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积花巷，晏璃一直惶惶不安，用冷水洗了把脸，才勉强让自己静下心来。

青禾一直跟在身后叨叨：

“姑娘，你到底怎么了，在慧娘那里还好好的，你在路上是看见什么东西了吗？你到底看见什么了？是看见谁家的细犬了吗？我怎么没看到？……”

自己家姑娘怕狗，青禾是知道的。

她却不知道，在自家姑娘心里，今日看到的那人，比狗可怕多了。

可晏璃也没法跟她解释，只好把她推出去，自己好静下心，仔细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如今这形势，方娴要守孝，不可能被选为世子妃了。那么，接下来会不会在她和王若裳、沈琼三个人里选一个当世子妃？

更可怕的是，卫迟见到她了，还对她笑了一下。

万一他选她怎么办，万一他向皇上请求赐婚，她便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想起上一世第一次落入他手里的情景，晏璃不寒而栗……

上一世的四月十九日，作为未来的世子妃，她在同昌公主的春日宴上被掳走，先是送到韦襄的别院，又被卫迟的人救走。

醒来后，烛光煌煌，她躺在床上，卫迟躺在她身边，正支着脑袋，一眼不眨的盯着她看，见她醒转，卫迟的唇角泛起一抹笑。

她挣扎着要起来，可是骨头像散了架一样。

瞬间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哭得快要晕过去，卫迟刚开始还哄她，哄着哄着暴躁起来，瞪着眼睛怒道：

“哭什么哭！你中了媚毒！你是我的世子妃，我是你男人！我不上谁上！我他妈是在救你！你早晚是我的人，咱俩早一天睡晚一天睡有什么区别！”

末了，还嘲讽她一句：

“蠢成这样还敢去参加春日宴！”

这个禽兽，耍流氓都耍得大言不惭……

三日后，卫迟才把她送回家。

从那之后，洛都的世家大族就流传着她的“丑闻”。

两个月后大婚那日，她坐在轿辇里，听到街上看热闹的摊贩跟路人说：

“轿里头坐的就是卫国公府的世子妃，听说春日宴上被贼人掳走，送到了国舅爷的榻上！”

“啊，这样的货卫国公府还要呢？卫世子可真行，比你我还不挑嘴儿！”

“操，吹什么牛，你有那艳福？听说国舅爷三天没舍得下床……”

那俩人声音很大，似是故意说给她听。

她羞愤的想原地去世。为什么会传成这样，三日不下床的分明是卫迟那个混蛋……

还有人朝她的轿辇扔了个臭鸡蛋。全洛都的人都知道卫国公府式微，她这个失了清白的世子妃，谁都想来踩一脚。

卫迟自己倒是个混不吝，一点也不在意外人说什么。

晏璃却再也没有出门的勇气，不敢访友，不敢去制衣局，不敢逛街市，卫迟又不让她回家，她像只金丝雀，被锁在卫国公府的深宅里。

想想就可怕。

这一世再也不要重复那样的生活了。

入夜，她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彻底避开卫迟？

睡不着，索性披衣起床，在书桌前坐下。

桌上是一幅画了一半的观音像，祖母最近要去京郊慈梅寺进香，打算供养一幅观音像在寺里，让她画一幅。

常见的观音像都是手执净瓶、端坐莲台的形象，这幅观音，她突破常规，画了一幅观音在山水间小憩的坐像。

画中的观音一袭白衣，端坐于清溪边的岩石上，慈眉善目，表情恬淡，沐着山风，作冥思状。净瓶就放在一旁的岩石上，身后是万丈崖壁，远有青松，近有野竹。

看着看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大境一朝，从庙堂至民间皆崇佛，贵族子女幼年若体弱多灾，则流行到寺庵里寄住一段时间，可以消灾纳福、平安顺遂。

也有女子为躲避不如意的婚娉，借口出家，在比丘尼寺住个一年两载的，等风头过了，再重新择配。

何不去慈梅寺寄住，做个带发修行的比丘尼。等世子妃人选一定，再回来。

去寺庵苦是苦了点，单吃斋这一项，就够人受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谁家也不愿意把宝贝孩儿放到佛寺。

可是她不怕苦。这点苦比起嫁给卫迟的苦，根本不算什么。

这辈子就算出家当尼姑，也不要跟他有什么瓜葛。

只要能进慈梅寺，只消躲上几个月，就能彻底躲开卫迟。

想到这里，她陡然兴奋起来， 这下又兴奋的睡不着觉。

……

与此同时，卫国公府的东篱小院，也有人失眠。

卫迟心里烦躁，一闭眼就想起白天在南市口见到的那张脸。

他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觉，就是看见一个人时，瞬间身畔万物都静寂了，暗淡了，只有那个人，在人群里发着光，让人再也挪不开视线。

当时黎换正在一旁跟他说影卫的布防情况，一阵风吹开轿帘一角，他就看到了那个女子。

一身浅绛色裙衫，微蹙着眉，似乎有什么心事。嘴唇嘟着，看得他气血激荡……想尝。

那张脸，他从没见过那样纯净而又惊艳的脸，瞬间觉得有点喘不上气。

他觉得文人们发明的那些形容美女的词汇都没鸟用，文绉绉，不直接。

好看，就他妈的是好看。简单、直接、粗暴，不需要形容词。

黎换顺着他看直了的眼神看过去，说：

“哎？这妞儿你见过啊，忘了？”

他没敢搭腔，生怕一走神，猎物就从人群里溜走了。

可是人家终究还是溜走了。

想到这个他就要气死，小美人跟他对了个眼神，顿时像见了鬼似的，小脸煞白，满眼惊惶，扭头就跑。

老子有那么丑？老子又不是鬼！他摸摸颊角的疤，心里光火得很。

转念又觉得，她连受惊的样子也那么好看，那眼神，让他想起有一年在北境打仗，他跟同伴去山林里猎鹿，他跟紧了一头小鹿，羽箭射出那一刻，小鹿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跟她今天一模一样，惊慌，仓惶，无措，恐惧……

他的视线一直追着那个疯跑的身影，直到看不见，才扭过来问黎换：

“嗯？你刚说什么？”

“我说那个妞儿，你见过的，就那天去府里采选的四个人里……”

“放屁！”

“啧！就晦太子家那个嘛，你再想想，身上有味的那个。”黎换耐心的提示他。

他扶额无语。

那天晦太子家那个妞儿太臭，把个花厅糟蹋的腥气熏天的。若不是碍着高公公的面，他都气得想骂人。

他当然知道那是她的伎俩。可是当时光顾着生气了，压根没正眼看脸。

可惜了，可惜了……他顿时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完美的猎物。

卫迟习惯性的摸摸下巴上的胡茬，那张带着三分邪气的脸，突然绽放出一个轻笑：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被褫夺了皇姓，如今姓晏，叫晏璃。”黎换淡淡的说。

晏璃。

卫迟在心里默默叫了一声这个名字。

“皇姓有什么好，姓晏挺好的。阿换——”

“在呢。”

“回去后拟个奏折，世子妃，定了。”

黎换瞪大了眼睛：

“谁？”

“就她。”

“啊？”

“另外派两个人，盯住积花巷。”

……