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送爽，田野里到处是成堆的稻草垛，沟渠里，枯黄的草丛中开着紫红色的野花。田埂上，绿色的三叶草一小堆一小片，星罗棋布。

几个十岁上下的男孩子在窄窄的田梗子上边跑边闹。裤腿上沾上了草渍，泛黄的旧布鞋也蹭上了泥土，但他们毫不在意。

一会蹲在田这头，一会站在沟那边，像是密谋着什么。

田间地头劳作的大人看见了，大多嘀咕一声：嘿，这群野娃娃。

这群孩子里，有个眼睛分外有神的，剪着寸头，红领巾还歪歪斜斜地挂在黄黑的脖子上。正是传言中喜欢和女孩子一起回家的席小舟。

他终于和南朝胡同里同龄的男孩混熟，当然，里面不包括韦志远。也不是岳熙和安流不好，而是他觉得，男孩子，的确是该和男孩子一块，整天和小姑娘混一块，搞得自己娘们唧唧的，让他人耻笑了去。再而，韦志远就是仗着自己有弟兄，天天胡作非为逞威风。虽然岳熙可以一个打一堆，比谁都爷们，但自己也不好总是拖着她一个女孩子去打架。

于是，他放学回家写完作业后，就会和胡同里的男孩子们以布谷鸟叫声为号，来田间地头探险。

开发商征用了大片土地建了工厂，大半村民成了工人，自己的父母就是其中一员。本来席小舟计划着，也随便读几年书，混个毕业证，然后和爸妈一样进工厂。可是在退伍回家的哥哥地管教下，他改主意了。自己成绩也不差，好好努力，万一就考上个好大学呢！三个人齐整整地上学，从小学到大学，多好。

但这和他要混进男孩子堆里并不矛盾。

农田仍旧留下了大半，还有人家就指望着那一亩三分地过活。

“这，怕搞不得（不可以）。”听完一个男孩提议把稻草堆点了，席小舟表示反对。

“你怕是怕了！（你是不是怕了。）”一个男孩子起哄道。

“怎么可能，谁怕谁是孙子。”

席小舟接过打火机，犹豫了下，直接把最小的稻草堆给点了。

后面的男孩子立即起哄叫好。

火苗吞噬着浅黄色的稻草，带着灰黑色的浓烟。席小舟有些后悔了，一脚踩过去，想把火扑灭，岂料，火非但没灭，还因为席小舟那一脚，火星子四处飞溅，火势更加严重。后面几个男孩子发现大事不妙，有的撒腿就想跑，看到同伴跑过去灭火，只得跟过来。

几个孩子有的学着席小舟刚刚的样子用脚踩，可是无济于事。

众人四处找水。

席小舟想起了什么，立即揪住稻草没着火的部分，拎着就飞速往沟里浸。

几个孩子齐心协力，一起把稻草往水沟里浸。

幸而这原是块栽种稻谷的水田，土还算湿润，上面还有细细碎碎的绿色浮萍。水沟里也还有些水。稻草也还未干透，燃起来没那么迅速。外加席小舟点着的稻草堆比较小，与其他稻草堆相隔较远。

火灭了，那垛稻草也烧去了不少。几个人的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手，衣服，都是脏兮兮的。

互相看着笑了笑，骂了句脏话。席小舟细细地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被遗落的火星子。

看着被烧焦了大半的稻草垛，席小舟感觉心里格外不是滋味。仿佛思绪也被火燎了。

当别的孩子催他离开时，他跟着离开了，想着应该没事吧。

可是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稻草的主人听说有人烧了自己的稻草，立即带着几个亲友杀上门来。

看着在院子里胡搅蛮缠，不依不饶的人。

席小舟顿时觉得自己就不该救火，全烧了才好，那他们怎么闹都是该的。

席小舟的爸妈自认为是不善言辞的老实人，不知该怎么劝，稍微会说点话的大儿子又带着儿媳妇进城打工去了。岳熙的爷爷奶奶过来劝也无济于事。

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把席小舟抓过来，让他亲自给对方赔不是。岂料，这臭小子梗着脖子不肯认错。

眼看大伙面子都过不去，席小舟的爸爸本着一不做二不休，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传统，抓过旁边的扫帚，当着大伙的面揍了席小舟一顿。

席小舟还是梗着脖子不认错，不管席小舟爸爸怎么打都不吭声。

对方也不好再闹下去，悻悻地离开。

“你说你错了没有！那是人家的东西，你说点就点！”

席小舟还是倔着不吭声。

“你今天点稻草，明天是不是还要烧谷堆！”席小舟爸爸冲着席州吼道，“那是人家的命，你说点就点！”

“明明是喂牛的。”席小舟小声嘟囔着。

“你还顶嘴！”席爸爸又打席小舟一扫帚，席小舟妈妈立即过来拉席小舟，让他认错，可是席小舟就是不吭声。

周围看热闹的人摇着头，想着这孩子大概是废了。（变成坏孩子不会有什么出息的意思。）

席小舟拧着一股子气，不肯吃喝，就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肯说。

席爸爸也是个倔脾气，嚷嚷着让他饿死得了，别管他。席妈妈狠不下心，煮了两个荷包蛋端进去，可席小舟动也没动一下。

安流听见动静，想过去隔壁看看，可是又怕妈妈不允许，只能心里干着急，无计可施，只得想着明天上学时再问问。

席小舟一个人躺着，夜已深，他没有开灯。在一片漆黑里，他抬起手，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水迹。他觉得委屈，可不知道自己在委屈的到底是什么。他知道自己烧别人的稻草堆不对，可是觉得对方不依不饶打上门来，也不像样。更何况，自己也没有真心想烧掉它，最后不也补救了，何必做得这么绝，还什么难听骂自己什么……

莫名其妙地生气，莫名其妙的委屈。

第二天，迎接安流的是满脸不爽的席小舟和岳熙染上水痘请假的消息。

昨天和席小舟相约烧稻草堆的几个人，看见席小舟后远远地低着头绕开，昨天的事他们听说了，庆幸自己没被稻田主人找上门的同时，又觉得对不起席小舟，但不知道这么去说。心头总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愧疚。几个人想了想，决定凑钱给席小舟买点好吃的。

“小舟，你没事吧？”安流试探着问。

席小舟偏过头，说了句没事。拉了拉裤腿，遮挡住昨天留下的伤痕。

安流不知道该说什么，撕下半张草稿纸，往上面刷刷写下一行字，卷成一条。默默地拉开书包拉链，拿出里层的小盒子，取出里面装有小饼干的袋子，把纸条放进去。转过身，拉过席小舟的手，把那小袋饼干放进他的手里。

“我……不要，你自己收着。”席小舟看了看，发现这是每天放学回家安流分给自己和岳熙的饼干。内心柔软的地方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你收着。”安流坚定地望了他一眼，随后转身找出课本开始预习。

席小舟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看着手心里的小饼干。

其实，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什么都没吃。

里面有张小纸条，上面娟秀的字迹写着：这是魔法的小饼干，吃掉就会高兴。

若是平时或者面对的是其他人，席小舟应该会笑着讽刺句幼稚或傻x，但今天，却只是在沉默半晌后说了声谢谢。

想了想，还是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对安流和盘托出，省得安流在其他人的嘴里听见什么乱七八糟添油加醋的版本。

安流听后，关切地问：“伤口还疼吗？”

席小舟摇摇头，笑了笑，说：“疼啊。”

安流看着着矛盾的操作，并没有笑。

就是静静地锁着眉头，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骗你的，早就不疼了。”席小舟回答，他觉得自己见不得安流这副样子。

“那下次就不要这样做了，不好，多危险，还会疼。而且，那是别人家的东西，不可以动。”安流说。

“反正我本来就是废娃娃，干什么都不稀奇。”席小舟赌气似的说。

“你怎么会这么想？”安流的眉头再次皱起，郑重其事地说，“你才不算坏孩子，你是，是……好孩子。”

“也就只有你会这种想。”席小舟回答。

“反正就是。”安流不再说话，扭过头看书。

席小舟难得地点点头。其实知道自己错了，只不过本来有承认的勇气，却在别人的搅和下，一句不值得，散了个干净。

如今看来，的确，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自己怎么样是自己的事。别人说自己是废娃娃同样是别人的事。

俩人相约放学后去看望岳熙，可惜被岳熙的奶奶挡在门外，说岳熙的病会传染，让他们五六天后再来。俩人只好回家去。

看着安流进门的身影，席小舟暗暗下了个决心。

他去询问了那些稻草的价值，一周后，在一个天边燃烧着火烧云的下午，把十多块钱给了主人家。那是他放学后捡破烂和帮忙大人做事换来的。

弄得稻田的主人囧红着脸，过了半天，才缓缓说小舟是个好娃娃。

席小舟没再回应什么，转身就走了，只觉得心里的石头落地，沉重感顿时释去，看着越燃越盛的火烧云，感觉比自己点起来的火好看多了。

我也是有光辉未来的，小舟也是好孩子啊！不过这个好不好，大人说的可不算。席小舟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