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父没心思再听宋老三嘚啵什么，只是暗自骂自己舔着老脸来宋家提亲，不仅自己的面子碎了一地，也让祖上，父亲在天之灵莫名受了又一次羞辱。

回到家，小六见父亲的表情没半分喜色，反而是满脸怒容，识趣的没敢趋前，躲在一边眼上眼下的偷瞄着老爷子。尽管内心焦灼，很想知道父亲去宋家提亲有什么结果，但见父亲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不禁心慌的七上八下。

“你过来。”父亲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堂屋的春凳上，瞪着冒火的眼珠，朝小六喝道“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大莲已经定亲，许配人家了？”

“嗯，才听说。”

“啪”父亲把桌子拍得山响，一声高过一声的斥责道：“混蛋！你小子还是不是我佟家的子孙？姑娘家定了亲就是婆家的人了，你是山大王还是官老爷，还想横刀夺爱！还窜得我这个不知情的爹，去吃瘪！”

“爸，不是这样的。”小六嗓子眼吭哧吭哧，还想解释什么。

“什么这个那个的？”佟父被宋老三羞辱的一肚子邪火，这会儿全都撒在了小六身上，起身便给了小儿子两个大耳贴子。

母亲赶紧挡在爷俩身前，对佟父说：“六儿也未必知情，咱家的孩子不会做那种混不吝的事儿。”

“大莲定亲我确实刚听说。”小六捂着五个大手印的半边脸，说“可我没做错什么。”

“兔崽子还顶嘴！”佟父难消心火，又要抬手揍小六。

“你听听六儿怎么说，再教训他也不迟。”母亲把父亲扶到春凳上，费了好大劲儿，强按他了坐下来。

“爸，大莲是定了亲，说是给火器营兰翎长做小妾。”小六带着哭腔说“那就是火坑，她一百个不愿意。再说，我和大莲早就私定终身了。是兰翎长横刀夺我的爱，可不是我犯浑！”

听到小六提到火器营兰翎长，父母亲都张大了嘴巴，惊愕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宋老三嫁女，嫁给谁，是做正房还是小老婆，本来与佟家半毛钱关系没有。

可自家小六偏偏鬼迷心窍，也不知何时，与宋老三家大莲姑娘搭个到了一块儿；还明知宋老三把姑娘许配给了火器营兰翎长，仍然不撞南墙不回头。

还竟让不明就里的父亲前去提亲。

“六儿你这是昏了头了。”母亲的声调都有些颤抖了，说“‘民不与官斗’你不知道啊？那个兰翎长，父一辈子一辈和宋家狼狈为奸，害咱佟家可不浅啊，你怎么还敢招惹他！”

“我没招惹他。”小六还想解释“我和大莲定下终身在前，兰翎长要娶她为小妾在后。再说了大莲她也只认我。”

“兔崽子！这件事儿到此为止。”父亲手胡噜着胸口，指着小六说“你要还是佟家人，从今往后别再我面前提宋家一个字。更不能再去招大莲姑娘。如果不从，那就给我滚的远远的！”

这会儿佟父被今早的提亲一事气得半死，宋老三家那头，此时也闹腾得跟热窑似的不安生。

佟父离开宋家后，宋老三便操起一把笤帚疙瘩，不容分说，就朝女儿大莲劈头盖脸抡去。

宋老三老婆倚靠在炕头呼应着老公，敲着边鼓也跟着嚷叫：“该打！打死这不要脸的死丫头！”

“官姨太太荣华富贵的福，你不去享；竟跟我宋家仇人的儿子不清不楚，贱货！”

“你除非打死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只嫁六哥哥。”大莲被打得青一块儿，紫一块儿，但一直咬牙不肯低头求饶。

宋老三本来就因为抽大烟，掏空了身子骨，几番又吼又叫，又捶又抡，早就上气不接下气了。一屁股坐到炕沿上，撂下一句比佟父对小六说得还狠的话。

“要么等着兰翎长娶你过门，要么你就去死吧！”

大莲抹着眼泪回到自己厢房后，宋老三两口子意识到“女大不由娘”，夜长梦多；原来兰翎长年前就打发媒婆，开给宋老三一张聘礼单，两口子当时看后都觉得差点儿意思。

宋老三让媒婆捎话过去，找了一个大莲刚过及笄之年，还需要家中教养一段时间，待过了十六岁生日，再定迎娶时辰不迟的理由。

能做媒婆这个行当的人，都是察言观色，八面玲珑的高手；宋老三的潜台词媒婆听懂了，她把宋老三不满聘礼的意思，经过一番花里胡哨的修饰后，就“二传”到了兰翎长的耳朵里。

兰翎长垂涎大莲不是一天半天了，早就猴急着把大莲娶过门，抱得美人归。

但别看他在火器营颐指气使，说一不二；在家中，却要低眉臊眼的听大老婆的话。兰翎长的大房太太是侯爷的庶女，虽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大格格，但毕竟家族门楣，高过兰翎长这个九品小官不是一星半点儿。

再讨一房小妾，给宋老三那份聘礼清单，都是兰翎长在大老婆面前，低三下四央求已久才如愿的；宋老三憋着还要更丰厚的彩礼，兰翎长一时还真是为了难。

他跟媒婆只好说：“那就按岳父岳母大人的意思，再等个一年半载，也无妨。”

佟家突然来给大莲提亲，打乱了宋老三放长线钓大鱼的算盘。

“我看这死丫头铁了心要跟佟六那小子，别再弄个鸡飞蛋打。”宋老三对老婆说“不成，找媒婆过话，让兰翎长老小子早点儿娶她过门算了。”

“我也是这意思。”宋老三老婆说“兰翎长跟咱家又不是处得一天两天了，大莲嫁过去来日方长，他还能亏待咱公母俩不成？”

大莲虽不知父母敲定的“急嫁女儿”的计划，但这几日，媒婆进进出出自家门里和父母嘀咕商议的次数，明显越来越频密。

所以她断定：父母这是铁了心要拆散她和六哥哥，逼她坐上兰翎长的花轿。

每当天一擦黑，宋老三夫妇都要到偏院大烟馆去忙生意，会一直待在烟馆里和那些大烟鬼，吞云吐雾乐呵到下半夜。

大莲和六哥哥一直有个约定，凡逢初五，十五，二十五都会入夜后，在清水河边见上一面。

这天是八月二十五，当月芽爬到了东边的夜空上，大莲窥见父母都已离开，便蹑手蹑脚的轻轻推开院门，一溜小跑的来到了她和六哥哥相会的老地方。

清水河边除了哗啦啦的流水声，便是远处村中传出的阵阵狗吠；已入了深秋的夜色中，寒风乍起，站在河滩边的大莲有些瑟瑟发抖。

她踮着脚，不时朝村东头的方向张望，期待六哥哥的身影赶快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