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一天一宿滴米未进了，不过躺在床上的少年似乎也没感觉到饿，吃饭的时候也没有狼吞虎咽，小口小口的吃着老妇人早就准备好的食物。

老妇人就盯着孙子吃东西，四下无话，看着这个从小到大在她面前一直话少勤快的孙子，打小没爹没娘，可从来不问爹娘去哪儿的可怜娃儿，脸上满是担忧和疼爱。

妇人一直就觉得她没完全做到去关注一个孩子的成长，农活儿较多，又忙于田野一门心思想着养活家中人，这孩子，养这么大，已经是百般不容易了。

半卧于床榻上的少年看着一脸担忧的妇人，抹了一把嘴角油渍，笑说道:“奶，这炖肉还是你做的好吃。

老妇人还是没笑，只是默默收拾起碗筷，“吃完就好生歇着，我手里的活儿还有好多，我把水给你打来放到桌子上，药神医说你这脚得静养，没个十天半月下不了床。”话锋一转，又叹了口气，“不过这样也还好，让你喜欢一天到处跑，腿断了，也能让我省心不少，免得再出去扯毛惹祸根。”

少年有些悻悻然，只能是暗自点头，看着虽然年迈却不背弓的老妇人正在忙活，他想到今天还没看到那个一年四季都粗布褴褛的酒鬼老头，又开口问道，“我爷呢？”

老妇人一听到苦尽的问话，顿时手中收拾东西的力道就加重几分，弄出的声响兀的让少年心子一紧，老妇人的语气愤愤然，还是常见村中老妪的嘴上功夫，骂起人来相当刺耳，“不晓得那个老和尚的，一天不见人影，下手没个轻重，自家孙子下重手，可能是怕回家来被我戳到鼻子瞪眼，不晓得到哪点敲鱼念经去了。一天跟个死蛇一样，又臭又懒，从来不晓得做事，饭做好了还要跟他喂嘴里，真的像供了一尊菩萨。”

苦尽听到后便不再接话了，倒在床上闭着眼假装睡觉，心晓老妇人的脾气，永远的嘴上不饶人，因为一个茬子能从早上念叨到晚上，喋喋不休。

不开口还好，若一开口那一下子就打开了妇人的话机，瞬间，苦尽有点后悔问那三字了。

“我真的是上辈子做了孽，遇到了这种和尚，进了你们家门，有儿孙当作没儿孙。一天到晚屁股没挨过凳子，到头来天天伺候你家两爷孙崽子，老的老的不理事，小的小的天天惹事，就操不完的心...”

声音渐行渐远，苦尽深知这种情况下千万要避其锋芒，所以，以往时候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少年从不搭话，自顾自的做自己该做的事，再不济就溜之大吉。

耳根子都生茧了，以至于老妇人上句骂完他就能猜到下句话是什么了，且能一字不差。

不止于苦尽的奶奶，村子里的妇人大部分都有这样的长项，有些个被村中大汉从城里拐骗过来当媳妇儿的大家闺秀，刚开始娇娇滴滴宛如闲女，时间一长被环境熏陶久而久之，骂起街来任谁都甘拜下风。

若是村子里两个嘴炮妇人发生了口角，不管是多难入耳的话都能呼之欲出，满嘴的污言秽语，再就是一口一句的男盗女娼和祖宗牌坊。

总会有一人因为词穷而落于下风，但绝不会不了了之，退一步越想越气，总结了经验回家吃完饭后就会站在上半场胜者家的门口张嘴就来，或许二人的男人还在划着酒拳小酌着看一场大戏。

都是一个村子里住了几十年挨门挨户的邻里，每次喧嚣都会引得很多人看热闹，劝架的自然是那些喜欢看热闹的人；

这种情况下其中免不了有苦尽凑热闹，当事人话出精彩处少年磕着瓜子伸出双手拍掌叫好！

饶是苦尽也然不惧谁，也唯独怕这些个毒舌妇，早些年经验不足刨别人家田坎偷水时被村中出了名的毒嘴老妈子当场逮到，从夜里嚷嚷到第二天一大早。

若是苦尽当时还嘴，那肯定免不了骂得他祖宗十八代往上涨。

不过见苦尽不敢还嘴，妇人就最多是嚷骂上半天，嚷过后便逐渐没了兴致，那情形就像是一个身怀绝技的高手空有一身本领，一拳又一拳的打在了棉花上，毫无用武之地，为此，有些妇人常年没对手还心有高手落寞之感。

不过也苦尽从没见过他奶奶和谁骂过街，在村子里逢谁都能打上两句招呼，最多就是在家里骂骂苦尽，念叨两句酒鬼老头儿。

甚至于闲暇时和他人聊天时，也不轻易随便背后嚼人舌根子，更多的时候，别人侃侃而谈她都会说‘回去给老头儿和孙子做饭了’，从而借机躲开，事后被叙说的当事人自然没理由找上门，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每次苦尽看热闹回来跟她说谁和谁又骂街了的时候，妇人念得最多的那句话就是:“没事儿别瞎凑热闹，容易惹得一身骚。”

...

在床上躺了一天的苦尽，不是盯着窗子发呆发愣，就是拿着那本名叫《冬夏录》的书咬文嚼字，实在他也认不得几个字，东拼西凑，主要是看上面那些画儿。

不过苦尽认为，人能穷学到什么地步？再不济他也上了多年学塾，读了好些个圣贤书，但他发现到头来他连一幅画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都看不懂。

有些烦躁的把书扔在一旁，到底是觉得自己没用了，时下彻底算得上个废物了，看了陪他一天还在一旁趴着的灰狗，苦尽觉得自己目前对这个家还没它的贡献来得大。

酒鬼老头儿都说这畜生是有灵性的，和苦尽进山过两次后，每当几天没给它扔过骨头，它便会自己进山半天，回家时嘴里就会衔着一两只山跳狐狸。

最早的时候，这个狗崽子是酒鬼老头进山后带回来的，苦尽还年小，看到狗子自然是喜欢得不行，灰狗还是崽子时候骨架就比一般的狗子大，两三月大的狗比同村七八年的狗体型都大出一两倍。

一开始的村子里的人都没见过这种狗，苦尽带着它走在村子里都要比其它小孩儿神气些，还有些在山里与畜生打交道半辈子的老猎户，一眼就看出了这畜生的门道。

想到酒鬼老头儿喝得微醺时，与苦尽念叨，“早于人类成文时期，当时的人还没有如今这般光鲜，大多衣不蔽体活得和畜生无异，也就是后来现如今我们说的蛮人野人。

当土地肥沃的那大部分人进步后有了种族的分类，割据起了领地，圈养牲畜自种土地，慢慢的成了人。

但还有一部分人，而这部分人多数盘踞在贫瘠的深山山脉，但是贫瘠的土地根本就产不出多少粮食，因此他们并没有随着历史的演变而进步，最多的也就是晓得了靠山吃山，也没有那种扩张领地的野心。”

那时的少年眼眸清澈无尘，显然被勾起了兴趣，看着老头儿，“然后呢？”

老头儿抿了口酒，惬意一笑，“然后？然后前面说的那些人就成了人，有了文字，有了国家，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有了方式。至于后面那部分人嘛，也不能说没进步，其实与前部分人大抵还是一样的，不过他们还是靠着狩猎追山的主要方式过活。

前者有条不紊的活却很累，后者从不循规蹈矩活得洒脱。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前面说的那部分人就把后面说的这些人称呼为‘蛮子’，自视其高的看那些人的目光都充满了嫌弃，都忘了他们且都是一个祖宗。”

少年听完后所有所思，但还是想不出这其中有何深意，再次看着老头问道，“那现在呢？两种人都成什么样了？”

老头眯着眼，摸了摸孙子的脑袋，“那些‘人’，因为权力和野心，常年打仗尸横遍野，战的战死饿的饿死，从来就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至于他们口中的‘蛮子’，活在大山边缘，虽然说不上过得多富裕，但从不至于饿死，因为贫瘠的大山不会饿死他的子民。”

后来上了学堂，少年长大了，才晓得当时酒鬼老头说的贫瘠大山，正好对应今天的蛮夷之地，西弋。

而那些靠着肥沃土地养育的“野蛮人”，不晓得是不是依旧还是老头儿说的那副嘴脸，看待现如今这边的人。

少年心想着，等有一天一定要出去看看。

追山狩猎的生存技能延续至今，自然也不会固步自封，手段亦是层出不穷，狗是当时人们驯化后专门饲养用来捕猎的帮手，后来也多了看家护院这一份差事。

村子里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养得有狗，追山打野的本领皆是有的，不过寻常无奇。

西弋大山深处，有一种凶兽，形似犬，身形不如虎豹，但又小不了多少，战斗力比豺狼凶悍；

野性十足的古青狼獒，后来古獒的崽子被猎人们带回家中想将其驯养，可每次带回来最多两天就会看见狗崽惨死在舍。再后来人们就发现，被带走崽子的古獒都会寻着气味悄悄找上门，闻到狗崽子身上有了人的气味，就会毫不犹豫的把狗崽咬死。

据传古獒一生最多下两崽，数量极稀，早在很多年前山里就已经没人见过这种传说下来的古青狼獒了，大部分人也都没心思去探讨这类畜生是否绝迹。

直到苦尽的那只灰狗被他爷爷带回村子，也没说过具体来历，那些个村里的老猎人才大胆猜测其来历就是古獒，此后苦尽也对外称其为灰獒。

不过推测是灰獒，也曾担忧过灰獒的双亲上门将其咬杀，所以苦尽一直都把它带进屋中睡觉，免得真如传闻一般，就怕这狗活不长。

一人一狗两两相继长大，少年从小到大没少利用狗子作威作福，狗仗人势不知道，但人仗狗势的感觉苦尽体验得真真的。

长大后跟着苦尽进山，早些年跟着酒鬼老头儿在山里摸爬滚打，闭着眼都能挨着路找回家，后来老头儿不知什么原因就不进山了，但这追山狩猎的生活来源不能落下，苦尽只得咬着牙自己去。

那一次，就遇上了硬茬，差点丧命。

苦尽正在剖解一只刚刚射杀的山羊，个人实战经验不足的他完全忘记了爷爷说的那些话。

“在山里永远不要把后背留给山里的这些畜生。”

一头匍匐在地悄声爬进的豹子被山羊的血腥味吸引而来，离着苦尽约莫两丈开外，一个趋势，血口直指苦尽脖颈；正在解剖山羊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此刻已经命悬一线，直到身后传来声响才后知后觉。

只见灰獒口下那头和他等高的花豹不停的翻转身子，试图挣开灰獒的大嘴，灰獒死死咬着不松口，同样扭晃着身体脑袋拼命的甩；

等花豹挣脱束缚的时候早已浑身沾满鲜血，它嚎叫两身便奔走逃离，可一地的鲜血和一途留下的气味躲不过灰獒。

苦尽也怕灰獒不敌，顾不上山羊，急忙追赶。

等苦尽赶到时，只见花豹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浑身抽搐。

灰獒就站在一旁，目光死死盯着花豹。

苦尽看见豹子的伤口，咬痕清晰可见，留下的血洞还在往外渗血，拍了拍灰獒的脑袋，久久不能回神。

如此，苦尽的灰獒咬死花豹的消息就在周边村子内流传开来，每次苦尽和狗走在村子里，众人看向灰獒的目光都变得警觉起来，生怕它一个暴起，谁也跑不掉，这他娘的可是连豹子都能咬死的畜生！要说不惧是假的。

所以，在之前打架，苦尽看到灰獒跳起扑向那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慌了，在姚鸿钧听到灰獒咬到人的时候也已经断了念想。

不幸中的万幸，这一切，都亏了那个神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