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

霍启柔语带嗫喏，双手绞紧了衣服下摆，半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卫斯礼走上前去，将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只觉眼前的女人乍看貌不惊人，实则五官优越，稍微收拾一下应该是个俊美英气的，一身简单朴素的衣裳，双手更是带着厚茧，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人。

这般模样，实在不像是个会恶作剧的人。

鬼使神差的，卫斯礼又多问了一句，“你可知，你的茶，我们给了多少分？”

霍启柔没有说话。

“一分，念在你的茶还有一丝茶味，喝的出是一杯茶，我给了一分。”

全场哄然大笑。

卫斯礼唇边扬起一丝玩味儿的笑意，似乎是觉得还不够，凑到霍启柔跟前说道：

“我方才还在疑惑，你是怎么做得出这么劣质的茶的？不如说给我听听，我让人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定能泡出一壶佳品来。”

这话听在霍启柔的耳边无比刺耳，她霍家世代都是茶商，祖上更是有过皇商的美誉，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一代又一代，到了她手里，就变成这样了。

她几乎要被心头的羞愧感给淹没，只好如实回道：

“那是因为，我用的是原叶。”

“什么？”

“因为，我用的是原叶，所以茶叶味道晦涩，不如他人的精致。”

卫斯礼听罢，眉头一皱。

“不可能，要是原叶，不要说味道晦涩，那根本就入不了口，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撒谎吗？”

“我没撒谎。”

对上卫斯礼严肃中带着探究的眉眼，霍启柔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回道：

“我用了祖上流传下来的方法冲泡，尽量将茶叶泡出最清新最原始的味道，所以，哪怕是未烘干炒制的原叶，也能入口。”

她爹爹生前，便最喜欢原叶的青草香，说这才是茶叶本身的味道，但是除爹爹以外，很少人会喜欢喝原叶，这也是霍启柔忐忑的原因之一。

这番解释让卫斯礼心上闪过一丝复杂，问道：“你既然会制茶，为何要拿原叶来比赛呢？”

“因为，条件有限...”

“你跟我过来。”

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下人，让她们维持上场下的秩序，卫斯礼将霍启柔带到无人的后场。

语带犹豫的道:“我能尝的出来，你的茶叶品质不错，为何会如此...”

如此落魄拮据的模样，卫斯礼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闻言，霍启柔苦笑一声，索性单刀直入，“所以，这就是我硬着头皮来参加比赛的原因，卫当家，我想与您谈笔生意。”

“用你的茶叶吗？”

“是。”

霍启柔忙不迭的点点头。

“这茶叶是我家的山头上种植的，由于没有加工的工坊，才一直卖原叶，我斗胆与卫当家谈笔生意，我可以免费提供您一些原叶，然后在您的工坊上加工生产卖出，若是贩卖效果不错的话，可不可以...”

“当然。”

对于开茶庄的卫斯礼来说，工坊自然是每日都开着的，忙得不得了，而且她已经知道这茶叶的品质如何了，怎么可能白白放弃这个合作机会呢？

再者，霍启柔有这般手艺，若是能收入麾下，岂不是能多一员大将？

卫斯礼当即答应了下来。

“那好，就依你所言，若你家的茶叶真能为我牟利，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

“真的吗?”

霍启柔大喜过望，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卫斯礼真的答应了，瞬间觉得今天所遭遇到的事情都不再重要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谈好了后面的事宜，霍启柔便回到了前厅大堂。

这时候，见没有热闹可看了，茶楼的客人只剩下三三两两，也没有人再看霍启柔的笑话了，不过，现在的霍启柔可不会再在意这些，因为今天出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在角落里站了几个时辰的楼轻祈终于看到了女人的身影，神情不耐的走了过来，他刚才还以为，霍启柔趁着机会把他丢下跑了呢。

不过再次回到他面前的女人，面上的喜色都要溢出来了，比起前两日垂头丧气的模样，判若两人。

“事情谈成了？”楼轻祈问道。

“嗯，对啊。”

霍启柔好久没有这般开心过了，以至于看到上辈子杀了自己的男人，还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她拉着楼轻祈走在大街上，见到了卖糖葫芦的，破天荒的破费买了一串下来。

递到九皇子手里道，“给，吃吧。”

猝不及防的，楼轻祈拿着一串糖葫芦，看着那一颗颗饱满的山楂包裹着金黄色的糖衣，心道原来这就是多数民间孩童最喜欢的零嘴。

不是他不爱吃甜的，只是没尝过这么廉价的甜食罢了，而且，那卖糖葫芦的老妪拿着一个大棒到处走，上头的糖葫芦都是灰尘，在他心里实在称不上干净。

不过，流落民间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给自己甜食吃。

将糖葫芦放入口中轻咬，薄薄的糖衣破裂开来，任凭着淡淡的甜味在舌头上绽放，不知道为什么，勾起了心头的一丝愉悦感。

像是一潭死水搅起涟漪，厚重的云层中间碎出了光亮来。

然后，他便看到眼前的背影突然踉跄了一下，差点从那有些弧度的小山坡上摔了下来。

霍启柔除了早上起来用过了一些稀饭，到现在也没有进食过，刚才还好，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的便面色发白起来，她寻了块石头坐下，知道自己要缓缓。

“你怎么了？”

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霍启柔抬眸，对上楼轻祈平淡的双眸，若无其事的摆摆手。

“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

爹娘刚去世的时候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一开始什么都不会，饿的够呛，有时候也会头眼昏花，她都有经验了，知道怎么样处理。

“你今天...没吃东西吗？”

那正午时的干粮，居然全部都给了自己，楼轻祈心底越发复杂，从这个女人救下他开始，他就觉得霍启柔很蠢，明明穷的家徒四壁，却还要把他买下来，买下来又什么都不做，说只是看他可怜。

他才不会相信，这世界上有这般良善的人呢。

“...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霍启柔沉默了一会儿，心道总不能跟你实话实话吧，死后重生什么的，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多半也不会信的，只得打着哈哈，敷衍的说:

“都说了只是看你可怜，而且我是女人，有什么苦不能吃的，好了走吧，回家。”

复又站起身来，继续往回赶。

这会儿已是傍晚了，天色逐渐昏暗下来，霍启柔怕黑灯瞎火的看不见路，走的越发着急，不知过了多久才猛然想起。

诶，楼轻祈哪去了？

回头一看周围，灰蒙蒙的不见人影，霍启柔心下着急，连声唤道：

“阿倾,阿倾？你在哪里？”

喊了好几次，并没有得到回应，霍启柔想着，难道是突然间想通了，走了不成？

原地踌躇间，那后头的大树底下才发出一丝微弱的回音。

“...我在这里。”

原来没走啊，所以这是怎么了？霍启柔心下疑惑，慢慢的走过去。

“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

该不会是累了吧，可楼轻祈前几天不还跟着她到处走的吗？不至于吧。

那戴着兜帽的身影蹲在树底下，让人看不清神情，霍启柔在他跟前蹲了下来，问道：

“你哪里不舒服吗？”

“嗯。”

闻言，霍启柔心上一急，“可是腹痛？还是别的？”

“...别的。”

这男人怎么跟闷葫芦一样，问一句说两个字，所以到底是怎么了，怕楼轻祈有什么不测，霍启柔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干脆把他背到背上，就要找村里的大夫去。

似乎知晓了霍启柔要干什么，一直闷不做声的楼轻祈突然开口道：“不需要找大夫，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真的。”

好吧，免得这九皇子不高兴，霍启柔便也放弃了找大夫的念头，心想找大夫还得花钱呢，最近这段时间，不要说赚钱了，一直都入不敷出，自然是能省则省。

就这么一直背着，直到回到自家的小庭院， 霍启柔累得够呛，虽然背一个男人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奈何她今天没吃东西没有力气啊。

将屋内的蜡烛点起来，有了光亮，霍启柔松了一口气，却见楼轻祈仍然不肯将头上的兜帽放下来，而且还捂得更严实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然后，她便透过缝隙看到了，这张原本黑黄黑黄的脸上，出现了点点红包，在这像是营养不良一样的肤色上皲裂开来，显得更丑了，还有点渗人。

见被发现了，楼轻祈干脆也不挡了，一双被掩住了风情的凤眸死死的盯着霍启柔，似乎在想女人看到他这般模样，会是怎样的反应。

不过令他想不到的是，霍启柔并没有害怕，反而更加着急了，她凑到楼轻祈面前左看右看，眼里并没有嫌恶，只是在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这是...”她犹豫的说道：“要不然，还是去找大夫看看吧？”

这话莫名的让楼轻祈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般是怎么了，小时候在宫里吃过一味甜食，也出现了相同的症状，御医告诉他，这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所以起了疹子，但是不严重，过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而当年那令他脸上起疹子的，便是山楂糕，他也是方才才想起。

在他心里，女子最是在意男子的容颜，就连他的母皇也是如此，他以为霍启柔会在看到他此时的模样之后，露出嫌恶的表情，但是她却没有，还关心他这是怎么了。

楼轻祈垂下眼帘，对女人说了一句，“你能给我打盆水来吗？”

“哦，好。”

霍启柔不疑有他，转身便出去了。

很快，满满一盆清水放到了楼轻祈面前，霍启柔见他要洗漱，又问了几次，问的楼轻祈都不耐烦了，说真的没事，才转身去厨房准备晚膳了。

家里的面粉也很快就要吃完了，要不是顺利和卫斯礼暂时谈成了生意，霍启柔恐怕会心生绝望，觉得自己真得要去喝西北风了。

照常是馒头稀饭和咸菜，嘴里都淡出鸟了，霍启柔在心里暗暗发誓，等赚了钱，一定要买点好吃的犒劳自己。

她将吃食放到托盘里带回房间，一打开门，便不由自主的愣住了。

只见房间里站着一位长身而立的男子，面色白皙五官精致，尤其是这一双像是含了秋水一般的眸子，微微一动便是眼波流转，透着刻骨的风情。

上辈子的时候，霍启柔不是没有见过楼轻祈真实的模样，那时只是在远处匆匆一瞥，就已经足够她惊艳了，如今这么近距离的看到了真面目，她怎能不当场愣住？

她喃喃道：“阿倾...你。”

欣赏够了女人呆愣的模样，这样的目光的从小到大楼轻祈已经见过了无数次，不过像霍启柔这般只是目不转睛却并没有一丝贪欲的，还是极少的，为此，他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次赌对了。

从决定露出真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想好了，如果霍启柔对他做出登徒子一般的事情，对他强迫或者是别的，他便用早早藏在袖中的匕首杀了她。

这次的误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他需要尽快把脸上的遮掩给洗掉，才能让其好转，若不然，他大抵也不会这么快在霍启柔面前暴露自己。

楼轻祈摸了摸自己已经恢复了光滑平整的脸，解释道：

“这才是我真实的样子，我怕自己被王婆卖掉，使处境变得更糟，所以用那幅样子示人，这也是不得已。”

“哦。”

霍启柔点点头，她早就知道楼轻祈是伪装，所以其实并不是很惊讶，状若无事的指了指晚膳。

“先吃饭吧。”

有些惊讶霍启柔在见到他另一幅样子后居然不闻不问，楼轻祈在其对面坐下，看了看女人已经恢复了平静的面容，眸子里多了几分兴趣。

不过，没过多久，霍启柔还是没忍住，问道：

“那，阿倾，既然你已经恢复了原貌了，你，想回家吗？”

堂堂皇子，不回皇宫还能干嘛呢，总不能不一辈子呆在这小山村吧，霍启柔想着。

楼轻祈很干脆的承认了下来。

“回家，当然想。”

只不过，当初在和亲路上险些被人杀害，他暂时不清楚是哪方的人动的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罢了，他知晓母皇的人肯定会找自己，所以干脆先好好的待在这里。

至于其他的，等母皇的人来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