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人表情精彩纷呈，都在看我，但我现在没空搭理他们。

顾老爷子一生坚信金钱无所不能，却在他的亲女儿这里栽了个大跟头。

心脏病发。

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的滴答，心跳电谱陡然直降，医生团队围上来给顾老吸氧抢救。

但顾老爷子却仍死死抓着我不放，留遗言一般：颂颂，和秦赢结婚。

我毫不怀疑，如果我不答应，他就死不瞑目。

其实这又何必？

当年顾老爷子把他妹妹，也就是顾女士送进精神病院的时候，可一点没手软。

母后告诉我，‘人间历劫’考试为了让诸位神仙沉浸式答题，向来是经历人间完整一生。

而补考的我，这已经是顾可颂身份的重生，顾可颂她的一生，没人比我更清楚。

因为生父不详而在顾家备受欺辱的私生女，谁能想得到，顾可颂的生父就是顾老爷子。

一个不容伦理，背德的产物。

在天庭活了万把年，没掺杂点神魔有别，三界有难的爱恨情仇，都不算大事。

顾老爷子他这点不容伦理的爱恋，在我们动辄倾家覆族、殃及三界众生、神魔大战、三生三世轮回纠缠的天庭里，仙侍们茶余饭后的闲聊，都懒得谈上一句。

前辈们归纳了‘人间历劫’考试笔记：

重要的，从不是历劫时的身份背景设定，而是我要怎么选择。

举个例子，我在老君道坛读书时的同窗火神长女，她是老君寄予厚望的徒弟，比我早了几百年参加了‘人间历劫’考试。那时候还是穿抹胸襦裙贴花黄的时代，她遇上的选择比我更复杂，因为要和她订婚盟的那位公子，是她的继子。

如果历劫考验的最后一个选择里，她没有选错答案，根本轮不到我来竞争最年轻女上神。

划重点：火神长女至今还是个上仙。

这一次回天庭，我不能容忍自己仍是上仙身份。

所以这一场职称考试，我一次也不能选错。

羲和宫大殿山呼海啸的众神众仙祝贺，母后蟠桃园的琼浆玉露，各族敬献的奇珍异宝。

还有昭华帝君，我一定要用上神之尊，问他一句话。

我站在沙发边缘，居高临下，一声不吭地旁观着医生对顾老爷子的救治。

顾老抓得我手很痛，破风箱般的苍老声音，哀求：颂颂，答应我，和秦赢结婚。

为什么我一定要和秦赢结婚？

顾老这一招骚操作，让我很难不猜他是担心我拿着顾家财富嫁外人，肥水流了外人田。

否则，顾老爷子想要弥补从小被他忽视的亲女儿，最该做的是先去精神病院将顾女士，也就是顾可颂的母亲接回来。

或许是临死之前，为了让他自己走得没有遗憾。

我蹲到顾老身边，安抚地给了他一个答案：您不必这样，我不怪您，顾女士也不会怪您。

——都说破镜重圆，也要有爱才能圆。

顾女士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从小到大，动辄被言语羞辱，被拳打脚踢地欺负，甚至她自己都被送进不见天日的精神病院，却硬生生忍到了去年，才告诉顾老爷子真相。

——你放任整个顾家庄园虐待的，是你亲生女儿。

顾女士才是顾家最狠的那一位，我想我知道顾老去年心脏病突发的真正原因了。

顾老爷子忧伤地摸了摸我的脸，他年轻时上过战场打过仗，掌心指腹有薄茧，又刺又痒。

不知是谁在暗暗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往前扑倒跪在了顾老爷子面前。

见状，我顺势凑到顾老耳边，低声说：我一直记得六岁那年，您给我买了一个冰淇淋。

心电仪尖锐叫着。

顾老爷子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不断重复：颂颂…颂颂…颂颂…………

滴——

心跳电谱在一瞬间回归到一条直线，顾老爷子紧攥我的手一松，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

医生收起了听诊器，向团团围在沙发周遭的顾家人宣布：很抱歉，顾老已经走了。

哐！瓷片四碎散开！！

一道温热液体从我额角滑落，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将目光从仍未闭眼的顾老爷子身上挪开，回头去看站在我身后的那个人。

是顾绣，她抄起墙角博古架上的瓷器，狠狠给了我后脑勺一记痛击。

顾绣和我四目相对，仿佛根本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情一样，躲进了楚晚归身体里。

秦赢拨开人群正疾步朝我走来，我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向顾绣。

血越流越多，血雾般模糊了我的视线。

顾绣惊恐地指着我，冲楚晚归尖叫：老公你看她，顾可颂这女人刚回来，爷爷就死了！她就是大师说的，咱们庄园里的恶鬼！！她接下来会害死咱们全家人的！！

什么大师？什么恶鬼？

顾绣真是白瞎了那双潋滟生情的眼，我是神女！！

楚晚归蹙眉，我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但我脚下一软，突然浑身脱力地往前跌倒。

一双大手横过我身前，将我拦腰抱了起来。

似乎有一队人冲了进来，隔开了那些想围上来的顾家人。

然后我听见了鹤唳，凄厉而惊恐。

在不知是谁的怀抱里，我顺着唳声看过去，庄园前院门口，逆光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那是日光镀下的一道剪影，轮廓俊逸而熟悉，而他手里提着一鸟笼。

他越走越近，客厅所有人都自动为他分开了一条路，我在一团血雾里看清楚了他的样子。

这是虞卿夜，我第一回‘历劫’考试里，对他无数次试探，早就从他绅士优雅的外表，成熟稳重的风度，看出了虞卿夜这个人间男人的深沉城府，心狠手辣。

此时此刻，虞卿夜这头披着羊皮的狼，来顾家庄园做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提在手里鸟笼，虽然视野被血糊得朦朦胧胧，但我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白鹤仙童，它竟没有回天庭，而是被一网兜抓进了鸟笼。

仙籍在身的白鹤在人间的唯一化形，是一只长得更好看的肥鸟，被人间捕鸟网逮住了。

但在彻底昏过去之前，白鹤黑豆眼惊恐而无助，凄厉地一阵阵鹤唳。

我突然想，事情没那么简单。

虞卿夜什么时候对遛鸟感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