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眯着眼睛看一会儿，站起来，“就是她啊，这么小的孩子就要上高中了？我瞧瞧，跟你二叔家上小学的丫头差不多高嘛，你小子是不是搞错了……她爷爷是退伍老兵，参加过保卫战。”

陈开元按熄烟，“臭小子，害人家跑这么远，直接叫小赵安排啊。闺女，叔叔保你上完大学，别慌啊，缺什么叫陈觅买，叔叔有钱。”

叶莺躲在陈觅后面，被那句“有钱”唬得一愣。

陈觅似乎早料到老爸会这么说，提醒道：“她现在一个人，老房叫叔叔继承了，没去处，住到寄宿学校比较好。”

“你都想好了问我做什么，拿你老子开涮？”

陈觅笑笑，“那我找赵哥去了，爸，少抽点。”

陈开元嗯了声，又催他赶紧订机票出去玩玩，别整天待在家。该处女朋友就处，缺钱就说，千万别受网上的人影响，搞什么同性恋。

“这么乖，都不像老子生的。”

叶莺呆呆进去，呆呆出来。

她头次遇见陈爸爸这样的人，不习惯，却有点喜欢。

陈觅偏头，“你乐什么？”

“大哥哥和陈叔叔好像啊。”

“什么……”别人都说他像母亲陆锦惜，礼貌温和，长得也俊，和暴脾气的父亲完全不同。

听人讲他像陈开元，还是第一次。

叶莺说不出所以然，想了想，“你们都待我很好。”

就算待人处事的方法不同，但是热心肠都是一样的。就像爷爷，尽管不爱说话，村里谁家有事，能帮就会去，从不推辞。

陈觅默了默，“你先睡一晚，明天赵哥过来会安排，一个人去寄宿学校，怕么？”

“不怕，大哥哥，那山乌龟呢？”

“明天种吧。”

“好。”

叶莺顺从地住下。

陈家客房在一楼，挨着客厅。保姆周妈将房间打扫得很干净，铺好床，问她要不要吃蛋糕，冰箱里有客人送的冰淇淋蛋糕。

“少爷不爱吃甜食，太太也不吃。”周妈说。

叶莺看小说读到过，但吃还是第一回。她怕很贵，连连摇头，周妈却笑着端进来，“你吃吧，我们年纪大了，怕冰。”

扁圆的黑色蛋糕上是一朵巧克力花，散发着苦涩的香味。她小口吃着，挖到冰淇淋又冻得眯起眼睛，最底下有层碎碎的饼干，吃着刚刚好。叶莺不知道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好吃的食物，对陈家人充满感激。

温暖的夏夜，好吃到不可思议的冰淇淋蛋糕，住在楼上的陈觅。

很多年后叶莺想起这夜，总会想，爷爷在天上真的有保佑她。

……

天不见亮，叶莺叠好被子，来到光秃秃的花架。

就像陈觅说的，土里还残留着紫藤萝的树根。她蹲着瞧了许久，没看出有病或者生虫，想不通为什么不成活。

不过也不奇怪。

植物是有脾气的。

原来村头有一棵很高的山茱萸，到了秋季结许多红彤彤的小果子，能入药。后来村里修路，张罗着移栽，山茱萸换了地渐渐枯死，村民都说树老了，没办法。爷爷心疼这棵老树，把树下原先的土地公像移到它面前，搭了个小棚挡雨，等到第二个春天，树又活了，依旧红彤彤的。

人有情，树亦如此。

叶莺栽好山乌龟，悠悠浇水，嘴里念叨着：“陈家人很善良，你要好好活，给他们也搭一片荫。”

陈觅晨跑回来，缓住脚步，“怎么不多睡会儿？”

“床太软了，睡不踏实……大哥哥，你吃早饭了吗？”

陈觅说周妈在做了，问她要不要在花园里看看。叶莺点头，顺着篱笆慢慢走，她是山里长大的，假期还在江浙老板承包的花田里干过工，知道不少品种。她絮絮叨叨念了一路，还告诉陈觅哪些该分开种，哪些应该少浇水。

陈觅苦笑，“你看我像养花的人吗？”

“没有园丁吗？”

“有的。”男生顿了顿，“我妈嫌他们料理得太齐整，像陵园，就没雇了。”

叶莺没忍住，笑起来，“阿姨说得对。”

爷爷的墓地最后选在陵园，很干净、齐整，但那里的花草都像被迫剃平头的小孩，愁眉苦脸，幽怨得很。

说完花，他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

走着走着，叶莺瞧着宽敞明亮的花园，还有池塘里慢悠悠的锦鲤，忽然问道：“大哥哥为什么好心帮我？”

陈觅站住，“我用你们的照片获奖了。”

叶莺折了折泛黄的衬衣袖子，“……带我过来，好麻烦你的。”

“叶莺你来我家，是不是不太舒服？”

是。

怎么会舒服呢？

她做梦都梦不到这样的地方，做梦都不敢梦到他，司机保姆、叔叔阿姨都是很好的人，但是他们瞧她的目光，或怜惜或好奇，像是近代史中欧洲人瞧美洲人、非洲人……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可怜，在进城之前，她和爷爷依靠自己的劳动吃饭，拿过爱心捐赠和农业补贴，但没拿过低保，没借过钱，腰杆是直的。

可是在这里，她好像不得不弯着点。

与其叫他们这样可怜，不如去服装城打工。

叶莺思绪飘得很远，难过了一会儿，又想，爷爷过世，她头顶遮风挡雨的伞没了，就像被迫断奶到处流浪的小狗，别人看到可怜也正常。

陈觅那么好，她怎么可以因为自己那点可笑的自尊，让他心寒？

这个世界，好人不多的。

“大哥哥，你们待我很好，就是太好了，我心里不安。”叶莺挺起胸膛，吐出口气，“我帮你们清理花园吧，也不会别的……”

陈觅看她一会儿，颔首，“好，吃过早饭，我叫于叔给你拿工具。”

……

午后。

陈觅在客厅看书，周妈在用吸尘器。

司机于叔提着桶和铲子，和叶莺一道清理。于叔有个小孙女，跟儿子媳妇在外地上学，很少回来，瞧叶莺小小的，很懂事，就很喜欢。

陈觅看书一目十行，看得很快，今天却迟迟翻不过去。

周妈吸完地，端来水果，“少爷，太太问你昨晚怎么没把留的饭吃了。”

“忘了。”

周妈又说：“你以前也捡过闹着要跳楼的小孩，当时联系到父母就把人送走了，也没像现在这样操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