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双脚脚尖离开油锅，身上的皮肤以诡异的速度生长恢复，耳边能听到皮肤骨肉新生的沙沙声，新生的皮肤不是被烫成焦炭的样子，也不是被冰雪冻得青紫的模样，而是细腻洁白如生前一般。

“薛氏明华，油锅之刑尔已经受足百年，现带汝往剥皮地狱。”

又是那个低沉肃穆的男声，明华知道下一场刑罚也不轻松，可她却也不敢松手，怕再一次掉入油锅之中。

眨眼之间，场景变幻，仿佛进入了某个山腹之中，四周烛火如昼，强烈的血腥味充斥鼻尖，耳边是撕心裂肺的呼痛之声，入眼望去所见景色直如修罗杀场。

剥皮地狱不如之前两处不见人迹，这里几乎三丈一个绑成十字的木桩，山腹之地内密密麻麻不下千个，每一个木桩之上几乎都缚着一个人，边上则守着两个持刀剥皮的鬼差，惨呼之声此起彼伏。

明华怕得厉害，抓着手里的花绳不敢松开，可这哪轮到她做主，忽的手中一松，花枝缠就的绳子骤然消失，身体便直直自高空坠下，惊呼还未出口，人便狠狠摔在碎石地上，陪了她二百年的长剑被摔离身体，满地碎石硌的她五脏似要移位，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疼痛，却还是被疼出了眼泪。

既已为鬼为何还要留有五感？

抱怨含在胸中，人已经被一具残破的白骷髅鬼扯着手臂拎起来，接着另一具焦黑的骷髅鬼走过来，手脚麻利地将她反缚在木桩之上。

“罪妇薛氏，受剥皮之刑百年。”白骷髅空洞的大眼望着她，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咔咔轻响，明华知道逃跑无望，只有闭眼承受。

冰冷的刀尖刺破背部的皮肤，一寸寸剔开与血肉的牵连，明华疼得浑身颤抖，却也挣脱不开。

白骷髅鬼冷笑，咔咔道：“你剥别人皮的时候，可想过会有今日？”

明华闻言怔在那里一动不动，久远的往事浮上心头，其实当时她也是怕的，逼仄的空间里，血腥的味道压住了牢房里惯有的湿霉之气，她面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努力让自己不要发抖，是于嬷嬷按着她的肩膀劝她，“您贵为我中容国嫡出的公主，岂可让这贱婢爬到您的头上，只要她死了，驸马爷一定会回到您的身边。”

心底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她清冷的声音在地牢里回荡，“动手吧。”

细长的尖刀在白皙的肌肤划出长长的血痕，那个娇娇怯怯的小娘子凄厉惨叫，声音像指甲划过光洁的地板，听得人汗毛竖起，她忍不住轻颤，还是于嬷嬷狠狠按着她的肩膀告诉她：“公主您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可千万别露怯，不过是个不守妇道的贱婢，您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剥了她的皮也是对她的恩赐。”

这样一番狼心狗肺的话，她居然就信了，那时她真的没想过还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一天。眼泪掉下来，混着血水滴落，明华羞愧地想要蒙住脸，她真的觉得自己错了，不是因为疼，不是因为对刑罚的恐惧，而是真真正正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她居然做了那样禽兽不如的事。

她狠狠咬住嘴唇，不再呼救挣扎，一报还一报，这是她欠柳烟烟的。

整副皮被完整剥离，浑身血肉模糊的明华气息奄奄，依靠着被缚在十字架的双手才不曾倒下。骷髅鬼小心地将人皮挂在一旁，这才冷眼看她，“倒没瞧出你这般有骨气，这样的疼痛你竟也忍得下来。”

明华闭上眼，低声道：“一报还一报，这是我活该，是我罪有应得。”

绝望是什么样子？

以前的明华没有想过，现在她倒是想明白了，绝望就是没有希望。白日被剥皮，夜里重又长出细嫩的皮肤，待得天明再被剥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心可以麻木，但痛觉从来不曾放过她。

总是这一黑一白两个骷髅鬼给她剥皮，开始时他们的手法并不熟练，手脚慢不说，一不小心还会将整张皮划破，令她多受了许多苦楚，直到三五年后他们才练的熟练而迅捷。黑骷髅鬼话不多，偶尔白骷髅鬼心情好些也会与明华说两句闲话，但多半是对她的奚落和嘲讽。

开始时明华靠着硬挺，熬过一次次扒皮之痛，后来实在疼得受不了时候，她开始背诗，背学过的文章，某次她背到“公子为人，仁而下士，士无不贤不肖…… 不肖…… ”脑中迷迷糊糊，怎么也想不起下面的话，却又不敢分心，只好一遍又一遍念着：“士无不贤不肖…… 不肖…… 不肖…… ”忽听耳边平平淡淡接下去道：“皆谦而礼交之，不敢以其富贵骄士。”

她跟着继续念，“十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致食客三千人。”

待得夜里缓过神才忆起，黑骷髅鬼有把十分清润的好嗓子，那声音莫名有些熟悉。后来在她念错诗文的时候，黑骷髅鬼都会克制地提点她一二，她想或许这个黑骷髅鬼生前是位教书的先生。

难熬的日子一天天熬过，百年的最后一天里，孟蘅大人居然大驾光临，径直走到她面前。

彼时，她刚刚被剥掉一身皮肉，黑白骷髅鬼解开她缚手的绳子，她虚弱地连站的力气都没有，还是二鬼好心扶了她一把，让她慢慢坐下来。没有皮肤保护的血肉被地上的碎石碾压磨砺，虽然也疼却也抑不住她心底升起的欢喜，这样的日子再也不用过了。

可孟蘅大人居高临下问她：“薛明华，若你再服刑百年，本大人便许迟暮云、柳烟烟一个转世的机会，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