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有什么最新章节,强哥蔡经全文免费阅读

一缕阳光透过窗子洒落在我的脸上,我睁开了眼。我没想到人死后来到这儿还会需要睡觉,更没想到在这儿睡觉还是会做梦。我又做了那个梦,从我大学毕业起,大概每半个月都会做这样一场梦,每次的梦竟然还可以连在一起像是一部长篇连续剧。梦里的我有现在的名字,现在的长相,现在的家庭,可不同的是我俩的人生轨迹。刚开始做这样的梦,我还觉得有趣,梦里是那样真实。梦里我的人生不及现实中那样光鲜亮丽,却也是平淡中自有一番滋味。我曾经怀疑是自己的工作压力太大,所以在梦里塑造了一个平庸的自己来寻求解脱。可随着梦的次数越来越多,梦境更加真实而且连贯,我开始意识到或许这个梦并不简单,它真的意味着什么。那时还是股票研究员的我期盼着年底如果奖金还算可观的话,应该去和心理医生聊聊天。可年底真的到了,我又不舍让别人挣这份钱,听说心理医生收费很贵,而且我的梦还没对我产生什么实质性的负面影响。后来无论是通过小说还是科幻片,让我开始觉得那会不会是平行世界的另一个自己。但对我而言,那时的我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探索一场梦的真相。

时间尚早,我决定把本应该是在导演房间门口等待他起床的时间留给小诗,我想让她听听我的梦,告诉我是否真的有平行世界存在,或是说在另一个星球上有个和我长得一样也叫温晨的家伙。后一个观点是我来到这儿以后才收获的新知识。

我打开呼叫器,请小诗过来,顺便带上石榴汁和汉堡。我在她来之前,换了身轻松的衣服,还喷了喷香水。我给小朱发了信息,问他有没有起床,他没回复我。宿醉的人通常起的很晚,特别是这里的睡眠环境还如此的舒适。

小诗推着餐车来到了我的房间,我用双手把汉堡压扁,我不是每次都这么吃,只是这次刚好这样做了。我一边吃,一边打开电视,电视里一直在说关于晚上蒂姆的演出。

“我要去看。”小诗说。

“会不会人很多,弄不到票。”

“我会去试着想办法,最好是要到三张,你、我、小朱。”

“一会儿我告诉小朱这件事,我刚给他发过信息,他可能还没起床。”

“没回你信息,可不一定是在睡觉哦,可能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比如呢,难道大早上喝酒吗?”

“演出票的事你倒是也可以问问小朱,我开始觉得,在酒店里他比我还有办法。”

我想起来我要给小诗讲我的梦,我把她请到座位上,然后把我刚刚还没来得及喝的石榴汁送到她面前。她看出来我可能是有事要求她帮忙才这么殷勤,她指了指电视旁边的一个抽屉让我打开。我打开抽屉发现抽屉里边全是零食,居然还有我那个世界的薯片。我将手摊开,尽量的拿出最多的零食,一次性的放在了小诗面前的桌子上。

“我有一个问题要请教你。是关于我的梦。”我一边说着话,一边打开我熟悉的薯片包装袋,递给小诗,而我自己又打开了另一个没见过的零食,开始吃起来。

“你问吧,我也经常做梦,应该可以帮到你。”

“太好吃了,我这吃的是什么?”我被口中的零食惊艳到了。我知道这是一款扇贝类的零食,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好吃。

“这是吉……星球的食物。”

原来这些零食不属于“仙界”,而是来自“仙界”管辖的下面某个星球。而我现在吃的是来自于吉什么的星球,小诗读的很快,最起码有十个字符,我只听清了这个“吉”字,所以我叫它吉星球。

“我想你的梦不是关于零食吧。”。

“是这样,我昨晚做了一个梦,而这个梦我做了有十年,平均每半个月就会梦到一次,每次都是一些片段,有重复的故事,也有新的篇章,像是电视剧的一集,而这些梦连到一起,像是一个人的人生。”

我又给她详细讲了下我的梦。梦里的我依然是温晨,我的家乡,父母,亲戚,小学,初中,高中都和现实里我的一模一样。而人生轨迹的不同是从高考成绩开始的。我以优异的成绩升入高中,一分之差让我没有进入最好的实验班,理所应当的成了所在班级的第一名。第一名的身份使我被同学们众星捧月,特别是数学单科的满分,这让每一位同学都认定我是个极聪明的人。在这样的背景下,就连上课时我不爱记笔记的坏习惯,都会成为身边人收获的宝贵学习经验,他们觉得我这样做是为了更认真的听课。终究我变得骄傲自大,不可一世的觉得自己聪明到无需努力也能完成学业,后来更是演变成我甚至主动意识上放弃学习,来验证自己仍可以在考试中取得好成绩,凭借小聪明和过去的知识积累,并不能让我走的更长远,当我意识到自己的成绩真的变成了难题时,我竟然还会自欺欺人的觉得现在考的不好因为不是在高考,自认自命不凡使我彻底毁了我自己。最终高考成绩不理想是那么的合情合理。我高中的理想是学金融学或会计专业,但高考失利给了我重重一击,我没有心思再去追逐我的理想,就业率成了我唯一要考虑的,最后我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学,学习了不喜欢的专业。大学四年,与同学喝酒成了唯一让我觉得快乐的事。引以为傲的聪明才智并没使我在所学专业上有所造诣,甚至我变得更加厌恶自己的专业。毕业后我没有考研,一心想通过寻求一份满意的工作,使自己回到本该属于的那条人生轨迹上。但事与愿违,我做着普通的工作,从事着厌恶的相关专业,买彩票成了人生唯一的希望……总之梦里的我就是平凡、普通、碌碌无为。”

“你是说你一直在做这个故事的梦。”

“嗯,大多数时我都会痛苦、压抑的醒来,偶尔我倒是也会羡慕梦里的我工作压力会小些。”

“我们这个世界的人,有时候倒是会做些关于前世今生的梦,但首先你不是“我们”,再有你的梦也不属于我说的范畴,像你说的,这是和你同一时期的温晨。”

“会不会是平行世界?或者另一个星球存在另一个我。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就是我高中上学时真和梦里一模一样,包括那些幼稚可笑的想法。梦里的那个高中生绝对是我,但高考之后,我俩的人生开始相差甚远。现实中我高考成绩是别人口中的超常发挥,比我任何一次模拟考分数都要高出许多。”

“你是觉得梦里那个你考出的高考成绩更符合实际吗?”

“我还是更乐意接受我的运气就是这么好,就是超常发挥了。”

我一直都庆幸自己在高考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这次的超常发挥没有加深我自命不凡的思想认知,相反,是给我敲响了警钟,在那之后,无论是学习还是做事,我都变得更加严谨认真,生怕自己做出后悔的事。因为每次回忆起我的高中学习状态,我都会后怕。

“对于你口中的平行世界或另一个星球,这些我无可奉告,但可以确定的是,像这些听起来很神奇的事是绝不会发生在你一个普通人的身上,‘我们’也是绝不会允许发生的,所以温晨先生你的确是一个运气极好的人,但运气这种事不会一直伴着你,温晨先生你也不要习惯性的自命不凡了。”小诗半开玩笑的说道。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你不要把这个梦看的太匪夷所思,也许是你看过的小说或电影经过一轮轮发酵衍生出来的,也许是你偶然做过一次梦,然后把它看的太重,于是又接二连三的梦着,也许是你打心里不想做这样的人,于是梦里表现出来了,也许是你平时工作压力太大,所以你做了一场关于普通平凡的这么一个人的梦。”

“也许是吧。我只是觉得这梦很神奇。”

“所以你会后怕吗?万一你真的走上梦中的人生轨迹。”

“当然,每次想到高中不学习我都后怕,我觉得我的成绩不可思议,我觉得我就应该像梦里一样,不可能考的好。所以我不允许自己工作不努力,我不允许自己再拼运气。我不允许自己再做后悔的事。”

“或许这就是你做梦的原因,因为害怕。”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梦,坦白说梦里的我生活的也还不错,可我完完全全不想成为梦里的自己。如果我是碌碌无为的温晨,那我一定会因为不得志郁郁而终。”我沉默了一下又说:“其实再做这个梦好像也不错,最起码梦里还有我爱的人,我还和他们在一起,梦里的温晨比我活得久。”

小诗看见我又开始思念家人,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和我分享了她的秘密。

“我也会总做这样的梦,虽然情节不像你的这么细致,但也是连续的。比如前一个梦里我成了酒店高层,下一个梦里我就会梦到自己如何横行霸道,为所欲为。”

小诗讲完以后,我俩都笑出了声。

小朱这时候给我回了信息,说刚在忙,没看见,没一会儿,他又发来一条语音,分享的是今日第一手八卦。

“昨晚一家酒店发生了滑稽的暴动,酒店的客人都是生前为非作歹之徒,不知道他们从哪听说了他们下一世做不了人,甚至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做不了有生命有意识的物种,他们立马按捺不住了,开始组织暴动。可我之所以说滑稽,就是因为他们发现他们牵制不了酒店。用武力,他们要面对的是‘神’,闹绝食,他们本就不会饿,就算是游行静坐,可是从来没有人见过酒店管理层,他们都不知道应该在哪儿闹。他们为了把事闹大,开始自相残杀,可是他们本就是已死之人,这岂会再死一次。最后剩下的仅仅是哭泣、悔恨、绝望和顺从。他们哭了一个晚上,现在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也不闹了,安静的不行,只剩下了听天由命。”

“他们在原本的世界再怎么穷凶极恶,这个世界又怎会纵容他们。”只是……我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对。

“他们怎么会哭会闹,他们没被‘降感’吗?”

“是的,他们没被‘降感’。酒店留下他们的目的与你们不一样,他们留在酒店的时间只有三天,而这三天不是让他们享乐的,而是足够他们反思,忏悔。”

听完小朱分享的八卦,我约了他晚上一起吃饭,他又问我是不是该去找导演了,要不要陪我一起去,我说我自己可以。小朱怎会不想知道自己老婆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呢,他只是把电影机会让给了我。难道我还要厚颜无耻的让他陪我去找导演,然后和我一起看我的家人吗。我和小诗一起去找导演,在导演房间门口,小朱已经站在那儿了,他在等我。我刚开始不解他怎么不说一声还是来等我了,后来我想明白了,他还不知道导演已经知道了真相这件事,他是怕如果被导演识破怪罪的话,他能第一时间站出来承担。

我敲开了导演的房门,导演睡眼惺忪的样子,指了指书桌上,然后告诉我们拿完赶紧走,他还要再睡一会儿,待会儿还有拍摄任务。我看了看书桌,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小诗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然后拉着我和小朱离开,我们一边走一边和导演道谢。导演根本没理我们,已经睡了过去。

“原来电影是放在这本书里?”

小诗点了点头,小诗和小朱陪我回了房间,但他们没有多待就离开了。

我坐在椅子上将书翻开,一道光从书里出现,光的另一端投射出了画面,正好打在我身上。我把书平放到了桌上,画面位置校正的刚刚好,书开始自己翻页,电影开始播放。

这是我死的那天,起床后的我刻意的伸了个懒腰,因为我心情极好,我挑选了一块对我有意义的手表戴在了手上,陶瓷圈,三眼计时,那是我第一件奢侈品。我换上了一件白色淡花衬衫,穿上了黑色休闲款西装。一脚油门我将车开出了地库,强烈的推背感我分不清工作的是涡轮还是电机,或者只是我油门踩狠了。meridian音响播放着我的最爱歌单,一首说唱歌曲让我彻底陷入疯狂。我不知道前车为什么在没有障碍时开的还这么慢,我刚准备超车,一辆车从我后方呼啸而过。我看了一眼它,为之振奋。“rs7果然从不让人失望”,我兴奋的叫出了声。我一脚油门跟了上去,并不是想和他一决高下,我自愧不如,只是出于喜欢和兴奋。我和她在等红绿灯时并排相遇,我看见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美女司机,她也正抬着头看向我。我俩四目相对,惺惺相惜的缘分来的猝不及防,我以为这是一场美丽的邂逅。红灯变绿,她狠踩一脚油门冲了出去,将我甩在身后,原来刚刚是我会错了意。我全然没有被超车后的不悦和会错意的尴尬,可能还是因为我今天的心情实在太好了。

我来到了公司,收到了同事们的祝贺。电影镜头拍下了站在角落的那两个其他组负责人用不屑的眼神白了我一眼,嘴里还在说着什么,一看就不是好话,而此时我已经走过了他们,背着身。要不是因为电影,我可不知道他们有这副嘴脸,虽然大家是竞争关系,但我原来是把他俩归纳到和平相处梯队里的。

我被领导叫过去进行挽留,到我坚守岗位到最后一分钟,这部分内容我都印象深刻。我成功了,我是今年的MVP。我正跟着电影里的自己一起激动,下一秒影片里的我心脏开始疼了起来,我的身体似乎保留了对那份刺痛的记忆,看见电影里的自己病发,我开始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苦楚,心脏也觉得隐隐作痛。下一个镜头,我躺在医院的的手术床上,经过一番救治,医生无奈的宣告我的死亡时间。我的父母哭成了泪人,送我来的同事们,我的组员站在走廊不敢上前,他们一边哭,一边向公司报告情况。我的父母情绪接近崩溃,他们的哭声太过悲愤,这才使得走廊里的同事终于敢走进病房,感谢他们对我父母进行的安慰。

我合上了书。我的眼角已有泪滴悬着,我的心痛的厉害,不是刺痛而是压抑感。我开始大口的呼气,我走到阳台,我仰起头,眼泪开始抑制不住地往外涌,我压抑的不行,我走进卫生间洗脸,只是一转身的功夫,竟开始搞不清自己刚刚为什么哭,开始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寄托与牵挂,这都是因为被“降感”的缘故,刚刚我战胜了“降感”,此刻我又被“降感”所击败。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开始喝,又拿出一瓶,开始喝,一瓶接着一瓶。

我的心情逐渐开始平稳。我喝的有点飘忽忽,但没有喝多,意识还是很清醒,我重新打开了书,几页几页的翻,一直翻到画面来到之前的位置。

那是我死的当天下午,金融圈内部开始流出我的消息。正在开会的皇甫敬收到蔡经发来的信息,他一定是太激动了,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冲出了会议室。皇甫敬和蔡经打不通我的电话,于是打给了和我同公司的关自强,强哥此时正一个人在公司卫生间里痛哭流涕。他先后接通了蔡经和皇甫的电话,三人来到了医院,他们先是安慰着我的家里人,直到看到我的遗体,他们再也说不出话,三人像丢了魂的没打招呼一起离开了医院。皇甫情绪激动的喊叫着“不就是钱吗,至于吗。”蔡经看起来很镇定,他劝着皇甫和强哥,别开车了。

“咱们找地方喝点。”

他确实是这样的人,刚上大学时,就比我们都要成熟稳重。

三人来到了昨晚我们聚餐的那家饭店,点的还是四个人爱吃的菜,把啤酒换成了白酒。还没上菜,三个人很安静,谁也不说话。才上一道菜,三个人就火急火燎的喝了起来,他们开始喝酒,他们开始吹牛,他们就是没人提起我。菜还没上齐,三个人已喝没了一瓶白酒。皇甫起身说是上厕所,他走到款台,找到了饭店经理。他和经理说了些什么,然后拿出手机扫款台上的二维码,扫了几次也没成功,他一定是喝的太多了,我看得见他扫码时打开的是相机。皇甫还没搞明白怎么扫不上二维码,他无奈的笑了笑,他从兜里拿出钱包,从里边掏出了一沓现金。

“我不知道够不够啊,但你放心,我不欠你,再来客人别接了,我包了。”

饭店经理开心的合不拢嘴,皇甫身上公子哥的气息太浓,没人会担心他付不起钱。皇甫从款台又拎了两瓶白酒回到了饭桌上。三个人又开始喝了起来。这三个人完全没提起我,看他们喝的畅快的样子我有些失望也有些羡慕。强哥先开口了,不过并不是什么好话。

“他还教我别干研究员了,告诉我挣钱简单,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们我媳妇有钱,所以我有钱,因为我媳妇能挣。他还要教我挣钱,他凭什么教我。”

蔡经也开始紧跟其后。“他还没结婚,你们说说他,遗憾太多。”

“没结婚怎么了,没结婚就遗憾了?我也没结婚,可我女朋友多啊。”我以为皇甫是要帮我据理力争,可话说到后边变了味。

三个人开怀畅饮最后都倒在了酒桌,看到这里,我竟然满脑子是为他们祈福,不要像小朱一样,可别因为我,你们这就把命喝没了。

画面一转,时间线来到了晚上,画面里的人物还是他们,我对他们的兴趣倒真不是很大。先出现的是皇甫,他趴在床上,吐了一地,他的家是我梦想的样子,江景大平层,但皇甫有洁癖,从没请我们去过,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参观他的家,只是要隔着一个屏幕,隔着两个世界。有人进来了皇甫的房间,端着一杯水给皇甫。

居然是她,属实让我吃惊,吃惊的不只是出现的这个人是我们的大学同学,是我们的系花,是皇甫的女神。更让我吃惊的是皇甫居然和她还有联系,皇甫大学可是追了她整整四年无果。看来皇甫的花心只是表象,竟然一直记挂着她。皇甫喝了口水,说:“我还没告诉温晨,我们在一起了。”

我激动的从椅子上跳起,皇甫居然瞒我们,真心为他们高兴。

蔡经回到家醉的睡了一会儿后,爬起来来到了书房。一字一字精心的编辑着信息,是向单位领导请假解释下午早退的事。然后他又打开电脑整理文件资料。看着时钟嘀嗒的流逝,他完成工作已是深夜,他的老婆孩子习惯的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去打扰他工作。他从冰箱拿了一瓶啤酒,一饮而尽。他习惯性的从书房柜子里拿出了枕头和被直接睡在了书房。

我想他是怕打扰家人的休息吧。坦白说,这样的蔡经让我觉得有点意外,却也是情理之中。他是我们几个当中唯一留在银行系统走仕途的人,而他现在也是重要部门的一个小领导。我从前一直觉得他的生活会是很惬意,工作稳定而又充满希望,家庭也是幸福和睦。但我现在看他的样子,也是觉得挺疲惫的。

蔡经突然坐了起来,他打开了灯,拿出了手机,进入了旅行的APP,没有一点点多余的动作,直接输入了目的地,订了他们全家人的机票,然后再一次躺了下去,这次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早该这样做,他一定是早就有计划才会这么麻利。但如果是我的死刺激了他享受生活,这件事本身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总之此刻我似乎不应该高兴。

画面来到了强哥家,他也是刚刚睡醒,孩子在卧室里写作业,他和他媳妇坐在餐厅,桌子上摆着几瓶酒。

“媳妇儿,我没这行的天分,我走到现在靠的都是曾经那么几篇出彩的研报。可你知道我最成功的几篇研报,都是温晨帮的我。身边的同事会怀疑我的能力,但没人敢说我不行,因为每年最牛的那一篇报告是我的名字。”

“是,是,是。”强哥媳妇安慰着他。

“那混蛋死了,是不是没有人给我消息了,好啊,这很好,我终于可以靠自己的能力了,你信不信,我一样行。可你知道吗?我领导给我来了电话,他说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我这事,温晨知道自己要离职,他就帮我用尽了关系,争取了一个特好的职位,事少钱多。这个混蛋,总想编排我。”强哥边喝边说。

“那混蛋是不是看不起我。”

强哥媳妇看强哥难过的样子也快哭出来了,她一直安慰着强哥。

“明天我就辞职,我不干了,我用他帮我,敢瞧不起我。”强哥醉的渐渐语无伦次。

强哥媳妇嘴头上还在安慰着强哥,可导演在这儿插入了她的内心独白。“想的美,你敢辞职!”

看到这里我也是笑出了声。我为了帮他用尽了人情牌,甚至透支了未来作为合伙人身份的人情。要不然谁又会真心想帮一个离职同事这么大的忙呢。但也不知道我的死,会不会影响到强哥的晋升。

电影镜头终于切换到了我家,表姐坐飞机赶来了上海,此刻正在我家陪着我父母,我很开心是她而不是其他的亲戚来,她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三观极正,打心底的为家人考虑。我看见她来放心了一半,如果我还有“心”的话。她点了外卖,可她们没一个人吃得下,我爸本来是个胃口极好的人,他强迫自己吃了几口,我注意到他在饭前忘吃血糖药了,然后他自己去了书房,看着电脑发呆,他在哭。这是我第一次看他哭,我曾经以为他是个极其没有情感的人,就像是被“降感”了。在我的记忆里,我俩没有过积极逗趣的互动,相反,我永远记得我小时候他强迫我吃他做的茄子,难吃极了。可能是两个人的性格都比较内敛,我承认,我俩沟通的很少,特别是我转做操盘手后,有一阵子,我愈发的瞧不上他的职业,应该说那时我瞧不上大多的工科职业,除了和他炫富,我想不起来还与他有过什么互动。

我妈和表姐待在客厅,这种时候,平日再怎么干练的表姐除了陪伴也没有了对策。我妈走进了我的房间,表姐在后面跟着她。她来到了我的衣帽间,看着挂着的又长又大的我的衣服,我的个头是蛮高的,她把衣柜里一件摊平的衣服拿开,底下是我的表盒,她知道我是特意用衣服盖住的手表,防的是家里进了贼偷了我的心头好。虽然我死的急,新房子还没买,但我已经规划好要在未来房子衣帽间里最中心位置安装一个装饰柜放我的手表。

“你猜这些都是多少钱买的?”

表姐还是懂这些品牌的,可她怎么可能知道每一块的售价。

然而我妈知道,她如数家珍的说着这一块是多少钱买的,那一块是在哪买的。有没有折扣,有没有搭售,她都懂。这是我每买一块时告诉她的,但我现在很多都已经记不清了,可她还记得。她拿起了一块戴在自己手上,金灿灿的八边形造型,那是我最贵的一款。

“是不是很招摇?这是他说结婚时要戴的,他本来不舍得买,然后给自己找了这么个理由。”

已是夜深人静,房子里哭声从不同的房间里传来。

我再一次合上了书,画面随之消失。心里极度不是滋味。

小朱这时候给我发来了信息,不是问关于电影的事,他说他有四张蒂姆晚上演唱会的票,可以带上我和小诗,还有他自己的管家小桐。难以置信小朱在这个世界有时候比小诗还有办法。我刚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小诗,小诗先发来了信息,原来小朱也告诉了她,小诗一连十多条信息,可见她有多么欢喜。

我稍微放空了会儿,又打开了书。有时候想想,这儿的规矩也挺好,要不是减弱了我的情感,我真的没法看这本书,怪只怪他们药量拿捏的并不好,使我还是要分几次才能读完整本。

家里人一大早就准备去医院办理余下的事,没想到皇甫早早的等在了我家楼下,他是想接送我的家人。我的组员小田这个时间也刚好开着我的车来到了我家楼下,三伙人碰了个正着。小田是把我的车从公司给送了回来,他把车停好,钥匙给了我爸,然后就离开了。

爸爸妈妈和表姐坐在皇甫的车里去了医院。看得出皇甫有话要说,酝酿了几次,终于跃跃欲试。

“叔叔阿姨,剩下的事你们就交给我吧!你们不用亲自跑了。”

“哪儿还有什么事了,这辈子就剩这么点事了,还是我们来吧。”我爸说。

皇甫还有话要说,只是没有说出口,他觉得这个时候说这些不合时宜,的确,在我看来也是不合时宜,因为电影里演了此刻他的内心独白,所以我知道他想干什么。

一行人到了医院没多久,老家的亲戚们也抵达了上海,导演没有给他们安排过多的戏份这一点深得我意,毕竟人多口杂,带来的麻烦一定比好事多,生前是这样,死去也是这样。电影里没演,可我倒也能猜出个大概,一定会有见面就哭的,彻底激起我家里人的悲伤;一定会有好事的,把一切归罪于我公司,蛊惑我的家里人去要好处;一定会有嫉妒我的,一方面盘算着我有多少财产留下,令他们羡慕,一方面冷嘲热讽我虽然挣这些钱然而没了健康;也一定会有真心为我悲痛的,我把这类人称之为家里人。我猜皇甫会替我高规格地招待这些人,然后他们中的一部分识破了皇甫的贵公子身份,开始巴结讨好他。面对这样的人,皇甫会怎样表现,这个不好猜,皇甫人很聪明,可能因为他遗传到的基因着实强大,他能第一时间识破这些人的嘴脸,皇甫很娇纵,以他的成长环境来说,如果让他低调谦忍,倒显得格格不入。我猜不到皇甫会对这种时候还如此谄媚的人是瞬间爆发,还是会看在是特殊时候又是我的亲戚而选择顺从。我猜不到,但我希望是后者,只有成熟起来的皇甫才能纵横商海。

晚上,兄弟群里聊的火热。大家问起皇甫白天的情况。皇甫说想高价把我的车收了,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怕话说的不好倒像是接济。这就是白天皇甫没说出口的话题。蔡经意思就按市场最高价收,听他这么说,我真的恨死他了。我人都没了,还要什么骄傲自尊,皇甫的所谓高价和蔡经的市场最高价绝对是两码事。

“我听温晨说过,他父母不会开车,温晨的性格咱们也知道,平日装的要命,你就按市场价最高价收了得了。”

“皇甫,你提收车的时候,再问问温晨的手表要不要卖,我没太多钱,但我愿意按最好的价格收几块。”强哥说。

强哥说这话时正翻阅着手机银行户头,然后我看见了强哥手机银行账户的余额,末尾零的个数很多,我知道强哥家是媳妇管钱,但如果这只是作为一个男人的小金库而言,我要向强哥道歉,我不应该肆意的劝他改行,我不配与强哥探讨关于钱的任何话题。

镜头回到我家,晚上家里还都是人,七嘴八舌的乱作一团,我的爸爸妈妈待在房间里一言不发,像是在发呆。皇甫的信息发了过来,妈妈看完以后,又递给爸爸看了看。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妈妈回了一条语音信息,拒绝了皇甫的好意。她应该是用尽了全身的能量,才强撑着自己,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了一句“自己还是蛮有钱的,还是都留下来吧!”

又是一个天亮,我爸我妈早早的离开了家,他们穿的虽不是光鲜亮丽,但也是足够考究打扮过的,我不知道他们是要去哪,但我很开心,开心的是他俩没把心思过度地放在他们死去的儿子身上,面对繁文缛节他们没有循规蹈矩,要不然他们此时应该忙的是我的身后事。他们先是来到了家附近的公园,只是安静地坐在长椅上,可能他们只是不想留在家里,那里太吵了吧。我记不清曾经是在公园里的哪一处的长椅,我们一家人一起散步时坐在那里休息,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侃侃而谈我的职业理想,我认真放肆地讲,他们认真当玩笑来听,讲的人很酣畅,听的人也是尽兴。只是当玩笑话真的有一天即将成为现实,却败在了最后的临门一脚。

他们看了看时间,起身上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一家我很喜欢的商场,商场也是刚开门,他们进了一家表店,妈妈小心翼翼的从包里拿出一块我的手表,让店员把表带调成她的尺寸,妈妈接回了表,戴在了手上。把卸下的表扣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包里。妈妈的手腕虽然很细,但戴上这块中性大表盘也是很有个性很有魅力的。他俩又来到了一楼的一家奢侈品店,妈妈走在前面,爸爸跟在后面,妈妈的目的性很明确,与店员交谈简单利落,直奔主题,给自己买了两个包以外,还有她和爸爸的全身行头。我敢发誓这是我妈第一次买奢侈品,甚至是第一次在没有我的陪同下进奢侈品店,可她的状态像是一个奢侈品店的常客,我猜她应该是内心里对购买心仪的物品早已演练了无数回。女人怎么会不喜欢包呢,她总是说自己不喜欢这些,说自己又不上班没地方背,说到底就是不舍得,与其说想省钱,其实是想把最好的都留给我。看见他俩现在为自己而活,我真的很开心,由于我的高薪厚职,年少得志,总是让我忘记他们退休前也是收入不错,存款颇丰的,我的爸爸,虽然我瞧不上他的职业,可他的专业技术也是做到了行业里的前列,他的工资水平在我的老家算是高的了。我的妈妈,虽然她摆弄起最新的电子产品时,头脑不太灵光,可她也是投资界的资深玩家。她在投资界最成功的一役也是唯一一役就是在我上大学期间,她毅然决然地把家搬到了上海,凑钱在上海交了首付。而她的收益是我爸上一辈子班都望尘莫及的了。仔细想来,他们的存款再加上我的积蓄,应该足够她俩的生活了。如果他们以后都像现在一样随心所欲的生活,我真心的觉得高兴,只不过他们的生活里没有了我。

……

我把电影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不想错过里面的任何一处细节,不想漏掉里面的任何一个眼神,任何一个动作。

我坐着看,躺着看,边喝酒边看,最后整个人麻木到看起电影不会再有伤感,可以一口气全看完。

小诗和小朱敲响了房门,我打开门看到小朱时有点喜出望外,这让我短暂的忽略了小诗,完全没注意到她正穿着便装。他们是来找我去看蒂姆的演唱会的。看电影让我忘记了时间,原来已经下午四点了,按他们说的,出去逛逛,吃些东西,正好就可以去看演唱会了。我们三人走出房间,我走在最后面,我偷偷的看了看小朱,在想关于电影里的某些片段要不要说出来。我决定在没想好之前,还是先不要说了。我跟上他们的步伐,加入到关于演唱会的热聊中。

我们三人在酒店外逛了逛,最起码有三组六七个客人或酒店工作人员同小朱互相打着招呼。小朱能得到今晚演唱会的票一定是归功于他强大的朋友圈。小朱将手摊开变出了呼叫器,准备叫他的管家小桐和我们汇合。只是他的呼叫器看起来有些另类,令我忍俊不禁。

“小朱,你的呼叫器倒是很炫酷啊,这是玩具车的遥控器吧?”我笑着说。

“是啊,我儿子的赛车遥控器就是这样的,小桐要我幻想一下呼叫器的形态,我就不自觉地想到了这个。”

我们互相打着趣,把小朱的管家小桐等了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小朱的管家,小桐穿着比较简单,就是T恤配牛仔裤。单看外表不像小诗那样邻家,她有一点成熟的魅力。我们开始进行简单的商业寒暄。小诗和小桐原本就认识,不过看得出来,小诗面对小桐有些拘谨。后来听小诗说,是因为虽然她俩都是管家,可小桐算得上是小诗的前辈,比小诗存在于这个世界要早很多。

小诗是彻彻底底被蒂姆吸引了,她竟然还准备了应援道具,像是荧光棒、灯牌之类的。她迫不及待想要分发给我们,我们告诉她先替我们保管,等音乐会开始时再给我们。她把道具又收了起来,放在了不知道是身体的什么地方,总之就是一下子不见了,正如我们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拿出来的一样。小桐看着我和小朱对此吃惊的神情,打算认认真真的给我们解释一下其中原理,但被我俩拒绝了,毕竟作为地球人,我们从不缺乏想象力,这只是区区的“消失术”而已,在我们那儿的电视剧剧情里,这只是最浅显的法术。

我们来到了八十八楼餐厅,露台作为演唱会场地还处于封闭中,但可以见到有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出入其中。我们坐在餐厅,点了一桌的美味,各式菜色刺激着我的味蕾。小朱点了一份刺身,这原本应该是我的最爱,可在其他的菜式面前还是有些黯然失色。小朱说他的老婆应该会喜欢这道菜,尽管她不能吃生的东西。小朱说这话的声音比平时要小声很多,当时我没太注意他的话,只是纳闷不能吃又为什么喜欢。

我们边吃边聊,美味的食物让我们心情大好,甚至让我忘记了我白天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部悲伤电影。在这个世界,我们体会不到饿,也体会不到饱,我们能体会到的只有味蕾带来的冲击和内心的一份份满足。通往露台的门开始开放,观众们开始入场,入口虽然没有安检人员,但还是有验票的,所以进场的步伐根本快不起来。我留意到有几个人没有票,只见他们领头的人和验票员使了下眼色,他们就顺利通过了,这点倒是和我那个世界差不多,我们跟随着人流入了场。我看见一个人像小诗一样变出了灯牌,我想他应该也是蒂姆的狂热粉丝。

“他是毕工,就是我和你说过,成功设计大楼留了下来,然后再无作品的那位。”小诗看我看着毕工,说道。

“毕工?毕工程师?你们这里也会这么称呼?”

“他的名字就叫毕工,我还以为他已经离开这了,他的辞职报告应该已经申请一段时间了。”

原来他的名字是毕工,我之所以对这个称呼有些在意,还是有个插曲的。我爸的职业属性就是工程师,记忆里,我小时候别人都是叫他温工,因为本人莫名的职业偏见,导致我一直觉得称呼人“~工”是骂人的话。后来他升了职成了温总,那时我已经是个高中生。爸爸一次去参加一个工作聚会,带上了我妈和我,我亲耳听见了有趣的一幕,饭桌上一个人讲着祝酒词侃侃而谈,说着说着……

“张总、李总、温总、孙工、郑总、张总……”他按着桌上的座位顺序,称呼着在座的每一位除去家属以外的人。

这就使那唯一的一名“工”变得很突兀尴尬,那时候我更坚定了称呼别人“~工”绝不是什么好话的看法。回想起来那时的自己有这种奇怪的观点也是可笑。没想到的是,我参加工作以后也亲身经历了类似的事,而我正是这件事中的那个“弱者”。后来没多久我便决心转去做了操盘手与这件事绝对脱不了干系。那也是一个饭局,当时我是一名股票研究员,因为平时部门里表现出色,经理特意带上了我参加,为的是让我有机会见见更上级的领导。饭局人有些多,不仅有同公司的领导,还有行业内的其他公司领导。历史相似的一幕发生了,有人开始一个个称呼起在坐的各位经理老总,中间偏偏穿插着我这个“小温”。这宛如给我一记当头棒喝。毕竟我的年龄在那儿,想想我也没什么可纠结的,但这并不是当晚对我最残忍的打击,酒过三巡,大家开始轮番敬酒,特别是那些职位较低的。我本就不适应这种场合,而且人微言轻,对方也喝的差不多了更不会指望我这杯酒,所以我本没打算敬酒,一个其他部门的经理向我走了过来。

“小温,你别干坐着,走,去敬领导一杯,对你有帮助。”

我完完全全知道这位张经理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可他没给我拒绝的权利,拉着我就开始奔着敬领导去。

“领导,我白天吃了药,实在不能喝酒。”他同领导谄媚的说道,然后示意我喝酒。

我正准备向领导介绍自己,刚要开口时,领导没给我说话的机会。领导开了口。

“小张啊,好好努力……”

领导举着酒杯对这位张经理说着对其表达认可的话,他俩的职级足能够差上三级以上,我猜这位领导除了知道张经理姓张以外,可能对他这个人全然无知,可即便如此,喝多了的领导总是能想到话题与张经理互捧。而他也完全不会在意我这个职场新人的感受。我接连像这样陪同张经理敬了好几位领导,除了一杯杯白酒下肚时,与领导互相对视了下,我就完全像是一个人形背板,像是一个场景背布。后来我的部门经理看不下去了,趁别人没注意,把我带走了。我厌弃这样的领导,唾弃这样的场合,我更讨厌现在这样无成的自己。后来我全身心的投入工作,变得不再好说话好欺负,没人能抢我的功劳,我尽力争取每一个机会,我的眼里只有向上爬。那位张经理的职级确实不高,我把他踩在脚下只用了一年时间。

我回忆的太入神,小诗喊了我好几声我才听见。她给我们找到了一个位置极佳的观看地点。我们四个人并排站在这儿。舞台上乐手已经准备就绪,表演即将开始。观众席传来热烈的欢呼声,我还没反应过来,小诗、小朱、就连小桐都开始欢呼。蒂姆出现在了舞台,他没有开场白,音乐前奏就已经开始响起,是他退出歌坛前发表的最后一首单曲《其实我是黑暗的》。现在来看,这首歌也许是想表达他在与病魔作斗争吧,只是当时歌迷们并不知道。我们举起双手,跟着蒂姆的音乐律动,音乐来到副歌,瞬间开始全场大合唱,小诗也在跟着哼哼。

“停一下,停一下,音响老师。”蒂姆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乐手和工作人员们说。

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蒂姆突然叫停了演唱。

“对不起,我的乐迷们,我有些话想说。”

摄像师切到了蒂姆的近景,展现在舞台身后的“云幕”上。看了一天的电影,我有点习惯了这位导演的拍摄手法。

“正如我的歌写的一样,其实我是黑暗的,你们不应该喜欢我这样的人。”

“不是。”台下观众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用呐喊的方式与他们的偶像进行互动。

“请你们听我说,这件事我压抑了十六年。我对不起你们每一个人,让你们喜欢上了一个混蛋。”

观众们还在呐喊着蒂姆的名字,呐喊着爱蒂姆之类的。蒂姆紧接着提高了音量。

“你们认识的蒂姆是一个标榜原创的音乐人,但其实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我是一个小偷,是一个剽窃犯,我剽窃了我最好兄弟的作品。”

台下一片哗然,有的人不知道蒂姆是在说什么,有的人完全不敢相信蒂姆说的。十六年前是蒂姆出道的年份,我作为他的老粉丝记得当年确实有那么一件新闻,有位自称是蒂姆朋友的人告他盗用了自己的作品,也就是蒂姆的成名作《繁星下的他》,当时的网络还不像现在这样发达,新闻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但足够讽刺的是这首歌本就讲的是兄弟情。

“《繁星下的他》整首歌都是我抄袭的,歌词里的‘他’正是我,那本来是我的好兄弟写我的歌,结果被我偷来了,而且我连歌词都懒得改,全拿来用了。”

观众席上唏嘘声不止,可没人真的失望,没人真的愤怒,我们都是“无情机器”,最多就是吐槽那么几句,而这也是违背心意的。像小诗她们这些这儿的人,失望之情已经展露在了脸上,但她们都很克制,没有过激的行为。

“我和我的兄弟从初中就是好朋友,我们一起做音乐,做组合,我俩大学毕业后不顾家人的反对一起来到了北京追寻梦想。我俩写歌、录小样,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把作品投递出去的时候,结果每次都是石沉大海。我俩吃包子吃了两年,可我们从来没想过放弃,那段日子虽然失败但也快乐。家里不支持我们的做法,催的越来越紧,特别是郑游家,郑游学习成绩好,他本可以找一份不错的工作,过体面的生活。我们知道我们没多少时间再付诸在这看不见曙光的等待中。我和郑游开始夜以继日的创作,也就是在这时候郑游为我写出了《繁星下的他》。郑游与家里人的矛盾不断升级,所以他赶回了老家“灭火”,而我就负责歌曲的后期,然后找唱片公司。终于有一家公司对这首歌很有兴趣,我按约定去了唱片公司,这次与我对接的不再是小助理、小秘书,而是一位很有名气的制作人。他很喜欢这首歌,对我过分的热情,让我觉得我和郑游终于要熬出了头。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签下这首歌,他说我将是今年的最佳新人,没错,他说的是新人,公司只要一个人。当我说我们是两个人时,他甚至有些抵触,他和我确认这首歌的作者是不是我,我很混蛋,我永远记得我当时没有一丝犹豫过,我告诉他,是我。”

歌迷们一个个都是呆滞的神情,因为他们愤怒不起来,所以只能冷冰冰的应对这件事。

“郑游回了北京,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这件事,我说唱片公司让我试了音,想签下我试试,我不敢说实际上是因为那首歌。郑游傻乎乎的还在替我开心,我迫不及待地搬去了唱片公司为我安排的宿舍,因为我没脸面对郑游,我答应他,如果我成功了,我一定会帮他走上音乐的路,如果我成功了,我的一切成就都属于我们两个人。歌曲正式发表,我正式出道,词曲作者署上我的名字让我成为那年的创作新人王。我不敢接郑游的电话,不敢想他会同我说什么,我不敢面对他。我换了电话,搬了住址,我告诉公司不允许郑游进入,还换了蒂姆作为艺名。《繁星下的他》横扫当年各项大奖,圈内所有同行都夸我是个音乐天才,我不仅无耻的接受了这些赞美,还打算从心底把这首歌就当是自己创作的,我对自己说,我就是一个混蛋,那我也要做混蛋里最成功的。期间郑游告我抄袭,可他根本没有证据,当时的我太过迷失,这件事反而让我更理直气壮地同他形同陌路。自信这个东西真的很神奇,当所有人夸赞你是个天才,你就真的成了一个天才,我创作越来越顺,巅峰期我吃顿饭的功夫就能作出主打歌,我出道前写的作品重新推出也成了精品,我用最短的时间收获了最大的成功,可我已没有资格来实现当初我对郑游的承诺,甚至我不敢打听他的消息,害怕知道他的近况。更令我无地自容令我真的厌弃自己的是当时我有想过给他家人一笔钱,可我怕他们反而用这笔钱大做文章。我把我的好兄弟想的像我一样肮脏,我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我不快乐,我站的越高,我更不快乐,我用音乐宣泄,直到生命最后一刻。来到了这儿,回顾我的一生,我发现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还是和郑游一起混日子那段时间。我想留下来,我想等到郑游,亲口对他说声对不起,可我的品行不过关,这儿的面试官明智的拒绝了我。就让愧疚悔恨永远跟着我,下辈子我绝不会对不起我的好兄弟郑游。”

台下十分的安静,歌迷们能感受到蒂姆的真情流露,可这似乎并不足以让大家接受这位沽名钓誉不讲信义的偶像。乐手们在台上不知所措,吉他手紧紧地按住了琴弦,生怕不合时宜的发出声响,导演没搞懂这到底是他的职业巅峰之作,还是赤裸裸的演出事故。蒂姆低着头,站在台上,像是在忏悔,有的歌迷把应援物品丢在了地上,开始转身散场。

伴奏声响起,灯光射灯照向观众席里准备离开的歌迷,似乎是在挽留。导演组不知是哪儿传来的音乐,舞台上乐手们四下张望,摸不着头脑。蒂姆缓缓地抬起了头,他应该是从伴奏的第一个音就听出了这是《繁星下的他》吧。歌声传来,歌者的音色是这般的空灵与干净。每一个人都在找寻声音是从哪儿来的,观众席间的通道上,一个人唱着歌向舞台走去。蒂姆看到这个人,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留下了男儿泪。

人生总是会有戏剧性的事发生,歌迷都猜到这个人或许就是蒂姆口中的郑游。有的歌迷按捺不住开始欢呼,大家重新拾起了地上的荧光棒,准备见证这戏剧性的一幕。导演呼出一口长气,脸上逐渐露出了笑容。郑游走到舞台前,他没走舞台两侧的台阶,径直走向舞台正前方正对着蒂姆的位置,那里没有台阶,舞台能有一米多高。郑游走到这里,在歌词间隙时,喊了一句:“嘿,兄弟。”蒂姆激动地跑上前,一把拉住郑游,帮助他跳上台阶。两个人外表看起来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两兄弟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像是回到了他俩的十六年前。台下开始尖叫雀跃,包括我,包括小诗,包括所有的人。蒂姆和郑游合唱了这首见证两兄弟情谊的《繁星下的他》,只是蒂姆在副歌部分时已经泣不成声。而这也成了全场的一个小高潮,我猜在欢呼的人里面一定有是在羡慕蒂姆能放声大哭的。一曲作罢,两兄弟来了个狠狠地拥抱,蒂姆先放开了手,他觉得自己没资格这样做。

“大家好,我是郑游,也是六十六层餐厅的音乐总监-郑游。”

导演一个大特写将镜头切向郑游。此时的大明星蒂姆蜷缩着站在郑游身后,完全没有巨星的气势,倒完全是个犯了错的孩子样。

“蒂姆的话我都听见了,他一直在强调他是一个混蛋,他对自己的认识还是很深刻的。”

郑游玩笑的口吻说着这些,除了不敢抬头的蒂姆,大家都听出来了他要表达的并不是这样。

“但他混蛋的地方是从来没联系我这位好朋友,而不是什么抄袭之类的。当然,他要是头几年联系我,我也不能理他。”

郑游又开起了玩笑,或者说是用玩笑的口吻讲述着事实。

“刚开始知道他用《繁星下的他》这首歌撇下了我,我当然生气,但也不是大家想象中的那种生气程度。毕竟我们那时才二十出头,做事都还不成熟,做错了事都可以理解。没人知道我俩的感情多好,所以我倒是更生气我俩在那之后就断了联系这件事。”

郑游回头看了看蒂姆,他正在用手擦着鼻涕。郑游向歌迷们指了指此刻的蒂姆,歌迷们跟着郑游一起笑了笑。

“蒂姆刚刚的话并不准确,当时我离开北京前,那首歌只是完成了个框架,歌词确实完完全全是我写的,但曲子部分是他做出了修改才变得这么流畅,近乎于完美。所以他不算是夺走了我的劳动果实。我后来知道他骗我,的确很生气,而且他还不接我电话。家里人说要告他,我想的是我在北京整整用了两年青春,每天吃不好睡不好的,我应该对家人对自己有个交代,告诉每个人这首歌就是我的成果,我没有浪费时间,我也有音乐才华。再往后没多久,我就一点都不怪他了,甚至完全理解他,如果我是他,我也会做和他一样的决定,甚至丝毫不带忏悔之心,不会像他这样,一直心里装着这件事,真把自己悔死了。”

“我不是。”蒂姆在郑游身后说道,他是想说他不是因为这个得的病,其实蒂姆自己也说不准两件事有没有关联。

“我俩一起混的那两年,他写了五十多首歌,其中很多他后来出专辑发表了,你们也听到了,是真的好听,而我呢?两年满打满算十首作品,除了《繁星下的他》,另外那九首,我是真不好意思提,着实一般。所以蒂姆才是真的有才华,但一码归一码,我唱歌比他好听。”

郑游像是一个演说家,说话很有感染力,还总是适当的缓解一下气氛。

“我们不是第一次面对对方公司不想做组合这件事,当时不流行这个,也有过公司想单签下他或单签下我,被我俩拒绝了,还是因为年轻嘛,想些什么共同进退。最后也是我俩真的到了走投无路,不进则退的境地了,无论是他还是我面对这份签约,我们都会妥协,所以我真的不怪他。”

“你真的不怪我?真的对不起。”蒂姆走上前说。

“你永远是我好兄弟。”郑游一把拉住蒂姆的手。蒂姆抱了抱郑游。

郑游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举起了麦克风。

“有一件事我要说明一下,他说他改叫蒂姆这个艺名是因为我,这件事我不太赞同,他一直嫌弃自己的名字土,他原名叫……”

蒂姆赶紧捂住了郑游的嘴,两个人像是回到了他们初到北京的样子。

演唱会继续,从蒂姆的专场,变成了两个人的,变成了全场的。郑游的音色真的宛如天籁,他对蒂姆的歌如数家珍,进行了不一样的演绎,曲曲动人,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多少像郑游一样的璞玉还未被发掘,一定还有很多本应璀璨一生的人正在经历着怀才不遇。

演唱会在歌迷们的依依不舍中结束,数次的“安可”让工作人员们疲惫不堪,那两位主角看着似乎也是意犹未尽。小诗和小桐从蒂姆的粉丝,变成了蒂姆和她们的同事郑游的粉丝。她们竟也是第一次听郑游唱歌,小诗开始责怪自己没有把握住一次次的与郑游“擦肩而过”。

“我今晚不太想睡觉,我想玩一整晚。”

不知道是不是演唱会的氛围感染了小朱,小朱邀请我们去他房里聊天,小诗和小桐似乎兴趣不大,而我则无法拒绝小朱真挚的眼神,虽然知道是要陪他喝酒。不知道是从哪刻起,小朱已经成了我无法拒绝的人,只是当时我还没意识到。小桐说她已经点了餐送去了小朱的房间。看来下酒菜已经备好,小桐还是足够了解小朱这个人的。我跟着小朱来到了酒店二楼,这还是我第一次去他房间,与我想象的的完全不一样,他的房间或者说是房子竟然是独栋的,明明是酒店的二楼,可竟然是在室外,这儿的地势很高,像我所在的十楼一样,对楼下的景色一览无余。二楼的房型是一栋栋独立的小别墅,风格各异。小朱的是日式风格,院里还有个露天温泉,温泉旁有一颗樱花树,温泉水里不断有气泡涌出。送餐的服务人员几乎和我们是同一时间到的,看得出来小朱和他很相熟的样子。小朱接过餐盘,回上一个大大的笑容。小朱把餐盘放在沙发前的桌子上,我负责将食物从包装盒里取出,小朱负责一次次的从冰箱里取出酒水。我打开了电视,竟然在播着蒂姆和郑游的演唱会会后采访,我俩边喝边看边聊。这个主持人的提问倒是足够犀利与刁钻,而主持正是由我们认识的那位导演客串的,我们都读到了他对成功的渴望,不舍放弃任何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郑游,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是你拿着歌签了约,今日蒂姆的所有成就可能都是属于你的。这样想来你会不会有点恨他。”

“其实我演出时也有说,我曾经真的很认真的想过这个问题,但我没有蒂姆那样的才华,我不可能取得他今日的成就。我想我拿到新人奖可能就该退圈了吧,我写歌没那么高产,质量也不是很高,创作歌手这条路我走不远。”

“可是你的唱功很好啊,你可以不走创作路线,说到这里,我想先问一下你觉得你俩谁唱功更好?”

蒂姆在一旁看热闹似的等着看郑游如何回答,郑游倒是一点没有迟疑,很得意的说道:“当然是我唱歌好听,但我指的不是唱功,蒂姆是专业的歌手,音域很广,高低音驾驭的都很棒,但我的音色更好,最起码我这么觉得。但即便我唱的好听,那也是达不到他现在的成就的,我情商本就不高,再要是真就二十多岁就年少成名,我敢保证,我一定会膨胀的得罪完所有制作人,没人会乐意给我写歌。”

蒂姆对于谁唱歌好听这件事明显有不同的观点。

“两个风格,我们的嗓音是两个风格,会有不同的人喜欢彼此的风格。”蒂姆说。

导演见缝插针,开始搞事情。

“蒂姆这样说似乎是不认同你说你唱歌更好听。”

郑游和蒂姆没有再说什么,笑嘻嘻的互相打闹了两下,兄弟情义不言而喻。

“看来挑拨离间不太好用,我做主持人还是缺少天分了。”导演开玩笑的说道。“两位有问题想问对方吗?给彼此一个提问的机会。”

郑游问;“我父母经营一家饭店,总有人会一次性充值一笔巨额会员卡,可又不见那卡用过,是不是你安排的?”

“是啊,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弥补。”

“你为什么每次不充一百万,一千万呢,你这样让我买房很难的。我要慢慢的攒在一起。”

“我也这么想过,但是不是显得很假?”

“你以为你在一家小饭店,经常性的一次充十万,还不来吃,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了?”

两兄弟又你打我,我打你了一下,导演看的哈哈笑。

蒂姆说:“该我问了,你怎么来了这个世界,什么时候的事?”

“我虽然比不上你这个大明星,但我也挺棒的,我是一名高校的音乐老师,我会趁寒暑假,去一些偏远地区支教,那次住的地方不巧遇上了泥石流……”

气氛瞬间凝固,导演显然不是一名称职的主持人,他想不出来该说些什么调节气氛。

“我可不可以重说?我为了赶着去给孩子们上音乐课,路上遇上了泥石流,我为音乐而死。”郑游把气氛一下子带了回来。

“两位还有什么想最后和观众乐迷朋友们分享的吗?”

“我不是明星,我想对蒂姆的粉丝说,他很棒,他值得你们喜欢,我想对我的父母说……算了,我还是留着当面说吧。”郑游说。

“我很开心,郑游原谅我,没想到来到这儿还会有收获。我死前写了遗书,交代了我抄袭这件事,我想对乐迷们说对不起,让他们失望了。对不起,就说这些吧。”

“我相信乐迷们会谅解你,你永远都是他们的偶像,谢谢两位的精彩采访。”

电视里,导演说着结束语,而蒂姆和郑游还在后头打闹。一个不像大明星,一个不像老师,他们像是两个小孩子。

“你遗书放哪了?会不会别人找不到?你的钱有没有留给我的?”

“有你的,有你的,可你都死了,我不知道法律流程上这笔钱会不会转给你父母。”

“这可怎么办,多少钱啊?我得找个律师问问。”

……

我和小朱喝起了“思念”。这次是我先清醒了过来,我的眼角带有泪滴,可我这次一点记不起梦里的事,等我清醒过来时,已经和小朱两人身处院落里的温泉池中,我俩坦诚相待。小朱还没醒,他脸上挂着满满的笑意,如沐春风,嘴里哼着什么,像是名字,但我即使靠的再近也没听清他叫的到底是谁。小朱醒了,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像我之前喝过“思念”时一样眼角开始挂着泪珠。我在想他是不是和我之前一样,做的也是个美梦,是不是因为回到了现实才流下失落的泪滴。

小朱缓了一会才彻底振作起来,像平时一样和我互动,他这才惊呼我俩怎么来到了温泉里。平日大大咧咧的小朱现在倒是害羞了起来,他让我把一旁的浴巾递给他,他小心的将自己包裹好,进屋里把酒端了出来,又泡进了温泉。

他在离我很远,聊天不是很合适的角度坐了下去,又把我叫过去,让我坐在他旁边,这让我知道他是特意选的位置,而不是因为害羞才与我保持距离。我俩现在的位置能看到酒店外的风景,我想这就是他的目的,但我发现他总是看向黑漆漆的山坡那边,那里没有景观带,所以没有照明,隐约之中能看见那里有些小树。我俩喝了很多酒,我觉得比上次要喝的多,但状态好过上次,现在我俩所说的,我都有清晰的认知,只是记忆稍微有些跳跃罢了。就像现在,小朱正在说起他的老婆,而我想不起来在这之前我俩聊的是什么来着。

“她真的很漂亮,从小就是,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份福气娶到她。本来她在大连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她是为了我,来了上海。我觉得我是小地方的人,那我就要去最大的城市见见世面,但我学历一般,能力有限。兜兜转转来了现在的公司,每天除去繁忙的工作就是各种应酬,陪喝、陪笑。名片上印的经理,实际上满公司就五个人。除了老板,都是经理。我那老板坏得很,我天天累的不行,甚至最后喝死了,也就开一万出头的工资。”

“其实你老板……”我没说出口,打算先听小朱说完。

“可就是这样的公司我干的也很来劲,因为这份工资是我来上海这些年给的最多的了,我喜欢听老板给我画饼,我知道他在吹牛,可我还是爱听,这让我对未来可以给我老婆孩子更好的生活带来了希望。只要他们过得好,我做什么都可以。”

小朱讲着他的故事,我插不上话,只是一边喝酒一边静静的听他讲。

“她大学专业是日语,可她都还没去过日本,她的心愿就是去一趟日本旅游,我当然很乐意啊,日本又不是欧洲,也没多贵,我们本来约好去年要去的,可是有了疫情,一时半会去不上了。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和她去。我真的很想她,很想孩子。”

我感到头上有东西落下,是雨,下雨了。雨滴落入池子里,还夹杂着樱花飘下,应该是从温泉旁的那棵樱花树上飘下来的。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也会下雨,但我当时并不知道这是小朱的思念化作的雨。小诗后来告诉我二楼住的是心中有至高情爱之人,他们有动人的爱情故事,有刻骨铭心的牵挂之人,而他们对爱人的思念会化作雨滴落下。小桐说这是这个世界在为他哭泣。

小朱好像彻底喝醉了过去,他开始昏昏欲睡。我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每次小朱喝醉了之后他都会真情流露,小朱并不是喜欢喝酒,他只是像我一样太思念家人,他选择用酒精来麻痹他的痛苦,而平日又像个没事人一样。我把他搬到了床上,最终我的话还是没能亲口对他说,所以我给他的呼叫器留下了一条信息。

“小朱,对不起,我被你的强颜欢笑欺骗了,我应该更早的告诉你这件事。我的电影里竟然有你的老婆和孩子的片段,我想是因为不知从何时起你已经成为了我的挚友的缘故。你生前买的保险是一家骗子公司,所以你并没得到该有的赔偿,但你的老板在你死后,变卖了自己财产,全部交给了你老婆,他说他对不起你。你的老婆很坚强,她在电影里说会好好照顾你们的孩子,照顾这个家。如果你想看看她们的画面,随时叫我。”

我给小朱发了信息,又找到了纸笔留下了便条,以便他第一时间能够知道这件事。我责怪自己白天怎么会觉得给小朱电影看是让他无故添堵,我应该第一时间给他看的,他一定会想看到他的老婆和可爱的孩子。导演说过,他只会做关于我的电影,没法帮我兼顾小朱,所以不知从哪天起,小朱已经成为了对我最重要的几个人之一,所以影片中才会涉及到已不在人世的他。我为我没有及时的读懂他而深深自责。我回到房间,辗转反侧,决定把影片马上拿给他看。我带着书回去了二楼,几番折腾终于叫醒了小朱,我把书交给了他,告诉他她们出现时的大致页码,然后我回了房。

我躺在床上,回忆着白天电影里的亲人、朋友。我想起郑游的采访,他是不是也想对父母说声对不起,自己没法再孝顺他们,换做是我,可能不适合用孝顺这个词,我的性格过于冰冷,除了那颗看不见的真心,展露出来的都是冷冰冰的,我似乎还没有好好地孝顺过他们。我羡慕郑游可以把对父母说的话留在当面讲,我又开始产生了想要留下来的想法,只是我不知道要怎样做才可以。我有些困了,酒劲很大,但我还是试图去回忆往事,试图去研究对策,试图想起刚才在温泉里喝醉时究竟做了一个怎样的梦。我的手掌震了一下,是小朱给我发来了信息。

“谢谢。”

我的意识再也抵挡不住困意,我在复杂的思绪及混合的酒精作用下终于睡了过去,为我在这个世界的第四天画上了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