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芝四岁离开父亲，对小时候的记忆有点模糊。

她第一次看电影是在六岁的时候，当时她已经跟着霞姑姑生活了两年，条件相对好一点的霞姑姑，是带着金芝去省城电影院看电影。

电影院门口，有个售票的阿姨，阿姨很漂亮，对人总是笑脸盈盈，她告诉霞姑姑，大人需要交付两元钱才能进入电影院，而未成年的小朋友是免费的，不过需要大人抱着看电影。

相比较而言，在农村看电影就显得更加热闹了。

潭溪镇是方圆十里最大的一个乡镇，每月初一和十五，基本上都有放映员安排电影，于是这十里八村的村民，个个赶在这两天过来看电影，大人小孩统一带着自家的小凳子，按时按点地跑来看一场电影。

乡村没有电影院，都是安排在露天的地方，所以容纳的人也就无法统计了。

金芝被眼前的热闹景象吓呆了，她骑在父亲的肩膀上，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全都是脑袋。

“我借了三张小凳子。”跑来的戴青芸，红扑扑的小脸，模样格外俏丽。

“谢谢了。”金政显得若有所思。

“你怎么了？不高兴吗？马上可以看电影了，怎会不高兴呢？”

“唉，也没什么。”金政摇了摇头，“如果我的那帮学生也能有机会看电影，我想他们肯定很开心。”

戴青芸思索地说：“这恐怕有点难，你算算，从山上下来，最快要走两个小时，一来二去的就是四个小时，就不算路上的时间，可电影都是晚上放映，他们下了山没地方去，再摸黑上山，实在太危险了。”

“你说，放映员愿不愿意上山？”

“这个，我不清楚，这要看吴老爹的本事了，他能够说动放映员，自然也有人愿意上山放电影。”

“不知道放一场电影贵不贵……”金政犹犹豫豫地嘀咕。

金芝双手撑着父亲的头顶，她反而一副老成地叹息，幽幽地说：“太青山上太穷了，各家各户拼凑一点钱也不够放一场电影。”

金芝的话，点醒了老父亲，他拍了拍金芝的手，笑说，“你这个小丫头，操个什么心。”

金芝想，她操心的地方还多着呢，就是不好说明了。

——

金政是这一带为数不多的支教老师，并且他选择留下来，这种精神很快传遍了大山小村。

当时的人，温饱才刚好解决，而教育还停留在原地，甚至在不少山里农村，教育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于是像金老师这种读书人，所处的身份略微尴尬。

直白了说，就是穷秀才，光有个口碑受人尊重，兜里没钱也遭人白眼。

刚开始，金政拿了三个月的工资，微薄的工资勉强可以养活他和女儿，后来上面下达通知，要求金政这样的支教老师返回市里再安排工作，由于金老师选择留下来，上面的意思也是鼓励金老师的奉献，只不过，领导们都是精神上的支持，物质上基本没有，也就是说，金老师之后的生活，交给了太青村的村干部，而太青村这个偏远山区，只有一个代理的村长干部，吴老爹是尽其所能地接济金老师，无奈都是穷，没办法照顾好他们的教育恩人。

“那个厚德载物，究竟是什么意思？”

“厚德载物就是……”

“爸爸。”趴在戴青芸怀里的金芝，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戴青芸拿着蒲扇轻轻地摇动，她另一只手又抚摸金芝的小脸，她爱极了这个小丫头，真想有资格照顾她长大。

留宿戴家的金政，凭借自己的才华获得了戴老爷子的欢心，这不，他们吃了晚饭，又配着一碟花生喝酒，喝酒的时候，男人们总是喜欢谈天说地，戴老爹欣赏金老师的人品，问了很多问题，为了陪戴老爹谈古论今，金政破天荒地多喝了两杯。

次日，戴青芸依依不舍地送走金老师和金芝，戴老爹似乎看出女儿的心思，他在院子里整理茶叶，有意无意地说话，“人是个好人，就是太穷了，还有个孩子，等于是多了个拖油瓶。”

“爸，金芝不是拖油瓶，她那么可爱，又懂事，她……”戴青芸差点暴露心思。

戴母从厨房出来，板着脸说：“可爱又不能当饭吃，你啊你，不要尽想着没用的，你是黄花大闺女，咱找个好人家，嫁过去了至少不是后妈。”

“后妈难当啊，从古到今都是如此，这份苦没必要受着。”戴老爹的立场极其不坚定，归根结底也是担心女儿受委屈。

戴青芸瞪一眼老两口，也不反驳他们，她知道争辩是没用的，自己的母亲她最了解，所以她气鼓鼓地拿着自己的布包，又匆匆忙忙地离开家。

——

炎炎夏日，晴空万里。

上山走小路，路虽然不好走，可是近了很多。小路有奇花异草，金政顺便挖了点草药带上山，他还有一个身份，同样是太青山的赤脚医生，但凡小病小伤，他还是有把握治疗的。

山里树木繁盛，遮阳的地方多，因此，金芝上山的时候也不觉得炎热，她反而很喜欢沿着小溪走，溪水清凉，她偷偷地玩耍，偶尔戏弄溪水里的小鱼。

“爸爸，爸爸……”金芝蹲在溪水岸边的岩石旁，在另一侧挖草药的金政，听到女儿急切的呼叫，他马上跑过来询问情况。

“怎么了，你没事吧？”

“爸爸，石头下面有东西。”金芝扭头，天真烂漫地笑起来，“我想看看，可是有点害怕。”

金政也笑了，他将草药放在干净的地方，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女儿手指的方向。

溪边石头杂乱地堆砌，留有缝隙的地方，确实有看到动静，不过金政已然心知藏匿在石头缝里的小东西。

“这是河蟹。”金政轻轻地拧着河蟹，递给金芝看的时候，又解释，“你看，河蟹的肚子上还趴着一只小河蟹。”

河蟹本身就不大，小河蟹更是只有金芝的小拇指那般大小，看起来可爱又有趣。

小金芝想伸手捉来玩耍，可是父亲连忙缩回去，并且将河蟹放入岩石洞里。

“小动物不是拿来取乐的，你可以蹲在一边观察它们，最好不要惊动它们，更不能伤害。”金政牵着女儿的手，他们上了岸，“万物皆有灵，心存善念才能厚德载物。”

小金芝莞尔一笑，勾着父亲的手指，有了父亲的陪伴，她一步一个脚印，走得特别稳重。

“老爹，你刚才不是把河蟹妈妈捉起来了吗？你惊动它们了，你不厚道啊，老爹。”

“咳咳，我这不是方便给你观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