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寒窗月未西 ，枯枝横瘦影高低 。

长街尽是无情巷 ，更漏声残有客凄 。

“唉~，这金浮县城，规矩还真是奇怪的紧，哪有先给钱后吃饭的道理，瞧不起谁呢，当真是无情。”

长街少年狠狠地给自己肚子来了一拳，越发觉得胃里翻腾得厉害。

顾卿影可不是真想吃白食，不过是肚子战胜脑子后，少年人对自己的嘲笑罢了，虽然他是真的一个铜板也没有，不过没钱就一定是吃白食吗，自己还有其他方式偿还嘛。

少年突然发现这个在小镇能讲通的道理，在外边开始讲不通了。

走了小半个时辰，顾卿影越发的饥饿难耐，随手抓过一把雪塞到嘴里，继续走在灯火阑珊的街道。

转过街角，忽然一阵独属于面食的香甜气息侵入他的鼻子，绕了两圈，仿佛一根绳子牵着他往街口走去。

这是一家面食店，挑着的布幌上用浓墨写着：特色萝菔面。

一身鹅黄衣服的少女，正低头收拾着东西，准备收摊关店，少女忙活完手中活计，拍了拍手，抬头发现摊前杵着一根“竹竿”。

“呀！”少女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看清来者身上的官衣后，少女双手横抱在胸前，挑眉说道：“这位官老爷，今儿个收摊了，要吃饭明儿个趁早。”

少女声音很好听，坊里富家小姐们的腔调，像小镇外涌金河边，柳树上刚出窝的黄鹂。

“姑娘，这萝菔面是什么面，在下还是头一次听闻。”顾卿影咽了一记口水，哪里还挪得动脚步。

少女听闻这话，抿了抿嘴唇，双手撑在案台上，身体前倾仰头打量着眼前这根“竹竿”。

“你是外乡人？”

“呃......是，来金浮县投靠亲戚，误了饭点......所以......还请姑娘......”

“停！”说话间少女已经绕出案台，在看到眼前少年这怪异打扮后，脸上的警觉一闪而逝，忍不住掩嘴笑道：

“啧啧，你这衣服都打哪捡的啊，浑身上下没一件合身的，裤子补丁撂补丁的还这么短，头上怎么还红花绿叶的，还有这半身官衣，你到底干什么的呀？

是被劫匪打劫了裤子的捕快，还是劫了捕快上衣的劫匪啊？”

顾卿影闻言，一张脸涨得通红，心说：这姑娘长得好看，说话声音又好听，可惜是个碎嘴子。

要说这世间什么嘲笑最让少年人难受，便是困顿时来自漂亮姑娘的嘲笑吧。

想着自己傍晚还一刀劈翻一众捕快，此刻却是一点也横不起来；想着自己曾经说了那么多驴蹄都踩不烂的浑话，此刻却是一句反击的话都讲不出来。

“我是金浮县衙登记造册的捕快，明日你到县衙一问便知。”说完顾卿影又往肚子上打了一拳，让疼痛暂时战胜翻腾的饥饿感后，转身便走。

见顾卿影真的生气了，少女连忙追了过来，双手扯着他的衣袖带着歉意柔声说道：

“捕快哥哥，别生气啦，刚才是小女子口无遮拦，冲撞了捕快哥哥，小女子请你吃萝菔面，给您陪不是。”

顾卿影想要甩开衣袖，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跟着少女回到了摊前的小桌坐下。

少女拿着筷子串了一个素包子，又倒了半碗水递到顾卿影面前，“捕快哥哥，你先吃个包子垫垫，萝菔面片刻就好。”

少女瞅着顾卿影三两口将包子吃完，又将碗中水一饮而尽，心里歉意愈甚，一边和面一边冲顾卿影说道：

“萝菔面，就是将新鲜白萝卜捣烂取汁，加入面粉，揉成面团，然后将面团擀成薄皮，撒上面粉后折叠，再用刀切成小段，放入沸水中煮熟即可。”

“这萝菔面呀，普通人吃了通五谷之气，读书人吃了还能通文气，写出好诗来呢，捕快哥哥，你会写诗吗？”

“算是会吧！”顾卿影轻声答道。

“嗯~，捕快哥哥还真是了不起呢，能抓贼还能写文章。”少女轻笑着，一边将面倒入锅中。

一刻钟之后。

“一共多少钱？”顾卿影喝完最后一口面汤问道。

“包子一文一个，萝菔面十文一碗。”少女垂下托腮的双手笑望着顾卿影，似乎料定眼前的少年没带钱。

顾卿影嘴唇动了动，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取下腰间长刀，放到桌上，“那个，今日出门急，忘带钱袋了，等改日，我一定过来结账，今天就先把这把刀押在这里如何？”

“不行！”少女调皮地望着顾卿影，摇头说道。

听闻此言，顾卿影又是涨的一脸通红，寻思着该怎么办才好，自己总不至于吃一个小姑娘的白食吧。

“嗯~这样吧，你既说你会写诗，那便写首诗夸夸我，就当这顿饭钱了。”

“这......好吧。”顾卿影寻思也没别的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顾卿影望着眼前少女，这会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姑娘不光人长得瓷白温丽，很是好看，这手上常年干活却没有半分粗糙。

怕是那长在深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也养不出这副皮囊吧，想到这，顾卿影心中不禁一阵暗暗称奇。

“想好了么？”少女对望顾卿影，目光不躲不闪。

“花香飘麝雾，柳黛舞烟峰。”

“粉色匀脂脸，蛾黄妒锦胸。”

“朱唇娇欲语，素腕玉芙蓉。”

“此间吟不出，或可谓惊鸿。”

顾卿影一首诗尚未作完，少女已是满脸绯红，像一朵刚刚偷完酒喝的芍药花，佯怒道：“这却是什么地方学的浑诗，当真是俗不可耐，哼~”

顾卿影闻言也是大为尴尬，心说下次要饭，绝对不写诗。

“还不知姑娘尊名。”顾卿影连忙岔开话题。

“我叫殷楸，街坊都叫我阿楸，你呢？”少女歪着头看向顾卿影。

“我叫顾卿影，暂时在衙门做捕快，姑娘可有什么家人么，为何独自一人经营这面馆呢？”

“呃，家人......家人，打我有记忆开始便有了这面馆，我也不知道我从哪来的，好像我的记忆就是打这面馆开始的，哦，对了，我一直做着一个重复的梦，最近越发频繁了。”

少女一脸茫然的答道。

“哦~，是什么样的梦？”

“我总是梦见一个白胡子老头，他总是问我怎么还不死，还叫我快些去死，说是死的越早越好，真是气死我啦。”

顾卿影听闻这话，心中一阵嘀咕：这老头不会是这丫头的老祖宗吧，这也太缺德了，哪有这样给人当祖宗的。

......

碧玉年华，韶颜稚齿。

蓦然相逢，少年眼波心事难定。

一直聊到夜深，顾卿影才挺胸抱拳，起身离开，路上却是遇到了巡夜的王行天领着一众差役。

两人四目相对，“打架吗？弄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