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唯 潘雪芹残日寻昼小说免费阅读

“咚!咚!咚!”

一声声锣声响彻牢狱之内,回荡着难以细数的小回音在眨眼间悉数闯入耳廓里。

锣声自远及进,又逐渐远去,半刻钟之后那消失不闻的颤耳锣声才悠然传回。

已结束早课的季唯这才注意到此座牢狱之广非他可以想象。

而这里却只有那一位狱卒在管理着,连一名打下手的狱卒都没有,却依旧如此安分。

随后那名狱卒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竟是直接开着嗓音叫唤道:“这什么破锣,声音还没我的嗓门大!”

距离狱卒居住拐角处并不遥远的季唯能感受到整座牢狱的壁面都在轻颤!

随后是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摩擦声,让人一阵心悸。

“都起来!都起来!都过来集合!”

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才想起有一批新犯人昨日刚到,便补充道:“钥匙就躺在锁里,自个儿开门,都过来集合!”

季唯这才恍然,原来昨日光听见锁链的声音了,却没听见钥匙扭转的声音,那钥匙就明晃晃的挂在钥匙孔上!

这狱卒也真是心大。

季唯虽然从未到过牢狱,但也知晓此时犯人们集结是为了什么。

与百姓无异,犯人也需要饱食,朝廷自是不可能为犯人自费腰包,犯人需要完成指派任务才能领到食物。

于朝廷而言,非重罪的犯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劳动力,该压榨的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对门三家犯人闻声后都利索的起身打开了牢门,还齐齐伸了个懒腰,似乎对这种活动很是习惯了。

季唯不再犹豫,打开了房门,随着大流向拐角涌去。

偌大的牢狱内此时却只有脚步与地面接触的声响,严肃小心的氛围让季唯对这个牢狱有了全新的认知。

倒不如说是对那名狱卒有了全新的看法。

牢狱拐角处摆放着一只六尺见方的无盖木匣子,不断往外冒着腾腾热气,让四周都温暖了些许。

犯人排起了长而歪斜的两队队伍,从木匣子两侧经过,捧出两只发黄的丑馒头,然后快步跟上前面的犯人。

季唯照做便是,领了早饭便走上了离开地牢的阶梯。

却瞧见一只色泽暗淡的锣,斜入泥石墙内只露出三寸宽,将本就狭小到只容两人通过的阶梯再度压缩。

可那锣不似刀剑砍入泥墙,不似飞刀嵌入泥墙,而像是原本砌墙之时就已镶嵌其中,找不到一丝尘泥掉落的痕迹,亦无一丝不合缝之处。

像是使用何种玄技将泥石墙分开一道狭口,然后填入锣,再让其完美合拢。

若非是对玄力的控制已经神乎其技,又如何能做到如此!

季唯路过此处稍作停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踏着阶梯,只是心里泛起的波澜已难以言语。

这座牢狱极其不寻常!

阶梯拐角处闯入的缕缕光线显的那么分明真实,仿佛可以抓在手心里细细把玩。

阶梯尽头是通往地面的出口,清晨的薄光在此时却显得极其刺眼,甚至能感受到迎面的光线带着实物般的沉重感。

雪停了呀。

手头两枚混杂着半数米糠的黄馒头从热乎到冰凉,队伍的前端也到达目的地停了下来,季唯也终于将一个馒头吞咽了下去。

米糠馒头实在是生硬难嚼!

但他没有办法拒绝,这是属于犯人的粮食,在青亘连峰脚下的那些百姓的粮食也不过如此。

他注意过前后的犯人,他们倒是早已习惯了牢狱伙食,三两口就将馒头塞进了嘴里,都不带嚼的。

“小子,新来的吧?瞧着面生的很。”前头一位细长男子回过头来盯着季唯上下打量。

“嗯,昨日刚来。”季唯回应道。

他也打量起了对方,男子大概四十多岁的模样,身形高他整整一个头,但颧骨分明,面色枯槁,头发蓬松散乱垂肩,隐约能看见发丝之间夹着一些块状物体,看的季唯起一身鸡皮疙瘩。

男子走近,眯着眼睛道:“虽然我很好奇你这细皮嫩肉的是犯了什么罪入的狱,但你放心,我不会问这种隐私问题的。

但既然你进来了,我算是你的长辈,倒是可以提醒你几点在这生存的要点,不然可活不长久。”

男子环顾了一圈,见队伍还未全部抵达,继续道:“我们在这矿场里搬运石料,按的是个人搬运重量发食物的,我建议你和人合作,省力省时。”

这是一座矿场,搬运矿石最是费人力,朝廷果然是很懂怎么压榨他们这些免费苦力。

远处山顶上已是白雪皑皑,而荒芜的矿场却是堆积不起雪来。

季唯认真听着,虽不知这人有何目的,但他说的生存要点是他现在需要的。

“但合作的人选一定要值得信任。”男子着重指出。

“还有,得来的食物一定要以最快速度吃完,我们付出的体力本就与获得的食物不对等,那些吃不饱的人第二天干的活自然也就少了,那第二天更是吃不饱。

他们会有两个解决方案,一为,抢食物,所以你得到的食物一定要尽快吃完;二为,打擂台,胜者将获得一定的食物。”

“擂台?”季唯疑惑道。

男子再次凑近,悄咪咪的说道:“这里的狱卒很强,却有个癖好,喜欢看人死斗!”

季唯此时的注意力却全都在男子的头发上,那卷曲膨胀的头发里的不明物体物体,是一只只绿豆大小的虱子!

季唯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点距离,随时准备远离这人。

可那男子瞧见季唯后退了些许,谆谆教导的亲切关怀语气瞬间变得凌厉,只见他抬起嶙峋的右臂便以体重为机动性向少年的门面挥出倾力一拳!

那拳头未至拳风却已近前扑打在少年的脸上。

少年的目光却是在注视那只瘦弱的右臂,细小的肌肉线条分明的贴合在骨架上,原本该一同紧绷的皮肉却是失去了应有的填充物而向后飞扬着、抖动着,宛若一道瘦弱的赘肉……

少年一直不知男子为何接近他,可当男子说的那一句“抢食物”时,他对男子就已经有了进一步的防范。

而那一只只虱子……更是让他差点难以容忍!

只见少年借助身材优势,微微屈下身体便躲开了拳头,同时已将重心调向前方,手掌以托天之势顶在男子的下颚,腰胯齐动,向前送去掌力。

男子脑袋的前倾之势戛然而止,下半身却继续前倾而腾空两尺之高,失去了体重支撑的拳头无力垂落。

细长如杆的身躯轰然仰面躺倒在地,震起一圈尘土飞扬。

男子饥黄的脸颊憋的涨红,伸手要去抓那只扼住他脖颈的修长手臂,却抓了个空,猛的倒吸一口气,吸入满满一口鼻的尘土,蜷曲起身子用力咳呛了起来。

少年收回手掌,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要归队,却又顿了顿,将手中的馒头对半撕开精准的丢到了男子身上。

季唯知道男子想要活下来,但他不能在这里生活的像男子一样。

半个馒头就全当是那些可能实用的生存要点的报酬了。

季唯是曾经弱小无力过,但那三个季度废寝忘食的锻体已经让他蜕变了一小步。

青亘阁地仙长老们所教导的近身搏斗术他不知一遍又一遍练习过多少次,又在脑海中模拟过多少次,那些动作都已刻进肌肉记忆里。

思绪未动,身先行。

他这才有余力去仔细观察那名男子的各种细节。

但此时的他,不过是那一刻来临之时,能做到的动作只有攥紧那只小手……

他依旧连第一颗蹦出的石块都躲不开……

此时愕然的却不只是那么蹲坐在地上一口就将馒头塞进嘴里的男子,周围见到这一幕的犯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愕然。

那名男子的这一手,在面对新犯人时,从未失过手,今日竟被一位少年识破!

那些人此刻的心中都已默默做了不少决定,那名少年还会带给他们多少意想不到呢。

或者说,能活到什么时候。

呵,监狱怎么可能是风平浪静的,就算是杀人成性的犯人来了,也可能只剩一夜光景。

“人都到了,新人去问问其他人,一些话我就不重复了,开始干活吧。”

狱卒嘹亮的声音传遍整个矿场,近千名犯人开始了最平常不过的一天。

季唯也不例外,从堆积如山的矿石堆里挑选一块适当重量的石块开始了搬运。

与其他人相比,他挑选的矿石连一半大小都没有,倒不是他搬不动那般大小的矿石,而是在挑选石块时,他注意到身边有几人并没有搬运,空着手混到了搬运矿石的人群中朝终点走去。

季唯有些许猜测,可能是错误的,但他宁愿去相信自己的猜测。

他紧紧跟随着第一批搬运矿石的人群,也发现某些犯人是玄者,或初渡者,或藏玄者,他们所背负的矿石大小便非凡人所能及。

果不其然,一段距离的搬运后,他看见了数十人空着手在必经之路上打劫矿石!

他们的计策确实很成功,在不会被群起而攻之的情况下,这样的计策是很难挑刺的。

眨眼间就有数名犯人的矿石被抢夺,而那些犯人只能借口运气不好安慰自己,偏偏在近千人之中选中了自己。

那群人中有人瞥了一眼远处埋头赶路的少年,只是嗤笑一声转动眼神继续寻找目标。

“哎~这群斑鸠怎么就没有人治理一通呀,年狱卒也从来不理睬他们,苦的是我们呀!”一名头发半白,有些老态龙钟的犯人在不远处叹气道。

斑鸠,鸠占鹊巢,倒是形容的很合理……季唯想道。

不过他对另一件事情更感兴趣,他向老伯靠近打招呼道:“老伯,我是昨日刚入的狱,很多事情都不懂,能不能向你询问……”

“当然,我不会白问的。”季唯腾出一只手从口袋中摸出另一半馒头,小心翼翼的递到老伯……嘴前。

老伯一口将米糠馒头叼进了嘴里,疲惫的眼神还向四周察视了一番,随后咧开笑容道:

“哎呀,年轻人你太客气了,本来就算你不请问吃馒头我也不会吝啬言辞的。

这样吧,你只要问,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季唯眼角抽了一下,倒是反应过来这才是最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你说的年狱卒就是管理一整个牢狱的那个人吧?”

“那是自然。”老伯微闭双眼,故作高深莫测道,“你只知道他能一人管理整个牢狱,却不知道他真正的实力吧。”

少年眨巴着眼睛表示确实如此。

“就我老马在狱中几十年的资历,曾见过年柏顺最强悍的一面,他曾一招就把一位硬闯地牢救人的地仙打的头都抬不起来!

年轻人呀,你可知何为地仙?

任何一位地仙在商国都能任职一个城镇呀,可就那么一招,啪的一声,人就没了。”老马神色憧憬,似在好好回味那一幕的霸气。

“原来如此。”季唯低喃道,随后又好奇道,“话说,老马应该也是修行者吧?”

“啊?这你也能看出来?”老马震惊的看着年轻人,又自言自语道,“看来以后还得演的更吃力才行。”

“……”

两人顺畅的通过了斑鸠群,抵达了终点。

终点也只有狱卒年柏顺一人,他用手掂量着众人的矿石,根据重量现场分发食物。

这次的食物是掺杂沙子米糠的稀米粥,还有一缸泥黄色的配菜,碗也只有十只,近千人共用。

“米粥与配菜一日限量,先到先得,搬得快的能吃上好多顿,搬得重的能一次性吃饱。日落前我们就要回到地牢,但日落前一个时辰,这粥就差不多见底了。”老马对季唯解释道。

两人一前一后领到食物,老马就拧起了眉头,眼神不断往季唯碗里瞟去,低声含糊道:“为什么你的分量和我差不多?”

少年失笑,凑近道:“我那块矿石的矿成分多些自然就沉。”

老马蹙着的眉解开,喜上眉梢。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你俩墨迹什么呢!吃快点,其他人不用吃饭啊!”

少年和老伯一个激灵,一口就将米粥吸溜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