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酒宴没有七个碟子八个碗，仅烤了两只羊和一些常见的野味，酒也是自酿的米酒，在沈卓看来那就是一碗度数稍高些的醪糟。

“山中简陋，没有什么可招待，还望秦王与诸位将军海涵。”

沈卓端起酒碗，遥遥向上手的李世民和房玄龄等人示意，然后率先一饮而尽。

唐初的酒宴，承袭隋礼，实行跪坐分餐制，既一人一个小桌，一人一个锦垫，可天王寨的聚义厅里只有小桌，没有光洁干净的地板，所以也就不能行跪坐了，只能一人发一个木墩制成的马凳。

“无妨。”李世民摆了摆手，“本王与诸将东征西讨什么苦没吃过，沈卓，你陪你母亲坐着便是……”

看得出，李世民的心情特别好，沈卓一笑，依言坐回王氏身边。

“对了。”这时李世民又问道，“沈卓是你的名，你可有字？”

沈卓自嘲般笑了笑，“小子出身草莽，哪有什么字，有个不叫狗蛋，狗剩这样的名就不错了。”

“哈哈哈，既如此，本王给你个字怎么样？先说好啊，是给，不是赐，本王可不是你的长辈或者师长。”

李世民特意解释了一下，可饶是如此房玄龄等人也皆是一惊。

只因这份宠爱有些过分了，无异于秦王在亲自给沈卓行成人冠礼，代表着沈卓可以出世为官，可以开枝散叶了……

有杆就要往上爬，沈卓何等机敏，领导赏识，这会绝对不能畏缩，他立刻窜起来对李世民拱手道，“谢秦王！”

“嗯。”李世民捏着上唇翘起的胡须脸上满是笑意，“今日见你虽能言善辩，可言辞颇为粗鄙，日后望你能多识文，多读书，就给你文彬二字，你看如何？”

“文彬？”说实话，沈卓觉得这个名有点俗。

可房玄龄却适时接口笑道，“甚好，论语雍也篇曾言，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殿下对你的期许极深呐，你小子的嘴也确实该改改了，太损……”

沈卓在心里翻个大白眼，脸上却笑容满面，对李世民和房玄龄先后拱了拱手。

“沈卓沈文彬谢秦王赐字！谢房公解疑！”

“真不要脸！”这时，坐在聚义厅最外侧的连淑瑶悄悄拉了拉身旁爷爷连谨的衣袖。

“秦王都说了是给，不是赐，还使劲往上贴，爷爷，您说他是不是不要脸……”

老连谨笑的格外慈祥，眉眼间都是对孙女的疼爱，“丫头，可不能这么说，人家这叫识时务，你呀，别老揪着他不放，当心吃亏……”

“哼！能吃什么亏？有您，有秦王，有姑父，他敢对我乱来？借他两个胆子！”连淑瑶扬着小脸，不服气的哼道。

连谨摇头苦笑不已，那双看似浑浊的眸子却瞥向正坐回王氏身旁的沈卓，有那么一瞬，这位在公门阅尽三教九流的老人，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王氏见儿子回来，急忙给他夹了一块羊尾肉，“快吃，一会凉了。”

“呃！太肥了，娘，儿子自己来，您不用忙活。”

沈卓说着随手拿起一块肋排送进嘴里大嚼，而王氏却刹那僵在当场，像丢了魂一样直愣愣的望着沈卓的脸，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如果是平时，沈卓也能察觉出王氏的异样，可眼下李世民以及一众有名的人物都在，沈卓的目光始终不离他们，故而，竟把王氏忽略了。

“小子，看你生的如此精壮，和俺尉迟恭摔跤如何？嚯哈哈。”

晃荡着臂膀，尉迟恭走到沈卓面前大笑道。

“这个……不好吧……”尉迟恭粘上毛和黑熊差不多，沈卓还真有点含糊。

“有什么不好？军中较力正是男儿本色，来来，俺试吧试吧你！”

尉迟恭说着便撸胳膊挽袖子向聚义厅外面的空地走去，众人见状亦是纷纷起哄，尤其是程咬金，咧着大嘴摩拳擦掌也跟着站起来。

“小子，他试完你，还有俺老程！”

沈卓哭笑不得，明白程咬金这是白天被他骂惨了，现在想亲手报复他。

心中一叹，该来的跑不了，沈卓摇摇头就要站起，但这时李世民却突然道，

“行啦，敬德，知节你们勿闹，今日大伙在此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拔营回长安，已经出来的够久啦。”

李世民朗声说完，又看向坐在秦琼下手的张公瑾。

“弘慎，你今夜先赶回岳阳，告诉辅机命大军收拾，省得明日还要耽误大半天的功夫。”

“是！”时年三十岁，有儒将之风的张公瑾抱了抱拳，然后抓起桌上的野味猛啃，似是吃饱了便要起身下山。

沈卓看了看他，脑中闪过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名字，这位张公瑾好像也在其内，而且排名十分靠前，还有便是李世民嘴里称呼的辅机。

沈卓眨眨眼，难怪他今天没看见李世民的大舅哥长孙无忌，原来被留在了岳阳城看家。

既无法较力，那就只有拼酒了，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喝起来都是按坛计算的。

沈卓有意化解仇怨，讨巧卖乖端着酒碗不停在房玄龄，李绩，以及程咬金面前敬酒，杯来盏去几轮下来，沈卓与他们已显得颇为热络了。

至于秦琼，沈卓倒是也想过去说几句，但秦琼的眼神实在太过吓人了，被盯一眼，沈卓都感觉浑身不自在，故而，只得举杯遥敬，算是不失礼数。

酒一直喝到深夜才散，沈卓看不起的“醪糟”竟也让他有了七八分醉意，他踉跄着迈出聚义厅的大门，在王氏的陪同下，一个个恭送里面出来的将军。

这些将军也喝的差不多了，东倒西歪的出来，有的捶沈卓胸口一记，有的猛拍沈卓肩膀几下，哈哈大笑声中弄得沈卓像个沙袋一样。

苍山寂寂，玄月如钩，夜鸦在林木间啼叫，远远近近，迷迷蒙蒙。

当聚义厅里终于没人后，沈卓一下软靠在门柱上，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喝醉。

望着黑夜，望着漫天繁星，双颊酡红的沈卓痴痴的笑，他笑了良久，嘴中含混不清的嘟喃道，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大唐……也不错呢……呵呵……”

“你们扶大当家回去休息。”王氏挥手叫过两个喽啰吩咐道，她自己却仍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喽啰领命，一左一右架着沈卓向后山走去。

王氏一直愣愣的目送着沈卓，直到喽啰手中照路的火把变成了光点，只是那光点行至山梁时，王氏突然听到沈卓高声唱道，

“我落人中然自在，本是天上逍遥的仙儿，不为俗尘洒一物，只为美酒动心弦，倩女幽魂欠女债，一夜之间洗清白……”

歌声荒腔走板，但远远的传出去，词却字字清楚，王氏两行热泪潸然而下，发抖的手紧紧攥着袖口不许自己哭出声。

半山腰上扶着爷爷还未走远的连淑瑶猛地回头，“什么歌？野驴放屁一样！难听死了！”

另一条路上的李世民却也顿住脚步，向山梁上望了一眼，随后摇头一笑……

他身边服侍其多年的老太监福顺，小声问道，“殿下，看得出您很喜欢这小子，那为何不给他个官职呢？朝廷的官您给不了，可咱们秦王府的散官却总是可以的……”

李世民笑容玩味的看了看他。

“你当本王不会笼络人心？不是不给，是现在不能给，要不然，你以为本王为什么会亲自给他赐表字？心照不宣的补偿罢了，对了福顺，本王没记错的话，今天正好是你的生辰吧。”

“呃……是，还劳殿下挂心，老奴感佩五内。”福顺急忙弯腰作揖。

“哼哼。”李世民一笑，变戏法似的从手心里翻出一张沾满汗渍的纸条，“来，本王给你个礼物！”

“啊？”福顺一愣，可李世民却将那张纸条团好了直接塞进他嘴里，然后拍了拍他的肚皮道，

“十万大军呢，不，兴许是百万大军，应该能堵上你的嘴，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