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一个人前往医院，他并没有觉得一个人去医院是一件多么孤独的事。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去医院，一个人照顾自己，如果那帮孙子知道了，就会缠着他们老妈给他煲汤。

虽然他不一定能喝完，但是一定会喝，他也想尝尝母爱的味道。

所以在他的印象里，母爱是玉米排骨汤和鸽子汤的味道，他最喜欢这两个。

果然是发烧了，长相清秀的护士姐姐调侃他：“你都烫人了，再晚点得烧傻。”

程野不以为然，他才不相信发烧能把人烧傻，他坚信人的防御系统是最厉害的系统。

护士姐姐的业务能力很强，至少扎针的过程他没有感到很痛，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药水的原因，他越来越困。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帅气的颜值总会带来一些便利，护士姐姐看他睡着了，蹑手蹑脚地拿自己午睡盖的小被子帮他盖上，随时过来看点滴瓶空没有。

这里的人不是很喜欢来医院，他们有个固定思维，越大的机构赚钱越多，所以他们喜欢去小诊所。

护士手里一没事就总过来看程野，他睡得可瓷实，拔针都没有醒来。

护士推他好几下，他才睁开眼，看见他一脸迷茫，护士调侃他：“你睡得那么实诚，把你卖了你也不知道吧？”

程野还处于懵圈状态，他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从自己舒服的大床来到了医院。

片刻之后，那些跟着他一起沉睡的记忆才鱼贯而入。

“谢谢姐姐。”

护士摆摆手，“没事，你看着和我弟差不多大，他手上破个口都唧唧歪歪，不像你能一个人来医院，快回去吧，天都黑了。”

因为拥有所以有恃无恐啊。

程野站起身，甩了甩坐麻了的腿，走廊上的人不多，大多是家长抱着孩子在打点滴。

大人可以在小诊所将就，小孩就要去看起来最好的地方。

这时候已经没有多少出租在跑，他也没有把希望寄托于手机打车软件。

他睡一觉醒来觉得特别疲惫，手指头都不愿意动的那种疲惫。

走到哪儿算哪儿吧，他想。

大城市灯火阑珊，小城镇就沉睡得很早，偶遇一家亮着灯的，屋里传来的都是一些赌博界专业术语和划酒拳界的行话。

“浑浑噩噩”是目前程野对这个地方的印象。

铃声响起，程野叹了口气，他不想把手机拿出来，不过也只能想想。

是蒋茹，他又叹了口气，他今天似乎叹了很多口气。

“出气多，进气少”说的就是他。

『喂？』

『小野啊，你在哪儿啊？我不是催你回家，我就是，就是担心你。』

『马上回来。』

『你，要不你再玩一会儿吧？我不急的，我等你。』

程野没忍住挂了电话，他并非一个没有教养的人，可是他从不委屈自己。

听不下去的话就不听，不想见的人就不见，这是对自己最大的温柔。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绕的，走了一个多小时，竟然莫名其妙走到了蒋茹家楼下。

大强饭馆没有关门，还坐着几个社会闲散人员在喝酒。

大半夜不找烤串店喝，在炒菜馆喝什么？有毛病。

苏静在另一张桌上做着作业，孙雯和苏康像是在看一本书。

喝酒的人时不时说一句荤话，让程野听了都忍不住皱眉，苏静却像是习以为常。

程野想，将来谁敢在他闺女面前说这种话，他把那人牙都掰了。

楼道里装有感应灯，他一进去就亮了，吓他一跳。

当他一开门，他又迎来了新的惊吓，蒋茹像石头一样坐在门口，门虚掩着，光透过门缝照在她脸上。

程野稳住想要落荒而逃的肉体，火气却再也忍不住。

『你坐在门口干嘛啊！』

『我，我等你啊。』

『我用你等吗！我说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你不能在屋里等吗？不知道有多吓人吗！』

楼上清晰地传来了一句：“大晚上吵什么吵！”

程野憋着怒气想要下去，他随便找个旅馆都好，但他不想待在这里，他看着蒋茹的脸就很头疼。

他压着火气说：“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告诉你我在想什么。你可能觉得你是我妈，我亲妈，所以你想弥补我。但是我不觉得你是我亲妈，我甚至不觉得亲妈代表什么。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程天赐转让给你，但是我不在乎。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像欠了我几个亿一样，你的亏欠让我不得不去想，你为什么觉得亏欠，难道你也觉得你把我丢给程天赐是对我的亏欠吗？以后你不用觉得，因为我对你没有任何期待，所以你做的这些事我并不觉得是亏欠我！”

程野说完以后心里舒坦了很多，想下楼随便找一家旅馆，但是也不知道这里未成年人能不能住酒店。

什么时候他生气也会想到这些了，以前他都是不管不顾，哪怕睡一天长椅，他都不会退步。

也许真的被打磨了棱角。

他不管蒋茹的呆愣，径直进屋，他越想越好笑，挺丢人的，上一秒还吼她，下一秒就去她的房子里睡觉。

这些事还是等成年了再计较吧，否则要烦死，他还年轻，还要长身体，不要被这些事伤到。

他本来不想洗澡，可是身上消毒水的味道过于浓烈，只好强撑着起来，冲了个澡。

当躺在床上的那一刻，他感觉眼睛都没闭，就开始做梦了。

蒋茹提着凳子进去，深陷在沙发里，把脸埋在手里。

她不怕程野怪她，她甚至希望程野怪她。他不怪她，就说明他没有把她放在心里，没有对母亲的依赖和崇拜。

苏静又写完一页作业，旁边桌的人还不走，这桌人是从傍晚一直吃到现在，酒快喝了一箱，菜上了几轮。

她以为孙雯会因为这样难得的生意开心，可是孙雯却局促不安。

一个醉得满脸通红的黄毛中年人开口说：“这不是苏大强的餐馆吗？他都进去好几年了，他媳妇还守着呢，看见没，一看就缺少滋润，哈哈哈，还有那傻子，这就是苏大强的报应，不过她女儿倒是……”

当一个警察进门来的时候，黄毛的话戛然而止。

“那么晚了喝什么酒！快回家去！不然一会儿算你们聚众闹事。”

那帮人油嘴滑舌，“警官，我们是大大的良民，我们只是喝喝酒，喝完了就走，你那么护着他们家，瞧上哪个了？”

陈警官直接过去揪着说话那人的衣领，“你瞪大你的眼睛看看，外面是和我一起巡逻的同事，也是我妻子，你别生了一张嘴就胡言乱语！”

这么一闹，那些人总算恢复了一些理智，摇摇晃晃的接连离开了。

陈警官没急着走，而是叮嘱孙雯：“下次遇到这种情况直接打我们电话，这些人几两黄尿下肚子，他们连自己姓什么都会忘记。”

孙雯点头，心里也是后怕不已，原以为是难得的贵客，没想到是聚众闹事的。

陈警官看了看桌上的狼藉，从包里摸了两张红票递给孙雯。

孙雯自然不会接受，忙着推脱。

“陈警官这是干嘛，要不是你及时赶到，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改天我还得请你吃饭感谢你。”

“拿着，静静快开学了，用钱的地方多，这帮人一看就是吃霸王餐了，我赚钱比你赚钱容易。”

没等孙雯再推辞就急忙转身出去，还不忘提醒她：“挺晚了，快带他们回家去吧，我同事在那一段巡逻，你过去他会送你一程。”

陈警官上车，他的妻子果然在车里等他。

“老婆，我拿了两百块给孙雯，刚刚那群孙子没给钱，我也忘了这回事儿了。”

“好，也不知道苏大强这人怎么会找到孙雯这么好的妻子，那女儿也是长得标志。”

“苏大强在里面怎么样？”

“偷奸耍滑，反正本性不改。”

“哎，作孽。”

孙雯把地拖完后，看着苏静，看了许久终于开口：“以后你在这里吃了晚饭就走吧，带着哥哥回家去。等我们开学挣到钱就换个房子，不住那儿了。”

苏静一边洗碗一边答应，手里的泡沫突然特别好看，发着微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