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着白袍的俊朗青年男子双手一张，挡在了巡检司的兵丁面前。

马宽狞笑道：“本要最后才抓你，你却偏要跑到前头来，既然如此，那就先抓了你，再抓他们。”

高彦勋却不看他，盯着许松道：“许大人，巡检司就是如此办案的吗？不问青红皂白，只听一面之词就随意抓捕人，谁是真正作恶犯法的人对于你们来说无足轻重是吧？”

许松掀了掀眉，冷声问道：“你是何人，不但出手伤了这许多人，竟还敢阻拦巡检司缉捕闹事的人犯？”

高彦勋向天一揖，以示对先祖的敬畏之礼，然后道：“我乃开国东平王之后，现被朝廷恩荫为秉义郎。至于我为何打伤高衙内的手下，你可问问他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你如果罔顾案情事实，一味袒护包庇作恶之人，相信朝廷不会任由尔等公器私用肆意胡为！”

许松闻言神情一滞，上下打量了一番高彦勋，这才知道遇到了个硬茬。东平王是谁他自然清楚，和皇家也有点关系，虽然年代久远，隔了好几代，可朝廷一直以来对功臣元勋都施以厚待，即便昏聩如道君皇帝，也是念旧心厚之人。

许松思忖着，看向了高衙内和陆谦。陆谦走到他跟前，低声耳语了几句。许松面色一缓，开口道：“秉义郎言重了，许某岂不知朝廷法度，我这也不是拘捕各位，而是请诸位去开封府衙详细问询事由。”他对马宽道：“马副巡检，你就带人把一干证人和当事者请回府衙吧，好让府尹大人来断案。”

马宽应声是，带着兵丁就要上前带人。大家都不干，纷纷嚷道：“这就是狗官的圈套，把我们带到开封府哪还有我们说话的份，还不是分开各个屈打成招，颠倒黑白。”大家拒绝去开封府，马宽倒也没敢下令动粗。双方陷入对峙中。

在纷闹的人群外，斜过去路边的一棵大树下，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虽宽大，外表却朴实无华。马车外站着五个人，不注意的话以为寻常的行人，但稍加留意，就能看出这几人不是寻常人，他们腰板笔真，身材高大健硕，目光锐利。这辆马车在这里不知停了多久，或许，打这里相斗闹事时就停在了这里，由于人们都把注意力投向了城中，没注意马车的存在。

马车的车帘是掀起的，里面坐着个面皮白净的中年人，带着双翅较短的帻头，气质甚是儒雅，他正一脸严肃的看着马车外发生的事。

他探出头对侍立在车旁的一文士模样的中年人说了几句，那文士先是讶异，然后点点头，随即朝人群中走去。

他来到许松跟前，问道：“可是许都巡检？”许松扭头见是一个中年文士，便道：“我就是，你是何人，有何事？”

“有位贵人要见你。”说着用手指了指对面路边的马车。

“贵人？哪个贵人？”许松疑惑问道。

“你过去一见就知道了。”文士卖着关子。

许松正为陷入高衙内的事有点头疼，正烦恼，这文士又来和他猜谜语卖关子，不禁心中火起，就想要怒责他几句。但一想他提到是什么贵人，觉得这文士不应该无故来消遣自己，毕竟自己大大小小也是个官。

他便按下怒火，随文士向马车走去。走到马车跟前，见马车倒不是寻常人家的那种马车，两匹拉车的倒是神骏，不敢托大，一敛手，朝马车里道：“不知是哪位要见许某？”

一张养尊处优的脸从车窗探出，“是本王要见你许大人！”

许松看清马车里坐的人，不由一惊，忙躬身行礼道：“原来是燕王殿下，臣不知王家千岁在此，请殿下恕罪。”

“许大人，你可是办得好差事，本王又何敢责怪你！”

许松闻言一惊，面如土色，知道这突然出现的燕王话中有话。“臣下愚鲁，请殿下明察。”

燕王冷哼一声，“那高俅靠蹴得几脚好鞠，就哄得皇兄给了他太尉的高职，这些年他干了什么，掌管的三衙一无是处，养了个废物儿子成天为非作歹欺男霸女，坏事做尽。你是干什么来了，想讨好高俅助纣为虐吗？”

许松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是把身子躬得一低再低。燕王继续怒道：“那破烂货明明在强抢民女，这么多现场百姓向你告知实情，为何你置之不理，却要缉捕他们，是何道理？”

“是微臣失察。”许松壮着胆回复了一句。

“哼，一句失察就要颠倒黑白制造冤假错案，你倒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得轻巧！滚吧，让那破烂货赶紧滚回家去，让高俅好好管教。”

许松额头上汗都出来了，忙迭声答应，转身就要走。

“等等。”

许松一惊，不知这燕王还有何事，忙又转过身。

“去把那个高彦勋叫过来。”

许松这才心一松，应声是，赶紧转身离去。

中年文士看许松走远，才道：“王爷，你这是……”

燕王喟叹一声，“我虽是个不管事的王爷，但碰上了，总不能当没看见，何况还牵涉到高家那个小子。高士闻走得早，没想到，留下这么个好儿子，也算是他们高家这几代以来少有的希望吧！”

“可高俅那里，或许会记恨王爷。”中年文士有些担忧道。

“明远，我知道你的想法，那高俅又如何，皇兄再是宠信他，我一大宋的堂堂亲王还怕他不成，何况，这也不是涉及到朝政的事。”

那许松走回去，就见陆谦带着他的那帮禁军已把高彦勋围在中央，拉开架势就要动手。而马宽也带着手下正要从人群中抓捕那几个带头的百姓。许松大惊，赶紧喝道：“住手，都住手。”

马宽和巡检司的人听到许松的喝令都松了手退了回来。那陆谦却听置若罔闻，正要下令军兵们动手。

许松忙走上前来，对他低声了两句。陆谦一愣，看了对面的马车一眼，忙一挥手，命令手下军卒撤下来。那高衙内正等着看高彦勋被毒打的场面，却见陆谦突然停手了，不由叫道：“陆谦，怎么回事，快点动手。”

陆谦苦笑一声，走到高衙内身前道：“衙内，今天这仇是报不了了，我们还是先回府吧。”

高衙内一瞪眼，正要发火，陆谦紧接着道：“燕王就在对面的马车里，他撞见了这事，对衙内很不满意，要不是太尉受皇上器重，他才没有深究，不然，衙内你可能今天就走不了，你得去开封府的大牢里蹲着了。”

高衙内本来还嚣张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这时，富安捂着腰，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苦着脸道：“衙内，你可得为小的们做主，这仇一定……”

“你们都是一群废物，抓住人哪还有这事。”高衙内劈头盖脸的骂道。富安还不明所以。

陆谦也不多说，只招呼赶紧走，扶着高衙内上了一匹马，领着军兵先走，那些恶奴相互搀着蹒跚着跟在后面，一个个哼哼唧唧的，时不时哎哟哎哟的叫着。这也是他们跟了高衙内以来，平时作威作福惯了，第一次如此狼狈。

高彦勋当听到许松对他说，燕王殿下就在路对面，要见他，让他过去，初时有些发蒙的，他没想到这个平常百事闲的王爷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样子，还替他解了围。

他知道燕王和自己的父亲高先闻是至交，本来作为将门之后的父亲，对弓马刀枪一窍不通，却对琴棋书画玉石古玩花草鱼鸟这些痴迷如命，而这个燕王受他的皇兄影响，也是精至此道，两人经常在一起谈论心得，吟诗作画。

燕王时常便车轻辇的到他家来，高先闻一有雅兴也是直奔燕王府，两人的交往没有因王爷和下臣之间的身份地位而有拘囿，都有些放浪形骸。一个是混吃等死的王爷，富贵早就注定，但也注定不能出来做事，不能有丝毫和朝政沾到边，不然不会引来皇兄的猜忌。一个因有先祖恩荫，挂着虚衔，两人交往起来倒是相得益彰。

高彦勋来到马车前，一躬身施礼道：“参见王爷。”

燕王赵俣是当今皇上赵佶最小的弟弟，见到高彦勋不由脸色一寒，斥道：“你可知今日的凶险？那高俅岂是你能招惹得起的，何况他并不是一人，他和蔡京沆瀣一气，便有十个你也会被他整治得尸骨不存，凭个人武力能解决什么问题，你打得过二十多个恶奴，你还能打得过二百多个二千多个吗？他要整治你，何须动用武力，只要造个罪名，讨道圣旨就能处置了你，到时，你还敢反抗圣旨不成？”

高彦勋本是有恃无恐，被燕王这一说，倒还是有点心惊。燕王赵俣见他的神色，也明白几分，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仗着有太祖皇帝给你家的那道圣旨，这事你父亲也和我说起过，年代这么久远了，陛下还愿不愿认，都是未知可否的事，你熟读史书，难道不知汉武皇帝杀窦婴之事吗？有先皇的圣旨又如何，还不是照杀。”

高彦勋这时才有点后怕，忙道：“殿下教训的是，是我鲁莽了。”

“有救人的心思是好的，但也要量力而行，也要讲究合适的策略，一味靠武力能解决得了什么问题？你高家就剩下你这根独苗，你父母又已不在人世，你得好好照顾好自己。别让高家在你手里断了香火。”

高彦勋忙迭声称是。赵俣此时神色一变，不再是刚才那番面罩寒霜，竟有一些悲戚之色，幽幽道：“自你父亲去年离世后，寡人如失去了一只手足一般，再难有能谈心叙话之良友了。”

高彦勋想起亡父，也是心中戚然，神色悲怆。赵俣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又展颜道：“也不知是怎么了，见到你就想起你的父亲来，算了，不说这些伤人心怀的事了，你去吧，切记以后要小心行事。”

高彦勋忙作揖称是，赵俣吩咐驾车回王府。高彦勋恭送马车离开。

转身回到那边场子，高衙内和陆谦早已带人离开，有燕王赵俣发话，许松也没敢再难为那些百姓，围观的人群都逐渐散去，许松见高彦勋回来，知道他的背景身世，富态的脸上满是笑容，嘴里说着误会，为先前的举止道着歉。

高彦勋知道当下大宋的官场就是如此，大多是谄上欺下，没有半分能主持正义的气节，和他敷衍几句后，就和石忠义离开。

两人回到巷子口的茶肆，由于刚才闹得那么大的动静 ，这边的说书场早就散了场，人都拥过去看热闹。两人也无心再进茶肆，取了马离开。

一路上，石忠义见高彦勋怏怏不乐，神情沉郁，有些忐忑的道：“博为，你可是心里在怨我？”

石忠义的话打断了高彦勋的沉思，他好奇的道：“我怨你作甚？”

“你这一路上不说话，心里肯定在生我的气，怨我刚才没有和你站在一起，出手帮你，让你独自一人面对高平。”

高彦勋闻言不禁一笑，“我刚才在想其它事情，是和今天发生的事情有关，和你没关系。我的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也用不着你帮，你在一旁看着最好，万一有什么事，还可以帮我在外面跑跑路。”

石忠义这才放下心来，“我其实一直在暗暗戒备的，如果你真遇到危险，我肯定会出手助你的。高平那帮人，也就后来来的那个陆谦手上有点功夫，他是太尉府的虞候，需要提防下。”

高彦勋点点头：“此前我听说过高衙内的恶名，却没见过其人，今天算是领教了。”

“我此前和他有过几次交集，对他有些了解，别看今天燕王出面镇住了高平，也只能让他收敛一时，不可能让他彻底转性。燕王又是个空壳子王爷，虽然爵位高，却没有实权，而且他也不便于涉及朝政，高俅会避让他，却不会怎么畏惧他。

高俅又是个极度溺爱高平的人，高平虽然头脑不怎么灵光，甚至可以说有些蠢笨，但又是个眦睚必报极为狠毒之人，一旦他不管不顾起来，有高俅为他撑着，他想达成的目的，就会让陆谦来完成，以后还是要提防着他点。”

高彦勋点点头，“这个我晓得，知道他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

石忠义看看四周，道：“折腾了半天，肚子都呱呱叫了，找个地儿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