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之前在她办公室插得那几枝雪柳一个年过去，枯枝上冒出了几朵白色的小花，绿芽在边上点缀，春意明媚。

灰泥在年初八正式复工。

AS的要求可要比那个狗屁导演的要求合理多了，赵寻乐全然可以接受，交给懂行的人真的省事，对方把不妥之处标了出来，她们改得也方便。

“材料公司已经把铜运过来了，但我们工作室这种材料性玩得好的人不多，吴总的意思是去美院找几个学生，便宜还省事，性价比高，快两个星期成品应该就出来。”

“行啊，但现在大学还在放寒假吧？”这还在正月，赵寻乐怕找不到人。

“对，所以就在找本地的学生，已经开始联系了。”

“屠俊澄说要主动揽下这活，他在他们学校的第一工作室干过这个，吴总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我没问题，我看过他大学的毕设，挺好的。到时候我有空去看看就好了。”赵寻乐没意见，要是真打铜，她的体力肯定没有屠俊澄好，“剧组那边开机了吗？”

“没有，说是正月十六开机。”

“那还行，时间充足。到时候让屠俊澄直接去剧组交接。”

“好的。”

灰泥在市郊区租了一间小厂房，是用来专门放置材料以及创作的地方。

赵寻乐过去的时候，看到了不少面生的年轻人，一句实话，校园人就是要比打工人充满激情，几个工作室的员工看到赵寻乐来了，生无可恋的打了一声招呼。

“找了不少人啊。”

“都是国内的几个美院的，家在S市的都被搜罗过来了。” 屠俊澄道。

“那挺好。都是学壁画的吗？”

“没，有几个学油画的，讲真，实在找不到那么多学壁画的。”

“这肯定的啊，不过能找到这么多已经不错了。”

“进度怎么样了？”

“还行。那副最大的我负责，那群学生有工作室的人带着，挺认真的，就是手有点生。”

“行，这两天我过来帮帮帮忙。”

中午吃饭人齐的时候，屠俊澄简单的介绍了一句，“我们工作室的副总，大家叫她乐姐就行。”

参差不齐的几声乐姐叫的赵寻乐摆摆手。

中午吃的盒饭，从附近工厂的食堂拿来的，味道谈不上好。

赵寻乐跟着屠俊澄打得那块大的，外轮廓简单，麻烦的是扣细节，这玩意儿锻铜，磨时间。

“讲真，就是为了拍一部戏的话，拿这也太浪费了。”屠俊澄砸得手酸，忍不住吐槽了两句。

“导演说拍完会捐给当地的美术馆，也不算浪费。”

“这剧组真的壕。” 屠俊澄感叹了一句。

“不知道，之前还反悔让我们改成木头的，不知道为什么又改了。”

屠俊澄想了想木头，“随他们吧，给钱就行。”

“这晚上一般干到几点？”

”八点多。”

“那学生……”

“放心，这些学生我们肯定都是带回市里的，一定保证他们的安全。”

“嗯，他们出事了，我们这工作室也就别开了。”

“懂。

“晚上还吃盒饭？”

“没办法，这地外卖都不好订。这每天盒饭我都快吃吐了。”

“这附近有什么饭馆吗？”

“有家农家乐。乐姐要请客？”

“我请。”

“乐姐就是要比吴总大方，谢谢乐姐了。”

“乐姐说晚上请大家搓一顿，大家加油干。”屠俊澄转头吼了一声。

说是附近的农家乐，但离这个小厂房还是有一定的距离，赵寻乐他们几个有车的，分了下人，开车前往。

农家乐的老板看赵寻乐她们一行人多，包厢不够大，就将他们安排在了院子里。

初春，寒意料峭，晚风拂面，丝丝凉意悄无声息的钻进脖子里。

“明天还要将继续，就不点酒了。”赵寻乐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老板，上菜快一点。这晚上还挺冷的。”

赵寻乐不难看出来这些学生还有些拘谨，主动开口问道：“都是哪些学校的？”

吴开诚的那个助理做事还是很靠谱的，找的这些学生都是几个老牌美院的

“我是美院的。壁画系，今年大四。”

赵寻乐望向对面，是一个男生，戴着黑框眼镜，腼腆的朝赵寻乐笑笑。

“那巧了，我们乐姐也是美院的，这是碰上校友了。”

“没想到这还能碰到学弟。”

“欸，学姐好。”

“大四，打算考研吗？”

“考。最近也在准备。学姐你是哪届的？”

“我应该比你大三届，专业课老师是杨老头带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听过，杨老师在我们壁画很出名的，不过在我大二的时候他就退休了，很可惜没上过他的课。”

“其实也就那样，没啥可惜的。”对于往日老师赵寻乐一不小心嘴就瓢了。

“大家选壁画应该都是被调剂的吧？”赵寻乐笑了起来，“别不好意思承认，就我们工作室壁画的几乎都是调剂的，在任何一所美院国画和油画都是最顶端的，雕塑和版画半死不活的吊着，壁画肯定是学院最底端的。我那届绘画专业一百来人，大二细分专业的时候就两个人主动报了壁画专业。说好听点我们这是大型公共艺术，发扬文化，其实不然，这是体制内更何况我们这体制外的呢。”

“乐姐也是调剂到的吗？”

“不是，我是那两个人其中之一，就觉得它有意思。”

绘画圈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事，就是体制外瞧不上体制内，体制内也瞧不上体制外的。前者觉得体制内保守、腐朽、就是标准的当代学院派，至于后者觉得体制外就是在瞎搞。

西方美术史的发展就很明显的，从十七世纪学院派出来以后，往后的每一发展美术流派的都有一个否定学院派程式的意义。

杨老头对她说过一句话，“赵寻乐，你搞不来艺术。”

赵寻乐当年毕业有两条路摆在她面前，一个继续读研，另一个就是搞她的灰泥。

除了体制内外的争辩还有就是写实和当代艺术，这两吵起来没个三天三夜是停不了的，所以 “艺术”两个字就是无解。

赵寻乐在那一年放弃了保研资格。

“大家在学校好好学，也别担心毕业找不到工作，比起你们，国画油画他们更得担心这事，我们玩不来艺术，还可以挣钱，欢迎毕业以后来灰泥应聘。”

赵寻乐从厕所出来就被熟悉的声音叫停。

“赵师姐？”

赵寻乐转过身，耿寒谭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我刚刚在外面听声音就像是你，没想到还真是。”

都住在一个城市，以往这么久没碰到过，最近倒颇有缘分。

赵寻乐看到耿骞谭两手提的钓鱼箱，“这是要去钓鱼？”

“对，夜钓。”

“挺有雅趣的。”

“我哪静得下来，陪人，许哥也在。对方老板喜欢，我们就是陪着，都是打工人。”

“谁啊？还需要你许哥陪着。“

“无果游戏公司的老板，大晚上的不睡觉，钓个啥鱼啊。” 耿骞谭语气幽怨。

赵寻乐失笑，“那你们陪着吧。”无果也算是业界翘楚，当下最流行的手游就是他们公司研发的。许珹之前说的游戏合作公司应该就是他们。

“外面哪个是你们这是公司聚餐吗？”

“算是吧。”

“跑这来聚餐，不嫌麻烦？”

赵寻乐有些头疼，这学弟人还跟以前一样，话太多。

“有事。我先回去了，你晚上慢慢钓。”

“许哥。赵师姐也在这吃饭。”

赵寻乐脚步一顿，寻着耿骞谭的方向看过去。

人站在农家乐的围墙边，晚间，手上的那点橙红色火光格外明显。

月明星稀，给这人自带了一款朦胧滤镜，看不清脸。这人的气质一直都是个迷，不说话时遗世而立，一个眼尾扫过来傲世轻物，但跟他接触过，这人就是大写的离谱。

也是够邪门的。

许珹听见耿寒潭的声音，朝这边挥挥手。

虽然看不见，但赵寻乐感觉他在笑，对着她笑。

“那赵师姐，我先过去了，拜拜。”

赵寻乐移开目光，“拜拜。”

赵寻乐担心屠俊澄他们几个人在规定时间那副大的搞不完，第二天一早又赶往那小厂房。

她第一个到的，收拾完昨天的垃圾后，蹲到厂房门口，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顺手捏碎爆珠，她这烟瘾也很奇怪，一刮风就想来一根。

赵寻乐看着一辆库里南稳稳当当停在她面前的迟疑了一会，他们工作室的都是一群穷光蛋她知道，这是这群学生哪个是富二代出来体验生活吗？品味还不错。

一双运动鞋先落地，边上沾着泥泞，灰色收脚运动裤，腿挺长。

“早啊。”从车上下来的人朝她摆摆手。

嚯，许珹。

“早。”赵寻乐也懒得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想起账单许珹还没有给她发，这一下子又换了一辆六百多万的车，说不出来什么感想，可能是麻木了。

“我还以为我走错了，挺偏啊，这地。”

“不然呢？我又没二十亿的票房。”言外之意是不像对方那样不把房租当一回事。

“也是。”许珹丝毫不谦虚，笑得欠揍。

“怎么？许总钓了一夜的鱼，现在又来来监工？”赵寻乐扬了扬眉。

“随便看看。”许珹望向蹲在地上的赵寻乐，大概图方便，掉色的宽大背带裤里面穿了见连帽卫衣，帽子将整个头裹了起来，夹烟的手指骨节通红，倒不是不冷。

“在里面，还只是个外轮廓。”

门敞着，许珹自己走了进去。

赵寻乐将这根烟抽完后再进去的，许珹停在那幅最大的壁画面前，右手掂量着提钩。

“手痒？”

“这我不行，要换成木头的我倒可以试试。”

一直对赵寻乐颇有微词的杨老头在大一还没细分专业的时候曾经带过整个绘画专业的实践课。

百来人上课在那凿木头，砰砰作响。

杨老头走到许珹身后，感叹了一声：“他这就适合搞壁画的，有前途。

赵寻乐下课过去偷瞄了一眼。

许珹比她有天赋，让她嫉妒的那种。

赵寻乐没说什么，从一旁拿起铁锤，掠过对方那双眼睛，血丝布满眼白，看样子真是一夜没睡，在钓鱼。

“许珹。”

“嗯？”

赵寻乐握紧了锤柄，“没事。”

许珹嗤笑一声，“欲言又止，不像你啊，走了。”

赵寻乐背对着他挥挥手。

铁锤与锻铜的相碰，沉闷、清脆杂糅在了一起，一锤一顿。

“刚刚那谁啊？乐姐。”屠俊澄来时盯着门口那车半响，然后看着一个陌生男人从他们的厂房走出来，径直上了那辆车。

“AS的老板。”

“我去！他来干什么？是看上我们的手艺了，想让我们在他公司也搞一个室内恢宏大气的浮雕？彰显企业文化？我刚刚还以为是附近哪个厂的老板。”

赵寻乐被他逗乐了，还企业文化，“想什么呢你？”

“做做梦不行啊？不然他一个AS老板往这跑干什么？”

赵寻乐瞎掰：“迷路了吧。”鬼知道他往这溜一趟什么意图，可能真就顺路随便看看。

不过也得亏他舍得花钱，不然大家可能现在就真在凿木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