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州，伏在高原的背上，还蹭了北回归线的热度；有亚热带季风的关爱和高原山地的疼宠；坐拥海拔四千多米的山峰和面积两百多平方公里的湖泊；身上还点缀着温润的山丘、大大小小的盆地和淙淙流淌的河流……山山水水间，不同民族的文明在延续，由村落汇聚到城市，彼此交融……

他们的故事，就是在然州萌芽生长……

那年，还在流行喇叭裤，《x羊羊与h太狼》还是热播剧，大多数然州的老百姓，还在住四合院式瓦房。

岳熙时年七岁，在家门外的柿子树下吃瓜。

柿子树有四五米高，亭亭如盖，叶子鲜绿柔嫩。叶片间，开着一朵朵小巧玲珑的柿子花，像一个个小铃铛，无声地掉落，轻轻砸在小姑娘肉乎乎的手臂上。

巷子里响起了三轮车的引擎声，一辆有些破旧的三轮车听听哐哐地行驶进南朝胡同，停在柿子树边。

岳熙身边的大黄狗动了动耳朵，掀了掀眼皮，仍旧趴在原处。

一人一狗漫不经心地瞅着车上下来的人。

首先下来的是个年轻男人，眉目间有股深深的倦意，白衬衫皱皱巴巴的，他手中那两个大行李袋却鼓鼓囊囊。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穿牛仔外套的女人，妆容显得她有些刻薄锐利。她从三轮车上跳下来时，高跟鞋崴了一下，险些扭到脚。

那个女人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后把手伸进车里，抱出一个穿花裙子扎羊角辫的小姑娘。

看到那个小姑娘后，岳熙停下了啃西瓜的动作。

心想：她的裙子真好看，就是头发扎两撮土了点。

随后有些嫌弃地看了看自己的喇叭裤。

岳熙继续一脸淡然地打量着那个小姑娘：很瘦，柳眉凤眼，瓜子脸。

岳熙捏了捏自己的脸颊，顿时有些挫败感，觉得自己胖得像个西瓜。侧身看了看旁边膘肥体壮的大黄狗，觉得对方比自己还要丰满一点，得到些许安慰，心情又明媚了不少。

小姑娘看起来和岳熙差不多大小，却很懂事地主动去帮忙提行李。

男人在女人的责备声中翻箱倒柜找出一把旧钥匙，打开了那扇从岳熙记事起就紧锁的门。时间太久，门锁都已经生锈，木头门吱呀呀被推开，灰尘飞扬在空中。

那个男人使劲挥了挥手臂，似乎是想挥散呛人的尘土。

进门前，他转头看了看岳熙，开口道：

“你是老岳家的娃娃？”

岳熙抱着啃了一半的西瓜，乖巧地点点头。

“你叫什么？”他又接着问道，脸上的笑意冲淡了眉间的倦意。

“岳熙。四点水那个熙。”岳熙回答，缺了颗门牙让她感觉说话漏风。

“这是我闺女，安流。你俩……”

“你还有空瞎聊什么呢？”那个女人嫌弃地扫了眼岳熙沾染了西瓜汁的短袖。

那男人不说话了，闷闷地拎起行李走进门，凶巴巴的女人和伶俜的小姑娘紧随其后。

他们刚进门不久，一个伶俐的小老太太闻声出来查看，步伐矫健,手里还握着把锅铲，锅铲上存留着些许土豆泥。

大黄狗一扫之前的慵懒状，摇尾巴，吐舌头，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巴巴地望着老主人。

“去去……哪个（谁）来了？”小老太太问。

岳熙指了指对门。

“哎哟，小祖宗哦！你看看你那件衣裳，下次非得给你买黑色的……”

“嘻嘻……不听不听……小老奶奶鬼火绿（生气）咯！”岳熙笑嘻嘻地抬着西瓜跑进大门，跑到中途，还不忘冲着奶奶做了个x羊羊逃跑时的经典动作，仿佛奶奶是h太狼。

岳熙奶奶佯装生气，立即抬着锅铲“追杀”上去。

祖孙俩笑着闹着跑进了门，大黄狗见怪不怪地趴卧回树影处。

安流跟着爸妈走进这座陌生的老房子。一砖一瓦拼凑出让爸爸魂牵梦萦的旧舍，她的新家：

这的院落结构像简约改革版的四合院，中间低四周高。

中间是块平整低洼的空地，名唤院心。院心四周是围墙或房屋。房屋是土木结构，青瓦白墙朱红色或淡黄色的柱子。

安流家的院子很老旧，只有两幢楼房，其中一幢只有一层，比较低矮破旧，据说是独立的小厨房和杂物仓，土筑的围墙也颓圮得很。

看着长满杂草的院子，听着妈妈的责骂声，感觉破旧窗户上挂着的蜘蛛网被风吹到眼前了。

忽而听见隔壁传来的欢声笑语，忍不住踮起脚尖去看。仿佛只要踮起脚尖，就可以透过那顶上长着枯草的矮墙，看到隔壁院里的欢乐。

可是家里的墙虽然挺矮，隔壁院的墙却很高。

“韦刚！傻愣愣地干什么？还不来帮忙！真是，我怎么就……”王芳吃力地拖着行李，看向呆站在破旧院子里的韦刚，没忍住大声责备起来。

安流抿了抿薄唇，算了，反正看不到。

傍晚，安流一家应邀来到岳熙家吃饭。

安流的爸爸——韦刚有些拘谨地拎着一袋小卖铺买的丫丫糖，一条山茶烟，在安流妈妈王芳略带嫌弃的眼神中，牵着安流走进了岳熙家的大门。

门口的大黄狗一改之前的温和懒散，精神抖擞，龇牙咧嘴，汪汪叫个不停。

“去去！”韦刚赶在自家老婆发声前驱逐着大黄狗，安流吓得紧紧贴着爸爸。

“青虎，回来！”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响起，大黄狗嗷了一声，摇着尾巴迈着欢快的步伐跑进院子里。

岳熙和她的爸爸把三人迎进院落。

天色已经不早，灰蒙蒙的。沿着墙与建筑间的小通道往里走时，安流听见什么东西哞了一声。一侧身，看见一只黑漆漆的庞大动物从木门围栏里伸出了长角的大脑袋，一双大如铜铃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她。安流吓得缩了一下，心紧张到了嗓子眼。

“老黑牛，你眼睛鼓睁睁地看什么看？”岳熙瞥了眼那头牛，轻骂了一句，虽是骂，却听起来一点也不凶。

原来是牛。安流悬着的心放下了，感激地看了岳熙一眼。

“招呼（小心）台阶嘎。”岳熙没有看安流，只是在即将走到院心尽头时说了一句。

安流再次望了望岳熙，见对方三步并两步蹦上了长长的台阶，左转走向一间矮趴趴的小屋子。

“哎呀，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嘛！”岳熙的奶奶边端上三杯热茶边说。

安流看向岳熙的奶奶，双目有神，嘴角带笑，头发梳得服服帖帖，衣裳整洁。她在韦刚的提醒下乖乖地叫了声奶奶好。对方笑眯眯地应了。

“哎，小刚，回来啦？来台客（屋子间的半露天客厅）上坐。”岳熙的爷爷磕着松子招呼到，“来，小姑娘，嗑松子。”边说边给安流抓了一大把松子。

小粒小粒的黑色松子占满了手心，她怯生生地说了声谢谢。

“看这个娃娃，多有教养！”安流的奶奶称赞了句，搬来几个草墩¹，斜了眼自家老头子，“就晓得（知道）说，也不会给客人搬个板凳。”

“哎，老太婆吵哦。”岳熙的爷爷笑呵呵地说，依旧稳坐草墩不起身，拿着茶杯悠哉地喝了口茶。

安流跟着腼腆地笑了笑。

岳熙家的院落比安流家的敞亮不少，半露天客厅里铺着花纹简约大方的白瓷砖，最边缘是浅灰色的大理石。院心是水泥地，边角处种着几盆兰花和月月红。

安流跟着爸爸在草墩上坐下，安流妈妈王芳看着草墩迟疑了会儿，也慢吞吞地跟着坐下。

岳熙笑嘻嘻地跑过来了，连珠炮似的开始说话，噼里-啪啦的，像一阵响得很慢的小爆竹。

“我妈说饭吃得啦，快点吃饭克得啦！（我妈说饭菜可以吃了，我们快去吃饭吧！）吃水煮鱼！酸辣子炒肉！豇豆！白菜……”

岳熙奶奶打住她的话笑着说：“诶呀呀，你个娃娃，叫人了没有？快，这个是韦叔叔，这个是孃孃³，这个是……”

“我晓得的，安流！”

“哟，你消息还怪灵通，真嘎是个小灵通呢勒²（真的是个小灵通哟）！”岳熙爷爷乐呵呵地称赞道。

“今天见着了沙（今天我见过了呀）！走啊，快点吃饭克（去）啦，（菜）要冷啦！“

岳熙笑嘻嘻地催促道。自来熟地跑过来，牵起安流的手，赌气似的说：

“走！他们不克，我俩个克，把好菜都吃光！”

安流愣了片刻，木愣愣地说了句好。

岳熙顿了顿，笑嘻嘻地说：“你普通话说的怪好呢！今年九月份去小学都不消（不用）咋个（怎么）学啦。”

安流又腼腆地笑了笑，牵着岳熙的手又握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