小官,“你这身子骨太弱,就算挥刀,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气势。
刀这个东西,要的是一往无前的霸气,舍我其谁的精气神,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白玉莲又摇了摇头,“不行。


“最后,你当个大地主家的少爷一辈子富贵清闲,练武干啥?这破活儿很艰辛,可不是一朝一夕。


傅小官拿着刀站了起来,抖了抖刀身,走了几步毫无章法的挥了几刀又走了回来。


这身子确实太弱,就这么几刀便感觉到后继无力。


放下刀坐下,他又问道:“我又不想成为绝世高手,就是想能练练内功……能够飞起来,就够了。


白玉莲沉默片刻,“我的内功是配合刀法,走的霸绝之道,你身体承受不了。


傅小官略为有点失望的点了点头,白玉莲想了想,又道:“江湖四大派系,我是刀山一脉。
另外还有剑林,道院和佛宗。
这其中,最适合你的其实是道院和佛宗,因为他们的内功心法基本都是绵柔醇厚的路线。
而刀山剑林两派,多为杀戮,内功心法刚烈,如果从幼时练习当然可以……你现在练,伤神。


“倒也不急,这身子确实羸弱,我得调理一段时间。
小白……”


“别叫我小白!”


“哦,好,小白,我是这样想的,回到临江,府上的护卫都丢给你,死命的操练他们,当然不是说把他们训练成绿林高手,能够以一当十这种水准,就行了,如何?”


白玉莲看着傅小官那张俊秀的脸,将酒馕栓在腰间站了起来。


“你长得比我还美,可别想得那么美。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傅小官摸了摸鼻子,哑然失笑。


这货是个高手,高手当然有高手的尊严风范,这货也是个宝库,不挖掘一点东西出来傅小官是不甘心的,不过此事不能急,温水煮青蛙,看我不煮死你!


起身,拍拍屁股,傅小官悠然而回。


傅大官坐在凉亭,煮了一壶好茶,见傅小官进来,连忙招手。


“儿啊,为父决定此行早些结束。


“为啥?”


“我儿文采斐然,为父决定速回临江,为我儿召开一场诗会,让我儿扬名立万,如何?”


傅小官端着茶杯的手陡然定住,这是要闹哪样?


“您可千万别!”


“我儿谦逊,你所写那两首词为父已看,有文曲星下凡之景象,这是我傅家大兴之兆……我儿既然有如此才华,当不可埋没。


傅大官悬壶斟茶,一脸喜意,又道:“虞朝以武定天下,以文兴邦,而今两百余载。
文道传承至今,已是名人辈出锦绣昌盛。
我儿文气初显,自然要在这……”


傅小官双手一摆,连忙阻止了傅大官的言语。


“爹,你儿子几斤几两你还不清楚?我呢……文采是没有的,那两首词不过灵光一现。
我这脑子受了伤,有时候有那么一抹灵光,但更多时候是没有的。
你说你要是真去举办一场盛大的诗会,到时我没灵光了,如何下台?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更加丢了傅家的脸面吗?”


傅大官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是啊,我儿脑疾,偶尔得诗两首并非厚积薄发之态……我这是喜不自禁了。


“我儿有理,为父倒是莽撞了,亏得我儿提醒……不过我儿也莫急,自古诗词乃天成,唯有妙手偶得之,有了灵光便留于纸上,此后有诗会参与,便信手捻来一用,方为万全之策。


父子俩喝了一会茶,傅大官便带着傅小官去了别院西楼,那是一栋三层高的楼,里面除了粮食,便什么都没有。


“这些,都是你的!”


傅大官很骄傲,傅小官看着偌大的楼里一个个巨大粮仓,顿时咽了一口唾沫。


家有余粮心里不慌,何况,如此多的粮。


只是,这么多粮堆积在一处,有些危险啊!


晃晃悠悠已是正午时分,春秀抱着两幅裱好的字坐在马车里向别院而来,但马车却在别院的门口停了下来。


她掀开帘门一瞧,前面也有一辆马车,还有数十名护卫。


“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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