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再服刑百年，迟暮云、柳烟烟便可得一个转世的机会，你可愿意？

明华望着血淋淋的自己，不由自主地瑟缩起肩膀，“若我不愿意呢？”她已经打听清楚，像她这样的罪人，服过刑便可按功德多少，或转世为人，或转世到畜牲道供人驱使吃肉。

孟蘅云淡风轻道：“若你不愿意，你自去投你的胎，他们嘛…… 便将你受过的刑罚都再受一遍。”

若是最开始的时候，明华当然盼着与他们二人同下地狱，可是经过这三百年，她是真的想明白了，错的人是她自己。她扬起可怖的一张脸问：“为…… 为什么？做错事的人是我，他们是受害者，是无辜的，为什么要受罚？”

“你自己不是也说过，那对狗男女背着你勾搭成奸，后来我想了想觉得你说得也对。虽然你的手段是毒辣了一点，可起因却是迟暮云背着你纳了柳烟烟。”孟蘅顿了顿继续道：“近些年来人间风气渐坏，怨妇增多，天天哭哭啼啼吵得我心烦。我寻思着不如抓几个典型好好惩戒一番，也止一止凡间那始乱终弃的风气。本座冷眼瞧你，这三百年来诚心悔过，现特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快快快，只待你说个不愿意，你受的罪罚，他们也将感同身受。若你敢说不愿意，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座便罚你再受一遍剥皮之刑。”讲到最后孟蘅立起柳眉，面上已现怒容。

明华慢慢站起来，“那三百年的刑罚是我罪有应得，我愿代迟暮云与柳烟烟再受百年剥皮之苦，只愿以后生生世世再不与他们相遇。”言罢她对着立在一旁的黑白骷髅鬼伸手能望见皮肉筋脉的双手，“以后还要劳烦二位了。”

黑白骷髅鬼相互对视却没有动，忽听孟蘅咯咯而笑，“薛明华，你是被拉去洗心革面了吗？若没有迟暮云和柳烟烟，你怎么会十七岁早夭；若没有他们，你依旧是身份高贵的嫡出公主，你被罚上冰山下油锅，饱尝剥皮之痛，全都是因为他们啊。你…… 真要代他们受过吗？”

随着孟蘅的追问，过去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被迟暮云冷遇、背叛，冰冷的长剑刺穿胸口，迟暮云红着眼对她道：“薛明华，你让我恶心，和你成亲的这一年，你在我身边的每时每刻都叫我恶心。”

怒气自麻木的心底涌出，她握紧双手咬着牙，血泪横流，“我真的恨他们，可是后来实是我罪有应得。”她掩住狰狞的脸失声痛哭，“我不想再做一个恶人，只盼赎了这仇怨罪孽，自此以后能清清白白做人。”

过了许久，待她哭的差不多了，孟蘅弯下腰轻抚她的头顶，“薛明华，旧怨已了，可还有大恩未报呢。”

抚着她头顶的手泛起绯色的光芒，身体像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中，模糊的血肉生出透明的壳，慢慢化成皮肤的样子，只一眨眼间，筋肉裸露的怪物化成美貌的少女。

明华抬头，眼神不解的望着孟蘅，“大人…… ”

“有一个人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要换你一命。”孟蘅微笑着收回手，“找到他，记住你只有一年时间。”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明华慢慢站起来，呆呆望着笑容神秘的孟蘅。

“薛明华，记得要做一个好人。”孟蘅拇指与中指相扣，一道金闪没入明华的胸口，她只觉得胸口一痛，眼前一黑。

等身高的铜镜，影影绰绰映出明华恹恹的一张脸，自她早上醒来便一语不发，蹙着一双长眉，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

宫人们都知道她脾气大，见此更是不敢多言。

轻烟轻手轻脚地帮明华梳了一个望仙髻，然后选了一只赤金凤钗，细细为她簪于发间。凤钗上的红宝石流苏与她额间的火红花钿交相辉映，更衬得她容颜娇美贵气天成。

轻烟私以为公主今日的妆扮无一不妥，但见明华沉默不语，她心中难免忐忑。她虽自小便被派来服侍明华，但对明华的脾气也摸不准，只得陪着小心道：“殿下，可是觉得哪里不好？”

想着心事的明华回过神，怔怔望着轻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烟是她近身的宫女，负责为她梳头妆面，整理衣物，自是要一双柔软细腻的手，才不会刮伤她的脸面和锦衣。轻烟的手，不但细腻柔软，生的也十分好看，真真当得起素手如玉，指若削葱根的赞誉。

轻烟见明华抓着自己的手，表情阴晴不定，不知是哪里做错惹到了明华，忙跪下求饶，“殿下恕罪，饶过婢子这一回吧。”

明华笑了一下，将手上碧油油的一只翡翠镯子褪下来，戴在轻烟的腕上，“轻烟，你的手还在真好。”

轻烟低头看看腕上价值连城的镯子，又看看笑得十分开心的明华，心中惴惴难安，“殿下，您今天是怎么了？”

“呃，本宫就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明华不欲多言，起身定定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镜中的少女雪肤花貌，身体柔软温暖，胸口没有可怖的长剑和伤口，那是十六岁的自己，眉宇间还带着少女的稚气与娇憨。

轻烟整好妆台，静静立在她身后，那只碧绿的镯子在她腕间泛着温润的光泽。

真好，轻烟的手还在，而她自己也还没有遇到迟暮云，所有的错误都不曾开始。

她也不知为什么前一秒还在瘆人的剥皮地狱里，只一转眼醒来便躺在寝宫的床上，无论如何她都心存感激，她回来了，在没有成为那么可怕的人之前。

慢慢抑住心底的欢喜，回忆着孟蘅跟她说的话，仿佛是有什么人花了极大的代价换她回来，可除了父王和太子哥哥，这世上又有哪个人会真心盼她不死呢？

她浑浑噩噩了十七年，自以为是天之娇女，人人都要敬她爱她。拜地府受过的苦所赐，她终于醒悟，她并不是个惹人喜爱的姑娘，甚至于她是令人厌恶的。

像她这样一个刁蛮任性、仗势欺人、惹人憎恨的人，谁会花极大的代价换她一命呢？

莫非真是父王或太子哥哥？

他们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另外，孟蘅说她只有一年时间又是什么意思呢？

是只有一年时间找到这个人？还是她只有一年时间可活？

想得头都疼了，却一点头绪也无。

明华无意识地搅着碗里的松子粥，却见于嬷嬷笑呵呵地扶着明晞的手走了进来。

明晞笑容端庄甜美，迎上她的目光，微微屈膝行礼，“大姐姐，今日是状元郎跨马游街的日子，你快快用过早膳，咱们也去瞧瞧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