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走了。”

喝完药，顾子玄将吃力仰着的头，埋进枕头里，声音冷漠地驱逐刚利用完毕的索惜。

“那个...嗯...你就没有感觉到身体不对劲吗？”

她不敢抬头，对他不礼貌的话也不敢反驳。心虚地盯着见底的药碗，坑坑巴巴，言辞模糊。

屋里安静的可怕，她的询问并没有得到回复。索惜困惑抬头，一下就撞进顾子玄深邃危险的眸子。

“你下毒了？”

那人看向她紧紧护在怀里的碗。

“没...”

他们这一行人还要靠他寻得般若剑呢，她怎么可能这么早就下手。

“就喂多了，半碗就行...”

索惜不敢直视他的脸，把头垂得极低，一点点往后蹭，离开床铺站了起来。

“那不快走。”

淡漠地瞥了眼床侧那人畏畏缩缩的模样，顾子玄转过身面向墙壁，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你真的没事？”

索惜拿起托盘，后退几步，溜之大吉前还是忍不下心中愧疚，好心询问。

那人没说话，明显不想理她。索惜狠狠瞪了眼他的的背影，结果发现他一侧的手缓缓举起。

...

嫌烦，想用掌风把她呼走？

“手可以举起来了。”

一句话没头没尾，她压根没听懂。

“看来，你的医术挺不错。”

索惜没敢转过身，这阴冷缓慢的语调让她明白，这句话并不是夸奖。

“中午，你应该探测到我的真实脉象了吧。”

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味道，他在试探她。

顾子玄不愧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反派，心思细腻，头脑聪明。索惜的身体僵在房中，指尖微微颤抖，脑中掠过万千思绪又被一一否决。

“我其实没懂，为什么你受伤那么重还脉象平稳。但你是斩妖族的防御者，随便喝点愈伤药应该就能好。而且这个药方是索家密典，效果没得说。”

她转身，笑得纯粹，继续装傻。即使看到本该虚弱躺在床上的人目光锐利地看着她，那笑也依旧自然。

“不过一般只能喝半碗，一个时辰后才能喝另一半，是我疏忽了。”

那人似乎还想追问什么，索惜没等他张口就率先装可怜，垂着头声音无措又愧疚。

“你这会儿没啥不良反应吧?”

她没敢说，服用过量的反应是毒发身亡。

毕竟看他现在这样子，过量只是增强了药效，并没什么副作用。要不然怎么会有人前一刻还痛得连碗都拿不住，下一刻就直挺挺坐那吓唬她。

“我从小被灌各种毒药，早就百毒不侵。”

他是天幽谷下人的养子，叶芝芝的祖父看他可怜收为弟子。不过在谷内甚至在这世间，防御者是最低等最被人瞧不起的斩妖族员。

每次收服妖魔都必须靠他们抵挡攻击，但没人关心他们死活，也没人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只有家境贫寒，陷入绝境的父母才会把孩子送入谷内，训练成防御者。

他们一次次被强迫灌入毒药，必须靠自身的意志熬过毒发的痛苦，直到身体对这些药物产生自动抵御，直到百毒不侵。

他们被无情地丢在充满妖魔鬼怪的深山，被那些恐怖的东西撕咬伤害，只有生者才能回到谷内享用温热的晚饭。

但是更多时候，他们痛得一口水都喝不下。

师父告诉他，忍受这些都是为了斩妖除魔，为了万物苍生和世间正道。

但看着从小生活在一起的小伙伴，一个个要不在灌入毒药后痛苦而亡，要不在进入深山后再也回不来。长得还没有门窗高的他开始疑惑，到底那些后山恐怖的东西是魔，还是他们的师傅是魔。

直到某一天他发现，原来自己是魔。

“那…吃颗糖吧。”

不知怎得，这一刻她从他的眼里读到了脆弱。被自己深深唾弃的心软，控制不住涌上。索惜从布符口袋翻出一颗原身藏在里面的糖果，小心翼翼放到床沿，匆忙缩回身子。

“你休息吧，明早我再来给你送药。”

她拿出一根安神香插入铜炉，这东西浸泡过紫郡草，能消痛助眠。

“过几天，伤口愈合了。我采点云木烧水，你和陆师兄泡泡药浴应该就能好全。”

“师姐她…”

眉目冰冷的人，压着嗓音没问全。索惜装没听到，从柜子里翻出两床被子抱到床上。

“被妖魔所伤，身体发烫，但被褥必须盖严实。你好好睡一觉，明天疼痛会缓解许多。”

至于叶芝芝，现在肯定守在陆秦川身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有些东西不属于自己，就不要想了。

当然，顾子玄不同。他爱而不得就会逐渐变态，然后毁了人界，成为妖魔之王主宰万物。

索惜记得三人纠葛到最后，男女主未成功取得般若剑，魔兽解封，到处生灵涂炭。顾子玄囚禁自己的师姐，将师兄处以挖目拔舍之刑，永生困于恶魔之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一想到这些，她就开始后悔那颗糖果送给顾魔头了。

索惜离开后，这间屋子又恢复了之前的黑暗和安静。只有一撮小小的红点，在床侧矮台的香炉上不明不暗地亮着。

顾子玄被压在两床厚实的被褥下，薄唇紧抿，双眼空洞无神地呆呆看着头顶的床幔。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原本一动不动的人翻了身。黑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从挨着床沿的枕侧摸索到索惜留下的糖果。

剥开糖纸，他定定看着这东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含入口中。

啧…真甜。

他从小到大吃过太多苦，还没尝到过甜。他果然不适合这个东西…

可顾子玄一直把那小小一团包裹在口中，没有吐掉。他含着它入眠，睡了从未有过的一次好觉。

后几日，索惜一直给他送药，但二人间的交流少之甚少。顾子玄性格孤僻不爱理人，她又害怕被这个大魔头知晓秘密。于是二人默契地不出一语，机械性地送药喝药。

直到某日清晨，顾子玄躺在床上没等到送药的索惜，反而等到叫他出去吃饭的叶芝芝。他心中泛起失落，却不知道为什么，乖巧地叫声师姐，动作敏捷地翻身下床。

他的病早好了，其实第二天就不用那个人送药。

来到前院，大方桌上摆着一笼刚蒸好的包子。索惜和陆秦川早早坐在桌前，等候开饭。叫他的叶芝芝不知出来后去了哪里，院子里并没看到身影。

“肚子好饿呀。”

索惜眼巴巴盯着眼前的包子吞口水，一直忍着没上手。

“饿就吃吧，不要亏待自己。”

坐在旁边的陆秦川笑得一脸温和，像兄长般宠溺地将那笼包子往她身前移了移。

“师姐都没来，吃什么吃。”

顾子玄长腿一迈坐到对侧，投放目光四处搜寻叶芝芝的身影。他语气很冲，不知道是看索惜不顺眼还是陆秦川。

或者，看他们两个都不顺眼。

只要这个大魔头不一天疑神疑鬼试探她，索惜怎么都无所谓。可陆秦川明显不认同他这态度。

“师弟，做人讲究谦逊知礼。”

“我怎么就不知礼了？！”

顾子玄不是个暴脾气，可因为叶芝芝，一直对陆秦川态度不善。

“那个…”

索惜自然而然要充当和事佬：

“叶师姐还在后面厨房忙，我不饿，我再等等。”

刚说完，肚子就咕咕一叫。索惜把头埋到桌子上，不让别个瞧她。

“怎么还没开动，包子都冷了。”

叶芝芝端着托盘从后院绕过来，陆秦川和顾子玄立刻站起，殷勤地上前帮忙。

可是托盘只有一个，争抢它的男人却有两个。

索惜一个人坐那不好意思，也跟着站起来但没上前。

“我来吧，不重。并且马上就到了。”

叶芝芝绕过两人，将托盘放到桌上。里面放着四碗黄色汤水。闻着香气诱人，可不知是什么。

“快吃吧，你们不用等我的。”

索惜甜甜一笑，迫不及待拿起眼前的包子，啃了一口。皮薄馅厚，汁水充足，她满足到眉目如弯月，好生可爱。

“你们尝尝这汤，是叶家祖传的滋补圣品。”

世间都知，叶家有一滋补良方。常年饮用，对身体有好处不说还能辅助晋升修为。

索惜低头闻了闻，香味溢鼻，道谢后大大喝了一口。只不过汤水刚入喉，好看的双眉就紧蹙。她忍住抬头去看顾子玄的冲动，愣愣盯着这碗汤，不知该如何动作。

汤甘甜微苦，其中起滋补作用的绿寂籽因本性过阴，需要加入过阳的葵槡果中和。

然而这本性过阳的葵槡果，是魔兽最为忌惮的致命毒素。小小一粒就会让他们内脏巨痛，全身血液流尽而死。

无论多高修为的魔兽，都不可避免。

“子玄，你怎么不喝？”

叶芝芝的声音拉回索惜的思绪，她慌忙抬头，对上了那个眼神淡漠，眉目微蹙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