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姑姑没有留下来治疗脚伤，金政心里过意不去，他背着金芝，一路护送妹妹下山，在山下，金政又给女儿买了一颗糖，透明塑料纸包裹着糖芯，金芝含在嘴里，是橘子味，她的最爱，她一直很怀念这个味道。

“哥，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联系我，我来接你们。”霞姑姑坐在镇上的唯一一班车，她在窗户口跟窗外的金政说话，金芝的笑容格外耀眼，霞姑姑舍不得地掐了一下小肉脸蛋子，“小笨蛋，跟姑姑回省城，不但有更多水果糖，还有花裙子，还有香喷喷的肉包子。”

“都没有爸爸做的好吃。”金芝骑在父亲的肩膀上，得意地扮鬼脸。

“唉，哥，我真羡慕你，人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你这袄子也太好了。”霞姑姑的眼神流露出令人心疼的惆怅。

做哥哥的本想安慰两句，可是金芝却抢先一步说道：“霞姑姑，你放心，再过四年，你就能够有自己的孩子了，还是一对龙凤胎。”

金芝八岁的时候，霞姑姑意外怀孕，生了一对龙凤胎全家都特别高兴，然而也就是在那一年，霞姑姑因为没有多余精力抚养金芝，于是将侄女送到自己母亲家中，也就是金芝的奶奶家里，换言之，往后的十几年，金芝都是跟着奶奶生活，不过霞姑姑依然寄了生活费，甚至供她读了大学。

“真的吗？肉坨坨，你这话当真？”

“小孩子的话，你别当真了。”金政不想妹妹太过失望，于是打圆场。

不久后，车子到点启动，金家两兄妹再一次道了别，那一世，这是他们的永别。

金芝抚摸父亲的头发，她寻到几根白发，想偷偷拔掉，可是又担心弄疼父亲。

“芝芝，以后别胡言乱语了，你霞姑姑就盼着有儿有女，你这样说，她肯定会当真，万一……”转身的同时，金政认真地教导女儿。

小金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爸爸，我没有说假话，不信的话，我们等着瞧。”

一算四年，金芝心里咯噔一下，她还记得，霞姑姑是在她七岁的那一年告诉的自己，说父亲带着山里的孩子外出参加比赛，路上遇到泥石流，结果他们一去不返。

突然，金芝打了个颤，将父亲的头紧紧地抱起来，她明白了老天爷的用意，她重回三十年前，是带着使命，这一世，她一定要让父亲和哥哥们好好地活下来。

——

“金老师，金老师……”金政带着金芝逛集市，难得下山，金政干脆给自己放个假，反正学校还有杨老师，应该难不倒她。

金芝听到有人喊他们，金政也听到了，于是他驻足原地张望四周，不一会儿，一个女孩子穿过人群找到他们。

金芝在日记本里面见到过她的照片。

金政和女孩相视一笑。金芝觉得，女孩的笑容非常亲切迷人，她扎着马尾，皮肤黝黑，显瘦的身材穿着一件碎花衬衫。

“你真是好眼力，这么多人也能看到我们。”父亲略微紧张，金芝骑在他头上，笑嘻嘻地观察两个大人。

“因为是金老师，所以我可能就一眼看到了。”女孩有意无意地看一眼金政，这种暗示太明显了，可惜父亲是个书呆子，完全领悟不到对方的意思。

“好眼力，呵呵，好眼力。”金政笑着嘀咕，也不知道如何接话。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金芝在父亲背上扭动两下，这时，女孩总算注意到小肉团子。

“呀，是金芝呢，来，芸姨抱抱。”金芝也想起来了，她就是半山戴家的小女儿，叫戴青芸。

“芸姨。”小金芝嘴巴甜，左一声姨，右一声姨，对方听了喜上眉梢，也就忘了呆头呆脑的老父亲。

后来，戴青芸领着他们下面馆，相比寒酸的金政，戴青芸比较阔绰。

太青山是茶山，山里大多都是茶农，戴家历来都是做的贩卖茶叶的生意，戴青芸辍学后，一直跟着父亲和堂哥跑山收茶叶，一来二去的，她结识了学识渊博的金老师，从一开始爱慕金老师的才华，到后来的春心萌动，其实戴青芸已经很克制了，奈何她性子泼辣又直接，总是有意无意暗示金老师，可惜呆子老师的心里，只装着山里的那些学生娃子。

“既然下山了，干脆住一晚了再上去，今晚镇上有人放电影，看完电影了去我家。”

“不，不用了，这样太麻烦。”金政囊中羞涩，碍于礼节，他去别人家不可能两手空空。

金芝眼珠子一转，嘟着嘴，“我想看，爸爸，我想看电影。”

金芝还记得那些日记本里面的内容，虽然多半都是记录了山上学生的情况，可是父亲刻意留着芸姨的照片，这其中恐怕还有故事。

“芝芝，你怎么说的？是不是不听话？”严父一句话，极具压倒性。

戴青芸不乐意了，她一把抱起金芝，为她出头，“你怎么回事，芝芝才多大，你这么凶，也不怕吓着孩子，再说了，小孩子喜欢看电影是好事，这大山里不容易走出去，只能通过这些东西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这是增长见识，你一个当老师的，这都不明白？”

果然是做生意的人，狡辩起来头头是道。

金政还想婉拒的时候，面馆的老板娘正巧就端着面碗走过来，于是这个话题暂时搁浅，金政隐隐觉得，他怕是很难脱身了。

“金老师，其实我邀请你去一趟我家里也是有私心，你别介意啊，我想请你帮我家写几个字。”戴青芸精明能干，她怎会看不出金政的顾虑，于是她找个借口，免得金政下不来台。

金芝坐在戴青芸的腿上，她很乖巧，享受着芸姨给她喂面条时的温柔。

“写字？”

“我家大门刚刚翻新，我爸一直瞧不顺眼，觉得是缺了一副对联，虽然可以赶在集市买副对联贴上，可是他这个老人家，就是穷讲究，自己认不出几个字，别人写的字，他还看不上。”戴青芸把面条上面的肉沫夹起来给金芝吃掉，金政为了省钱，要求只给大人一人点一碗肉沫面条，没想到戴青芸把自己的面条省给女儿，正当金政打算把女儿抱过来的时候，戴青芸又说话了。

“芝芝长身体，你们在山上肯定没机会吃到肉，小身板太瘦了，以后怎么长成大美人。”戴青芸还想单独点一份肉汤，可是又被倔强的金老师给拒绝了。

“我那里还有吴老爹的熏肉，他们每年都会送我一点肉，我和芝芝吃不完。”金政几乎不吃鱼肉，全都省下来留给女儿。

“你骗谁呢，有肉吃，你还这么瘦？”戴青芸心疼地瞟一眼金老师，委屈巴巴地啐他。

“胖瘦无所谓，主要是健康。”金政笑着解释，“别一直喂她，你也吃面，比起我，你更瘦。”

“我是满山跑，吃再多也瘦，可是你不能太瘦，你要上课备课改作业，费神费力，如果太瘦了会吃不消更不上。”

“我都习惯了。”

“砰。”两人眉目传情之际，面馆的老板娘却送来一碗肉末汤，“哎哟，你们两个比瘦就算了，都是劳动人民，劳动人民最光荣，这瘦啊，也瘦的光荣，来来，我送你们一碗肉末汤，等会儿金老师也给我写两个字，我这外面的招牌都快糟得不行了。”

金政尴尬地道谢，他不好拒绝了面馆老板娘的美意，虽然他有读书人的风骨，奈何碰上他身无分文，如果写几个字可以抵一碗面，他就不用占了戴青芸的便宜，多少还能挣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