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义孝桌子终究没有白拍，散落一地的茶杯也有了意义。

宋玉轻喘两口气，缓缓说道：“前些日子，我在梦中误入阴间集市，被群鬼缠身，可后来又被人救了出来，那人还说我与他有缘，要传我通阴阳的绝学呢。”

“这事我都说了好几百遍了，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讲的？”

宋玉作势又要发作，宋义孝冲她一瞪眼，这才老实下来。

不过刚要接着往下讲，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脸上也泛起不少红晕。

见此情形，一旁的黄应龙说道：“宋小姐这八成是邪气入体，阳气大损，时间一长，导致魂魄不稳，身子自然也就要差些。”

“还是慢慢说吧。”

姓宋的年轻姑娘还是咳嗽，心疼再次浮现在宋义孝和叶开脸上，只是一个带着关切，一个无论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猥琐。

黄应龙摇摇头，跟着旁边年轻道士耳语了几句，从他手上接过一张黄符，再胡乱晃了几下，只见黄符无火自燃，轻轻一撇，尽数落入一旁的茶杯之中。

清茶混着黄符，转眼间就成了一杯黑茶。

宋义孝面露不解：“道长，这是？”

“宋小姐喝了它，能扶正祛邪，暂补阳气，也不至于像现在说话都困难。”

宋玉瞥了一眼黑糊糊的茶水，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谁爱喝谁喝，我才不喝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正要推开茶杯，又瞧见自己亲爹面色转黑，这才不情愿从新拿起来，看着黑成一团的茶水，只觉得有些反胃，但想想似乎还是宋义孝的脸更黑一点，干脆鼻头一捏，整杯囫囵饮下。

茶水顺着咽喉进入腹中，宋玉只觉得满嘴都是苦味，随即从小腹中生出一股炙热，向着全身蔓延，就像是将整个人放在火中烤一般，每寸皮肤都有着轻微烧灼感，而且这种烧灼感，似乎还在逐渐增加。

“你给我喝了什么！”被身体异象吓到的宋玉死死盯着黄应龙。

但在其他人眼中看来，随着茶水入腹，宋玉原本苍白的脸色顿时重现血色，原本需要倚靠着椅背的身体也能自己坐直，甚至连嗓门都那么中气十足...

到这时，陆子鸣内心才隐隐明白，为什么谢茂一定要等他，仅凭这一手，就是几人所做不到的。

宋义孝面露惊喜，可随即想到之前的话，磕磕碰碰问道：“道...道长，您先前说这茶水能扶正祛邪，难道小女真是邪气入体了？”

“入体？”黄应龙抚须笑道：“不，如果只是入体还不至于虚弱成这样，这差不多算是入膏肓了。”

“阳气不聚、阴气满身，再加上隔三岔五生食血肉，这么一激，就算道君保佑，再拖个十来天也差不多可以准备后事了。”

见他说得严重，宋义孝愣在当场，还在生闷气的宋缺也面露悲戚。

宋玉下意识叫道：“是他骗我！不，不可能，他没必要骗我！”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她，宋玉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大约是半个多月前，我开始做一个十分古怪的梦，一直梦见下山的那条路。”

“一开始我还没有注意，因为之前也偶尔会梦见，可这一次我连续好几天接连梦见，而且梦中那道路始终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那不是一条给活人走的路一般。”

“而且我在梦中还有意识，一直告诫自己不能走下去。”

“可最终，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一般。”

“我不应该走下去。”

“那下面是一个不属于活人应该去的世界。”

“山下也是一片集市，看起来和现在差不多，可是远比现在要热闹许多，一条路上全是做生意的。”

“有人在卖糖葫芦，有人杂耍，有人卖汤泡饼...”

“不知不觉中，我就逛入了迷，周围的人便一拥而上让我买东西，我说身上没带钱，他们便让我用命去换。”

“说着说着，他们就开始撕扯我，有人抢我首饰，有人扯我头发，甚至还有几个人拉着我的手臂，似乎要将扯下来一样。”

“我被逼急了，就和他们打了起来。”

“好气魄！”叶开倒吸一口凉气：“这时候不想着逃远一些，竟然还敢和他们打起来！”

宋玉悻悻说道：“我这不也是被逼急了嘛，当时也想着要不要回山叫人，可一想到反正都是梦，大不了让他们给打醒过来。”

“后来呢？”

“后来我就醒了啊。”

见众人无语，宋玉有些窘迫：“这不还没说完嘛。”

“我醒来后越想越气，总觉得不能在梦里还让他们给欺负了，就想着等睡着了找他们报仇去。”

宋缺在一旁手都要拍烂了，直呼“阿姐豪迈”。

宋玉恨恨瞥了他一眼，没理他继续说道：“刚睡着又梦到了那条路，这次想也没想就冲了下去，结果他们一见我还敢回来，下手更狠了。”

“满街的人都涌了上来，一起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就在我坚持不住的时候，这时候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帮我打退了众人，拉着我逃到一处僻静之地。”

“他？他是谁？为什么能带你逃出去？”听到此处，黄应龙插嘴问道。

“他说他姓谢，道上的人都叫他谢无敌。”

“谢无敌？？”

堂中几人面面相觑，虽然这名字一听倒有几分气势，但之前完全没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你没问他为什么出现在那里吗？而且还是在你的梦里。”黄应龙接着问道。

“问了，他说我们山脚处是一块阴地，极容易和地府交接在一起，而他是奉师命镇守在那里。”

“一派胡言！”宋义孝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口中怒骂：“早些年这里地处官道，而且先主搬迁过来的时候就找高人算过，驻马岭地处平原，聚风顺水，福泽可绵延百年，怎么会是阴地！”

一旁的宋缺连忙上去给他顺气。

宋玉还是自顾自说道：“谢郎还说我常年被阴地侵蚀，导致魂魄不稳，这才被游魂勾走，就算这一次被他救下，下一次还会在睡梦中被拉入此处。”

“于是他带我去了一座魂塔。”

“说只需要在魂塔中静修满十二日，我的魂魄就可以自由返回阴阳两界，也可以不受阴地牵引。”

“而我这些天，身子越来越虚弱，也只是因为魂魄不断壮大，才对身体加大了消耗。”

“就算有些夜里，会不受控制生食...生食家畜，也只是补充身体损耗。”

听到这里，年轻道士不自觉冷哼一声，宋缺苦笑道：“阿姐，这些话怎么前些天没听你说起过。”

“说这些做什么？最多不过五天，我就满十二日之期，到时候就可以不用受阴地牵扯，再慢慢养好身体也不迟。”

“怕是养不好了，就算养好了，只怕是也与你无关。”黄应龙在一旁笑道，虽然语气中有笑意，却有人给一种说不出的冰冷。

“最多不过五天，你差不多就要死了。”

“值得庆幸的是，也不算完全死，你依旧能吃能睡能玩，但那时候的你，又不完全是你。”

“道长...这是何意？”宋义孝有些不解。

“我自幼修道快四十载，现如今尚不敢说能在阴阳两界自由穿梭，宋小姐仅需要十二天，你觉得这符合常理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宋小姐在梦中见到的那个魂塔，也并不是什么用来壮大魂魄的，而是不断吸取她的阳气。”

“至于有时候晚上会不受控制生吃家畜，也只是因为有游魂趁阳气衰竭，上身操控了她躯体。”

“等到阳气彻底干涸，便是道君老爷亲至，也不一定能救下来。”

黄应龙说完，便在不言语，身体靠在椅背之上，静静打量着众人反应。

宋义孝神色紧张，明显是对这番话信了不少。

宋缺搓着双手，不知所措。

而当事人宋玉，多少还有些疑惑...

......

......

是夜。

圆月逐渐爬上半空，高高挂在山间。

叶开伸手不断在摸索着，陆子鸣看得有些疑惑：“你在干啥呢？”

“我想着看能不能把这月亮给取下来。”

“......”

“行，你先取着，成功了到时候咱们就发了！”

叶开有些疑惑：“这和发财有什么关系？”

“你想啊，月亮就这一颗，到时候挨家挨户收钱，谁要是不给，就别想着让我们放回去，这不比你们现在从那些抠搜搜的狱友那里想办法来钱快？”

“行啊！”叶开两眼放光：“陆兄弟！还是你头脑比较好使，等回去了你再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多从那些人身上掏点东西出来。”

“小事一桩，等回头记得分我一份。”

“好说，到时候咱五五分账。”

见两人说的兴起，走在前面的谢茂回头问道：“什么五五分账？”

“头儿，到时候如果你有了五百万两银子，你会怎么花？”叶开似乎已经嗅到一个十分有前景的未来。

谢茂一听顿时也来了兴趣：“我要有那么多银子，那还做个屁的牢头，这不把整条东门大街买下来收租子？”

“黄龙道长，那你呢？”

“哦？”黄应龙神色一怔：“这银子老道还能分一份？”

“见者有份嘛。”

“那肯定是多修几座道观，让更多人可以沐浴在道君老爷的光辉下呀。”

“啧啧啧”。

“道长高义！”众人齐声称赞。

......

......

拉扯了一上午的众人都没能拉扯出什么结果，黄龙道长在给宋玉下了个“命不久矣”的定义便开始摆烂，不管宋义孝如何追问，总归就是两字：没辙。

另外三人虽然有心，但面对这种情况确实有些无力，最终只能答应宋义孝，今夜就守在宋玉房间中，如果到时候有什么新的发现，也好及时应对。

按叶开的意思，几人应该是进内室守着的，但考虑到毕竟还是自家女儿，宋义孝最终还是没答应，只同意他们在外房间。

但这已经令他足够兴奋了，毕竟这也算正儿八经的闺房，也算达成目的。

以攻为守，敌退我进，叶开身上的智慧光芒总是在这种奇怪的时候开始闪烁。

月光穿过窗纸照了进来，挥洒在青砖上，清冷如冬月寒霜。

随着时间流逝，整个宋府上下逐渐安静了下来。

陆子鸣坐下角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内心一片平静，犹如寒冬腊月结霜的湖面。

渐渐地，他的耳中只有房间内几人的呼吸声，以及墙外草笼中清脆的虫鸣。

房间内，呼吸粗重的是叶开。

沉稳的是谢茂。

两个道士的呼吸声一个赛一个绵长。

还有，那门外不住靠近的——

“咚咚咚”

......

......

屋内几人明显也听到了异响，叶开起身，正要说话，敲门声忽然炸起。

陆子鸣一个箭步冲到窗边，窗户纸半透明，打眼一看，没发现外面有什么踪影，然而敲门声却一直持续不断。

最起码证明了门外敲门的，至少不是人...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无论陆子鸣现如今武道境界如何，刀法有多犀利，毕竟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

反观其他几人，明显淡定了许多。

叶开走到门口准备开门。

谢茂似乎也看破他内心的不安，宽慰道：“装神弄鬼罢了，真正凶的角色才不会搞这一套，都是上来直接开干。”

有了这话打底，陆子鸣安心了许多，门口的叶开也已经拉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寒风四起...

一张张黄表纸像雪花一般往屋内灌着！

一脸冷峻的黄应龙双手掐诀，口中低喝一声：“定！”

漫天翻飞的黄纸顿时失了力道，纷纷飘落在地。

身后小道士惊呼一声：“纸上有字！”

几人这才看向黄纸，上面字迹猩红：一个都活不了！

谢茂拿起一张黄纸放在鼻尖，面色顿时阴沉得厉害：“是人血！还挺新鲜！”

话音刚落，谢茂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想也没想，腰间长刀顿时出鞘，转身向后由下至上斜斩出去。

只听一阵撕拉，如破布被巨力撕裂。

几人这才看见，原本应该在内室睡觉的宋家小姐宋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来到屋外，而此刻，正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倒吊在房顶。

胸前衣襟破裂，露出其中单薄的胸衣，却无半分美感可言。

此刻的她双眼紧闭，嘴角咧至耳根，带着诡笑望向众人。

明明此刻的她没有睁眼，却给陆子鸣一种正在被打量的奇异感。

开门没有声音...

走路没有声音...

如果不是谢茂刚才那一刀，几人甚至没有发现。

这应该就是之前宋老爷所说的夜游了，陆子鸣内心了然，腰间长刀出鞘一寸，却并未拔出。

屋子里的气温开始降低。

按理来说，现在才刚过夏季，正是晚上闷热的时候，不应该有这么冷。

但偏偏一种深入人骨子里的阴寒，正在全身蔓延。

......

“哈哈！”黄应龙笑道：“老谢，还真让你守出动静了！”

又对着陆子鸣喊道：“别怕，她现在阳气衰竭，邪祟入体是再正常不过，正好现在按捺不住了，我控住她，你去把邪祟顶出来！”

黄应龙说完，也不给他反应的时间，道袍一甩，从中飞出两根黄钉，直愣愣对着宋玉而去。

悬在屋顶的宋玉此刻反应也是极快，侧身一闪便躲过一只黄钉，可另一只却正好插在肩上，口中发出一阵哀嚎，整个人却悬在屋顶闪躲不得。

见人已经钉住，却轮到陆子鸣傻眼了...

顶出来？

这咋顶啊？

就他还在傻眼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叶开已经挺胸而出。

还是真正意义上的挺胸而出...

只见他上身衣物已经尽数褪去，裸露着上半身，胸膛上的黑毛在灯火下闪着光亮，脚下一踩，整个人腾空而起，笑着就朝着宋家小姐跃去。

两个胸膛的碰撞在此刻显得格外奇怪，身形苗条的宋玉在叶开怀中像个小鸡仔，可偏偏此刻的叶开如同一只树懒一般，死死挂在她的身上。

而宋玉，只是不断在他怀中嘶吼、挣扎，渐渐脱力...

就这么一副人人厌恶的恶霸强占民女景象，但此刻众人眼中却流露出些许赞赏之色。

黄应龙抚须而笑，谢茂拍掌叫好，还让叶开抱紧一点，就连一直看不惯他们的小道士，目光都缓和了许多...

宋玉的哀嚎声逐渐虚弱了下来，直到最后没了一丝声响。

黄钉失了力道，两个人从屋顶飘落。

别看叶开人五大三粗的，身法却也不错，抱着宋玉还能在空中扭转身形，轻飘飘落在地上。

一直紧闭双眼的宋玉也缓缓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大脸，以及裸露着的男性上半身，坚硬的胸毛还扎得自己胸口生疼，房间内其他人此刻面带淫笑，纷纷望着自己...

似乎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宋玉头一歪，眼眶流出两行清泪，整个人彻底晕了过去...

“咋又晕了？”

“这可不赖我啊，我啥都没干！”

叶开连忙辩解，陆子鸣内心多少还是有些可惜，早知道是这么个顶法，说什么也不会让别人抢先...

到底还是年轻，吃了没经验的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