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水道口中有一个竖直的铁梯子，陆今拿着铁锨慢慢爬下去，锨头碰在梯子上，发出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动。

“谁又下来了？”一个有些粗哑的声音喊道。

声音在封闭的下水道中不停回荡，听得陆今耳朵嗡嗡作响，有些分辨不出远近。

“是我，上面的人让我找黄工头。”陆今回道，他的声音也同样在下水道中回荡着，跟前面那个粗哑的声音混合在了一起，更加听得人鼓膜难受。

过了一会，粗哑声音才接道：“新来的？到我这边来吧。”

这时陆今已经爬下铁梯子，站在了一个比铁锨头宽不了多少的混凝土“河沿”上，河沿下边就是污水通道，大约一米多宽。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到底有多深，而且散发着阵阵腐臭气味，熏得陆今一阵恶心。

“怎么还不过来？”一道光柱射到了陆今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陆今连忙用手挡住，说道：“马上，马上过去。” 说着就往光柱来源走去。

他这才发现，下水道其实就是由一节节粗大的水泥管连接而成，最高处大约两米来高，而他走的河沿却不足一人高度，所以只能弯腰向前行进，而且身子需要保持一个向内倾斜的角度，以躲开拱形的管壁，姿势非常难受。

好在管道上方每隔不远就挂着一盏吊灯，让他可以勉强看清脚下，否则以这种状态走在窄窄的河沿上，说不准哪一步就会踩进污水里面。

陆今只听前方传来一阵阵水流搅动声，而随着他脚步前进，搅动声越来越响，臭味也越来越浓重，陆今只好捂住鼻子，强忍着胃部的翻腾继续前行。当终于走到几个人身边时，他觉得已经快要无法呼吸了。

这几个人都头戴安全帽，正用铁锨在污水中弯腰清理着。清理上来的污物就放在旁边的两个箩筐里，而箩筐中间另外站着一人，手里拿根扁担，看样子装满后需要他人工把污物挑走。

“第一次干这活？”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停下手中的工作，看着陆今问道。听他粗哑的嗓音，正是刚才跟陆今说话的人。

而他头上的安全帽比其他人多了一个射灯，一转头就有道光柱明晃晃的四处乱照，更让陆今确认了他的身份。

“嗯。”陆今捂着鼻子点头道。这里的味道太上头了，他实在不敢开口说话。

“没给你安全帽？”汉子皱眉道。

“嗯…”陆今摇摇头。

“那你干活的时候注点意。”汉子指了指管壁，“容易碰到头。”

说完他拍了拍旁边一个跟他差不多岁数的人：“老北，你到前边那一组去。”

这个叫老北的人应了一声，拿着铁锨走向了前面，他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汉子又对陆今说道：“你就在这干吧，跟我们一样，把淤泥清出来放在箩筐里就行。”

陆今看了一下，只见这里加上他一共有五个人，除去拿扁担的挑夫外，河沿两边各站两个，正好可以把清理出来的淤泥放在中间的箩筐里。

而自己顶替的老北这个位置，就挨着其中一个箩筐，对面则是头戴射灯的汉子。这样看来，安排给自己的还是相对轻松的位置。

“赶紧干吧，中午前要把这段清理出来。”汉子俯身铲起一铁锨污泥，啪嗒一下扔进了箩筐中。

陆今只觉脚腕一凉，似乎有东西溅到了身上。他连忙往旁边一躲，低头看时，果然是几滴黑如墨汁的污水溅到了腿上，其中一滴恰巧在脚踝处，正顺着皮肤往下流淌，爬出来一道弯弯曲曲的“墨迹”。

陆今忍不住既恶心又心疼，这衣服可是昨天巧云刚刚洗干净的，没想到还没开始干活呢，就被弄脏了。而且这东西臭气熏天，上去之后恐怕都没法跟人靠近。

这时陆今已经十分后悔接这个活了，抛开别的不说，就凭这个脏累程度，一天八十块的工钱绝对是太少了些，他心里已经隐隐猜到自己是被白流给骗了。

“你到底能不能干？”见陆今还在发呆，汉子有些不悦的说道，“要是不想干就赶紧上去，别在这耽误工夫。”

“老黄，要不把老北叫回来吧，这小子我看不大靠谱啊。”陆今前面的人也接话道，看来头戴射灯的汉子果然就是工头老黄。

“我能干！”陆今却咬着牙说道。

被两人挤兑了几句，他突然打定了主意，不管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活，一定要坚持下来。无论如何，这是自己重生后的第一份工作，即便再脏再累，工钱再少，都必须干完，这既是为奋斗之路开一个好头，也是给自己定下个基调：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绝不能放弃。

毕竟自己是一无所有来到这个世界的，要想获得成功，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困难要面对，如果连眼前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后面的计划岂不就是空谈？

所以就算今天是白干，也要干下来。至于上了白流的当，就权当长了个教训罢，对自己也未必是件坏事，吃一堑才能长一智嘛。

想到这里，他也学着老黄的样子，俯下身体，把铁锨铲进污水里。

铁锨入水之后，立刻被淹没了三分之一，而锨头则碰到一股既粘又韧的东西，应该就是水底的污泥。

陆今用力摁了几次，才把铁锨完全插进污泥中，然后双手抻劲，晃动着锨柄把污泥一点点撅起来。

等到铁锨上的污泥跟河底完全分离时，就像橡皮泥被撕开的瞬间，那股粘连的力量感突然消失。陆今只觉得双手一轻，铁锨在惯性之下被猛然提出了水面，带动的污水哗啦声响，一股恶臭便随着大朵黑色水花汹涌而出，直冲冲的扑到了陆今脸上。

陆今毫无防备之下，立刻吸了满满一口臭气，他顿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嘴里的污物直接就喷到了污水之中，溅起来更多的臭水花。陆今看着越发恶心，呕吐根本停不下来，一直吐到喉咙眼里冒酸水，肚子里再也没有东西了，才勉强站直身体，但仍然忍不住一声声干呕。

而老黄等四人已经远远的躲到了旁边，扶着铁锨、扁担看热闹一样看陆今呕吐。等陆今终于完全停下来，老黄才开口笑道：“吐完了？吐完就好了。干这个活的，早晚都得吐上这么几回，吐着吐着就适应了。”

边说边跳过来给陆今捋了捋后背，神态明显比刚才亲和了许多。

“谢…谢谢！”被老黄捋了几下，陆今感觉胃里没那么难受了，便又嘬着牙花子使劲啐了几口，把嘴里残留的酸水全都吐了出来。

等再次正常呼吸的时候，果然觉得没那么臭了，也不知道是适应了周围环境，还是真的呕吐起了作用。

“继续干活！”见陆今恢复了正常，老黄一声令下，几人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干体力活，不能用力太猛，要悠着劲，细水长流才能持久。”老黄似乎是看出了陆今没有干活的经验，便时不时的指导他几句。陆今按老黄说的进行调整，果然轻松不少，慢慢也能跟上他们几个人的节奏了。

这时陆今就感到大家对他的态度不再那么生硬，虽然因为这里气味不好，几个人都不怎么说话，可那种慢慢融洽的配合感是显而易见的。

其实劳动者是最朴素的一群人，只要你踏实肯干，他们便能真心实意的接纳你。这让陆今感受到了来自巧云之外的这个世界的更多温暖，同时也更加庆幸自己坚持了下来。

一口气不知道干了多久，只听井口外传来一阵哨声，老黄便站起身说道：“上午就到这，先去吃饭，吃完饭再干。”

陆今也确实是饿了，便放下工具跟老黄他们爬上了地面。只见两个穿白大褂的厨师正从面包车上往下抬饭菜，香喷喷的馒头和猪肉白菜炖粉条，让陆今忍不住喉结蠕动，直吞口水。

这个身体，真的好久没见过这种有油水的饭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