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渝的样子并不吓人，湿透的长发下，面庞很秀气，像个柔弱书生。

他头颅侧边血淋淋一片，生前像被什么钝器残忍撞击过。

仅从外貌上看，沈子渝甚至不如梦里的无脸男可怖。

但他散发的怨气，远胜无脸鬼数倍，乃真正的凶灵。

“回头？”褚平显然没有理解月白话里的意思，他道：“回不了头，一入修行路，便只能向前看，往前爬。”

“不想被别人瞧不起，不想受任何人的欺负，就得一步、一步、一步的踩在最高，将所有人踩在脚下，我要他们仰视我，尊敬我，畏惧我。”

“仰视和尊敬未必非行极端，那不是真正的尊敬。”

“但这，就是修行，不想自己死，就得让别人去死。”

“如你所说，掌教和长老们也是如此吗？”月白不认为顾天长是冷血无情的人。

“呵呵，看来师弟完全是不懂哦，你真以为这宗门里很干净，正面越光鲜的人，往往背面就越污秽。掌教、长老、执事，他们染得血比我更多，他们杀的人和妖，是我褚平的几十倍、上百倍，否侧如何坐得了一宗掌教，如何高居长老之职。”

“那我呢？我没害过你，祠堂守灵的那位师兄也没害过你，你心里没有一点愧疚，就不怕他变成亡魂回来找你吗？”

看着沈子渝离褚平的后背越来越近，月白试图唤回他仅存的良知，让褚平吐露真诚的心声。

褚平安静下来，目光仿佛追忆着什么，冷笑了笑：“沈子渝确实没害过我，他还给过我很多帮助。可惜，他太蠢，活该被我踩在脚下，若真变成凶魂站在我面前，我依旧会再杀他一次，哈哈哈……”

“你真是个疯子。”月白默哀，褚平简直无可救药。

“师弟，上路吧。”褚平不再多言，剑花一抖，手里寒芒直取月白眉心。

霎时间，背后忽然阴风大作，一道刺耳的尖啸震得褚平头皮发麻，当他转头的时候，瞳仁骤然放大，心律失衡，透骨的寒意从脚底直涌脑门，头皮都似要炸裂开。

一双惨白的手掌刺在面前，褚平从没觉得离死亡那么近，他本能的挥出了一剑。

随后，鲜血喷洒，一条胳膊硬被沈子渝从褚平的肩膀上撕了下来。

“啊……”

院子里响起痛彻心扉的惨叫声，其实沈子渝带给褚平的恐惧，远超他身体上的疼痛。

如果说月白刚才挥拳毫无章法，那此刻独臂挥剑的褚平完全就是个无头苍蝇。

剑光狂乱，褚平宛如疯子一般不知东西南北，沈子渝也没有主动向前。

沈子渝苍白的五官很茫然，像失去了生前的意识，只有那双眸子里积压着化不开的强烈怨念。

“他在畏惧褚平手里的剑。”

月白顺着沈子渝的目光看，刚好落在褚平手里的剑上。

这剑，乃是天地正宗的灵剑，能对亡魂造成一定伤害。

月白四下里望了望，瞅见石阶旁边的长扫帚，趁着褚平心智大乱，提起扫帚抡在了褚平的下半截，将之拦腰打翻在地，上前踢掉了褚平手里的天地正剑。

“吼。”

灵剑跌出去的一刹那，安静的沈子渝宛如猛兽冲了过来，卷起刺骨的阴风快让院子变成一座万年寒窟。

月白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生怕卷入其中。

他看见，沈子渝伸出惨白的双手，紧紧掐着褚平的脖子，将人提得双脚离地，去到那口水井旁边，摁住褚平的头，一次又一次的往井石上撞。

怦！

怦！

怦！

声声沉重的撞击，鲜血涂满了褚平的脸，他脑袋一侧血肉模糊，这一幕，仿佛就是当年他对沈子渝的写照

“报应啊。”

阿宝躲在远处，一双爪子捂着眼，不敢去看。

“这么下去，褚平会被活活弄死。”

月白面容艰涩，褚平死了，死无对证，那他就成了祠堂凶手，百口莫辩。

砰！

却闻一声轰隆闷响，古院紧锁的大门四分五裂，被一股雄浑的外力掀翻在地。

月白转头看去，见一群气势威武的宗门高层大步涌了进来。

为首者，乃一老人，身材低矮，略微发胖，头顶横系一只葫芦。

“孽障，放肆。”

老人见亡魂行凶，只手向前一抓，肉乎乎的掌心闪烁出刺眸的灵光。

“掌教，让我来吧。”

顾天长急忙说道，看待沈子渝的眼神，与其他的宗门高层不同。

顾天长取出来一张灵符，口中默念法诀，双指夹起灵符，朝前一甩。

那灵符飞驰而去，灵光大放，悬在了沈子渝的头顶。

随着一圈符光蔓延下来，沐浴在沈子渝的魂体，沈子渝当即被收进了灵符中去，那灵符又飘回了顾天长的手里。

“天师。”

目睹这一幕，月白心弦震惊。

天师，修行者之中，一种极为特殊的职业。

一般而言，天师寿命都不长，且身体孱弱，但其灵力极强，远胜同境之人。

月白没想到，青莲城天地正宗之内，居然有一位连姐姐都特意提醒过的天师。

“嗯，不愧为天师，小顾啊，你的手段比老头子我温柔多了。”天地正宗的当代掌教，牧千两，欣赏赞道。

换成他，定让凶灵瞬间荡灭。

顾天长笑了笑，目光移动，看向院子里的月白，眉宇蹙了蹙，怎么头一天进宗门，跑来这座外祠。

“扑咚。”

随着宗门长辈赶到，身体麻木，手拿扫帚如雕像静止的月白，绷紧的心神一松，摔倒下去。

昏迷前，及时吐出一句话：“弟子舍身忘死，揪出了外门凶犯褚平，还死者一个公道，护我宗门声誉。”

“快，快去看看。”

牧掌教急得连连挥手，褚平被凶魂重创，生死难测，不能再让另一个弟子出意外。

“是，掌教。”吕执事黑着脸走上前去，在一众执事的帮助下，抬着月白回了宗门的主峰。

正道殿！

天地正宗的主殿。

月白不知道自己被喂了什么药丸，口感甜甜的。

如果不是听见某个长老说要给他行针放血，他真想再假装昏迷一会儿，毕竟身体几乎被掏空。

“我好了。”

月白从殿内的一张大椅子上站了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发现损耗的体力恢复了近七八成，疲惫感一扫而空，体内还有一股暖流环绕，很舒服。

大概是吃下去的药丸起了作用，效果真不赖。

“体质惊人呢。”正在取针的长老动作一停，感到颇为意外。

“小子，体格蛮结实的嘛，第三境开脉降服第五境灵宫，好苗子呢。”一位长老赞道。

旁边吕执事撇了撇嘴，心想什么好苗子，测灵尺都测不出灵根的渣渣。

“掌教，此子名叫月白，代替谷府的少爷随我上山，但就不清楚，他头一天入门，为何出现在外门祠堂。”顾天长向牧掌教说道。

牧掌教挥了挥手：“代替谁上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维护了我宗门声誉，揪出了半年前残杀同门的褚平。今日，冤者可以瞑目，外门弟子也不必再人心惶惶，应当好好的奖赏他。”

月白的实力不如褚平，威武而不屈，这更为难得。

“回掌教，一切都是宗门教导的好，全是弟子该做的事，换做任何一位师兄弟遇见，相信他们都会挺身而出。”月白正色道：“至于奖赏，弟子从没考虑过。”

“说得好啊。”牧掌教眼放光彩，感到精神大振，眼前月白不贪功，不求赏，一心只为宗门。

冲这个，奖励断然不能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