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正宗，有三座宗祠。

外祠，内祠，和祖祠。

外门宗祠，供着弟子的灵位，替师门下山斩妖除鬼，灭鬼不成反被鬼杀，时常发生。

家里有亲人的，宗门会把弟子的尸身还回去。

那些孤苦伶仃的可怜弟子，死后无人认领，宗门只好建座祠堂，安放弟子的灵位。

而外门祠堂，半年前，发生过一件怪事。

有一名弟子午夜守灵，离奇丧命，死状凄惨。

没人知道那一晚，外祠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凶手至今也没有下落。

自那以后，每逢弟子去外祠守灵，午夜都会听见凄惨的哭声，甚至有人看到死去的弟子回来，浑身鲜血淋淋。

此事，在外门越传越邪乎！

后来，凡去守灵的弟子，回来后终日恍惚，痴痴傻傻，所有人都念叨着同样的一句话，“我再也不敢了”。

这些事，黑脸偷偷告诉了月白，黑脸想占月白的床铺，但没想过要害月白的命。

“凶灵？”

来到外祠之地，月白朝前看去，一座渡满岁月痕迹的古院，远远孤立于远方。

古院四周长满了大树，隔绝喧嚣，仿佛遭受遗弃。

“这座祠堂离弟子日常活动的区域，有着一段相当远的距离，里面真发生什么事，外界很难及时发现。”

斑驳的墙壁像老人脸上脱落的死皮，干枯的藤蔓错乱攀爬，朦胧给人一具具尸骨附在墙壁的感觉。

“这祠堂，年头不小了。”

月白缓缓推开厚重的木门，陈旧的气息扑面，寒意袭上身子，仿佛古院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

“宗祠重地，闲人莫要乱进。”

月白抬起脚，忽然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他转过来，见面前出现一名青年。

青年面色正气，背负一柄剑，身姿挺拔，气质不凡。

“我被吕执事罚来守宗祠的。”月白看着身穿天地正宗正装的青年，其腰间，佩挂“玄”级弟子令，气息沉敛，应该是修行时间不短的师兄，而且，家境也不错。

“原来是这样。”褚平的面色缓和了些，打量着月白，说道：“我叫褚平，入门大半年，你是新来的师弟吗？”

新弟子入宗，隔段时间，才会分配统一正装。

“嗯，今天刚入门，晦气，惹了个敛财的老狐狸。”月白很无奈。

褚平似乎清楚吕执事素日里的作风，笑了笑说道：“师弟确实有点倒霉呢。”

吕执事贪得无厌，逮到一丝机会，毫不手软，尤其像月白腰挂“玄”级令，家境不错的弟子，遇上便一宰再宰。

“褚师兄是负责看管这座外祠吗？”月白问道。

“那倒不是，见你孤身进了这片林子，有些担心罢了。”褚平说得很平静，无意间瞥了眼古院，眼神隐隐带着忌惮。

“褚师兄心肠真好。”月白感叹，宗门里并非都是劣迹之徒，顾天长和褚平就很正气。

“师弟说笑了。”褚平被夸赞，笑得很开心。

“对了师兄，这座宗祠，真的闹凶灵？”月白随口一问。

褚平脸上的笑容猛然间僵固，拉起月白的衣角，低声说道：“师弟不要道听途说，里面确实死过人，如果你感到害怕，入夜以后，不要进正堂，躲院子里即可。”

守灵的弟子大多都这么撑过来的，忍受一夜风寒，也不愿进屋子里。

“谢褚师兄。”月白道。

褚平拍了拍月白的肩膀：“咬咬牙，很快就过去了，以后切莫再惹吕执事。”

“嗯。”

月白点头，夕阳西斜，最后一缕天光也被林子淹没，无形中的压抑，仿佛把陈旧的古院变成了一尊棺材。

褚平摇着头离开，月白顿了顿，随即踏入院中，关上了厚重的大门。

祠堂院子很干净，看得出时常有人打扫。

左边厢房门口，有一口水井。

右边厢房敞着门，里面囤着香烛和一些货物。

正堂里的烛光闪烁，门口悬着两盏终日不眠的油灯。

月白进了正堂，借着烛光端详，见梁柱发灰，屋脊许多暗角瓦残木裂。

“借各位的地方歇一夜，有言在先，井水莫犯河水。”

关上堂门，拉过几个蒲团，厚厚的叠在一起，月白疲惫的躺了上去。

头顶的灵案上，摆着密密麻麻几百号牌位。

这些灵位，生前都是鲜活的弟子，立了功勋才能进祠堂。

此外，更多没有功勋的弟子，连外祠也进不了。

月白伸手从头顶的灵案上抓来一盘贡品，躺在蒲团，大肆享用起来。

离开望仙镇以后，他至今没饱餐一顿，空腹撑到现在，早人困神乏。

甘甜的山果入口，月白一连吃了六七盘，拍了拍微鼓的肚子，舒服的闭上了眼。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白清欢的离去，林赤死前的托付，消失的望仙镇，哪一样都让月白难以入眠。

“小厮、旺财……”

以后，再不能听小厮呼喊少爷。

也不必气恼旺财在门前撒野。

月白觉得有点不太习惯。

“找机会尽快离开天地正宗，我得告诉襄王真相，还有那个曹丞相。”

谋害林赤的主使究竟是谁，月白难以判断，从中年口中不难听出，曹丞相是合谋者之一。

以及……

林赤心心念念的未婚妻，早被曹门大公子惦记上了。

这月白绝对不能忍。

或许太累，想着想着，月白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梦中，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还给我……还给我……”

哀哀的哭诉，在午夜准时响起，朦胧间，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谁在那里哭？”

月白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直勾勾的盯着堂门。

哭声从门外响起，越来越清楚。

堂内的烛光在月白眼睛里不安分的摇曳，随时会熄灭，没人回应他，屋顶传出一阵沙沙声，像有什么东西在上面乱爬。

淅沥沥的流水从院子里诡异响起，从位置判断，应该是左厢的那口水井。

月白感觉心脏突然间一紧，他意识到，水井里正有什么东西升上来。

那种滴答滴答的声音随着哭声一同接近，渐渐，他看到一片水渍顺着门缝渗了进来，如一股流动的血，朝着他蔓延。

“冤有头债有主，我头一天入门，你不要乱来啊。”

心弦绷紧而颤抖，有些难以呼吸，月白盯紧地面的水渍，水渍慢慢呈现人形，像人在地上爬，他下意识操起了盛放贡品的盘子。

咚！

突兀的撞击出现在身后，这一声，如同撞在月白的心坎上。

注意力全放在地面水渍的月白，猛然间转身，摆放牌位的灵案不知被什么推了一下，百多号灵位东倒西斜，昏暗的烛光里，犹如一颗颗乱滚的人头。

屋脊上的瓦片哗啦啦的乱响，就像无数的手掌用力拍打。

极度紧张中，月白见四面墙壁开始渗血，正堂的门一阵疯狂的晃动，像有人在外面拖拽一样。

“他祖宗的。”

月白双手死死捏紧两个盘子，冷汗瞬间流了一身。

来之前，他不信祠堂闹凶灵，天地正宗修行圣地，青莲城半数以上强者聚集于此，鬼邪躲还躲不及呢。

再者，真闹鬼，长老岂会坐视不见？

可眼下月白的心寒了，真实发生在眼前，容不得质疑。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一声声哭诉越来越急，哀怨的语气变得狠唳，人形水渍猛然间从脚下荡开，浸满了地面，四面流血的墙壁让整间灵堂化成了血色世界。

“月白！”

一声惊悚的呼叫入耳，破旧的堂门应声倒落，门外，一个白影像从井里打捞上来的一样，悬在半空，垂着脑袋，浑身湿透，湿漉漉的头发下，是一张惨白到没有五官的脸。

月白猛然间看见，心被揪到了喉咙里，惊得连退两个趔趄，后腰撞在了灵案上。

“你不要过来啊。”

紧紧的闭上眼，又强迫自己睁开，姐姐说过，克服恐惧最有力的方法就是直面恐惧。

月白迎着倒塌的堂门，摆出战斗姿态，力量从百炼段体术捶打的周天大穴里涌出，攥紧的两个大盘子随时准备砸到无脸鬼的头上。

“还给我……还给我……”

泡得发白的手掌伸向前去，一声又一声的爆喝，紧张的气氛中，无脸鬼反倒没再主动逼近，它与月白始终保持一段距离，只是不停的索要着什么。

“还给你什么，我头一天入门，还给你什么。”

月白瞪着通红的眼睛，抓着盘子，也不敢乱动。

受到惊吓还能胆气十足，仿佛无脸鬼也是头一次遭遇，以前它没碰到过这种情况，由于经验不足，一时被问住，无法回答。

于是怪异的一幕出现。

屋子里，一人一鬼对望而立，各自保持分寸，干瞪着眼，陷入了僵局。

“若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出去，你喜欢待在屋子里，我把地方让给你好了。”

良久！

月白小心翼翼的挪动脚步，试图绕过无脸鬼，回院子里去。

出了门，他肯定跑啊。

看着月白的动作，堵在门口的无脸鬼没有阻止，似乎默许了对方。

然而，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月白侧身避开无脸鬼时，脖子间闪闪发亮的虎牙吊坠吸引了它的注意。

“咦……你这坠子不错啊。”

同样的言辞，连语气也一模一样，贪婪的老脸浮上心头，月白忍不住破口大骂，抡起手里的盘子拍在了无脸鬼的脑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