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席小舟的担忧是很有必要的。安流除了过年的时候，再没露过面。

安流还记得妈妈脸色阴沉地把自己拖进屋子，问自己是不是给岳熙抄试卷了。

可是且不说岳熙是满分，自己不是，自己和岳熙考场都不是一个！

她还记得听到这个消息后，妈妈的脸色很可怕，和要打人一样，脸色铁青地冲出房门，用力甩上了大门。

安流不敢动，看着妈妈一个接着一个地砸东西，只敢顺从，不敢反抗，她怕下一个被砸倒在地上的会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那样荒谬的疯狂想法，但还是很怕。

只敢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瑟缩在墙角，不说话，不动，努力降低存在感。

假期里除了老师布置的作业外，她还写了妈妈布置的作业。很多，很难，她不敢抱怨。她清楚地记得爸爸只是替自己说了句别这样压迫孩子，就被妈妈一顿臭骂，然后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一个人独自捧着书坐在破旧的小阁楼里，写了一个寒假的作业，看着对面院里的岳熙和席小舟写作业之余，还打了很久的沙袋和篮球。

三个孩子偶尔会隔着那堵矮墙，一高一低，招手，对望。

除夕将至，可惜然州地处北回归线附近，虽在高海拔地区，雪是不常见的，倒是“满是地上霜”的景致很多。

安流家的院子里有棵白梅，惨淡淡地开着。

厨房里再次爆发出了争吵声，这次是在争论过年的去处。

韦刚想去弟弟家过年，热热闹闹地一家团聚。

王芳不允许，她和老太太那家人是相看两厌。

“我家好不容易供出我这个大学生，我回来了，不能好好孝顺爹妈就够让人笑话的了，过年还不回去，大伙要怎么看我！”

“父慈才子孝，你家老太太什么人你又不是不清楚，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你这个儿子还不好说！再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时也没有少给她钱。你要去你自己去，我是不去！我和安流在家自己过，大不了回娘家！”王芳越说越委屈，坐在椅子上呜咽起来。

安流不知所措地给妈妈递纸巾，被王芳一把抱进怀里。

韦刚深深叹了口气，在一旁郁闷地吸起烟来，半天才憋出一句：

“你别哭了，大过年的。”

过了半晌，王芳让安流出去写作业，自己要和韦刚好好谈谈。

安流的作业早就写完了，她独自一人来到院子里。

听到门口传来炮仗声，她趴在门上，透过门缝往外看，瞧见岳熙和席小舟在巷道里玩砸砸炮（落地响/摔炮）。

“安流，出来玩啊！”席小舟眼尖，看到了躲在门背后的安流。

安流犹犹豫豫打开了门，被岳熙一把扯了出去。

岳熙从红色小棉袄的兜里捞出几枚青绿色偏黄的小果子递给安流，告诉她那是他们前不久去山上摘的橄榄。

“经霜的橄榄最好吃了！”岳熙笑眯眯地说，席小舟在一旁附和。

安流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小脸瞬间皱成一团，险些被酸倒牙。但酸中带有股淡淡的涩味，没过几秒，一丝甘甜漫延在口中……

两人把自己手里的砸砸炮匀出来一些给安流，三人在胡同里玩。

玩得正开心时，他们旁边忽然炸响了一颗擦炮，三人吓了一跳。

韦志远在不远处咧着嘴笑得得意，继续把擦炮扔向他们。

安流吓得不敢动，席小舟让她快跑，她拉住岳熙就要往家里逃。

岳熙说要去帮席小舟，不能让韦大胖欺负她弟弟。

于是快步跑进了自己家，没一会儿就拿着一堆砸砸炮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

和席小舟一块儿对着韦志远的脚边扔，安流见状也勇敢地冲了出来，对着韦志远扔手里所剩无几的砸砸炮，韦志远连蹦带跳地哭喊着跑了，席小舟还想追，被岳熙拉住。

岳熙摇头，一脸高深：

“穷寇莫追。”她说，“电视里都这么演的。”

三人打了场“胜仗”，继续玩剩下的砸砸炮。

除夕那天，家家户户贴上了新春联，有的人家还在大门上贴了门神。

安流协助爸妈用玻璃胶带贴大门对联的时候，看到岳熙端着一小锅白色的浆糊跟在大人身后蹦蹦跳跳地跑出来。

他们先把浆糊刷在对联上，再直接找好位置后，贴按在门两侧。

“那个是面糊。”韦刚察觉到女儿的目光，和蔼地对安流解释道，“面糊再调粘稠一点，还可以吃，就叫面糊拉，也叫面茶。”

安流惊奇地哇了一声，韦刚想揉揉女儿的脑袋，被王芳制止。

王芳示意韦刚看自己的手。

韦刚一看，对联掉色，手上此刻红彤彤的，差点糊了女儿满头满脸，回头感激地对妻子笑了笑。

王芳别扭地撇过头去不看他，嘴角却是微扬着的。

下午，王芳和韦刚收拾着东西，打算带安流去韦刚弟弟家过年。

安流在院子里玩，忽见岳熙和席小舟一人拿一个矿泉水瓶子，里面有大半瓶水，水是偏红色的。

她跑出去一看，两人正在撕岳熙家刚刚贴上去的春联的边角，撕下来塞进瓶子里，还摇一摇。

安流好奇地问他俩在做什么，岳熙和席小舟解释说在泡红水，家里的牛下崽后，大人就会在牛圈边挂一瓶这样的红水，他俩也想制作。

才刚刚解释完，岳熙奶奶握着一把香出来了，想招呼岳熙跟着去祭祀。

“哎哟，小祖宗，你们两个，咋个又把刚刚贴上的春联撕得狗缺八牙呢！”

岳熙嬉皮笑脸地拉着奶奶的手，说着大过年的消消气。随后招呼着安流和自家去“谢（祭拜）神”。

安流跑进家和韦刚说了一声后，跟着岳熙去了。

岳熙左手牵着安流，右手拎着一口袋金色和银色的纸折元宝，还有黄钱少许，还有一封鞭炮。

席小舟也拿着一大把香，缀在自家爸妈和哥哥身后。

岳熙倒腾着小短腿，拉着安流跑到队伍前头。

安流看见岳熙爷爷端着一个大盆，盆里是一只没有分解开的清煮公鸡，鸡腿两侧边各插着一根筷子，鸡的背上有一小撮盐。盆里还有一根煮熟的香肠，一块豆腐和一些腊肉。

岳熙的爸爸妈妈，一人手里拿着一张小竹桌，一人端着茶酒和一堆白底青花的小酒杯。

岳熙的奶奶问安流今年要去哪里过年，安流老实地回答奶奶家。

岳熙爷爷问安流以前过年的形式和这里的一不一样，安流回答不一样，之前过年不用“谢神”。

没一会儿就到了地方，是一个池塘边的小庙宇。破破旧旧的，里面甚至都没有神像，就刻着“龙王庙”几个字和一些经文。

安流看着岳熙的家人把东西摆好，之后岳熙爷爷直接跪在砖红色的土地上，开始念念有词地说着一些什么，距离有点远她没听清，说完后他开始磕头，放鞭炮，烧纸钱。

做完以上的工作后，岳熙家人又把东西收起来，准备去下一处，席小舟的家人准备重复刚刚的操作。

“封建迷信。”两家人擦肩而过时，她听到席帆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跟着岳熙家人回到家里，看到他们又在院里把东西摆开，岳熙爷爷继续跪下念念有词。

这次她听清了，他说：

“刀头三牲，斋饭九礼，圈神爷爷，圈神娘娘……保佑六畜兴旺……猪牛快长快大……不吃到毒草……”

之后又是轮流磕头，烧纸钱和放鞭炮。

然后岳熙的奶奶和妈妈端着菜回了厨房，准备进一步加工。

岳熙告诉她，等菜饭做好了还要去“谢（祭拜）祖宗”。

安流担心爸妈已经收好东西已经开始寻找自己，和岳熙的家人道别后小跑着回家了。

安流离开后，岳熙溜进厨房，蹲在灶前看火，眼睛倒是盯着切菜的砧板。

岳熙爸爸在用砍刀宰割鸡肉，宰下来一对儿鸡腿后，全递给岳熙。

岳熙欢喜地左手一只，右手一只，跑出去找安流，想分给安流一只。

却发现安流已经不在家了。

有些失落地回到家里，钻进了爷爷奶奶的房间，打开电视机，沙发里一卧，左边咬一口，右边咬一口，动画片前奏一响，自己就还是个快乐的崽崽。

“鸡翘（鸡屁股）是我的！”席小舟边端菜边对哥哥奶凶奶凶地喊道。

“行行行，你的你的。”席帆敷衍地说。

看着弟弟心满意足地眉开眼笑。心里笑他傻。

吃饭时，岳熙正在往嘴里塞饭菜，忽然听见隔壁爆发出了一阵哭声。

“怕是……小舟又不有抢着……鸡屁股!”岳熙边吃边说，瞅了瞅自家桌上无人问津的鸡屁股，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啊……大骗子，我的鸡翘呢？呜呜呜……”席小舟抽噎着哭喊，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进碗里。

席帆在旁边憋笑，鸡翘自己早就吃了，谁等他啊。

“莫哭了，莫哭了，大过年的。你也是，大的也认不得让着点小的。”席妈妈边说边往两兄弟碗里一人夹了一筷子猪尾巴。

另外一头，韦志远把一大瓶饮料抱进怀里，无论大人怎么劝都不肯分出去。

安流默默吃菜，觉得他好幼稚。

饭吃完后，众人边烤火边聊天，春晚是聊天的背景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