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唐老夫人，唐落秋便收拾一下，往唐言所住的亦宁院去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掉俞司程提亲的事情。

此时天光大亮，唐言手执红缨长枪，使得虎虎生风，唐家枪法大开大合，重在气势，这一柄长枪在唐言手中收放自如，出招时似乎能搅乱周遭的气流，令人从心底生畏。

看着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父亲，唐落秋眼角湿润，她抽了抽鼻子，又想起前世临死前俞司程说的话，愈发坚定了信心，要报前世之仇，不能让父亲再被诬陷致死。

一套枪法练完，唐落秋也缓和了心情，这才在廊檐下叫了一声爹，唐言扭过头来，将长枪放到一边，大步向唐落秋走来。

“身子骨好利索没？”父女二人同在军中长大，规矩甚少，说话也十分随意，唐落秋伸出一只手，把前胸拍的啪啪作响，“结实着呢，您老放心吧。”

“一大早跑到我这来，不是为了看我练枪吧？“唐言一边放下兵器一边道，“说吧，出什么事了。”

“爹你真是英明神武······”恭维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唐言一脚打断了，唐落秋连忙正经起来，“还是为了那日落水一事。”

“正好，我也想问问你这件事，”女儿的话与唐言的心思相合，“你怎么会掉到湖里去？还有，这姓俞的小子又是怎么回事？”

二人边走边说，回到屋中坐下来。

也不怪唐言抛出这一连串的问题，实在是自从回到京中，唐落秋明显是被这里的生活吸引了，再加上她落水醒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中，除了给唐言带话，说她不嫁之外，这还是父女二人第一次正式说起此事。

“我当然要和爹一起回镇远关了，“唐落秋心中一痛，却未曾表露，“方才祖母去找我，还是要我嫁给那姓俞的，我没答应，祖母又生气了。”

“哎呀······”唐言一听到唐老夫人生气就觉得头疼，自己久在边疆，夫人早逝，家中的一应事物都鞭长莫及，偏偏自己两个弟弟都文不成武不就，当不了家，只能由老夫人亲自上阵，对此他心里也是有愧疚的。

可母亲本是京城贵女，由圣上赐婚才嫁给了父亲这个当兵之人，又没有离开过寰都，导致她对军中之事一无所知，一心只尊崇出嫁前学的那些礼仪规矩。若是只在家中操持后院之事也就罢了，还总想着把身在镇远关的自己和女儿也“矫正”过来，几次下来双方生了不少气，情分也眼见着越来越淡。

可若要唐言服软，听从唐老夫人的呢？他想想那些繁琐复杂的规矩，忍不住甩了甩头，那还不如让那些西朔人给自己几刀来的痛快。

所以说，还是早些离京为好，唐言心想，眼不见为净。

“爹？”唐落秋看他愁眉苦脸，又不停摇头叹气，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中邪了？”

“说什么呢你！”唐言马上瞪起一双虎目，“为父这是在思考！”

唐落秋憋着笑，连连点头，唐言也无心玩闹，很快便严肃起来。

“不管怎么说，爹觉得这个小子不能嫁，”他抚着唇边的一缕胡须，目光沉沉，“他救了你，这是恩情，咱们应该感谢他，但先不说他这样的举动让我觉得这是在携恩图报，单就他本人到府上来提亲，便是不妥。若真心求娶，家中为何不备好一应事物，正正经经地坐下来谈，我们武将之家虽然规矩少，但也不能如此随意，这一点让我非常不喜。”

东乾虽然民风开放，男女之间的交往不甚严苛，也有许多少男少女自行定情成婚的，可眼下显然不是这么回事。就算镇远关规矩甚少，可双方也会坦率地将婚事说得明明白白，唐言未曾经手过这些家事，却在俞司程的行为中看不到他对唐落秋的喜爱以及对婚事的看重，因而始终抵触。

唐落秋怔怔地看着父亲，自己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感受过被关心呵护的滋味了，唐言虽是武夫，可一向粗中有细，用心保护着唐落秋的一切，这份深沉的爱让她感到无比的温暖和动容。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有小厮来报，说俞司程带着母亲俞夫人来了。

“肯定是你祖母。”唐言遣退小厮，望着唐落秋摇了摇头，目光如炬，“不过这也好，我去和他们说清楚。”

“我和爹一起去。”唐落秋随着父亲站起身，坚定地看向唐言，“此事是因我落水而起，我还没有好好和俞公子道谢呢。”

唐言听了这话，便也不再阻拦，大大方方地奉上谢意，或许正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于是，正在唐老夫人向俞夫人极力保证，唐落秋愿意嫁入府中时，这父女俩一前一后走进了厅内，一个比一个大步流星，门外的婢女被唐言的气势所惊，甚至忘了请安通传。

“俞夫人，俞公子。”唐言走到大厅中央，正与俞家母子面对面，他身有官职，只是简单地向二人点头致意，“之前小女落水，还没有正式谢过俞公子的援手，唐某今日是特意来送上谢礼的。”

他话音刚落，便跑进来一个小厮，手中捧着几本书。

“这是我托好友选的几本好书，听说都是前朝孤本，还请俞公子一定要收下。”说罢，便亲自从小厮手中拿起书，捧到俞司程面前。

“唐伯父真是折煞我了，”俞司程早在唐言向他点头的时候便站了起来，还不着痕迹地拉了一把俞夫人，此刻更是躬着身子接过那几本书，“怎敢辜负伯父的美意，况且这都是小生平日里寻不到的好书。”

说着，便将书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桌上。唐落秋这时也趁机上前，没有半蹲行礼，而是双手抱拳，向俞司程一拱，“多谢俞公子出手相救，今后若是来镇远关，我带你去骑马打猎！”

俞司程连忙拱手回礼，“姑娘英姿飒爽，在下佩服！”

俞夫人则是在一边不满看着这一切，她不过是一个以织布洗衣为生的村姑，是儿子当了官，这才带着她来寰都享福。可这些京中的人都趾高气扬，不过就是生在了好家庭，却一个个都看不起儿子和自己。她向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当下便道：“在我们那里，女子是不会出来抛头露面的，更不会说话做事都像男子一般。”

“娘！”俞司程低声将她喝住，面上涨红，好不尴尬。唐落秋却不以为意，前世她与俞夫人日日朝夕相处，早就习惯了她这副以儿子为宝的模样。

“夫人久居内陆，所见过的女子与边疆不同，”唐落秋笑盈盈地正视着俞夫人，“边地男女皆可为兵，自然规矩要少一些。”

俞夫人双眼一瞪，正要呵斥唐落秋敢与长辈顶嘴，唐言便接过话来，“说到边境，今日正有一事要与夫人商量，我与小女不日便将返回边疆驻守，镇远关与寰都相隔甚远，所以我们两家的亲事还是作罢为好。”

此话一出，坐在高处的老夫人和面前的俞司程都呼吸一滞，俞夫人倒是并不在意，她可不想跟着儿子去那苦寒的边地，还是寰都住着更加舒服，“那就算了吧，确实太远了。”

俞司程不出声地叹了口气，从见到唐言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此事没了可能。也不多做纠缠，起身便告辞了。

唐老夫人冷眼瞧着唐言三言两语将俞家母子送出府去，心中不满，却无可奈何。自唐言进入屋中，便没有朝她这里看上一眼，坐也不坐，处理起俞家来更是干脆利落，摆明了是不让自己插手。那俞夫人又应得太快，根本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

最可恨的是，唐言将人送出府去，竟然直接回亦宁院了，唐落秋也是一样，二人谁也没有来向唐老夫人解释一二。去打探消息的小丫鬟被唐老夫人的神情吓得全身颤抖，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既然如此，就不要怪老身心狠了。”唐老夫人回到院中，递给秦嬷嬷一封书信，满脸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